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苏云房间里见到了那个穿白色运动服、嘴巴里冒着臭水的小孩,我就一直浑身发冷,高烧不退,在床上躺了三天。
这件事我只说给了杨畅听,他听了以后沉默良久。
他说他相信我,那天当他把我从窗台拉下来的时候,黑曜石手镯突然缩紧,仿佛要嵌入他的肉里。他并没有看到那个小孩,只是见我的前半段身体向外探的角度十分危险,仿佛随时都会一头扎下去,于是赶紧拉了我一把。在那一瞬间他听到了叫声,怨毒的尖叫声。
杨畅寸步不离地陪在我的身边,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苏家的人对我热情了很多,连外公都每天跑过来看我几次。可是他们一句也没有问过我晕倒那天发生的事,似乎全都刻意地回避着什么。
苏云从那天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我很佩服她,闹鬼的房间她竟然还住得下去。小舅舅说她的精神状态很差,我能想像得到。
一连几天,我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非常熟悉的梦境,小时候似乎也做过,只是没有这样清晰和频繁。
那是一个深夜,我独自一人走在浴场二楼幽黑的走廊上。
楼梯弯曲而下,下面更是漆黑,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声音说。
“陈雪,你需要泡浴。”
我的心震了一下,是的,那是妈妈的声音,语调间没有一丝起伏。
一楼有脚步声响起,却是渐行渐远。
我急了,想叫又叫不出来,只好扶着墙壁摸索着向下走。四周非常寂静,只有陈旧的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终于下到一楼,眼前果然是妈妈的背影。一个小女孩紧紧抓着她的手,两人一起缓慢地向浴场走着,步态僵直。
我依然叫不出来,并且突然间无法动弹。
那女孩是谁?看起来很眼熟,我一定见过。
她的背影与妈妈十分像,简直就是妈妈的缩小版。两人都穿着一身雪白的浴袍,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美丽动人。
她们的身影一闪,穿过外厅的门进入了浴场的内廊。
这时候我的身体又恢复了自由,我飞快地追过去。
一瞬间眼前灯火通明,我的眼睛被刺痛了,慌忙用手捂住。一双小手迅速按在了我的手背上,那是小孩的手,冰冷的温度令我害怕。我慌忙放下手来,却见一个小女孩站在我的面前,她整个人剧烈地抽搐着,双目狠狠上翻,嘴巴一口口吐着浑浊液体。
我吓得大叫——这一叫,恐怖的小女孩马上消失了。
眼前仍站着一个身影,那是十岁的我的身影。
我正站在浴场内廊的镜子前,四周弥漫着不散的雾气。
镜子在水气中映得朦朦胧胧,人的影像印在上面也已经变了形。
我迟疑着抹去眼前镜子上的水汽,仍是混沌不清,泛着陈旧的晕黄。
我盯着自己变形的脸,一张瘦削的面孔扭曲得丑陋不堪:冷漠的眼睛,紧抿的嘴唇……突然觉得这张脸好陌生,陌生得不像我的脸。我伸出手,缓缓地向自己的脸摸去,镜子里的人也跟我做着一样的动作。
就是那么一瞬间,我发出了划破宁静的一声尖叫,身边一道白色影子飞速向我脚下蹿来。我本能地倒退,却有人一把抱住了我的双腿。
我猛得跌坐在地上。
单薄的身体——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她深深埋着头,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头顶和披散着的长发。她紧紧抱着我的小腿,像是很害怕。额头抵在我的膝盖上,一动不动,阴冷的感觉迎面而来。
我惊愕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过道寂静得吓人。
“你没事吧,怎么了?”好一会儿,我才找回自己干涩的声音,小心地问。
她埋在我腿上的脸左右蹭了蹭,像是在摇头。她的头发摩擦着我腿上的皮肤,我身上一阵发麻。
“请你……放开我……”我使劲咽了一口口水,试着收回自己的腿。
“我抓住你了吗?”小女孩突然开口说话,声音飘忽得令人心惊。
“你说什么?”我不确定地问。
“我抓住你了吗?”她依然埋着头,僵硬地重复着。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我伸手想去推她的头,却感到前所未有的乏力。她的头发像海藻一样粘乎乎的,又像涂了洗发液却没有洗干净,她却在这时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来。
开放着暖气的浴场过道里,寒气汹涌逼来。
不要抬起头!不要抬起头!我不要看到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我潜意识里这样呐喊着。
可是为什么没有办法闭上眼睛?我仿佛已经看到女孩惨白的额头皮肤,像两栖类动物般单薄透明,几乎能看到骨肉。
“陈雪,快点来,你需要入浴。”
过道尽头突然传来一个女人柔软的声音,是妈妈。
我和小女孩同时转头向她望去。
妈妈背对着我们,脸和身体紧紧贴着墙壁。
小女孩没有动,僵直的头又一点一点向我转过来,我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
“陈雪,听话,到这里来,你需要入浴。”那女人又轻轻地喊了一声。
小女孩的动作再度停止了。她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身上的白色浴袍拖在地上,盖住了双脚。
她缓缓向妈妈移动,一直到妈妈的身边,像她一样面贴墙壁。
两个人一起朝右手边的女士浴场“移”去,终于消失在我的眼前。
妈妈刚才不是在叫我,而是在叫她,为什么妈妈向她叫着我的名字?
