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回到北京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前几天因为大牙住院倒也不觉得什么,这几天身体养好了,我和大牙都有点儿待不住了。别的不说,身上的毒疽实在是要命,就像潜伏在我们身体里的定时炸弹,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突然爆炸。

想想这些事,我就头疼。其实这事儿根本不用考虑,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回去继续折腾还有一线生机,越这么拖下去,对我们来说越没有什么好处,看来安逸逍遥的日子又要过到头了。人骨地图上所标记和第二处位置是在四平市东部的二龙湖附近,与叶赫古城说远也并不是太远,都是当年叶赫部的疆域范围之内。

三天后,我们三人准备妥当后,再一次踏上了征程。

高速公路上的车不多,窗外是望不到边的一整片耕地,地垄沟一趟趟笔直地排列着,随着地势起起伏伏,看上去就像是用梳子细心梳理过一样,有一种特殊的韵律美。间或偶尔还可以看到成群的牛羊和恬静的村庄,这一切朴实无华的景象组合在一起,像是一幅浑然天成的田园风光画,颇有诗情画意。

本来我们可以直接就去二龙湖,可是大牙早就答应要送猴子一辆遥控汽车,一直没有兑现。这次回来,大牙特意给那小子买了辆豪华加长版的,我们也就只能先回趟娘娘庙,还了猴子的愿,顺道也给老孟头和老古头捎点儿礼物,毕竟先前打扰人家不少日子,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太阳刚刚西下,我们终于又到了那个熟悉的路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村庄。

夕阳中的小村庄依旧寂寞而宁静,田里种着菜,篱笆里栽着花,大有鸡犬桑麻光景。太阳即将没入地平钱,金色的光线淡淡地抹在村子上,整个村子都显得熠熠生辉。

柳叶并不想打扰这份安宁,进了村子后便放慢了车速。沿着狭长的村路小心行驶,先到了古大叔家门前。

古大叔听到动静已经从屋里出来了,见是我们来了,显然有些惊讶。

大牙咧着大嘴先给老爷子一个拥抱,就像久别多年喜相逢一样,把老古头笑得额头上的皱纹都抻开了。

进了屋,我们也没见外,直接坐在炕上和老爷子唠起嗑来。自从上次帮了老古头的忙,老古头基本上就把我们当成了自家人,坐在炕上陪着我们聊了一阵后,见天也不早了,猜到我们还没有吃饭,便下地要张罗饭菜,说啥也不让我们走,非得留我们在他家住一宿再走。

我看了看柳叶,无奈地笑了笑,冲着老古头点了点头,让大牙去车上把东西搬下来。

老古头见我们买了那么多东西,脸一拉说:“你们可真是,又不是外人,买啥东西啊!这钱不好挣啊,知道点儿花,用钱的地方都在后头呢!再说,我这老头子可没那么高的档次,也喝不惯这种瓶装酒,喝着还不如村里的小烧有劲儿。”

大牙一边往屋里搬东西,一边冲老古头笑道:“古大叔,您要是这么说我们下次可真不敢来了。又没多少钱,咋说也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您老那小烧该咋喝就咋喝,这瓶装酒都是高度酒,可以存着。反正也搁不坏,以后来客人了再喝。”

古大叔里里外外一阵忙活,也不用我们伸手,让我们在屋里多歇会儿。

想想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我们又向老古头借出了他家里的族谱,趁着饭前这工夫,逐页又翻看了起来,希望能在这里面再找出些有价值的线索。只是从头翻到尾,除了先前已经知道的那些事情,再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了。

大牙把书往炕上一撇,伸了个懒腰,直接就躺炕上了。

柳叶突然皱了皱眉,盯着封底内页看了起来。我伸脖子也瞅了瞅,似乎上面划拉着一段字,但是看笔画肯定不是汉字,好像是日文似的,但是也不太像。我见柳叶盯着这些字时神情有些不对,就问柳叶是不是这字哪里不对?

柳叶点了点头,告诉我们,这种文字是“女真小字”,虽然她并不认识多少,但是其中有个字符她倒是认得。说着,用手指了指其中一个文字,告诉我们这个是叶赫那拉氏的符号,相当于姓氏图腾,她以前在别的文献上见过,所以能认出来。

大牙听柳叶这么一说,赶紧翻身又爬了起来。

刚好出去买菜的老古头进了屋,我便随意地问了问老古头,还记不记得他们家以前的满姓了。

老古头摇了摇头,告诉我们,那个早就不知道了,谁还记得这个啊。

吃过晚饭,收拾好碗筷后,我们便张罗着去老孟头家看看,免得老孟头挑理。

老古头点了点头,告诉我们屋子都收拾出来了,晚上回来直接睡就行了。就在我们刚出门的时候,老古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告诉我们,老孟家的那个孩子前几天摔坏了,正在家躺着呢,好像还摔得不轻。

老孟家的孩子?孟星?猴子?

