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市里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整整一天都没消停,再加上晚上这一通忙活,个个都是腰膝酸软,人困马乏了。柳叶把我和大牙送到楼下后,连车也懒得下,就打算直接调头往回走。
大牙一脚车里一脚车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柳叶,低头含笑道:“妹子,你着什么急啊,不拖家不带口的?你看这长夜漫漫,也无心睡眠,今晚儿的月亮又这么圆,要不咱们就着夜色,吃点啥吧,聊聊天,谈谈心,不知小姐意下如何啊?”
柳叶没想到大牙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也被大牙给逗乐了。歪头瞅了瞅楼下的一长溜大排档,欣然点了点头。
我住的这地方,虽说不怎么繁华,但是好在是楼下守着海鲜市场,自然晚上的大排档也就有些吃的了,烤虾、烤扇贝、烤生蚝新鲜可口,小龙虾、香辣蟹味道纯正,在南三环这一片,要论是吃点有特色的东西,这里也算是小有名气。
找了处相对安静些的位置,小风一吹,清凉得很,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总算是能把腿伸直了。
大牙张罗了一大圈,也不知道他都点了些什么,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顿夜宵的目的根本不在于吃什么,而在于说什么。只不过谁也没有点破,彼此都心照不宣罢了。
等着上菜的工夫,闲聊着天,柳叶就问我们怎么无缘无故跑到那么远的野山里去了。
我一听柳叶问这个,心里也在琢磨,这事该怎么说。总不能和她说,我和大牙就是因为天太热没地方待,纯粹就是瞎玩去了,真要是这么说,一是柳叶未必能信,整不好再以为我们故意要瞒她什么,误会更深;二是这么说,显得我们俩大老爷们整天啥正事都没有,再让她小看。没办法,最后还是把骗于麻子的那一套又搬了出来,谎称是刚好有朋友需要一对石狮子,我们这才去那边帮着淘一对,顺路就去山上转了转,不成想,就惹上了这些麻烦事。
柳叶听我说完后笑了笑,这一笑也不知道是猜穿了我的谎话还是本来就是无意的。我倒是被她这一笑,弄得反倒是有些局促不安,现在总算是知道了,说谎话最大的压力不在于能不能骗住别人,而在于能不能先骗了自己。
大牙在旁边一直在盯着我们俩,听我俩说了两句话后,在旁边大嘴一撇,拿腔作调地说道:“唉哟喂!你们这是学术交流呢还是领导座谈哪?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家伙整的,一问一答,客客气气的,挺融洽呗?你说你们整那些臭氧层子干啥,瞎客气个什么劲儿啊。”
说着用手指了指我,然后对柳叶说:“要说来亮这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他那人死要面子,犟得像头驴似的,你也用不着挑他的理。再说,当初那事也不是啥大事,当时大家心情都有点毛躁,就是个误会,要我看哪,这舌头没有不碰牙的,小两口没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过去就过去了,别逮着个屁就嚼不烂了!”
柳叶瞪了一眼大牙,出乎意料地竟然没动手,也没吱声。
大牙愣了愣,只好接着劝柳叶,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还非得让一个大老爷们亲口和你说声“对不起”才行吗?有啥大过节啊,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咋就非盯着这头不放呢,实在不行,让来亮给你叩一个总该行了吧。
柳叶一听,抬起头来赶紧连连摆手,不迭声地解释说,她不是那个意思。
这反倒是把我俩都给弄糊涂了,不知道柳叶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平时也没见柳叶这样,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总是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根本就不像她的性格,有点奇怪。
柳叶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刚才的举动有些矛盾,苦笑了一下,看了看我俩,这才开口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现在还有些想不明白。要说这事,其实也不能怪来亮,这几天我也在家也琢磨了好几天,我倒是觉得来亮说得挺对的,肯定是有人在不断透露着我们的行踪。”
“啊?你说啥玩意儿?”大牙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没有听清,一脸不解地盯着柳叶。
柳叶叹了口气:“嗯,我是想说,或许来亮并没有冤枉我,的确是我连累了你们。”
我一听这话,也坐不住了。虽然我一直都有些怀疑柳叶,但是听柳叶自己也这么说,确实还有些意外,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但是肯定没有胜利后的那种喜悦,说不出来是遗憾还是伤感,看着柳叶,心里乱成一团。
柳叶喝了一口水,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接着告诉我们,她虽然没有直接出卖我们,但是这事估计和她也脱不了干系。她自己心里很清楚,三个人里面,只有她才有可能泄秘。本来她也想找个机会和我们好好谈谈,但没想到突然发生了这件事,择日不如撞日,索性就趁这机会谈开了得了。
我听着像是话里有话,就问柳叶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说给我们听听,兴许我们能帮上什么忙也不一定。
柳叶冲我感激地笑了笑,然后说还是先听她讲个故事吧,或许听完后会有些帮助。说完这话,柳叶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口讲了起来。
她说有个小女孩,她从小就只知道妈妈,自打生下来就没有爸爸。自从懂事起,她就经常听到邻居们的各种各样的闲言碎语,甚至都不让自家的孩子和她玩。在她的思维中,家庭除了妈妈就是自己,根本就没有爸爸这个字眼。
