由于只剩下杀手却无名的一具尸体,我们行走起来也稍微轻快些。

我对天牛寨那只死兔子一路狂奔的景象一直耿耿于怀,且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在我施法之后,那只死去的野兔子居然有异常反应呢。如果破译了这一玄机,那就意味着掀开了赶尸的崭新一页。这绝对是里程碑式的进步。

因为,以往赶尸匠在赶着尸体行走时,一般都是碎步前移,速度不是很快,这样赶一趟尸下来,就要耗费很长的时间。

如果能过使尸体快速行走,自然就大大缩短了赶尸的周期。

师傅向天朴一辈子潜心致力于这种秘术的研究与发掘。目前,他研制的符咒也只能过沟上坡,而拐弯等难题并未解开,即尸体快速行走维持不了多长时间,要解决这些关节,尚不知还需多少时日。

师傅曾无比遗憾地表示,或许在他瞑目之前也解决不了这一千古难题,足见其难度之大。

我回想起那天在天牛寨的情景,思前想后,除了那天从松树掉下松籽打在那兔子身上之外,并无异常情况。难道就是那些松籽起了反应?如果是,这又是为什么?

我与田古道决定做个试验。于是,我们告别仇家老屋场来到一个山间时,停下来在林间捡了很多松籽。然后将松籽用布包了,放在却无名的口袋,在却无名的尸体重新施法。

可是,眼前的一幕让我们很是失望,那尸体纹丝不动!

“奶奶个泡菜,这是为什么!”田古道忍不住骂了一句。

“天牛寨的松籽是直接由树上掉下来打在尸体身上的,要不我们也试着用松籽扔打尸体?”我提议。

“这个想法不错!”田古道附和着。

我们又从却无名身上取出松籽,然后由我按照程序施法念咒,由田古道用松籽往尸体扔过去。这时意外发生了,那死尸居然开始挪动脚步,往前行走,但是速度却很是缓慢。

“秀才,要是这样不停地扔松籽,多麻烦啊,那还不如我们原来的咒语神符管用。”

田古道说得不无道理。如果要是靠这样不间断地往尸体上扔松籽,那是个很费神的事情,要不了多久,就会双臂酸胀,精疲力竭。而且那场景也过于滑稽可笑,令人瞠目。

“难道是扔的力度与角度不对?”

田古道听我这么一说,立即换了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力度又扔了一片。尸体仍然还是碎步移动,并无变化。

“是不是天牛寨那次,掉下来的松籽刚好击中了死尸的某个穴位,从而引发异动?”我再次揣摩。

“那到底要打到什么穴位才可以产生这种效果呢?”田古道也跟着推测。

到底打在什么穴位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呢?我与田古道一样狐疑。

一个人的身体有十四经脉,包括十二经脉和任、督二脉,共有四百零九个穴位,包括十四条经络上三百六十一个穴位和四十八个经外奇穴。

这其中,有一百零八个穴位遭受外力击打或者点击后会有明显的症状,以笑穴、定穴、死穴是最为敏感的。不会是死穴吧!

我依稀记得师傅讲过,在遭受外力击打或者点击后会有明显症状的一百零八个穴位中,有三十六个大穴被历代武家称为“死穴”,意思是在遭受点击或击打后如果不及时救治,会有性命之忧之处。如果按照头面门、躯体部位、脊背门、腿足门四部分列出,它们分别是:头面门的百会、印堂、睛明、太阳穴、人中、耳门、哑门、神庭、人迎;躯体部位的膻中、乳根、期门、神阙、中极、关元、气海、章门、太渊、膺窗、乳中、鸠尾、巨阙、曲骨;脊背门的肩井、大椎、命门、长强、肺俞、厥阴俞、肾俞、气海俞、志室、海底;腿足门的足三里、三阴交、涌泉。

活人自然怕被击中死穴,但是死人如果被击中死穴,是不是物极必反,引发生命迹象呢?

田古道听了我的推测,在一旁说完全有可能。

我们决定试试击中死人死穴,到底会产生什么反应。但是,死穴有三十六个之多,到底试哪一个呢?