而当妈妈叫她陈雪的时候,我竟然没有觉得奇怪,好像那是理所当然似的。
我迷茫地站起来,不知道应该跟着进入女士浴场呢,还是回二楼睡觉。
最后我还是缓缓向妈妈和小女孩消失的方向走去,停在了紧紧拉住的门边。
我的手已经触摸到厚厚的布帘,只要微微用力,就可以进入浴场。
可是那一瞬间,我却徘徊不前,心里产生了莫名的恐惧。仿佛布帘那边是一张血盆大口,只等着我闯进去,便将我一口吞噬。
“陈雪,离开浴场,永远不要再回来。”
布帘那边,传来妈妈的声音。
我又无法动弹了。面对着布帘,一张大人和一张小孩的脸由另外一边顶过来,在布上形成突起,上下左右地随意游走。
她们两人的声音同时传了过来。
小女孩的嘴巴里像在含着什么东西,时而怨恨,时而痛苦,时而凄厉,不断地改变着说话的语气:“把我的东西还给我……这次不会再让你逃跑了……我会抓住你……藏起来也没有用……轮到你了,轮到你来抓我了,你不能赖皮……你逃不了了,我就要抓到你了,就要抓到你了……”
妈妈的声音依然没有起伏,却异常的凄哀惨淡:“陈雪,离开浴场,永远不要再回来……离开浴场,永远不要再回来……”
她们的声音不断地在我耳边旋转回响,直到我醒来,大汗淋漓,泪流满面。
我有十分不祥的预感,这个梦暗示着什么?
我是不是应该找出谜底呢?可是内心却隐隐抗拒着,总觉得答案就像无底深渊,会将我拉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发生这样的事,我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离开清水镇。
本来我留下来就是想跟小舅舅好好聚一聚,可是他总躲着我,对我欲言又止,每天呆在浴场从早到晚地干活,我留下来的理由似乎失去了意义。
一个星期都没有见到苏云。
我曾试着去敲她的门,她会很小心地问是谁?当我报出自己的名字后,房间里便没有了回应。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再到她的房间去,不仅是因为那个小孩,而是我总觉得苏云的声音变了,非常神经质,而她房里渐渐传出了腐臭味。有一次半夜上厕所,我甚至看见她紧闭的门缝里有浑浊的液体渗出,蜿蜒着向我流淌过来,我立即转身跑开。
这几天,苏妮也不对劲了。
她的房门外挂了好多奇怪的东西:“鬼中之王”钟馗的画像,八卦图,还有佛珠。被外公和大舅妈看到之后,为此大吵了一架。苏妮虽然性格直爽,对外公却一直很忌惮,可是这次她说什么都不妥协,一定要挂。外公骂了她几句之后,也没有坚持,不再管她了。
早上吃饭的时候,我发现苏妮的手很奇怪,拿筷子很不便捷。于是我特别注意了一下,才看到她的十个手指上竟然密密麻麻都是小小的针眼。
到了下午,我更是亲眼见到苏妮偷偷在厨房里喝生水。
“苏妮,你在干什么?”我走到她身边,故作随意地问。
“我很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很渴。”她抬起头来望着我,眼睛里布满血丝,脸颊明显地消瘦下去了,饥渴的眼神如同吸毒者一般。
我被她的样子吓住了,赶紧避开她的目光。
“渴的话可以喝暖瓶里的水啊,喝生水会拉肚子的。”
“暖瓶里的水都被我喝光了。我一直在烧水,可是开得好慢,我等不及,我真的很渴。”
我突然间发现,不光是苏云,苏妮的声音也变了,也是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神经质、听不出内心感情的声音。
苏妮慢慢地走出了厨房,她走起路来头弯得很低,双臂没有摆动,诡异地下垂着。
她走出厨房的时候杨畅正巧进来,转身望着她的背影,奇怪地问道:“她怎么了?”
