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两个女子离去,田古道情绪有些低落,鬼崽妖似乎也没有了先前的活泼。
我不理会他们,三人赶着两具死尸默默前行……
两女子走后,少了些欢快,气氛甚是沉闷。我一路上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何赶尸这个行当不许女人加入?难道仅仅是因为女人身上阴气比男人要重吗?
田古道说是因为女子天生胆子小,且体力不够。倘若女子身上有英武之气,这些都不是问题。大凡跑江湖与习武的女子,身上的阳气就比一般的男人要浓。
“秀才,要不我们再将明派赶尸进一步发扬光大?”沉闷了很久的田古道再次来了兴趣。
“如何发扬光大?”
“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干脆弄个花派赶尸吧!”
“花派赶尸什么意思?”
“以前赶尸都是清一色的男人,这样路上太沉闷。我看不如让女子也加入进来,把赶尸人由清一色的男人改为男女混编组合,保证每一个赶尸队伍里有一名以上女赶尸匠。我们这就招收入门女弟子……”
“赶尸这个行当创办数百多年以来,就只允许男人赶尸,这里面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已经坏了赶尸必须低调不张扬的规矩,倘若再破规矩,只怕有辱师门,被江湖笑话。”
“怕个鸟!反正我们已经搞成明派赶尸了,早已坏了规矩。现在不是也挺好的嘛!再说,规矩也是人制定出来的,既然是人定的,就可以变通。”
“这个问题要慎重,比明派赶尸要严重得多!知道为何数百年来大家一直遵循这个规矩吗?”
“为什么?”
“我想,我们的祖师爷与前辈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想想啊,赶尸人必须保持童子之身,如果搞成男女混合赶尸,定是要出问题的。”
“出什么问题?”
“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女子不怀春!男女混在一起,势必会日久生情,谁保证不会做出出格之事来?就算是真心相爱,也不能保住童子身。我想,这大概是赶尸人为清一色男人的缘故。”
两人没有扯出个名堂来,不过总算找了个话题,给一路寂寞增添了几分趣味。
闲聊之间,不觉来到了拐带坡。
拐带坡是我们这次赶尸的一个目的地。
牛贩子吴六从的故乡就在这里。
我们来到一处老屋场,打听到吴六从的亲人。
一个老者拄着拐杖,说自己就是吴六从的兄长。我们将情况与他说了,老者顿时眼睛发红,干瘪的眼眶蓄满了浊泪。
老者问:“我们请的赶尸匠好像不是你们,怎么换了人?”
我们这才想起给吴六从赶尸,是接受了那一高一矮两名赶尸匠的委托。
为了防止节外生枝,我赶紧道:“当初接尸的人,是我同门的师兄弟,因为他们临时有事,便委托我们来赶尸。”
老者这才释怀。我们办理了移交,准备离去。老者死活不让我们走,并嘱人去喊吴六从的妻儿过来。
“我的个天啊,你个砍脑壳的,就这么狠心地抛下我先走了……”一个老妇人见到吴六从的尸体,嚎啕大哭,他身后几名成年男女也跟着哭泣,几名男女应是吴六从的儿子儿媳。几个小孩怯怯地扯着哭泣的大人的衣角,估计是吴六从的孙子。
听到哭声,牛贩子吴六从的死尸轰然倒地。乡邻们见状赶紧将死尸抬进早已准备好的棺材。
因为那几个赶尸男子已经将酬劳付足,我们也没有揭他们的老底,给他们留了条谋生的生路,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我们准备告辞,继续赶路,却被孝子们留住。
按照当地风俗,死者入葬时必须请道行高深的术士作法。孝子们邀请我们给吴六从做法事。我们也没有推辞。我让鬼崽妖看住杀手却无名的死尸,免得给吴六从做道场时惊了。
民间的下葬仪式本来就是非常讲究的。我按照规矩给他们指点了一番。
在挖墓穴之前要祭祀开山,孝子要烧香点烛行开山礼。然后我画了太岁,开山的时候要避开太岁的方向,不然就是“太岁头上动土”,丧家就会遭受到祸害。
开山的时候,在做墓穴的地方前后打个木桩,然后让孝子在打木桩的范围内用锄头挖三下。接着请人过来做穴,做好之后再把太岁的画像烧掉。
接着是祭祀墓穴。祭祀的时候,田古道把一只公鸡杀死,用它的血来祭奠。公鸡不会马上就死去,而是在墓穴里反复扑腾,这时,公鸡死在墓穴里的哪个部位,哪个部位的子孙就会兴旺发达。公鸡扑腾下来的鸡毛叫做“凤凰毛”,必须要拣掉。根据公鸡倒地的部位,我勘察了一下,吴氏后裔没有什么异象,也就是说,吴家孝子的后代不会大富大贵,只是平常人家而已。
