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村离豆腐坡西区有十里地。

“请问,有没有看见过一个须发花白的怪老头?”我沿途不停打听老头的消息。

路人皆摇头不知。

在离西村还有五里地的一个村落,一位山民提供的线索让我们为之一震。

“昨天夜里,我从外地回家,路过一处山坳的时候,碰见一个影子在坟山里刨地。我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刨的正是我们寨子里胡老六儿子的新坟。胡老六三岁的儿子前些日子出天花,夭折了,就在后山挖了个坑埋了。”

“你看清楚对方的模样了吗?”

“是一个老头,头发好像是白的,留有一撮山羊胡。我当时就纳闷,这个老头挖人家小孩的新坟作甚?我与胡老六素日交情不错,于是就咳嗽了一声,那老头听到声响顷间就不见了。”

定是那怪老头!可他为何要在夜里去刨坟翻寻新亡小孩的死尸呢?我思来想去,甚是困惑,不得要领。

“莫非是养灵童?”我突然灵光闪动。

养灵童是一种养鬼控灵术,茅山派道士大多通晓这种玄术,通过咒语,使鬼魂为供养者做事。而养鬼,一般以养鬼崽为上品,也就是养灵童。即供养刚出生不久就夭折的小孩,年龄越小越好。

因为那些投胎未成的婴灵,未涉尘世,后天心性受尘世影响相对少一些,同时对尘世又有强烈的憎恨心,能量相当之大,强过普通之厉鬼。其不愿返还鬼道,在相对长的一段时间,游离于阳冥两界。若遇有人导引,并能享用血肉,极容易被人利用。因其心重,如果得罪了他,会让使用者家破人亡。故使用者是非常小心的。

要供养灵童,事先就要找到适当的夭折小童。对于养鬼仔,各门各派的法门都不尽相同,大概说来,有四种不同的方法。

一是勾魂法。有心养鬼仔的法师,会先打听清楚何处有童男或童女夭折,同时设法取得他们的生辰八字。待尸体下葬后,法师就会趁夜深人静潜到小童的坟前,焚香祭告,施展勾魂术,然后将预先从树上斩下的一段藤茎插在坟头上,令其自然生长。

等到藤茎长得繁茂时,施法的法师会再次起坛,使坟中小童的魂魄附在藤上,然后念咒焚符。之后,他必须一面念咒一面操刀斩下坟头的一小段藤茎,再雕成约一个半寸高的小木偶,用墨和朱砂画上小童的五官。

大功告成后,将小木偶收藏在瓮中。不过,施展这种勾魂术前,大多数的法师都会先后勾取一男一女两个魂魄,并且将他们收藏在同一个土瓮中。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预防天性好玩的鬼仔,由于寂寞难耐而逃离。

大多数时候,鬼仔是日夜都在睡觉的。当主人有命时,会先对着瓶子吹口气,念咒语,将鬼仔唤醒,然后吩咐它们去办事。除非主人食言,多次承诺了鬼仔的事情没有办到,否则,它无不惟命是从,绝不讨价还价。

二是降头术。法师会先到森林去斩一段适用的木头,再用刀子雕成一口小棺木,最后才去找寻童男或童女,甚至是婴儿或未破身之童男童女的坟墓。找到后,法师会堀开坟墓,取出尸体,让它坐立起来,再以用人体脂肪提炼而成的一种蜡烛烧烤尸体的下巴,直到尸体被火灼得皮开肉绽,露出脂肪层,再让脂肪层遇热而溶解成尸油,以预先准备好的小棺木盛之。之后便马上加盖念咒,前前后后念上四十九天,这个魂魄就能听命而供差遣行事。

三是移魂术。这种法术虽是源自茅山,却一致被公认为是邪术,并且阴毒无比,精通养鬼术的法师轻易不会用之。施展此种法术者的报应极为悲惨,如绝子绝孙,或是祸延后代,或是施术者晚年堪怜等等。

看中目标之后,这类法师会先种植元菜,每天画符焚化之后,以符水浇灌元菜。如此,当婴儿瓜熟蒂落之后,法师也会将元菜一刀割下,再烧符作法。如此,就可将婴儿的魂魄偷龙转凤,移到法师要它附魂的对象上。