“你也觉得她很奇怪?”我问。
“是啊,一连几天了,她的脸色很不对劲,声音和走路的姿势也怪怪的。”
“原来不光是我多心。”
炉子上还烧着开水。苏家人多,暖瓶也多,台子上放着八只,我一一拎了拎,全是空的。
这些水都是苏妮喝掉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产生了这个可笑的念头,随即自嘲地一笑而过,那怎么可能啊?苏妮是人,又不是水牛。可是难受的感觉就是挥之不去,满脑子都是苏妮喝生水时贪婪而没有焦距的眼神。
苏妮的怪诞行为让我再度陷入了复杂的胡思乱想之中。
傍晚,杨畅骑着自行车带我去了兰嫂小饭馆,说是要带我散散心。
我抱着杨畅的腰,望着走在马路上的清水镇居民,他们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十分奇怪的想法:清水镇上的人似乎变多了,以前马路上没有这么多人的。可是即使如此,非但没有增添热闹的感觉,反而更加阴冷,空气中黄沙的含量也仿佛浓厚了一倍。
兰嫂的小饭馆门外,有个老公公在地上画了个白色的圈,蹲着烧纸钱。
小饭馆毕竟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在这里烧纸钱不太好吧?我感到疑惑。
杨畅拉着我绕开老公公,向饭馆里走。只听老公公喑哑的声音一声声刺耳地喊着:“尘归尘,土归土,烧了纸钱给你们。快去投胎吧,不要再闹事了……”
我回头张望,老公公也正向我望来。阴沉的目光令我心悸,我慌忙转回头。
果然,小饭馆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一定是看到老公公烧纸钱,觉得不吉利,所以没人来。
我随即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空荡荡的饭馆内,每张桌面上都摆满了酒菜,统一的三菜一汤,白米饭上直直地插着筷子。
兰嫂呆呆地坐在收费台后面。
杨畅也发现了异常,飞快了冲了过去摇晃她:“兰嫂,你怎么了?没事吧?”
兰嫂这才像是发现我们的存在似的,冲我们笑了笑,表情很疲惫。
“你们来了,对不起,今天不能招待你们,饭馆停业一周,我在门口挂了牌子,你们没看见吗?”
我们的确没有注意,刚才只顾着看那个奇怪的老公公了。
“兰嫂,那桌子上的饭菜……”我伸手去指。
门外的老公公怒喝一声:“不可不敬!”
我被他吓了一跳,手指已经被兰嫂抓住:“小心说话,不要吵到他们吃东西。”
他们?他们是谁?
“兰嫂,你不要吓我们,饭馆里没有人啊,陈雪你说呢?”杨畅颤颤地说。
我摇了摇头:“饭馆里除了我们三个之外的确没有人啊,你说谁在吃东西?”
兰嫂苦笑了一下,喃喃地说:“你们看不见的,只有我一个人看得见。呵呵,不过有什么关系?最苦的日子我也熬过,眼前又算得了什么?你们走吧,这家饭馆已经不干净了,你们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不想你们出事。”
我和杨畅面面相觑。
可是突然,兰嫂瞪大了眼睛。她的目光四处张望着,我们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去,却依然什么都没有,这场面叫我和杨畅毛骨悚然。
“都走了,真的都走了!全部都走掉了!”兰嫂欣喜若狂地叫起来。
老公公也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兰嫂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孟公,我就知道,找你一定有用,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把他们赶走了。他们要是再在饭馆里呆下去,我迟早会疯掉的。”
“等一下,兰嫂,你说的他们究竟是谁啊?”杨畅按耐不住地问。
孟公推开兰嫂,哼了一声:“你们很想知道吗?好,我告诉你们,刚刚这个饭馆里,坐满了十五年前东区烧死的亡灵。”
孟公的皮肤很黑,满脸皱纹,脸上疙疙瘩瘩的,颧骨很高,嘴角下垂,佝偻着脊背,非常明显的四白眼。他瞪着我们说出刚才那句话的时候,我和杨畅被他一脸的煞气吓得倒退了一步。
“开……开什么玩笑?”杨畅回过神来,拍着胸口说道。
“是真的!”兰嫂喊道,“你们看不见,但是我看得见,我……”
兰嫂似乎想告诉我们什么,可是她突然停住,望向老公公。
“说呀,说给他们听。”孟公面无表情地对她说。
“可是孟公你不是说,叫我不要把这件事说给任何人听吗?”兰嫂疑惑道。
“我自有道理,你尽管说吧。”
孟公一个人坐到了角落的位置上,摘下脖子上的佛珠,低头念起来。
兰嫂把我们拉到另一张桌前坐下,说起了这些日子来的遭遇——“那天像往常一样,我早早醒过来,烧水开门做生意。
天气很不错,又是周末,我想客人应该会很多。可是一个早上,一个中午,竟然没有一个客人,直到晚上才来了零星几个人,匆匆吃完就离开了。
从那时候起,我的右眼皮就开始跳,跳得非常厉害,心也很慌,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不祥的预感加上生意清淡,我早早关了店门上床睡觉。
可是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死去丈夫的脸在我的脑海中反复闪现。我明明早已忘记他的长相,可是那天却清晰地想了起来,好像他就在我的面前。
这时候楼下传来砸门声,我立即跑到门口。毕竟我一个单身女人居住,警惕心比一般人高得多,小心翼翼地问是谁。
‘我们很饿,想吃东西。’门外有声音这样回答我。
我偷偷透过门缝向外望,看见外面站着很多男人女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人。
我当时乐坏了,想着今天总算有了大生意,马上就开了门。
一开门我就吓晕了!
