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死尸,向前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僻静处。
田小妹与王二丫很是勤快,取出身边带着的干粮,生火煮热,然后拿来与我们一起享用。
我与田古道饿了,狼吞虎咽,鬼崽妖见了嘴馋,也要进食,被田小妹一把拉住,把他支到旁边,逗他一起玩耍去了。
待我们填饱肚子后,田小妹突然发出哈哈大笑,我们莫名其妙,直起鸡皮疙瘩。
“秀才,这下总可以将事实真相告诉我了吧!”田小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刚才吃的东西,被我家小姐施了蛊毒,如果不老实交代,就只有死路一条!”王二丫在旁边帮凶着。
完了!我和田古道长叹一声。
蛊毒,在湘西山区一带,是令人闻之色变的事情。如果说赶尸在一般人眼里,是很恐怖的事情,那么,蛊毒则比这种恐怖还要高出十倍。
在湘西一带,苗人善放蛊。蛊术只在女子中相传,如某蛊妇有女三人,其中必有一女习蛊。人们把施蛊的女人叫做“草鬼婆”。除了嫡传之外,也有传给寨中其他女子的,如有女子去蛊婆家中学习女红,被蛊婆相中,就可能暗中施法。突然在某一天毫不经意地对该女子说:“你得了!”该女子回家之后必出现病症,要想治疗此病,非得求助于蛊婆,蛊婆便以学习蛊术为交换条件,不学则病不得愈。因为一切在暗中进行,传授的仪式与咒语,外人无从得其详。
毒蛊是许多虫搅在一起造成的。这上百只虫,大的吃小的,最后活在器皿中的一只大虫就叫做蛊。蛊本来是一种专门治毒疮的药,到后来却被人利用来害人。
“天煞的田小妹,你怎么这么歹毒!老子很多愿望都没有实现,我答应我那老父母的,等赶尸赚足了银子,让他们住大屋,吃白米饭……没料想被你这恶婆娘下了毒!”田古道不由悲从中来,眼睛有些充血。
“你还敢凶?你越凶蛊毒发作就越快!”王二丫道。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恐吓我们。
田古道一听,马上降低声调,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望着田古道的样子,我也有些低落。倒不是怕死,赶尸的人没有一个怕死的,怕死就不会从事这一营生。我是想着对不起我的五叔祖,完不成他中举的遗愿,一切都前功尽弃:“姑奶奶,你赶紧将蛊毒解了吧,有事好商量……”
“我看你们也跟本就没有说实话。我嫂子的遗腹子到底在哪里?”田小妹显然不相信我们先前说的话。
其实我心里也知道,蛊妇施蛊之后,一般不会将蛊收回去,也不会给解毒的。
施蛊之人,与我们赶尸之人一样,都有自己的规矩。我们小时候就听说,蛊妇放蛊中一人,可自保无病三年;中一畜禽,可保一年;中一树,可保三个月;如不放蛊,蛊婆自己就要生病,连续三年不将蛊放出去,蛊虫不得食就会伤害蓄蛊人。动物之中惟有狗不能放蛊,因为蛊婆怕狗也不吃狗肉。
一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些难过:“田小妹,你不给解药也罢,请你如实告诉我,我们还能活多久,能不能坚持到我考完乡试中举人?”我一门心思只想中举人,只要能中举,也算死而无憾,对得起我的五叔祖。
田小妹不答。
“你到底施的什么蛊?”