由于婴儿被收魂之后会狡死,故此这种法术被喻为阴毒。

四是追骨术。这种法术是将夭折的小童,开棺撬出,再开膛破肚,取出肋骨。如是童女,就取右边第四根骨,如是童男,则取左边第三根骨。

取得骨头之后,法师再念咒作法,也可以将鬼仔收魂,供己差遣。

养灵童这种道术,我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听师父提起过。

他曾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在宋朝年间,辰州府这个地方有一个将军,他有一个儿子,从小就深得将军父亲的喜欢。可是很不幸地这儿子却因病而去世,将军非常伤心,在悲伤之余他便把儿子一部分骨灰,放进一个小樽中,并随身携带。原本只是作为纪念的目的,但说也奇怪,每当他挂着这个小樽出征时,必能得胜回来,而且每遇到意外之时,就好像有人协助一般,必定能化险为夷。因此,这个做法便传开了,很多人照着这样做。

养灵童,是术士养鬼中的一种。在古代,经常有道士长期在深山老林中修习,收一些有一定能量的孤魂野鬼,为其飞报阳冥两界的信息,及提供生活起居上的方便。但在后世,却蜕变成一些人的谋生手段,由道而成巫。

豆腐坡一带最近发生的一连串怪事,似乎就可以看到操纵者的身影。一想到这,我越发觉得这里有鬼童作祟。

于是,我加快脚步,赶往西村那怪老头出没之处。

一边赶路,一边心里还是有些打鼓,毕竟这种道术我没有见过,加上田古道又没有在身边,一切都得靠自己。

“那怪老头会不会真的养了灵童,或是供养了很多野鬼和死尸?”一路上我不停在心里琢磨着。

我记得曾经听师父讲,辰州府、永顺府以及贵州等深山老林之中,有术士养鬼赚钱。即将养成的鬼或灵童高价卖给别人,买灵童的人大多心术不正谋取暴利,或是有沉冤在身又不得报,只好请灵童报仇。得鬼崽者,确实有呼风唤雨之异能,被众多人所求。

师父说,辰州府一带的术士养鬼的方法,与其他地方不同,其做法也很特别且恐怖。

具体做法是,先把一个胎死腹中的婴尸取出,然后把整个婴尸用特制的药水浸泡七七四十九天。每天都要为其举办法事和念咒,四十九天后就会干缩成有如手掌一样大小,然后再交给供养者带回供养。每晚十二点供养者必须滴血供养婴尸,当中不能间断,否则要重新开始,当滴血满四十九天后,就可以开始求他办事。

另外,养尸者还需要于每月的初一、十五晚上十二时滴血供养一次,每次供香火九炷。

看到身边的鬼崽妖,我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莫非鬼崽妖也是我们养的灵童不成?他在我们遭受不测的时候,总能帮我们化险为夷。

胡思乱想的时候,才发觉我们已经来到了一处山林。

抬头一望,岔路口的一个木牌子上写着“西村”。我们顺着路牌进山而去。路上几乎没有人影。

山深树密。突然,鬼崽妖扯住我的衣袖一顿猛摇,手指向山腰。我顺着鬼崽妖的手指望去,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山腰若隐若现。但又一下想不起是谁的背影。

一阵沉思,终于记起就是昨天那个表演莲子开花的道士。奇怪,他跑到这深山来干什么?难道他隐居于此?或是有别有用心?

我决定先跟踪他再做计议。我与鬼崽妖悄悄跟着他前行。不一会儿,翻越了一个山坳之后,来到一个隐蔽的山窝,只见他回头张望了一番,往荆棘丛里一钻,突然不见了踪影。

我心想:这妖道不会给我们下套吧?事已至此,也顾不了这么多。

我与鬼崽妖急忙来到他消失的丛林处,寻望了一阵,终于发现荆棘丛中,有一个很不打眼的小洞口。我们沿洞口而入,居然是一个很大的山洞。

入得洞来,顿感豁然开朗。那山洞足可容下数百人。令人奇怪的是,山洞里居然摆放着一尊老子塑像,还有一个巨大的炼丹炉,一杆拂尘放置于老子像前的桌上,那桌子却很洁净。

看样子,这山洞里有人活动。在山洞里呆了一会儿,山洞内却寂寞无声。

我们轻手轻脚地转了一圈,发现老子像的背后又有一个洞门。

探头出去一看,居然又是别有景象。出了洞门,一座矮矮的茅草房子很突兀地立在山窝里一个难得的平地处。

我与鬼崽妖溜了过去,听得里面有人说话。

“师兄,有劳你施法,仙人桥那个榨油坊老板拜托的事情已经办妥。”