那些根本不是人!我从门缝偷看的时候他们还不是这样,可是一走进饭馆他们却全都变得面如死灰,只有头正常,从脖子以下都好像被焚烧过似的,每个人的身体都残缺不全。
他们一起盯着我,嘴巴里重复着要东西吃,好像他们保留着完整的头部就是为了到我的饭馆来吃东西。
我当时想拔腿逃走,可是饭馆就是我的命啊!没有了饭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当时我就豁出去了,他们要吃,我就给他们做饭好了,只希望他们吃了,就快快离开。
我做了满满几桌子菜,他们就不再看我了,可是也不吃东西,死死地盯着饭菜,仿佛这样就满足了。
我逃回房间继续睡觉。
可是当我第二天醒过来,他们还在。
我发现除了我之外,没人看得到他们。
桌子都被亡灵占满了,我也不敢做别人的生意。大家见到我在空桌上堆满饭菜,都觉得我神经不正常。清水镇的人就是这样冷漠,他们觉得饭馆不对劲,没有一个人跑过来问我,都躲得远远的。
我这几天日日夜夜对着那些恐怖的亡灵。说实话,我真的快要疯了,他们好像打算在这里扎根似的,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
突然,我想起神公堂的孟公,他是镇上出名的神媒,我马上跑去找他帮忙。孟公在这里帮我超度亡灵已经有三天了,直到刚才才终于把亡灵送走……”
“我可没有那本事,整整二十七个亡灵,我老头子又一把年纪了,怎么可能三天就全部赶走?你当我是神仙啊!”兰嫂的话刚一结束,孟公便走了过来。
“孟公你说什么呀,那都是你的功劳啊,不然亡灵又怎么会离开呢?”兰嫂奇怪地问。
“是他们,不,应该说是她。”孟公指着我,表情非常严厉。
“我?”开什么玩笑,我哪会驱鬼啊?这老公公真的是神媒吗?该不是用某种迷药使兰嫂产生了幻觉,在这里装神弄鬼吧?
孟公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冷笑一声:“有这闲工夫怀疑别人,还不如多想想怎么保住你的小命要紧。你现在嘴巴里吐出的气,阴得连亡灵都受不了。你到底招惹了什么邪魔?”
“邪魔?”这是科幻小说中才会出现的名词吧?我简直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孟公继续瞪着我问:“你到底从哪里来的?你……难道是从苏家浴场来?你就是苏家几周前回来探亲的外孙女吗?怪不得,怪不得……不过好端端的你回来干什么?为什么不听你妈妈的话呢?找死吗?”
“你认识我妈妈?”我几乎跳起来。
“见过一次,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孟公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太晚了,现在你再想离开已经太晚了,它已经找上了你,不会轻易放你离开。清水镇也被它诅咒了,所有人都逃不了,饭馆出现亡灵就是事发的征兆……”
“你究竟在说什么?我一句话也听不懂!”我打断他,他的话让我很不舒服。
孟公惨淡地笑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我早该察觉到是你的问题,从你来清水镇那一天起,镇里的阴气就突然重了很多。你的到来唤醒了邪魔,苏家浴场应该已经出事了吧?”
