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对呀。叫李铁树的人我确实不认识,但是李铁树我还是知道的。我们村里有一棵铁树,在那边山底下。”老农反过身来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高山。

“哦?”爷爷眼前一亮。

老农又说:“奇怪的是,挨着那棵铁树还长着一棵李树。李树和铁树之间的间隙还不够插进一个手掌。我从来没有见过两棵树长得这么近。有的人就戏称那两棵树叫做李铁树。所以你们问人家一个名叫李铁树的人,别人当然不知道了。”

“原来这样!”杨道士惊叫道,“难怪那个妇女说我已经走到了她家附近呢。”

“哪个妇女?既然她家在附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呢?”老农不解道。

杨道士摆摆手道:“没……没什么事。谢谢您了!”

老农又道:“奇怪的是,今年那铁树居然开了花。村里人都说奇怪呢。因为自从发现这棵树后,还没有人见过它开花呢。我记得陈毅将军在《赣南游击词》里说过,大军抗日渡金沙,铁树要开花。没想到我还能看见铁树开花。”后来我知道这个老农参加过红军,爬雪山,过草地,他都参与过。所以他能记得陈毅将军的诗词并不奇怪。

杨道士急忙道:“您能不能带我们过去看看?”

爷爷却打断杨道士的话,道:“您告诉我们怎么去那里就可以了。您眼睛不好,还是早点儿回家吧,晚了容易摔跤。”

那位老农给爷爷和杨道士指明了道路,便巍巍颠颠地离开了。

杨道士埋怨道:“你何不让他带我们去呢?我们自己去找岂不是很麻烦?”

爷爷道:“首先,他眼睛不好,晚了回去家里人免不了担心。其次,对于那个害你的妇女来说,他是个陌生人,如果他也去了,说不定那个妇女不想见你。所以,还不如我们俩自己过去的好。”

杨道士讪笑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走过了十多条田埂,跃过了十多条水沟,绊过一块荒草地,绕过三四个馒头坟包,爷爷和杨道士终于找到了那棵“李铁树”。

爷爷一边走一边叹气。

杨道士禁不住问爷爷道:“您怎么老叹气呢?有什么郁结的事吗?”

爷爷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道:“我是在为这块风水宝地叹气呢。”

杨道士经爷爷一提醒,也看了看周围的山和水,草和木。然后他点点头道:“不仔细看还不知道,细细一看,发现这里真是一块风水宝地呢。”话说完,杨道士看了看刚刚走过的几个坟墓,赞扬道,“这几家选坟地的人挺有眼光的。”

杨道士停下脚步,按了按太阳穴,瞟了一眼爷爷,狐疑地问道:“既然是块风水宝地,你叹什么气呢?是不是叹息画眉那里找不到这样好的风水宝地?”像爷爷这一辈的人,互相之间讨论将来的后事已经毫不忌讳了。所以杨道士说的话并无不敬。

爷爷笑道:“你只看这附近的地形,当然就会以为这真是一块风水宝地了。但是你看看我们走过来的那条路。”爷爷扶住杨道士的肩膀,指着他们俩走来的方向。

杨道士看了看,问道:“我们走来的路怎么了?”

爷爷道:“这山被四周的水田困住,唯有一条出路就是我们走过来的那条田埂。可是田埂又细又窄,拦路的水沟就有十多条。你说,这块风水宝地可不是浪费了吗?”

杨道士狠狠地拍了一下后脑勺,恍然大悟:“果然!哎,我只看了这山上树木茂盛,临水挡风,地势不错。没想到这条出路却将聚集起来的‘气’堵住了。‘气’不通,就如捂住人的口鼻,过犹不及了!哎,真是浪费了!这样的风水宝地非但不能成为有用之地,物极必反,反而会变成晦气之地。”

爷爷笑道:“正是。”

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山上的树沙沙作响。可是爷爷和杨道士的脸上却感觉不到半点儿风,连衣裤都未曾抖动半分。再看看地上,从他们绕过的那几座坟地起,后面的草都静静的,丝毫不动。而坟地前的草却翩翩起舞。

杨道士望了爷爷一眼,脸色极为难看。

爷爷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所有的好都有可能变成坏,但是所有的坏也有可能变成好。它既然用了心来害你,肯定是对你有什么怨念。你不用害怕,解开这个怨结或许就好了。”爷爷将杨道士护在身后,脚步轻轻地靠近“李铁树”。

从爷爷的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两棵树果然长得很奇怪。一棵李树跟一棵铁树挨得极近。由于李树的主干不明显,分枝特别多,而铁树主干虽然明显,但是叶片宽大,所以两棵树以极其纠结的姿势靠在一起。看上去就如两个相互怀着敌意的人,却伪装着善意,以非常生硬的姿势拥抱在一起。这样靠在一起的两棵树,人只要看一眼就会觉得浑身难受。

杨道士第一眼看见这棵“李铁树”的时候,忍不住打了寒战。爷爷也愣了一愣。

后来据杨道士回忆,他说他一时间仿佛看到那棵“李铁树”变成了那个早晨的怪物,作势要向他扑来。而爷爷说,他当时想起了姥爹保存已久的许多古书被火焰吞噬的情景,脸上顿时感觉一阵火辣,仿佛姥爹在他脸上掴了耳光。

天色更加暗了,天际已经出现了寥寥几颗星星。不远处的李树村里响起了一个母亲呼唤贪玩的孩子回家的声音。那个声音清脆而悠长,浸润着这个傍晚的空气,给清冷的傍晚增添了一点点温暖的意味。

当爷爷后来给我复述到他们走到李铁树旁边的时候,奶奶却打断了爷爷的话。奶奶扯了扯爷爷的衣服,问道:“老头子,你说的那个风水宝地我还没怎么弄明白。既然是块风水宝地,怎么又会转变成了晦气的地方呢?”

