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我已记不清是第几次半夜起来给月季浇水了。当我捧着一茶盅清凉的潲水走回房里的时候,忽然被一个女子拦住。她低着头,面容上有几分悲戚。

我吃了一惊,差点儿将手中的水洒了。

定神一看,那个女子就是我见过的依附在月季上的尅孢鬼。不过她变得更加好看了,令我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气色也很好,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病怏怏的模样。看来我先前的担心是多余了。

“你好!”我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跟她打招呼。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多了一分尴尬和不适。如果是先前那样,虽然长得恐怖一点,但是我心中没有这么的疙疙瘩瘩。

“呵呵。”她笑了一下。好久都没有见她的嘴巴动过了。这次见她发出声音来,我反而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些天真是让你费心了,不过这水以后不用浇灌了。”她瞥了一眼微波荡漾的水面,说话的语气不是很高兴。

我心里一紧,慌忙看了看放在窗台上的月季,它仍是一副腻腻歪歪的模样,像失了水的萝卜条一样打不起精神。她的意思是这个月季活不久了?我再怎么浇水也起不了作用?顿时,我的脑袋里浮现出那个找我要月季的乞丐的模样,那个乞丐的话也在耳边响起:“这个月季你不适合养……”

我干咽了一口,怯怯地问道:“为什么不用浇了?难道月季要死了吗?可是,月季死了的话,你该怎么办?跟着月季一起消失?”

她点点头,道:“是的。月季快要死了。你再怎么浇灌也没有用了。我也确确实实要消失了。”说这话的时候,她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她的脚上穿着一双绣花鞋,鞋面上绣着一朵蓝色的月季花。绣工极好,月季花活灵活现,似乎要从鞋面上长出来。

“哎,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把月季送给那个乞丐的。他说得对,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养这个月季。”那个乞丐的模样再次在我眼前浮现。

“你说的那个乞丐,是不是那次在学校前面追赶你的那个?”尅孢鬼抬起头来,眨着眼问道。她的黑眸仿佛是从夜空落下的两颗星星。

“是啊。你也知道?”我有些惊奇,原来她也注意到了那个乞丐。

尅孢鬼皱了一下眉头,道:“我当然知道那个乞丐。我没有被你爷爷制伏之前,有一次差点儿就被他捉了去呢。”

“被他捉去?”我更加惊讶了,难道那个乞丐也是个会捉鬼的方术之士?随即,我将这个疑问说给尅孢鬼听了。

“嗯。我原来的好几个同伴就是被他捉去了。”尅孢鬼回答道。

我心中释然。难怪他找我要这个月季的,原来他早看出了月季上依附着一个性子非常恶的尅孢鬼呢。他说这个月季不适合我来养,也许就是担心我被尅孢鬼害了吧。

尅孢鬼打断我的思维道:“可是他捉鬼的目的跟你爷爷很不一样。”

“为什么?”我立即问道。

“他捉鬼是为了用鬼。”尅孢鬼道,“我几个被他捉去的同伴就被他折磨得欲生不得,欲死不能。鬼被他折磨怕了,就都很听他的话,他叫它们去害谁,它们就去害谁。”

“他捉鬼养鬼就是为了害人?”我倒吸一口冷气。

“当然。他白天去乞讨,如果哪个人施舍的东西太少了,或者哪户人家对他的态度不好,他就唆使被捉来的鬼晚上去骚扰那个人或者那家人。”尅孢鬼道,“被捉的鬼早领教了他折磨的手段,都怕他,只好乖乖地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听了她的话,我想起爷爷曾经讲过的一件事。一个穷渴鬼化成乞丐的模样来找姥爹要三十座金山银山,最后被姥爹的一根稻草驱赶走了。那次会不会也是一个心怀怨恨的乞丐唆使的呢?

“哦。那月季死后你要到哪里去呢?”我将话题转移到目前的疑问上来。外面的月亮缓慢地移动,月季的影子就如钟表的指针一样绕走。

“我身上的邪气被月季洗得差不多啦,所以就要转世投胎了,去寻一户好人家落下。”尅孢鬼的语气变得轻快了一些。

“哦。那是值得庆贺的好事啊,你应该高兴才是。”我强颜欢笑道。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来回踱了几步,道:“是的。我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是现在你爷爷状态不太好,《百术驱》又不见了,箢箕鬼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它还会来找你爷爷麻烦的……并且……你已经养了我这么久了……”尅孢鬼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安慰她道:“你的邪气被月季洗净了,可以摆脱符咒的禁锢了,这不是你和我爷爷都希望达到的目的吗?你放心吧,如果爷爷知道了,他一定会为你高兴的。而我……我当然也会为之高兴。”

《百术驱》里面讲述了尅孢鬼形成的原因。由于很多地方的封建思想严深,重男轻女的现象很明显。有的家庭不生出一个儿子就会被村里的所有人看低,而做媳妇的在家里也没有地位,要受丈夫和婆婆的气。于是有些狠心的爹娘见生下来的是女婴,便立即在床下的尿盆里浸死,然后丢到粪坑里烂掉。有的这样浸死了七八个女婴才得一个儿子。而被浸死的女婴就成了尅孢鬼。它拉走小孩子的灵魂是因为它的嫉妒。

于是,我开玩笑道:“这次你可要看好了人家再投胎,别再去那些狠心男女的家庭了。”

她仿佛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脸上一阵扭曲痉挛,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原样。看来她对前世的死因还铭记在心,不过与以前相比,她现在显得坦然多了。“那也好啊。那样我就再做一次尅孢鬼,然后等着你和你爷爷去将我收回来继续养。”她居然也学会了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