下葬的时候,我让孝子用草编了五谷囤,里面装满了五谷杂粮,放在墓穴里,囤口上面盖着一张小烙饼。在墓穴里放一个陶瓷罐,罐子上面放一盏豆油灯,叫做长明灯。同时在墓室上嵌一面铜镜,象征太阳。
在吴六从灵柩放进墓穴的时候,我嘱人接连放炮,算是为死者饯行去阴间,如果不放炮,死者就会因为忍受不了黄泉路上的寂寞,而折回阳间,如果这样,死者的灵魂就会游离在故乡附近。
下葬的时间也是要讲究的,必须是太阳落山时灵柩才能落土。落土的时候抬灵柩的八个人拽着棕绳徐徐放下,四平八稳之后,我让孝子抓起泥土扔到灵柩上,这叫做“添土”。灵柩下去之后,先要盖一层薄土,再把墓穴里扫出来的土撒在上面,之后要放上一只碗,叫做“衣饭碗”。这样做是为了以后迁坟的时候动作轻些,免得惊动亡灵,招来不幸。
民间的习俗认为,人死后的灵魂随时可能从坟墓里跑出来,跟着活人回家。
所以下葬的人必须绕墓转三圈,在回家的路上严禁回头探视。否则看见死者灵魂在阴间的踪迹,对双方都是不利的。
埋葬之后,我嘱大家用酒洗手,用来驱除晦气。最后举行了辞灵仪式,祭拜死者的灵位,并画了些神符,嘱孝子将斩邪符贴在自家门窗之上,并将保佑符烧了,用水酒口服。
一切完毕,田古道用罗盘勘测了一遍,没有发觉异样,我们便辞别而去。
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不觉进入龙山境内,来到了一个叫树木洞的地方。
树木洞上接打虎溪,下承里耶。这里往北去四五里地,即至打虎溪。
打虎溪,顾名思义,这一带经常有大虫出没。
打虎溪的来历是有故事的。说是乾隆年间,当地一位向姓小伙子,是个大孝子。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自幼由母亲抚养成人,等他长到十八岁的时候,母亲却得了一种怪病,访遍了当地的名医,都不见好转。后来有一位云游至此的郎中给开了一个药方,说是按此服用包准治愈。这个郎中却没有向他们收取钱财,姓向的孝子觉得这个郎中的话可信。
可是,这个药方里需要老虎的胡须做药引子。孝子没有多想,便拿了一根打虎棍径自去了深山蹲守,准备打虎。
这深山之中,由于有大虫猛兽出没,平时很少有人进去,即便进去也是数人结伴而行。话说这孝子进去了一天一夜,却不见人出来。
乡亲们认为孝子只怕已经被大虫吃了,于是便结群进山寻人。找了很久,终于在山里的一片密林处找到了他。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浑身血迹,全身被老虎的利爪击得稀烂,一条胳膊已经被老虎咬断。
在离他不远处,人们发现一只已经断气的大老虎。
人们赶紧将老虎与孝子抬回寨子,并将孝子救了过来。
孝子母亲服用了老虎须做药引子的单方之后,没有多久果然康复了。
后来,当地的人们感动于他的孝心,便将流经当地的一条溪流命名为打虎溪,以此来纪念他。从打虎溪的典故与名字,即可知道这一带山恶林密。
树木洞,其实也不是什么洞,只是一个山谷的入口而已。我们由树木洞而入,却是石阶不绝。
蜿蜒曲折、错落无章的石阶,镶嵌在山谷密林之间,犹如云游的神仙遗失在此的一副天梯。那石阶由低而高,连绵不断,容易使人产生拾阶而上即可登步天堂的错觉。
我们顺梯而上,几经弯转,终于看到前方有一个村寨。进入村寨,发现寨子规模并不太小,估计有上百户人家。
此时,天色已晚。我们担心前面没有村寨,又有猛兽出没,决定在这里寻个地方过夜。
村子里的人知道我们是赶尸匠,没有人愿意收留我们留夜的,却纷纷推荐我们去村寨角落的鬼屋住宿。
后来我们才弄清楚,这栋叫鬼屋的房子在当地算是豪宅了,但是已经荒废很多年了。
“大约半年以前,这屋子开始闹鬼,主人本是这里的富绅,因不堪鬼魂骚扰,最后举家迁往城里居住了,再也没有回来过。离开时留下话语,说谁胆子大敢去居住,这房子就归谁……”当地的村民如此介绍。
据说当时房主建筑新屋,屋既落成,即移居新院。可没多久,其厅堂常于夜间闻多人行走声、哭声、笑声。主妇从房内隙中窥之,见有男妇数人,皆着古衣冠,高约二尺许,在地上或立或坐、或哭或歌,千奇百怪。一闻人声,顿然消逝。又于日间常见大蛇长二丈余,以尾悬于梁上,下垂其首,掉舌吐须,凶恶可畏。屋主不堪其扰,携眷移避他所。
“冲着这栋豪宅,很多自恃胆大的人进去居住过,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过完一个整夜的,不是落荒而逃,就是吓得神经失常。我们村里的李大胆就是被吓得脑子失常的……以前有一个鳏夫吹牛说自己不怕,进去之后一个晚上没有出来,大家以为他平安无事,等到第二天还是没有出来,白天大家进去一看,他早已身体硬挺,气绝身亡……最初被主人请来镇邪的巫师,当晚也尿湿了裤子逃跑了……”