我本迫切地想听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不好硬生生阻拦奶奶。可是细细一想,奶奶说的话不无道理。既然是好风水的话,应该遇难呈祥才是。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好风水发挥不了作用。

爷爷为了排解奶奶的疑惑,岔开话题,给我们讲了另一个关于风水的故事。这个故事本来与杨道士的事情没有关系,但是极其有趣而玄奇,特别是后面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人意想不到。另外,也可以佐证好风水不一定能起到好作用。

爷爷说,安徽境内黄山附近有个绩溪县,据说是块风水宝地。

一千六百多年前,一位镇守歙州的领兵将军胡焱娶了绩溪县华阳镇一位姓汪的小姐为妻,举家迁居绩溪县华阳镇。这一天,只见东耸龙峰,西持鸡冠,南有天马奔腾而上,北有长河蜿蜒而来,情不自禁地感叹道:“真是一块风水宝地!”

于是胡焱决定举家迁移到此,因此胡焱就成了龙川的第一位始祖。胡炎选择迁居龙川,是希望这块风水宝地能够让子孙兴旺,人才辈出,代有高官。但是胡氏家族却一直是人丁兴旺,可是仕途却不是很发达。

过了几百年后,胡氏家族已传到第二十五世祖胡念五,胡念五一直在为龙川选址建胡氏宗祠已苦思冥想多年。一天,胡念五拿着罗盘到了祖先胡焱当年看风水的朝笏山登山远望,想在村中选一风水绝佳之地建造祠堂祭祀祖先,求得祖先庇佑。

正当他拿着罗盘在用心琢磨时,听见山上有一衣衫不整的乞丐口中念念有词:“一流地师望星斗,二流地师看水口,三流地师满山走。”

一询问才知道他是进士出身的赖文正,学识极高,因不喜官场,才弃官寄情于山水之间,终身研究《易经》,成为了著名的风水先生。因他常身着布衣,人称“赖布衣”。

赖文正被胡念五请到家中,待为上宾。一天,胡念五问:“我想在龙川建一座胡氏宗祠,让祖先庇佑我子孙人丁兴旺、仕途发达,你看选在何处为最佳?”

赖文正说:“胡氏宗祠的选址不难,但首先是要解决龙川村风水。”

胡念五问道:“龙川村是风水宝地,这是很多风水大师看过的,有什么问题吗?”

赖文正说:“龙川村东龙峰耸立,村西凤山对峙,在风水学上是天龙地凤、龙凤呈祥的绝佳之地,北有登源河蜿蜒而至,南有天马山奔腾而上,龙川村依山傍水,龙川水绕村东流,汇入登源河。整个村貌成船形,颇具龙舟出海之势,堪称风水宝地。可是为何好风水没出人呢?可惜啊!”

胡念五问道:“可惜什么?”

赖文正说:“可惜你们都姓胡。因为在绩溪方言‘胡’与‘浮’谐音,所以这龙船就不稳了。本来你们胡家还可以更有作为的。”

胡念五急忙问道:“既然如此,有没有什么破解方法?”

赖文正说:“需靠铁锚,铁锚是丁字形的,所以得找一户丁姓人家搬来龙川,为了安心,你要给他建造房子分给他土地,这样就能将这船就钉住了。”

胡念五担心说:“可是丁姓人家日后人丁兴旺,到时没有钉住这风水宝地,丁姓后代人口比胡姓多反而分去灵气了,怎么办呢?”

风水先生说:“这个问题我有破解法,钉子太多船会沉,反而不好,最好是单钉单铆世代单传,为了不让丁姓发达,你请一对穷苦的丁姓夫妻,并将他祖坟迁来,我在丁家祖坟里做了手脚,让丁姓只能代代单传。”

胡念五就照赖文正的说法去做了。

说来也奇怪,二十四代过去了,真如风水先生说得那样,村里只有一户姓丁的人家。在封建社会,生女孩不算传宗接代,生男孩才算传宗接代。

在自然发展的情况下,何以保证二十四代都是代代单传?风水先生到底做了什么手脚?这些都不得而知了。

新中国成立后,丁家与胡家处于平等地位,却仍是三代单传。

当丁姓人家迁居龙川之后,龙川村人果然才辈出、代代有高官。根据胡氏宗谱记载,仅宋、明、清三朝龙川就有进士十一名,明朝就有进士七名,其中最著名的是“一族开三府”的户部尚书胡富、兵部尚书胡宗宪、副都御史胡宗明三人。还有,清季绩溪礼学三胡:胡匡衷、胡秉虔、胡培翚,北宋《苕溪渔隐丛话》作者胡仔,徽墨大师胡天注父子,红顶商人胡雪岩,国内外著名学者胡适等。

爷爷说的人名中,我只知道“胡雪岩”和“胡适”,但是这两个人名就足够让我震撼了。

刚开始我还以为爷爷弄混淆了,把只要是姓胡的名人都凑上数。但是后来一查资料,我才发现爷爷说的每一个人确实都是那个地方出来的。

奶奶不知道爷爷罗列出来的人都是什么人物,但是她知道“进士”和“尚书”的重量级别。于是,她“哦”了一声,勉强相信了爷爷的话。

去掉了奶奶的疑问,爷爷继续讲述他跟杨道士在那片“被浪费的风水宝地”遭遇“李铁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