在她的记忆中,过两年差不多就要搬一次家,最后连她自己也记不清到底搬了多少次家。从小到大,全家的生活只是靠她妈妈做些小本生意的微薄收入,日子过得自然是捉襟见肘,穷困潦倒。
每次她只要问她妈妈,为什么她没有爸爸时,她妈妈都会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她有爸爸,只不过她爸在她没出生时就死了。除此之外,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了,然后总是告诉她,虽然她没有爸爸,但是有妈妈。
她的童年、少年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的,没有朋友,也没有亲戚,除了她自己,能和她说话的只有她妈妈。她从小就习惯了寂寞,学会了享受孤单,学会了自娱自乐,学会了和自己聊天,也学会了什么事都要靠自己,懂得如何照顾自己。
从小学到初中,然后从初中到高中,最后到大学,十几年也就这么过去了。在她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她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只盒子,交给了她,让她以后自己留着,说这是她们家祖传的,是她爸爸以前留下来的,让她自己留个念想。
我和大牙自然知道这故事说的就是柳叶自己,盒子里装的也就是珠子等物品,但是听柳叶幽幽地说着这些心酸的往事,也忍不住有些黯然神伤,心里不太得劲儿,实在是没有想到柳叶的童年竟然如此灰暗。
现在回想,怪不得每次我和大牙一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她都眉开眼笑地在旁边听着,就只是笑,也不搭话。想到她一个人这么多年也没有几个朋友,好不容易和我们混得有些熟了,又让我给气跑了。我心里实在是有些惭愧,真想紧紧地抱抱她,纯粹的友情,纯洁的拥抱。
大牙也是一样,眼圈也有些湿润了,埋怨柳叶为什么不早说,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朋友,就算真是她泄露了秘密,我俩也不会怪她,就认定了她这个朋友了。朋友之间重要的就是彼此信任、理解、宽容、默契。无须相见,只求相知;无须多言,但求会意。
大牙这几句肺腑之言,竟然把柳叶给说哭了。
柳叶在我们面前这一哭,我一下子就慌了神,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赶紧冲大牙一个劲地使眼色,让大牙发挥他的特长,想想办法。
别看大牙平时呜呜喳喳的,到了现在也是不比我好多少,瞪着眼珠子,大嘴一咧,也麻爪了,嘴像上了锁似的,根本就不吭声了。
柳叶掉了几滴眼泪,赶紧擦了擦,梨花带雨地冲我俩笑了笑,说她从来就没想过要出卖我们,也是打心底把我们当成朋友,所以在二龙湖时,才会莫名其妙生了那么大的气。可是后来回北京后,她自己一个人好好想了想,才觉得事情未必就是表面上这样,也许我并没有冤枉她,她也并没有受委屈。
等她想明白后,她马上就给她妈打了个电话,问她妈是不是把她的事情讲给别人听了?
见我和大牙有些不解,柳叶这才反应过来,告诉我们,她每天差不多都会和她妈通电话,虽然没有告诉她妈这些珠子背后牵扯的这些事情,但是她什么时候离开北京,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妈基本上都是一清二楚。
大牙听到这儿,歪着脑袋看了看柳叶:“妹子,你是说,是你妈,不,应该是‘阿姨’不小心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柳叶摇了摇头,对我们说道:“坦白地讲,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保证我自己没有对外人说起过,除了我们三个以外,最了解我们行踪的只有我妈了,所以我才想到问我妈是不是在和别人聊天时聊到过我。”
“那结果呢?”我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有些意外,忍不住问了一嘴。
柳叶叹了口气:“我妈刚开始还有些支支吾吾,不过见我问得急了,她就一口咬定,没有和人说起过我。我就忍不住又问她关于我父亲,还有这珠子的事情,但是我妈始终都是咬口不说,我也是实在没有什么办法了。”说完这话,柳叶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不停地摇头。
我看了看大牙,见大牙冲我偷偷挤了挤眼睛,那意思一看就是不让我多吱声。
我也不知道大牙在捣什么鬼,又不好多问,赶紧借着去热热肉串的机会,躲了出去。
凭直觉,我觉得柳叶她妈应该有嫌疑,但是这话不好问出口,弄不好刚刚缓和的矛盾又激化起来。毕竟柳叶就这么一个亲人,就算是她妈泄露了秘密,这事也容不得外人插嘴多说,这还真是个难题。这珠子和令牌既然是柳叶父亲留下的,那她父亲到底是什么人呢?怎么会有这东西?又去了哪里,连妻子和女儿都不顾了呢?
不过话说回来了,从柳叶的年龄来看,她妈也得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太太了,这么大岁数能有什么问题呢?也没有什么动机啊?总不能置自己女儿的生死于不顾吧?难道是另有隐情?还是我们只注意着我们自己,忽略了别人了呢?
烤肉串的小伙子冲我连叫了好几声,我这才回过神来,冲他抱歉地笑了笑,端着盘子慢慢地走了回来。
就听大牙正冲柳叶白话着,劝柳叶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这事未必就像她想的那样,兴许是我们都想得偏激了呢。现在这个年代,都是高科技了,针眼摄像头,无线窃听器网上一搜一大堆,未必就是我们自己出了问题。
大牙说的这些也并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不靠谱,那些东西离我们的生活有点太远了,总感觉像是敌特才用的东西,这个和平年代,不会那会阴险可怕吧?
柳叶在大牙苦口婆心的劝说之下,心情渐渐地好了一些。见我魂不守舍地坐下以后,一声不吭,心事重重,不禁多看了我两眼,但是并没有说什么,伸手轻轻地端起了杯子,冲我笑了笑。
大牙见我跟中了邪似的,赶紧在桌子底下碰了我一下,我这才意识过来,赶紧跟着举起酒瓶子,冲她笑了笑,大牙说了句“和往事干杯”之后,我们狠狠地撞了一下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