我从窗户往里偷窥,发现说话的正是昨天施法的道士,另一个则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一副道士打扮,应是我要找的怪老头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没有料想到,这两个道士是师兄弟。

至于刚才他们说的王村榨油坊老板的事情,听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仙人桥一个榨油坊老板续弦,娶了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为妻,却不想这女子生性轻浮,过门没多久便红杏出墙。不久,事情被榨油坊老板得知,他心里对妻子及其情人恨之入骨,只想一并收拾了。因为自己在当地有头有脸,又不想背官司,只好忍声吞气不动声色。

后来通过江湖线人搭线,访得西村深山养灵童的道士可以凭借鬼崽之异能去控制他人的思想和言行,替人解除心病。

榨油老板便重金相许,请道士作法,帮他了却心事。

某日,其妻同其相好在某客栈开房后便再不见出来,后店小二开门进去,两人紧紧相拥,但已肌肉相生相连真正成了一体人。送至医馆,郎中发现两人心跳均正常,但想尽办法也无法将两人分离。

这对奸夫淫妇,就这样在众人的围观与唾弃中,相拥了两个时辰,之后却自动分开。待二人惊觉后,便双双在众人的眼皮下跳楼自尽。

“师兄,这是那榨油坊老板的酬劳,请你查收。”自称师弟的道士拿出一个装满银子的皮囊。

白发道士接过皮囊,从其中拿出些银子给了师弟,然后一把将皮囊丢在了身后的床上。

“这一次,眼看我们的计划就要成功了,没想到昨天突然冒出几个赶尸匠,坏了我们的计划。师兄,我按照你的吩咐,昨夜掠了两个小孩,放在豆腐坡的一个山旮旯里。过些时日,我们再将两小孩处理了,给你送来养鬼崽……”

这两个妖道果然够狠毒的!我恨不得立马冲出去宰了他们。但是想再看看他们到底还要搞什么鬼,便暂时忍住。

原来,豆腐坡附近一带最近遭莫名其妙虐杀,完全是这两个妖道所为。

白发老道操纵灵童作祟,制造恐怖气氛,再由其师弟出面施法,散布谣言,然后四处骗取山民巨额供奉和香火钱,获取不义之财。

“明天下午,你去街头最热闹的地方散布言论,说失踪的小孩是赶尸匠所害。你再警告那些乡民,一定要赶紧将那几个赶尸匠浸猪笼,否则还会继续有小孩失踪。”

“为了让那些乡民信服我们的说法,你去的时候带上一只活猴子,将其挂在街头的木杆子上说,不一会儿这活猴子便会遭受怪物所袭,咽喉断裂,气断而亡。到时我将灵童带在身上,在一旁暗中施法,助你一臂之力……”

两个妖道在屋子内一阵计谋。我咬牙切齿,想与他们斗法。

但是,转念一想,即便将他们收服了,乡民们也不一定相信我的说法。

俗话说,捉奸捉双,擒贼擒赃。这样才有说服力。我决定暂时忍住冲动,将计就计,给这两个妖道下个套子。

我往屋内注视了一下,想寻找道士所养的灵童,没有发现,却看见屋角桌上整齐地放着几个巴掌大的骨质小棺材,难道那里面装的就是灵童?

我拉着鬼崽妖往回转,经过山洞时,却意外发现老子像的背后藏着一排巨嘴沙罐子,大大小小,有七八个之多。

“鬼崽,鬼崽!”鬼崽妖围着那些沙罐不走,我赶紧将他嘴巴捂住。

见鬼崽妖如此反应,我便打开沙罐的盖子,惊然发现里面用药水泡着婴儿!