“陈雪在苏家浴场看到了小孩子的亡灵,那代表什么?”杨畅突然问他。
“杨畅!”我喝止他。
杨畅紧紧握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说话。他仿佛相信了那个怪异的老公公,这才询问他的意见。
“小孩子……”孟公沉思,“不错,小孩子,是小孩子,不止一个,苏家浴场到处都是小孩子的亡灵,难道那就是……”
孟公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黝黑的脸透着青白。他紧盯我和杨畅告诫道:“这件事超过了我理解的范围,我必须回去查些资料。有一件事你们一定要牢牢记住,苏家的人,包括你们两个在内,全都不可以离开清水镇。小孩子的亡灵已经抱住了你们的双脚,现在逃更是死路一条。”
孟公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孩子的亡灵已经抱住了你们的双脚”——与我的梦何其相似。
在我的梦中,一个小女孩紧抱着我的腿,想要抬起头来。
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会害怕看到她的脸?
为什么她给我的感觉那样熟悉?
小女孩究竟是谁?是我曾经认识的人吗?
如果妈妈不叫走她,我会看到什么?我又会遭遇什么?
妈妈为什么对她叫着我的名字?
我反复地想着这些问题,杨畅也陷入了迷茫之中。
等我们回过神来时已经回到了浴场大门外,时间是晚上十点。满月之夜,抬头望着浴场,陈旧的建筑好像一只巨大的怪兽,向我们张开了血盆大口。
“陈雪,你还在里面吗?你没事吧?”杨畅在厕所门外战战兢兢地问道,他今天被孟公的话吓得不轻。
孟公的话根本就毫无依据,杨畅却像是真的相信了。
我进厕所还不到五分钟,杨畅就在门外叫了我十一次,仿佛怕我随时就会消失在厕所里。
“喂!陈雪!陈雪!你没事吧?你还在吗?”
受不了,我没有立即回答他,他以为我真的出事了。
“我在,我在,我当然在了,你别那么紧张行不行啊?”
我站在水池边洗手,眼前是一面四方镜子。
又来了,那种感觉又来了。
最近只要我一照镜子,便会产生错觉。我总觉得镜子里的人不是我,虽然是一样的脸,一样的身体,一样的表情动作,可是我就是觉得那不是我。那种感觉很奇妙,诡异得令我全身发寒。
“哇啊啊啊啊!”杨畅在门外惊叫了一声。
我吓了一跳,慌忙打开门,眼前一个影子飞速地蹿进浴场里去了。
杨畅跌坐在地,语无伦次地指着影子消失的方向问我:“你看到了吗?好大的老鼠,一米多长的老鼠!”
我赶紧把他拉了起来。
是的,我看见了,非常像老鼠的黑影。不管是形态、动作,还是逃跑的速度,都与老鼠无异——可是世界上不会有一米多长的老鼠。
“我过去看看。”杨畅说着就往浴场里面走。
“不行,你不能去,会有危险的。”我拉住他。
杨畅的表情很严肃:“可是我觉得那只‘老鼠’似乎想让我跟进去,它好像想要给我看什么东西。”
“说不定那老鼠就是邪魔呢!你不是很怕老婆婆说的那个邪魔吗?或许它就是想引我们过去,然后害我们。难道你没有闻到那股气味吗?”
一打开厕所的门,我便又闻到了那股腐烂的臭味。现在我对这种臭味已经非常敏感,并且我知道那是不祥的。
杨畅被我一吓,迟疑了片刻。
我拉着他想马上走开,内廊却传来了仿佛被灼伤般嘶哑的声音——“救,救救她……”
大舅舅!是大舅舅!我听过一次大舅舅现在的声音,那种怪异的苍老,任何人都伪装不来。
大舅舅在浴场里?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应该是完全无法自己下床的。
这么晚了,是谁把他带进了浴场呢?
没时间多想,我拉着杨畅飞快地跑进浴场内廊。我熟悉地摸索到吊灯开关,一瞬间灯火通明。
内廊上并没有人,与我梦中的情景相似,只是这时候并没有雾气。
“你听,好像有人在拍打水。”杨畅说。
真的,从女士浴场传来了拍水声,可是这么晚了……
“我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杨畅说着向浴场走去,我马上冲过去抓住他的手:“我要跟你一起去,从现在开始我们再也不要离开彼此的视线。就算发生什么事,两个人一起面对好吗?”
“好,我们一起面对,永远在一起。”杨畅温柔地揽了揽我的肩。
我们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掀开了女士浴场的布帘,来到更衣间。
拍水声果然更清晰了。
我们鼓足勇气继续往前走,透过透明的塑胶帘,小心翼翼地向浴场探望。
浴场地上到处都是水,拍打声来自浴池。狂烈四溅的水花中,一具裸露的女性身体面朝下浮在水面上。她既不起身,也不下沉,头埋在水里,疯狂地摆动四肢,像在挣扎。
“救她,救救苏妮……”
大舅舅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们猛地回头,门哐当一声,那个像巨大老鼠般的不明物体又飞奔了出去。
苏妮?那个在挣扎的是苏妮!