“每一个都试一遍就知道了!”田古道的回答很简单。

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于是我挨个先用手指压按做试验。

先从头面开始,试完后没有异常反应,接着试躯体的穴位,试了近十个还是没有反应。我们快失去信心了。

待点到鸠尾穴时,那尸体居然猛然一弹,我发出一声惊叫,看样子有戏。

鸠尾穴位于脐上七寸,剑突下半寸。经属任脉,系任脉之络穴。击中后,冲击腹壁动、静脉及肝、胆,震动心脏,血滞而亡。

难道死人被击中此穴,也会震动心脏,引发生命异相?

我们决定用松籽再试一次,于是我施法念咒,运足中气,田古道用松籽猛然一砸,那死尸果然开始行走,且速度是平时的两倍!

“哇,秀才,我们成功啦!”田古道兴奋得手舞足蹈。

“为何必须用松籽才有功效呢?真是奇怪!”

“管他呢,只要成功了就可以。”

“那以后是不是都得这样操作?难道一边行走一边对准鸠尾穴猛砸?”

“这个不太现实,操作性好像不太强呀!”

“那是不是可以找到别的方法来替代呢?”

“我看用松籽压住鸠尾穴,然后用绑带固定绑好,看是否可行。”

我们再试了一遍,那尸体居然可以一直朝前快步行走!其速度相当于小跑!

我狂喜不已,心里说:师傅,我终于没有辜负你的期望,破解了赶尸的新秘技。这种秘技的破解,绝对是赶尸技术的一次重大突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师兄,我们要发大财了,以后这一带的赶尸生意都是由我们来控制啦!”田古道想入非非,改称我为师兄,“我们的这种绝活要绝对保密,否则我们就失去了绝对的江湖优势了。”

田古道想以此来垄断湖南、贵州、四川一带的赶尸生意。

“还是要将此秘技告诉师傅,他老人家为了这个技术付出了毕生的精力啊!”

“这样一来,那就意味着我们柳派赶尸一门的弟子就全部知道了!”

“知道也没关系啊,反正都是一脉相承的师兄弟,有福同享嘛。”

“话虽这么说,柳派一门弟子众多,你能保证他们能将此秘技保密不外泄?”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两人就此讨论了一番,也没有讨论出个结果来。

“师兄,照这样的速度行走,以后我们赶尸的时间至少可以节约一大半。”

“是的,别人赶一趟尸,我们可以赶三四趟,不怕赚不到钱。”

“等赚足了钱,我就将我们家的破房子掀了,砌一栋崭新的大屋,要砌我们那里最气派最光鲜的,让我父母、我的兄弟姐妹也光耀光耀,顺便也把鬼崽妖接去住……师兄,等赚够了银子,你也好好准备准备,就可以去长沙府参加乡试。等乡试通过了,再到京师参加皇帝老儿的殿试。奶奶个泡菜,你要是中了状元就好了,我也跟着脸上有光啊。以后我就可以吹吹牛说,知道今科新科状元是谁不?是老子的师兄呢!”

田古道是个话痨,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俗话说:朝廷有人好做官,老子这副德行这辈子是做不了官了,我还是干好我的老本行。朝廷有人好赶尸啊,等你放官了,最好在京师做刑部侍郎,以后刑场斩首的死尸全部由我来赶,要不放来湖南当巡抚也可以,我将湖南境内的赶尸生意全部揽了……”

田古道是个乐观主义者,容易知足,一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就可以让自己乐出尿来,所以很多时候,他比我要快乐。

却无名的尸体一阵小跑,我们也放开脚步紧紧跟在屁股后面。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大约一刻,我与田古道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只有鬼崽妖很是兴奋,大约觉得很好玩。

“奶奶个泡菜,这死尸跑得太快了,要是继续这样走下去,只怕……我们俩……也快成尸体了……”田古道喘着粗气,已经坚持不住了。

“师兄,这死尸是不是与他生前当过杀手的职业有关啊?杀手一般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动作快得很。”

“应该不会,我估计换了别的尸体也有这么快的速度。”

“师兄,赶紧让尸体停下来,我……我……跑不动了……”

其实我也坚持不住了,于是施法让尸体停止行走。

可是,那死尸却不听使唤,居然一直朝前小跑着,压根儿没有停步的迹象!

