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孟家岭到娘娘庙村只有十多公里。车在砂土路上跑的也不慢,回头看着车屁股后面暴土扬灰,满目黄尘,竟然有种策马扬鞭,纵横沙场的感觉,顿觉心中澎湃,意气风发。
半个小时后,终于又到了熟悉的路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村庄。
晨晖中的小村庄依旧寂寞而宁静,田里种着菜,篱笆里栽着花,大有鸡犬桑麻光景,太阳已上树间,将光线淡淡地抹在村子上,整个村子都显得熠熠生辉。
这种恬淡不由得会令人心无杂念,一切的烦恼都瞬间消失了,我们实在不想打扰这份安宁,放慢了车速,沿着狭长的村路小心的连转了几个弯,到了古大叔家门前。
推开大门,我们直接迈步就进了院子里。刚走到屋门前,古大叔就已经从屋里迎了出来。
还没有来得及打招呼,大牙就给老爷子一个熊抱,嘴里同时叨唠个不停,就像久别多年喜相逢一样,把老古头唬的额头上的皱纹都开了。
坐到炕头上,我们打开话匣子就唠开了,张家长,李家短,唠得热火朝天,说来说去,就绕到了那本族谱上。
老古头一听我们想再看看那本族谱,二话不说,从炕柜底下又翻出那本族谱,递给了我。
我很感激的冲老古头笑了笑,随手又递给了大牙。
大牙接过后翻了翻,最后指着封底内页让我们看。我和柳叶歪头一瞧,果然,封底内页上也有几个方块字,很明显也是那种“女真小字”,和洞穴内看到的字型基本上一样。估计是上次我看时没有留意,直接给越过去了,这次才注意到,要不是大牙先前有些印象,就这种几个符号真像是淘气的孩子后画上去的。
柳叶冲我们点了点头,肯定这是女真小字,而其中那个字符就是叶赫那拉氏的符号。虽然笔体有些差异,但是还能认得出来,我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后,柳叶很认真的把这页纸翻拍了下来。
我把族谱又小心的合上后,郑重的交到了古大叔的手里,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问老古头:“古大叔,您家以前的满姓是什么,知道吗?”
老古头接过族谱,摇了摇头:“嗨,这个真不知道,谁还记得啊。”
“哦,也是。”我附和了一句,苦笑了一下,看来这老古头真不是装的,估计他知道的还没有我们知道的多呢。又接着聊了几句别的,我们就准备要告辞了。
就在我们要告辞时,突然听老古头说老孟家的那个孩子前几天摔坏了,正在家躺着呢,好像摔的不轻。
老孟家的孩子?孟星?猴子?
我赶紧追问了几句,果然,猴子出事了。
老古头也说不太明白。我们匆匆的出了门后,在村西头的小卖店买了些水果罐头和别的吃的,装了一大包,就去了老孟家。
推开了孟大爷家的院门,走上那条红砖甬路,西边牲口圈里的骡子和马见我们进院后,不安的左右晃动着脑袋,原地不安的踱着步。
进了正屋,看见猴子正铺着个褥子,无聊的躺在炕上,却不见孟大爷的影子。
猴子见是我们来了,眼睛瞪的溜圆,好像不相信似的,揉了揉眼睛,看清真的是我们后,呲牙咧嘴的爬了起来,冲我们嘿嘿的傻笑。
我把给他买的东西推到他跟前,让他先吃着,然后才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受伤了。
猴子看着眼前的小食品,眼巴巴的,但是没有吃,听到我问他话,这才对我们说:“前两天,我和三驴子还有小贺去‘韭菜地’整‘酸沫浆’吃,后来到旁边的‘局寨子’玩,一不小心掉到菜窖里,崴了脚,走不了道了。”
“‘酸沫浆’?”柳叶不解的冲我和大牙眨了眨眼睛。好像没有听说过这是什么东西。
我冲柳叶笑了笑,告诉她,“酸沫浆”是我们这边的叫法,其实是长在野地上的一种草,嚼起来酸酸的,生津止渴,农村也没有啥吃的,小时候每到这时候,春暖花开了,都是几个人一伙到荒甸子上找各种野菜吃。
野地里除了苣茉菜和婆婆丁这些可以挖回家当菜吃的野菜外,还有一些可以当成零食,什么山姑娘,山葡葡,野小葱啥的,但“酸沫浆”是大家公认的最好吃的,开胃止渴,也只有开春这一阵比较嫩,汁也多,过了这个季节,就老了,干巴巴的,也没法吃了。
柳叶听我说的很是新鲜,看那眼神对这种野菜很是向往。恨不得也去找几棵去尝尝。其实这种野菜现在再吃未必有我形容的那么可口,只不过小时候对这个印象太深了,一提起来至今都是满嘴流酸水。
大牙拍了拍猴子的脑袋:“猴子,你们去的那‘韭菜地’在哪嘎儿啊?什么‘局寨子’啊?咋还整出地窖来了?”一边问着,大牙一边摸出袋薯片,撕开后直接递给了猴子。