我和杨畅也管不了是不是邪魔的骗局了,飞快地冲了上去。
杨畅跳下浴池,一把将在挣扎的女人面朝天翻了过来。
果然!真的是苏妮!
我跪在池边伸手抓住了她的脚,将她拽过来,和杨畅一起把她从浴池抬出来,平放在地上。
苏妮拼命地向外吐着水,她的肚子鼓得像怀胎的孕妇,脸被水浸泡得浮肿不堪,皮肤皱得像随时会脱落下来。可是即使这样,她竟然没有窒息,也没有昏迷。
“我们快把她抬到二楼,然后去叫小舅舅和大舅妈,这件事一定要跟他们说才行。”我喊道。
接下来的苏家乱成了一团,苏妮眼睛睁得大大的,痴痴傻傻的样子。
外公、小舅舅、大舅妈纷纷围在她的床边,忙忙碌碌地照顾她,直到天亮。
他们不停地盘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每次当我和杨畅准备离开,她便会激动地从床上弹跳起来,似乎有什么话想跟我们讲,又不愿意被别人听到。
果然,等到房间只剩下我们三个人的时候,她痴痴地望着天花板,开口说话了。
“我知道自己已经变得不正常,自从做了那件事之后,我就知道一定会有报应。我被他们抓住了……他们实在太痛苦了,每个晚上都在呻吟哀号。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人,大家都得死。”
我和杨畅坐在她床前的地板上,温柔地看着她,希望能鼓励她把烦恼通通说出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想要开导她,没有直接问“他们”是谁,只是出于关心地问:“昨天,是你自己去浴场,还是有人逼你过去?”
“是我自己。”她慢悠悠地回答。这个开朗的女孩眼睛里已全无神采。
“为什么?那么晚了,你留在浴场干什么呢?”我语气尽可能柔和,害怕刺激到她。
“我告诉过你,我一直很渴,真的很渴。”苏妮呻吟着,“这些天我几乎喝光了浴场所有暖瓶里的水。后来等不及烧开,便开始喝生水。可是那些水喝到我的肚子里,非但不解渴,反而使我更想喝水。直到昨天我在浴场帮忙,无意间浴池的洗澡水溅到我的眼睛和嘴巴里,我突然发现我真正想要喝的就是那种水……”
苏妮双目投射出异常兴奋的光芒,可是随即又暗淡了下去。她无助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我怎么会变成这样?连我自己都觉得恐怖。可是我实在控制不了,我快要渴死了。我不敢当着大家的面喝浴池的水,只好躲在一边,等到太阳落山,浴场关门。我主动要求留下来打扫女浴池,把妈妈和小叔叔赶了出去。然后我就像疯了一样趴到浴池边喝里面的水。我怎么会做这种事?那水里都是一天下来全镇女人身上的污垢、皮屑,甚至还有很多毛发。可是我停不了,每喝一口,身体就好舒服。原来只有那种水解渴,我拼命喝,拼命喝,小解之后又忍不住跑回来喝。我无法控制自己,好像我的身体要把全浴池的水喝光才会甘心,我怎么会这样……”
我和杨畅吓得面面相觑,想要开口安慰苏妮,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妮所描绘的场景,简直可称为我生平遇到过的最恶心的一幕。
苏妮突然哭喊起来:“我看到他们了,是小孩子,好多小孩子!我把头埋进水里的时候,他们就在浴场里四处奔跑。当我觉得不对劲想抬起头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小孩子从水里抱住我的脖子,双脚缠在我的腰上,我以为我死定了,可是竟然还可以呼吸。那孩子虽然没有说话,可是我感觉到他要我继续喝水,于是我继续喝,不停地喝……直到我猛然间发现那孩子是谁,我才开始挣扎……”
苏妮突然翻身抓住了我的肩膀,惊恐地说:“我认识那个孩子,我知道那个孩子是谁,他就是苏云的儿子,是苏云的儿子!”