关于这座房子的故事很多。
当地人说,你们赶尸匠有法术,如果胆子大的话,今晚可以借宿那里。
我与田古道听他们这么一介绍,对这座房子表示出兴趣。于赶尸匠来说,鬼魂并不可怕。
于是,我们决定晚上住在鬼屋,顺便看看到底是什么鬼在作祟。
来到鬼屋前,才看清楚这是一栋颇具规模的吊脚楼,依山而建。从其规模即可看出主人的富有。鬼屋的前坪已经长满杂草,窗户木梁上结满了蜘蛛网,一副荒凉的景象。
从外面望去,只见屋内黑幽幽的,此时,一股山风吹来,山上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让人顿生惊恐之感。我们三人赶着杀手却无名的尸体朝屋里走去,进得屋来,一股寒意迎面扑来。
我们将房子扫视了一番。上下分为两层,如果算上顶楼的阁楼,应该是三层,大大小小的房子共有二十一间之多。里面堆了些破旧的家具,估计是主人搬家时丢弃的。
为了防止蛇鼠骚扰死尸,我们决定住在二楼。
将死尸安置在门角楼后,我们敲打火镰,点燃了从老乡那里拿来的火烛,草草吃了些点心,然后拿过一条布满灰尘的凳子擦拭了,静静坐下。
鬼崽妖却闲不住,爬上爬下,四处探望。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整个村寨淹没在黝黑的夜色里,只有几盏忽忽悠悠的油灯宣示着这里还住着人家。
我们朝窗外一瞥,却发现有人影晃动,原来,这里的村民听说我们入住了鬼屋,邀约而来看热闹,却不敢接近屋子,远远地站定,交头接耳,大概是在议论我们是否能活着走出这个屋子。
“秀才,那些远处看热闹的村民,一定认为我们活不出去。我看我们还可以设个赌局,顺便赚点银子。”田古道对赚钱总有天赋。
“这个赌局如何设?银子又如何赚?”我对他的提议很感兴趣。
“你想想啊,这些村民大部分甚至全部绝对会认为我们今天晚上会被恶鬼弄死,我们肯定保证自己不会死啊。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下个赌局。如果我们今晚没有死,那村民就将下赌的银子给我们;如果我们真的死了,我们就将银子给他们。”
“可以试一下。”我被田古道蛊惑,也动了心。
于是,田古道快步下楼,来到前坪。村民见状,不知所以,纷纷后退。
田古道不理睬这些,放开嗓子喊道:“下赌局啦,下赌局啦,快来下注啊。赌我们今晚安然无事的站这边,赌我们今晚命丧鬼屋的请站那边。”
站在远处的村民听田古道一叫唤,明白了意思,饶有兴趣围将过来,并议论纷纷。
“新鲜,还有拿自己性命下赌注的!”
“我看这伙人真是不知死活。”
“这屋子就没有人活着出来,我就不信他们能活着出来。”
听旁人这么一说,田古道脸上露出笑容,说:“是啊,既然你们都认为我们不能活着出来,那就打个赌啊。我们就此设个赌注,大家有兴趣不?”
田古道连忙从鬼屋内堂搬出一张破旧的八仙桌,用力一吹,然后用衣袖将灰尘拂扫了,坐下。
“这人怕是疯了,拿自己的命来赌!我愿意下赌注!我赌你活不了!”一个年轻人第一个表态。
“我也愿意参加赌注,可是万一你死了,那谁来赔钱啊?”旁边一个年岁稍长的男子质疑。
“是啊,万一你输了,我们找谁要钱啊,这不是诓人吗?”众人立即附和。
“你们放心,我兜里有的是银子,如果我们真死了,那你们将银子私自分了就是。师兄,将银子拿出来给他们看一下!”
听到田古道的叫声,我立即嘱鬼崽妖将装银子的布兜送了出去。
田古道接过布兜:“大家看清楚了,这里面有白花花的银子和沉甸甸的铜线,够不够?”
众人直咂舌头:“真有这么多银子,足够了。”
“赌一赔五怎么样?”田古道是庄家,提出建议。
“赌一赔五太少了,不刺激,玩大点,赌一赔十吧!”第一个搭腔的年轻人高喊。
“对,赌一赔十才过瘾!”村民齐声吆喝。
“好,那就赌一赔十!谁来做公裁人?”
大家一致推荐一位长者,看得出老者在村寨里很有威望。
老者也不推辞,点名一位中年穿长袍的中年人做书记,专事名册记录。
于是,大家开始下注。
“我下一百文,赌死!”
“我下五十文!赌死!”
“老子下一钱银子,赌死!”
……
“我下三千文,赌活!”这时一个男子钻了出来。
前面都是赌我们死,突然冒出一个赌我们活的,且要下赌注三千文!要这样算下去,如果我们没有死就要赔三十两银子!那还不是要我们的命吗。我后悔田古道不该玩这鬼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