田小妹还是不答。田小妹的不语,自然有其玄机。因为蛊毒有种类、轻重缓急之分。如果中蛊者知道自己所中蛊的名称,就可以找高人治疗解毒。
蛊的种类很多,有蛇蛊、金蚕蛊、蔑片蛊、石头蛊、泥鳅蛊、中害神、疳蛊、肿蛊、癫蛊、阴蛇蛊、生蛇蛊等。放蛊的人趁他人不注意的时候,把蛊放入食物,吃了以后,就会染上蛊毒,染了蛊毒的人会染患一种慢性的病痛,也有的染上莫名其妙的急症。
金蚕蛊对于人体的危害很大,它像人死后尸体上生的尸虫一样,侵入人的肚子后,会吃完人的肠胃。它的抵抗力很强,水淹不死,火烧不死,刀也砍不死。中毒人胸腹搅痛,肿胀如瓮,七日流血而死。
我从小就听说各种骇人的蛊毒死人的真实故事。
我们邻村有一个壮汉,就是中了蔑片蛊而亡。他在外出晚归的路上,被一四五寸长的蔑片击中,跳上脚腿,使人痛得很厉害。久而久之,蔑又跳入膝盖,由是脚小如鹤膝,其人不出四五年,便会一命呜呼。
我的一位堂叔,因为争抢自留地的事情,与人打了一架,没多久,就得了一种怪病。起初吐泻,然后肚胀、减食、口腥、额热、面红。到后来,面上、耳、鼻、肚有蛊行动翻转作声,大便秘结,没到三十天就死了。后来有人识出这是中了阴蛇蛊。
在贵州与湖南西部交界处,就有人专门养蛊谋财。这些人养的蛊,有的是蛇蛊,有的是飞蛊。蛇蛊是在五月初五日放大小蛇在瓦罈里,飞蛊是聚集多数的飞虫制成的。这两种蛊毒都可以置人于死地,特别是飞蛊如果侵入人腹,会把内脏吃光。放蛊的人看准了一家有钱人家,就计划将蛊放入。中蛊的人在没有医药可治的情形下就会死去,死人的财产随之移入蛊主的家里。因为养蛊的主人养了这种杀人的蛊后必须用蛊连续杀人,每年一个,如果间隔三年不以蛊杀人,蛊主本人也会中蛊死去。所以,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人心惶惶。
由于草鬼婆很多,我们那里,家里的长辈从小就给孩子灌输一些识别和预防蛊毒的办法。
我的长辈很早就告诫我:凡房屋整洁,无灰尘珠网的,是藏蛊之家,切勿与之往来;或者携大蒜头出行,每次吃饭之前,先食大蒜头,有蛊必吐,不吐则死,主人怕受连累,当然不敢下蛊。
凡食茶、水、菜、饭等之前,发现有人用筷子向杯碗上敲动,便是在施毒。这时可以赶紧向主人问道:“食内,莫非有毒吗?”一经问破,可免受毒。
“鬼崽,以后有人敲碗就要注意,免得被坏人害了!”我对鬼崽妖说,其实是讽刺田小妹。鬼崽妖乖巧地点头。然后,跑到田小妹跟前,大拇指朝下,做
我很是后悔,要是今天吃东西之前,也做了这一功课,就不会中了田小妹的蛊毒。
小时候听老一辈的人家讲起,我也知道一些解除毒蛊的方法,最普通的,是用雄黄、蒜子、菖蒲三味用开水吞服,使之泻去恶毒。
我四处搜寻,田小妹似乎知道我的心思:“别瞎操心了,你是找菖蒲等草药解毒?我告诉你,那药压根就解不了我的毒!”
“既然如此,你就直接杀了我吧!”我平生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胁迫。
“干脆一刀杀了我们吧,老子就受不了你们这些草鬼婆的折磨。奶奶个泡菜,反正是一死,不如早死早托生,少点痛苦,来吧!”田古道扬起脖子,有些壮士悲壮的感觉。
“想死?那还不容易!酉水河没有加盖,直接跳进去就得了。不过,你们这次赶的死尸只怕要暴尸荒野了,这恐怕不符合赶尸匠的道德操守吧!秀才,你就这样死了,你叔祖父的遗愿谁去完成?田公子,你不孝敬你的父母就先去了,是不是有些自私啊?”王二丫说起来字字有力,句句说在我们的心坎上。
我与田古道无话反驳。一阵沉默。
我干脆懒得理她们,从兜里掏出本《诗经》开始默读。田古道见了,大动肝火,一把将书抢过去,扔在一边:“秀才,你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命都活不成了,还看这劳什子书干嘛?它能救了你?”
田小妹和王二丫见了田古道的样子,哈哈大笑:“冷秀才真是个读书人,读起书来命都不要了,真是令人敬佩。”
“那你到底想怎样?难道我们就这样任凭你操纵不成?”田古道有些不耐烦。
“我也不想操纵你们,你们将我那侄子的事情如数告我即可。”田小妹总是重复同一个问题。
见我们再也懒得理她,接着说:“反正也不急,等你们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也可。”
看得出,田小妹就一直不相信我们说的实话,总以为我们骗了她。
“那你就跟着我们吧,等我们想好了再告诉你。再说,相互也好有个照应。”田古道话一说出,我就知道他的心思,他是想以后择机再套取田小妹的解药。
没想到田小妹竟然爽快地答应了,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于是,我们相伴而行。因为怕引起误会,田小妹与王二丫在前面先行,我们在后面赶尸跟着,中间隔着五六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