“苏云怎么会有儿子?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我被她的神态和说出来的话吓住了,怔怔地问。
“有的有的,她有的!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是我亲手帮苏云溺死那孩子的……可是我不想啊,是苏云求我,她怕爷爷知道了打死她,我也没有办法啊……”
苏妮断断续续,又哭又嚷地说了很久,我才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苏云高中时期并不像现在这样安静自闭,有一阵子更是经常很晚回家,放了学就跟朋友四处闲逛游荡。十八岁的一天,她跟朋友出去喝酒,闹到很晚,大家都喝醉了。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跟同伴中的某个男生发生了关系,却连那个人是谁都没有办法记得。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所以只想快点忘记它,当没事发生过。可是天不遂人愿,隔了几个月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很害怕,在苏家这个保守的家庭,爷爷是绝对不会容忍孙女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她从小就怕爷爷,一心想着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也绝对不能让爷爷知道。
她也不敢去打胎,在清水镇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熟人,一不小心就会搞得人尽皆知。于是她只好偷偷买了一些药回家吃,可是那些药非但没有帮她解决问题,还把她弄得身心疲惫,憔悴不堪。到了最后,孩子在她的肚子里越长越大,她只好找苏妮商量。
苏妮真的很想帮助妹妹,可是仅仅比苏云大一岁的苏妮,承受力还不如苏云。两人惊慌失措,抱头痛哭了很多次,苏妮终于狠狠心提出了一条致命的建议——瞒着所有人把孩子生下来,再把孩子弄死。只要尸体处理得干净,没有人会知道孩子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就这样,苏妮帮着苏云进行隐瞒。
学自然是不能上了,苏云正巧刚刚高三毕业,一心想考进城里美术学院的她只好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整天呆在房间不出来,性格也在那时变得沉闷。爸爸妈妈每天都把心思投在浴场,而爷爷又整天不回家,在外面钓鱼下棋。所以一直到孩子生出来,除了大舅妈偶然间怀疑过几次,没有一个人发现事情的端倪。
小男孩是苏妮帮着接生的,两个女孩子弄得手忙脚乱,却也算是成功。孩子一落地,苏妮就慌忙用棉被捂住孩子的嘴巴——当时她满手是血,心里很害怕。于是她飞快地冲出去洗手,等她冷静下来回到苏云的房间,孩子已经不见了。
苏妮吓坏了,质问苏云。苏云哭着说她恨那个孩子,已经把孩子从二楼窗口扔了下去。
害怕事情暴露的苏妮马上跑到楼下,幸好四周没有人,她又迅速抱着小孩跑回来。这时候小孩还没有死,但是嘴巴和鼻子里都在向外涌血,脸色青紫,全身痉挛,也不再叫了。
苏妮把孩子藏在衣柜里,她想等天黑了,孩子肯定也死掉了,这样她们才方便处理。
苏妮把房间收拾好,陪着妹妹坐在床上等待。
天终于黑下来,苏妮抱出孩子,那孩子竟然还活着。
苏云几乎崩溃了,她一咬牙,叫妹妹把事情全部交给她处理。她跑到浴场假意帮妈妈打扫女浴场,把妈妈哄走,然后抱着孩子,将孩子按进水中。孩子早就不能挣扎,她按了很久很久不敢停手,生怕再看到孩子奄奄一息的样子。她按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这才全身虚脱地坐在地上。她不敢看那孩子的惨状,迅速用浴衣包裹好,连夜埋在了浴场后面。
苏妮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我跟杨畅都傻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然后我和杨畅同时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杨畅抢着问:“你怎么知道在浴场看到的那个孩子就是苏云的孩子?当时那只是个小婴儿,而你说在浴场的那个孩子抱着你的脖子,脚缠着你的腰,应该是年龄更大的孩子才对啊!”
“我不会认错的。”苏妮拉着哭腔解释,“那天陈雪在苏云的房间晕倒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苏云把整件事的经过告诉我,她说她和陈雪同时看到一个穿白色运动服的小男孩。在浴场池里抱着我的小男孩也穿着白色的运动服。错不了,就是他。那件运动服我认得,是苏云亲手用纸扎成的,我们后来心存内疚,做了很多衣服和玩具偷偷烧给孩子,希望他能原谅我们。那纸衣服全世界只有一件,就是我和苏云烧给那孩子的呀!而且,苏云的孩子要是活着,今年五岁,是应该这么大了……”
我头昏脑胀地整理着思绪,苏妮说的话如果是真的,那么浴场闹鬼便有了解释。
可是这就是事情全部的真相吗?我总觉得还有我所不知道的事。
我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可是现在已经无暇细想。苏家怎么会变成这样?清水镇又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就在我挖空脑筋无所适从的时候,走廊上传来一声惨叫。
苏妮立即从床上弹跳起来,抱着头喊:“又出什么事了?又出什么事了?”