猴子接过薯片,一边“喀吧、喀吧”的吃着,一边告诉我们,“韭菜地”是村东头五里地左右,是块荒甸子,甸子上有两个坟包。听说是以前有个老头和老太太在那里住。后来死了之后就埋在那里,活着的时候,老头和老太太在园子里种了很多韭菜,死后,这块地没有人耕种,后来这块荒甸子就被叫做“韭菜地”。
而这块地能有他家的院子那么大,四周都是苞米地,里面每年都长很多的酸沫浆,他们年年都去那里采酸沫浆吃。“局寨子”就在韭菜地不远的地方,在一个土岭子上,里面都是些破墙碎瓦,地方不小,不知道是干啥的。
我们正和猴子聊着,院门一开,孟大爷给猴子抓药回来了。
刚一进屋,见我们几个坐在屋里,一下子有些愣住了,过了好一阵才醒过神来,一个劲的问我们咋过来了。我们告诉他是来找古大叔有点事,听说猴子受伤了,才过来看看。
孟大爷一摆手:“看啥看,半大小子没个老实气儿,瞎淘,脚崴了,去村里卫生所看了,吃点红药就行了。”
大牙看了看猴子的脚,脚面上肿了一个很大的包,大牙用手不断的按了按,不断询问猴子的感觉,神情俨然换了一个人一样,没有一点平时嘻哈的样子,过了半天,大牙把才猴子的脚放下,冲孟大爷笑了笑:“大爷,没啥事,没伤到骨头,我以前知道个偏方。我告诉你,你去抓点药,用纱布袋装上,然后开水煮开后,热敷脚面,几天就消肿了。”
孟大爷一听大牙这么说,顿时喜出望外,一个劲的说谢谢。
大牙冲孟大爷一摆手:“大爷,你这是磕碜我啊吧?咱爷俩说这个就没意思了,你供我顿饭就行了。”
孟大爷眼睛一瞪:“你就是不说,大爷也不能让你们走,住两天再说,刚开春,园子里的菜都下来了,吃个新鲜,肯定没有化肥,用你们城里人的话说肯定是‘绿色食品’。”
我们也被孟大爷这一席话逗乐了。这段时间没少在孟大爷家里待着,俨然把这里当成了家一样,很随便,也没有推辞,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吃过中午饭再走也不迟。
离中午做饭的时间还早,就聊到了“局寨子”的事情上。
老古头一听到我们询问“局寨子”,瞪着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我们,然后摇了摇头说:“这些事啊,陈芝麻、乱谷子了,多少年了,估计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那里解放前住过一伙土匪,好像叫什么‘东北大局’的,那家伙可老横了,后来和共产党对着干,解放前不久的时候,这伙土匪被八路军用机关枪、六○炮给打散了。这个破寨子是他们以前的一个据点,住过一段时间就全撤走了,以前还能捡到些子弹壳啥的,现在啥也没有了。”
大牙听完后,盯着老孟头眼睛眨都不眨:“大爷,你说啥,‘东北大局’?”
老孟头被大牙瞅得也是一头雾水,愣眉愣眼的点了点头。
大牙这才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我和柳叶,笑了笑:“‘东北大局’知道不?当时可是咱四平人最多、势力最大的土匪团伙,黑道上的‘扛把子’啊!”
大牙他爷爷解放前就四处倒腾药材,做些小本生意,给县城里警察厅开过药方子,上过山寨给“胡子”号过脉,也是我们村里的传奇人物之一。想当年,他爷爷经常背着手,拄着根木头棒子,坐在树底下给我们这帮小孩儿讲故事,教我们说“江湖话”,讲土匪杀人的故事。
听村里人说,那老爷子当年也是满嘴黑话,黑白通吃,混得开。所以大牙知道这些土匪的匪号,我倒不意外,估计也是听他爷爷给他讲的。
见我和柳叶不知道,大牙嘿嘿一笑,得意的点上支烟,这才慢慢的给我们讲了讲“东北大局”这伙土匪的底细。
“东北大局”这股土匪,大掌柜的叫董文廷,当年三十多岁,他办事说话有些愣头愣脑,人又莽撞,都叫他“董大愣”,这家伙一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日本鬼子投降后,东北的政权大多都归属了共产党,而这董大愣纠集了一伙人暗地“起局”,野心很大,想要独占东北,所以匪号就叫“东北大局”。为了讨好国民党,他们声称是“东北军”,挂起了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
这董大愣一方面采用封官加冕进行招抚,另一方面火拼争斗吞并地盘,把四平周边所有的匪股基本上都招到了门下。短短不长时间,“东北大局”的匪徒就发展到了二百多人,全部配枪,还有火炮,战斗力极强,成为这片地区中势力最强的匪股,黑道中横行。
大牙讲得精彩,我和柳叶也觉得新鲜,目不转睛,听得津津有味。
不经意斜眼瞥了一眼老孟头,空然发现这老孟头的神情有些古怪,眼神竟然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