我赶紧又追问了几句,果然,真是猴子出事了。

中间的细情老古头也说不太明白,我们赶紧匆匆出了门,顺道在村头的小卖店又买了些水果罐头和一堆小食品,装了满满的一大包后,直奔老孟家。

进了正屋,猴子正铺着个褥子,无聊地躺在炕上看电视呢,孟大爷并没在屋里。

猴子见是我们来了,眼睛瞪得溜圆,好像不相信似的,揉了揉眼睛,看清真的是我们后,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冲我们嘿嘿地一阵傻笑。

大牙把给他带来的礼物和买的东西都推到了猴子跟前,摸了摸猴子的脑袋,问猴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还受伤了。

猴子看着眼前的这堆东西,眼睛直放光,咽了口唾沫,抬头告诉我们,前两天,他和三驴子还有小贺去韭菜地找酸沫浆吃,然后就到旁边的局寨子里去玩,一不小心就掉到了菜窖里,崴了脚,没办法下地了。

“酸沫浆?”柳叶好像没有听说过这是什么东西。

我冲柳叶笑了笑,告诉她,“酸沫浆”是我们这边的叫法,其实是长在野地上的一种草,嚼起来酸酸的,生津止渴,农村也没有啥吃的,这东西也算得上是应季的美味了。

大牙拍了拍猴子的脑袋说:“猴子,你们去的那‘韭菜地’在哪疙瘩啊?还有那个‘局寨子’,是啥地方?咋还整出地窖来了?”一边问着话,大牙一边摸出袋薯片,撕开后直接递给了猴子。

猴子接过薯片,一边“咔吧、咔吧”地吃着,一边告诉我们,“韭菜地”就在村东头五里地左右,是块荒甸子,甸子上有两个坟包。这块荒甸子能有他家的院子那么大,四周都是苞米地。里面每年都长很多的酸沫浆,他们年年都去那里采酸沫浆吃。而“局寨子”就在离韭菜地不远的地方,是在一个土岭子上,里面都是些破墙碎瓦,有时还能捡到子弹壳。

我们正说着话,就听院门响了一声,老孟头出去给猴子抓药回来了。

刚一进屋,见我们几个坐在屋里,老孟头也愣住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当知道我们这次回来是特意看猴子时,老孟头摇了摇手,冲我们说道:“看啥看,一个半大小子,也没个老实气儿,瞎淘!这不,脚崴了,这下子老实了,不得瑟了。”

猴子撇撇嘴,也不敢还嘴,冲他爷爷直翻白眼。

九-九-藏-书-网牙揭开被子看了看猴子的脚,然后用手按了按,问了问猴子的感觉,又把脚放下了,让老孟头放心,没啥事。半大小子哪有不淘的,好在没伤到骨头。他听说个偏方挺好使的,一会儿给写下来,明儿个去抓点药,用纱布装上后,用开水煮开,热敷在脚面上,用不了几天就能消肿了。

说起猴子,老孟头直晃脑袋,显然,这淘气的孙子让老爷子倍感头疼。我们有些好奇地打听老孟头,那个局寨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有地窖呢?

老古头看了看我们,叹了口气:“唉,这些事啊,陈芝麻、烂谷子了,一晃多少年了。那里解放前曾经住过一伙土匪,匪号叫什么‘东北大局’。那家伙的,那伙人可老横了,杀人如麻,和八路军都对着干。最早以前还能在那疙瘩捡到些子弹壳、破刀片子啥的,现在是啥都没有了。”

大牙“哦”了一声,突然插话道:“大爷,你说啥?东北大局?”

老孟头看了看大牙,愣眉愣眼地点了点头。

大牙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冲我和柳叶笑了笑:“‘东北大局’知道不?当时可是咱四平人最多、势力最大的土匪团伙,黑道上的‘扛把子’啊!”见我和柳叶不知道,大牙嘿嘿一笑,得意地点上一根烟,告诉我们,“东北大局”这股土匪,大掌柜的叫董文廷,当年三十多岁,办事说话有些愣头愣脑的,人又莽撞,诨名叫做“董大愣”。

这家伙一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日本鬼子投降后,东北的政权大多都归属了共产党,而这董大愣趁着时局不稳之机便纠集了一伙人暗地“起局”。别看这人文化不高,但是野心很大,一心想要独占东北,所以匪号就叫“东北大局”。为了讨好国民党政府,他们对外声称是“东北军”,挂起了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