我颇为震惊,将其他沙罐也一一打开,居然每个罐内都毫无例外地装着婴儿。

这些婴儿体积、年龄不一,最小的还未成形,估计是娘肚子里的胎儿。最大的也不过三岁光景。

而在沙罐的侧面,还有几个木匣子。

我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些小木人,小木人身上贴着神符。

我猜想,这些都是那妖道所供养的鬼崽。便将沙罐搬到洞外,倒出里面的婴儿。同时念了超生咒。念过超生咒,这些婴儿的魂魄便游散了,不能成为灵童,不能被人操纵。

同时,我将木匣子也一起拿了,出洞而去。

下得山来,我将木匣子打开,把小木人扔进水里,让它随着溪水漂流而去。

回到街上客栈,我与田古道将情况讲了,尔后耳语一番,田古道发出会心一笑。

我连夜赶到族长家里,将情况与族长通报了一番。族长也算通达,表示愿意明天配合我们的行动。

第二天中午,我们在此处最热闹的街口摆好阵势。族长也组织了很多乡邻来看热闹。

田古道出面道:“等会那妖道会来散布谣言。他一定会这么说:‘昨夜失踪的两个小孩是赶尸匠所害,你们一定要赶紧将那几个赶尸匠浸猪笼,否则还会继续有小孩失踪。今天我特意带了一只活猴子,现在将其挂在街头的木杆子上。不一会儿这活猴子便会遭受怪物所袭,咽喉断裂,气断而亡,这都是赶尸匠搞的鬼’,妖道说这些时,大家一定要保持镇静,不要让那妖道发觉,坏了我们的计划……”

众人听田古道这么一说,既惊奇又期待。

我们隐身退去。

过了一段时间,那妖道果然肩上搭着一只猴子往热闹处走来。他立定之后,招呼众人过去,果然开口说那番话。

围观者不语。人群里还是几个人忍不住发笑。

道士见没有效果,出乎自己意外。

我与田古道混在人群里,四处搜索,却不见白发老道的身影。

寻觅了一番,终于发现那白发老道躲在街头一家酒肆的楼上,正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

“不好!那老道开始操控灵通了!”我叫了一声。嘱族长带几个壮汉随我去酒肆楼上捉拿老道。

只见那白发老道手里拿着一个小棺材盒,将盖子打开,露出一个木偶,嘴里念着咒语。

鬼崽妖跃上前去,将他手里的东西打落。

“将他拿下!”

白发老道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绑了。手里的棺材盒跌落下来,我将木偶捡了。

众人将白发老道押到街口,那个带猴子的道士还在煽动,鼓动围观者盯住那木杆子上的猴子……

见到自己的师兄,他一下蒙了。围观者一拥而上,又将其绑了。

两个人泄了气,瘫坐在地上。旁人纷纷将鸡蛋、蔬菜叶子扔向他们……

我将白发道士的木偶施了咒语,然后用火焚烧了,并嘱乡人去后山的山洞将两个小孩救出来。

族长也已经让人将田小妹与王二丫送了过来。

两女子见了我们,甚是高兴,知道了原由之后,朝我们露出灿烂的微笑。

我们几人辞别族长与乡民,继续前行。

望着这主仆二人,我觉得她们确实是个累赘。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情,如果无需顾及她们,我们处理起来就要轻快多了。于是,便想将她们撵走,免得束缚了我们的手脚。

我将想法悄悄与田古道说了。田古道脸上露出别样神情。我看出他并不情愿。

实话说,赶尸绝对是天底下最寂寞乏味的活计。天天面对的是不会言语的死尸,即便有同伴一起赶尸,因为这个行当的规矩,一路上也不能肆意嬉笑。

目前,有两名女子为伴,这种寂寞与压抑的情绪,都得以一定程度的稀释。

尤其是女人身上释放出来的特殊气味,可以使人精神抖擞,心情愉悦。

任何事情,有其利,必有其弊。赶尸是一件与女人无关的事情,因为按照规矩,女人是不能从事赶尸行当的。而我们赶尸还带着两名女子为伴,这种待遇恐怕只有我们才享受过。在任何门派任何赶尸匠眼里,这都是无比荒唐的事情。

如此下去,我们新创立的“明派赶尸”,快成为“花派赶尸”了。

撇开这种荒唐不说,女人在关键时刻容易成为我们的包袱,尤其遇到突发情境,会增加我们的顾虑,束缚我们施法。

于是,我执意让两名女子离开。田古道即便很不情愿,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再说,好歹我还是师兄,还是要尊重的。

听说我们要赶她们走,田小妹与王二丫没有了适才的喜悦,一脸的不高兴:“哼,你个死秀才,我们还不愿意和你同路呢,你以为你是谁啊,谁稀罕!”

两个女子怒容满目,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