“老天,这是怎么回事!”我骂了一句。

于是,我和田古道加快脚步,贴近那死尸,扯着它的衣袖,却不想那死尸还是使劲往前窜,只是因为被我们扯住,速度放缓下来。

我们见此不好使,便抄到死尸的前面,双手抵住死尸,那死尸还是不听指挥,使劲往前靠,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头。

我与田古道只好用背部撑住死尸,那死尸才因为受阻不得不停止脚步,但是还是身体还是发出力量相逼。

“师兄,这如何是好啊!我们不能总这样和它耗着吧,很费力的。”

两人与死尸胸背相靠,僵持了一回,我们力气渐渐不支。

如此僵持下去,我们的体力必将耗尽,不是个办法。于是,我将死尸身上绑着的松籽卸了。那死尸才恢复正常。

鬼崽妖却精神饱满,意犹未尽的样子。我们坐下来,歇了。

“师兄,这法子好是好,就是速度太快了,赶尸的人怎么跟得上啊!那死尸又不知道疲劳,可是我们是活着的肉身,没法和它比啊。”

“其实我倒是想了个两全之策。”

“什么好办法?快说来听听!”

“以后赶尸的时候,每人骑一匹马,那死尸走得再快,总跑不过马匹吧!”

“好办法,到底是秀才,厉害!那呆会儿我们在前面去买两匹马如何?”

“痴人说梦!你以为是买鸡鸭啊,知道买一匹马要多少银子吗?”

听我这么一说,田古道下意识摸了摸荷包:“奶奶个泡菜,我没有想这么多。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赚钱……”

“我觉得我们现在只知道让尸体快走的秘技,应该再研究出可以让尸体减速的秘技,这样就可以自由控制死尸行走的节奏和速度了。赶时间的时候,可以让它快点走;累了的时候,就可以让它减速。”

“这个想法好,那我们赶紧研究出这样秘技啊。”田古道一副性急的模样。

“你以为那么简单啊,刚才的秘技也是无意得之,也许是老天开眼,同情我这个落魄秀才和你这个穷汉子。”

田古道被我泼了冷水,也不气馁:“等我们破解了减速的控制术,就独自藏了,不告诉别人。然后将先前的加速术告诉别的赶尸匠,这样他们一旦施法就控制不了尸体的速度,只能跟在后面猛跑,累死他们,哈哈……”

只有他才想得出这样的点子,真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

现在看来,当务之急就是要破解出可以让尸体减速的秘技。可是,这种减速控制术何时才能破译得了呢?或许一辈子也破译不了!

如此说来,我们对死尸的加速控制术只完成了一半,因为一旦想让速度减下来,必须从尸体上解下松籽与绑带,这样操作很复杂。

正在我们交谈之间,突然发现那死尸又开始小跑!原来,鬼崽妖见尸体跑路很好玩,自个如法炮制将松籽又绑上了。

“等等我们……”我和田古道一阵惊呼,赶紧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工夫,我们就来到了杀手却无名的故乡——永顺府保靖县盘龙坡。

由于却无名在故乡没有亲人,我们按约定将却无名的尸体交给这里的保长,保长一声吆喝,顿时拥来很多帮忙的乡人。大家对却无名甚是尊敬,看得出乡人也知道一些他的故事,当然更多的是出于对其忠义父母的尊重。乡人将却无名的死尸移至其父母的衣冠冢,然后设了灵场,做起了法事。

交割完毕,我们开始返途。

走出一段路程,回头望了望,没有听闻以往丧家撕心裂肺的哭声与哀号声。多的反而是一些于死者返归故土时的冷清。我心下觉得却无名甚是可怜。作为一个职业杀手,虽然他早已习惯孤冷,但是在魂魄归乡之际,如果多一些招魂的哭喊,可是使他在黄泉路上不至于太寂寞。

作为一个赶尸匠,对待任何一具死尸,本不该带有任何感情色彩,但是我听了却无名的故事,也不禁对他肃然起敬。于是,我取下狼箫朱砂笔,竖着吹起洞箫曲《祭奠》来,虽然此时没有磬、钟、鼓、木鱼、小钗等乐器的伴奏,但一样古朴典雅,浓郁平稳。那箫声还是如歌如泣,寄托了我对一位肝胆义侠的无限哀思和缅怀,肃穆中不失庄严。

待我吹罢洞箫,鬼崽妖扛起天禄尸字号旗,一路小跑。田古道与我跟了上去,朝里耶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