董大愣一方面采用封官加冕进行招抚,另一方面火拼争斗吞并地盘,很快就把四平周边所有的匪股基本上都招到了门下。时间不长,“东北大局”的匪徒就发展到了二百多人,全部配枪,还有火炮,战斗力极强,成为这片地区中势力最强的匪股。

大牙比比划划地讲得绘声绘色,柳叶觉得新鲜,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大牙知道这些事情,我倒是并不意外,肯定是从他爷爷那里听来的。大牙他爷爷极具传奇色彩,解放前倒腾药材,天南海北的哪里都走。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生意本身就不好做,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后来竟然被抓上了山,当了“胡子”,成了山寨里的“先生”,也就是个郎中,负责给别的土匪抓药治病,身份特殊,在山上也很受尊敬,地位也挺高。最后眼看着时局变了,再留到山上早晚得挨枪子,这才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总算是捡回来了一条命。

大牙口若悬河地白话着,我不经意地就瞥了一眼老孟头,突然发现老孟头的神情似乎有些古怪,眼神有些不一样了。吧嗒吧嗒地不停地抽着烟,直到大牙说完了,这才眯着眼睛问大牙咋知道这么详细,这事是听谁说的。

大牙摸了摸脑袋,如实相告,说是他爷爷解放前是做小本生意的,走江湖路,吃江湖饭,所以这些绿林上的事多少也知道一些,是他爷爷以前讲给他听的。

老孟头点了点头,看了我们一眼,这才说道:“其实这事要不是你们,我还真不能说。这东北大局的绺子多少和我家还真有些关系哩!我本家二叔在绺子里是‘马号’,报字‘小旋风’,专门管那山上马匹和所有车辆。听说还是山上的‘四梁八柱’之一,有头有脸。虽说和我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瓜葛,但就为这个,解放后,我家里也遭了不少罪。”

说到这儿,老孟头摇了摇头,估计又想起了那些陈年旧事,眼神也有些迷离了。狠劲儿吸了一口烟后,神态这才恢复了正常,接着告诉我们,他爹就是为了这事才丢了性命,而他本家二叔也在解放后的一次围剿中被打折了腿,没挺过多长日子就死了。

过去占山为王的土匪内部组织都极为严密,而且还有一套完整的组织机构,大头目叫“大掌柜”,也叫“大当家的”,内部称其为“大哥”或是“大柜”;而二头目称“二掌柜”,内部称“二哥”或是“二柜”。在“大柜”和“二柜”之下一般都设有“四梁八柱”。

“四梁八柱”中的“四梁”一般都是主要人物,而八柱是仅次于“四梁”的骨干。其余的匪众都统称为“崽子”。

这些事情,我也是以前听大牙的爷爷说的。当时还小,听这些事情就像听故事一样,天天晚饭后,我们几乎天天准时在大牙家门口的榆树下等老爷子说故事。那个年代,信息匮乏,根本就没机会看到报纸或是电视,除了村口的大喇叭偶尔放些二人转或是评书,可以娱乐一下以外,大牙他爷爷肚子里的故事对我们的吸引力那可是最大的。

老孟头告诉我们,他小时候听他爹说过,其实他爹也是从他那个本家叔叔那儿听说的。据说当年那伙土匪来这儿扎寨好像是别有目的,整件事都是当时绺子里的搬舵先生“绿林好”决定的,山上的兄弟大都反对。不为别的,因为这块地方没山没靠,一马平川,根本不适合扎寨,万一打起伏来,四面受敌,只能被动挨打。但是大柜却很信军师的话,最后还是选在了这里。

说到这儿,老孟头喝了口水,神秘兮兮地说道:“也不瞒你们,我那个本家二叔倒是听到点儿风声,好像军师在那疙瘩挖出了什么东西,然后偷偷地给运走了。据说整整装了三大马车,这事过了不久,整个寨子的人就差不多都撤回东丰县的大本营去了,扔下了个空壳子。”

挖出了什么东西?

我们几个相互看了看,忙问老孟头知不知道挖出的到底是啥?

老孟头摇头笑了笑,告诉我们,这事也是他那本家二叔随便说了一嘴,八字没一撇的事儿,谁知道是真是假。不过,那地方也确实挺怪的,好几十年了,始终也长不活庄稼,一直撂着荒,种啥都不长。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说那里寸草不生,我敏感地感觉到可能还真有些问题。上学时学过苗木学,对土质多少有一些了解,不长草的土地原因有很多,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土壤板结程度过高引起的。但是像这种几十年来都不长草的情况,显然就没那么简单了。我倒是想起一种可能,莫非那里的土中含有大量的石灰粉或是铅、汞等重金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