她的情绪十分激动,精神状态非常不好。
我和杨畅一起向走廊冲去。这个举动事后让我们深深懊悔,当时应该留下一个人照看苏妮,但是我们都只是经历浅薄的年轻人,到目前为止也只知道跟着事态的发展走,丝毫没有应付急变的经验和智慧。
冲到走廊,大舅妈跌坐在苏云的房间门口,双手在眼前挥舞,十指关节因恐惧而扭曲变形。她瞪着血红的双眼,放声尖叫。
苏云出事了!念头一转,我们飞快跑过去。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间血屋。
望着眼前的景象,我的嗓子像被堵住似地发不出声音,僵硬的身体无法动弹。
杨畅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捂住了我的眼睛。他手心冰冷,隐隐颤抖。
这不是第一次了,眼前的一切如同十五年前一样。
妈妈在天台上自杀,也像眼前这般,铺天盖地的鲜血。
后来法医的验尸结果说,苏云割破了颈动脉,割破了双手双脚的动脉,然后在房间里上吊自杀。
她的长发盖住了脸,露出一只眼睛狠狠上翻,只见眼白。
她死得非常凄厉,像我的妈妈。
“呀啊啊啊啊啊——”身后传来苏妮的尖叫声,她发了疯一般向楼梯下冲去。
“我去追她,你快点报警。”杨畅迅速把我拉出房间,带上了门,飞快地向苏妮消失的方向追去。
接下来的事情我记得都很模糊。
总之我报了警,然后发现大舅妈晕倒在走廊上,又手足无措地打了急救电话。小舅舅闻讯从浴场跑了上来,见到眼前景象,抱着我哭得老泪纵横。外公也被浴场的工人从老年会社叫了回来,他见到苏云的惨状,跌跌撞撞地摸进客厅,坐在桌前,失声般一言不发。
浴场提前关了门。苏云的房间作为事发现场,门口被警察用绳索拦住,浴场外面站满了面无表情的围观镇民。
因为大舅妈被送进了医院,杨畅又没有回来,我首先接受了警察的问话。
帮我录口供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叫张壮志,长得很粗犷,态度却很谦和。他看起来很有经验,谈话间没有让我觉得不舒服。
我说出了这些天苏云的异常,譬如把自己锁在房间,终日不出房门。我也说出了苏云孩子的事,苏妮告诉我的一切,我一一和盘托出。现在苏云死了,苏妮的精神也濒临崩溃,我不敢有任何隐瞒。更何况,这种事本来就不能瞒。
警察立即跑下楼寻找孩子的骸骨。
我趁着警察帮外公和小舅舅录口供的空当,想到浴场外面透透气。
经过走廊,隐隐听到苏云房里法医官与某个警察的对话。
“这女孩怎么忍心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仿佛要把全身动脉全部割断似的。”
“是啊,感觉就像要迫不及待地让全身血液离开自己的身体,这种自虐型的自杀方式我做警察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也有这种感觉,像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现在的年轻人啊,全都没吃过苦,遇到一点挫折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唉!她就不想想自己这么去了,亲人看到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是吗?苏云真的是自杀吗?
从初见苏云的尸体到现在,我一直反复想着这个问题。如果真的是自杀,那她究竟是因为对孩子内疚才把自己逼上绝路,还是受不了孩子冤魂索命而为寻求解脱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呢?又或者,她不是自杀。我实在很难想像一个像苏云这样胆小怕事的女孩会选择如此惨烈的自杀方式。那么,是谁杀了她?是那个孩子吗?那个穿白色运动服、曾出现在我的面前、试图把我从二楼窗台拉下去的孩子,那个在浴场逼迫苏妮喝池水的孩子,那个被苏妮和苏云用残忍方式扼杀了生命的孩子。
一切会因为苏云的死而结束吗?或者只是个开始呢?
苏妮说过,“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人,所有人都要死,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在浴场门口遇到了仓皇失措的杨畅。
“我追不到她,一眨眼就跟丢了。怎么办?我觉得她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事,必须马上找到她才行。”
“不要急,我去跟警察说,你去问小舅舅和爷爷,看看她平时跟什么朋友来往,她有可能跑到朋友家去了。”
我们分开行动,又是一阵慌乱。
警方出动了十几个警察,浴场也停业,工人们纷纷加入到寻找苏妮的队伍中去了。
在苏妮告诉我们的那个地方,警察找到了沾满孩子血迹的浴衣和棉被,却没有找到孩子的骸骨——孩子的骸骨,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而苏妮也仿佛消失在清水镇铺天盖地的黄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