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马厩里探出一只手臂,除了滴水声,就只有我的呼吸声。木清香沉稳得狠,连点喘息声都没有,可能都不知道什么是恐惧。我尽量秉住呼吸,推着木清香往后移,就怕那只手后面又爬出个女鬼。

这时,黑云裂开了一条缝隙,月光顷刻间洒下来。我清晰地看到,那只手尖利的指甲泛着微微的紫光,皮肤光滑得像陶瓷一样。见了这只销魂的手,我心想他妈的真见鬼了,早知道带几件开光发物护身。没能看全那东西的样子,天上的月亮又躲进云里了,黑暗再次袭来。我一下子来不及适应,慌忙大退几步,差点撞倒木清香。

马厩突发一声巨响,想是那个人冲了出来,我凭感觉踢起一块石头,但没打中扑过来的人。我的双眼刚刚适应黑暗,却见一个黑影跳起来,一个爪子直抓我的面门。那只爪子就是人手,只不过那指甲锋利如狼爪,看了就叫人心寒不已。我护住木清香,想要避开袭来的爪子,怎耐倒步快不过顺步,才退一步就把那爪子擒住了。

这死东西哪里不好抓,偏要抓我的脖子,存心要置我于死地。脖子那儿火辣辣的疼,被指甲深掐,我的舌头都快吐出来了。刚才的匕首被我松开,掉在地上了,手上半寸铁都没有。我接连吃亏,气急败坏就抓住此人的手,想要把它扳开。这一抓我就心沉了,这人的手怎么那么冷,和尸体没什么两样。

此人跟五、六岁的孩子一样,跳起来后就用腿夹住我的腰。这么近距离地面对面,我看得一清二楚,这鬼东西肯定是个人。这人的脸上全是皱纹,身上一丝不挂,难怪身体会那么冰冷。我见挣脱不成功,想向木清香呼救,哪知使劲地转身后竟看不见她了。我怔怔地站着,心里惊呼这女人没那么绝情吧,居然在生死关头弃我而去?

过了几秒,我就意识到错怪木清香了,锅庄内响起了打斗声,她回去帮忙了。可是,我才这一个人,锅庄内有两个人,劣势明显在我这边,要帮也帮我才对。我被掐得难受,鼓足劲抓住矮人的手,吃力地一拉开。就松了那么一丁点,我就赶紧甩开矮人,他也狠狠地撞到一块石头上。

矮人才落荒而逃,我抬头望向大树,密集的树叶一阵骚动,很快也没了动静。此时,锅庄内也没声了,想必他们摆平了矮人。我心急火燎地跑回去,那三人的情况比我好不到哪儿去,只不过没我伤得重。我开导自己,别小家子气,帮谁不都一样,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木清香看我回来,好像也没觉得惊喜,仿佛在她的意料之中。

走进来后,木清香又忽然解释:“他们还在睡,我回来叫醒他们。”

听了这话,我豁然开朗,如果不叫醒李小北和梅子茶,那他们现在已经死了。我暗骂自己太小心眼,于是就没继续想下去,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到躲藏在黑暗里的矮人身上。刚才发生的事情只过去了几分钟,我却觉得很长,这些人居然才醒过来。锅庄外太冷,我只出去了几分钟,但现在坐火堆边都不管用,牙齿禁不住地打颤。

梅子茶终究是山里长大的,什么怪事没见过,看见可怖的矮人比我还镇定。李小北不给我喘息的时间,唧唧喳喳问个没完没了,我都想找块砖头砸晕他。这几个矮人可能白天就在监视我们,直到深夜才现身,好像也不怕火光。锅庄的火堆烧得那么旺,就连虎豹豺狼、牛鬼蛇神都不敢接近,可想那些矮人着实难对付。

我把手往火苗上烘了烘,终于有了知觉后,这才把刚才的经历一一细数。李小北没觉得害怕,反而怪我没喊他,平白无故少了一份刺激的差事。梅子茶还是有点紧张,他早知道山里不太平,此刻留下来过夜,已是莫大的勇气了。我看向木清香,刚才她那么从容,要说不知道那些鬼人的来历,打死我都不信。

木清香坦言:“我不知道,山里的一切全不清楚,我已经说了几次了。”

“不是鬼,那会是什么?”梅子茶惶惶地问。

“肯定是人啊,而且是穷人,你看他们连衣服都没有,跟个矮冬瓜似的,一看就知道营养不良。”李小北醒来后又喝了几口酒。

“我们还是小心一点吧,难怪锅庄这里埋了很多死人,可能就是那些矮人干的。”我心有余悸地说。

李小北醒来后就没有睡意了,看到我脖子被勒出条紫色的淤痕,他就叫我放心睡吧。我也真的很累了,想着明天还要走很远的山路,晚上不睡觉可不成。我可能太困了,翻个身闭上眼睛,一觉到天光。醒来时,我发现身上多了件外套,原来是李小北怕我着凉,于是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起身后,我一边说谢谢,一边把衣服还给李小北。梅子茶煮了锅热汤,木清香正往每个人的碗里舀,那汤其实和清水没区别。我接过碗小喝一口,权当漱口了,山里条件有限,个人卫生只能先放到一边。热汤咕噜咕噜地在嘴里转了几圈,我就走到锅庄门口想要吐出去,一走到那儿,竟发现整座山都变成了白色。

下雪了!

昨夜下雨,今天下雪,我们已经狼狈不堪了,老天还不忘补上有一枪。李小北看我愣在门口,就说昨晚我睡了一会儿,天上就下雪了,所以才把衣服给我披上。天冷的时候,连起床撒尿都需要勇气,我们还要继续走几天的路,想想就就头大。

外面的白骨已被大雪覆盖,可能这些年泥土不断被雨水冲击,土层越来越薄,昨夜终于暴露出来。我怕白木老人的尸体以后也会一样,于是走出去给他的坟地多加了几铲子泥土,又找了几块石头固定。当我搞定后,觉得骨曝尸荒野的几十具骸也很可怜,索性把它们再埋起来。

早上,雪已经停了,山里的雾气也消失殆尽。山里银装素裹,只有虾河还在流淌,不时地冒出一阵阵水烟。我们一行人继续沿着虾河走,如果顺利的话,会遇到地图上的第一个路标。

走在虾河边,我这才注意到它是往外流,而不是往山谷里流。因为昨夜遇到袭击,所以我们都疑神疑鬼,老以为有人跟在后面。那些矮人不怕光,不怕冷,谁知道他们白天会不会跑出来。越往里走,山里的都就越倾斜,没有一处是平展的。山上的几乎都是同样的高度,笔直得像一根根柱子,有一种庄严的感觉。

在雪山里走动,不戴墨镜容易眼花,甚至会暂时性失明。我想起这事就问梅子茶,他家人是不是在下雪的时候进山的,但梅子茶肯定地说那时没下雪。戴起墨镜的我耸耸肩,继续走在崎岖小道上。有些雪地下都是水,还未结冰,一脚踩进去冷得想叫娘哟。

木清香同我都记住了地图,走路时不需要再拿出来,只不过要根据地图判断地图的正确走向。进入深山后,我发现有些小道上铺了石块,古时候进山的人绝不在少树,否则没人那么伟大地铺路。李小北不知道哪里来得这么多酒,天天喝个没完,刚走出几里又喝高了。雪里有很多突起的石头,李小北就被绊倒了几次,但他总不放开手里的酒壶。中午时,我们到了山脚的雪林里,四周已是千山鸟飞绝。我肚子呱呱叫了,梅子茶比我饿得快,早就拿出几块饼干塞进嘴里。

稍作休息时,我边吃边问:“你们说,昨晚的矮人还会不会跟来,山里面不会还有更多的矮人吧?”

“难说,我看那些矮人不是人,他们也不会罢手的。”李小北不乐观道。

“我也觉得不是人!”梅子茶附和道。

我看向木清香,只听她说:“山里还会更危险,以后别落单就是了,特别在晚上,不要一个人出去。”

这话分明就在说我,我满不在乎地塞了把饼干进嘴里,心想一个人怎么了,还不是把那两只鬼给搞定了。吃了点东西,我们又要继续上路,梅子茶就在这时候喊不舒服了。我紧张地问是不是眼睛看不见了,可摸了摸他额头,才发现他已经发烧了。早上出发时,梅子茶还很精神,也没有发烧。我心说山里人应该比我更结实,吹点冷风就发烧,这是不是太脆弱了。

李小北凑热闹地去摸梅子茶的额头,并说道:“哇,这也太烫了吧。梅老兄,你忍了多久,怎么不早说!”

梅子茶难受道:“刚才还没那么难受,现在吃了点东西,好像全身都烧起来了。”

我忐忑地观察梅子茶,心说不对劲啊,他的脸色怎么越来越难看了,病情恶化的速度不应该那么快。看这情况,又不大像单纯地发烧,可能这里面大有文章。梅子茶回忆家人变瞎的经过,似乎没人出现过这种症状,他也保证没过、喝过别的东西。进山后,我们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没理由只有他出问题了。

迟疑片刻,我将放在梅子茶额头的手缩回来,蹲下来翻包里的药水。木清香和我一起找药,翻了很久都没找到退烧药。这时,李小北好像发现梅子茶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于是急忙回头招呼道:“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