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荼要说的是,正是我不想听的。一开始,林荼在医院就告诉我,要说的事情涉及方面很广,甚至包括我的姓氏问题。我早料到路家也有不光彩的过去,话说回来,每一个家族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去,那些过去都有很多无奈,很难用道德衡量。

在座的不单有我和林荼,还有木清香和李小北,这也是我不想听的另一个原因。木清香知道后,会不会对我有别的看法,李小北对我来说还是个陌生人,万一被他听去了,搞不好会到处宣扬,坏我名声。纵然我不愿意,林荼却报复似地说个痛快,刚才的扭捏劲全都没了。

如我所料,林荼开口就说:“路家以前不姓路,是姓陆。不是足各路,是耳朵陆,陆羽的陆!知道你们陆家,为什么会改名字吗?自古以来,中国的家姓都是世代相传,因为你们干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所以才被迫改了姓,然后逃走了!”

我只知道祖父是个教书先生,祖父也告诉我们,祖上都是教书先生。因为战乱,祖父才关掉湖北天门市的私塾,只身一人去了云南。虽然这都是上一代传下来的话,不一定是真的,但我还是选择相信祖父。毕竟林荼是老江湖了,谁知道他嘴里哪句话是真的,兴许是在骗我玩。

顿时,我觉得有些尴尬,幸亏没人纠结这个问题。喝了口热茶,我就赶紧岔开话题:“你从沙漠里带走了第三份经书,到底是什么,可以给我看看吗?”

林荼却说:“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我一头雾水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给我看过?”

林荼朝我使了个眼色,让我朝木清香看,过了十多秒钟,我才领悟到那份皮制地图就是第三份经书。倘若林荼的的把柄没落到别人手里,恐怕他不会那么大方地拿出来,难怪他会去查路家线索。我皱眉想,搞不好林荼误以为我就是那个写信人,要不他才懒得理我。

这时,木清香抬起头,把皮制地图递给我,总算开口说话了:“路建新,你看看这份地图。”

我狐疑地接过来,这份地图画得很简略,跟古地图一样,非常难看懂。木清香研究了半天都没看明白,我就不费那份心思了,随便看了一眼又还给木清香。李小北看我们谈得差不多了,于是借口要去小解,没等我们说话就跑出了黑亭子。望着李小北的身影,我心说木清香真是个榆木脑袋,找谁不好,偏偏找对茶没有一点儿了解的人。

木清香看出我心中所想,于是就说:“我和李小北认识了八年,你不要为难他,他是一个好人。”

“他是好人,我是坏人?”我哼了一声。

本以为木清香会给我说好听的话,谁知道她很干脆地回答:“嗯。”

我还不了解男人的那点花花肠子,李小北是个好人才怪,木清香平日那么聪明,现在怎么变得那么笨。谁叫我认识木清香的时间不到两年,她还以为我是坏人,我要是坏人,早就把她卖了。我气呼呼地想着,哪里知道木清香又接着告诉,李小北结婚了一年多,老婆也怀孕六个月了。

我吓了一跳,连忙说:“你既然知道,还敢和他坐在一块儿,你不怕他老婆找上门来?”

此话一出,我头更大了,木清香原本就不通人情世故,跟她讲道理也是白费气力。果然,木清香想也不想,脱口就说:“我们只是朋友,别人爱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情。”

“人家老婆会找你麻烦的,搞不好会骂你狐狸精哦。”我紧张道。

“不会的!”李小北站在我身后,不知何时回来了,他坐回石凳上,对我笑说,“清香见过我老婆,是我老婆放我出来的,你别胡思乱想。”

我顿时语塞,林荼这时插话进来:“那份地图我看了很久也没理解,不过它的边缘有被切割过的迹象,我肯定有人比我提前一步,取走了半份地图。”

木清香点头同意林荼的看法,地图真的被人割掉了一半,因此再怎么看也看不懂。我记得,月泉古城里的金片经书上提过,第三份经书和茶王起源有关。历代茶王看过以后,不能带出古城,必须又放回原位。莫非这群茶王当中有谁手脚不干净,看了以后就切下一半,留下一半让后任茶王弄不明白?

林荼坦言不知道是谁干的,从切割的层面来看,不像是近几年干的,应该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木清香曾在古城苏醒过一次,那时不知是何年何月,可肖农云既然能拍到木清香,很可能那时候有人带走了半份地图。我在心里嘀咕,此人能拿到第三份经书,为什么不全部带走,反而要留下半份。今后要是碰上了,我们得小心谨慎,那人肯定不是善类。

皮制地图绘制于千年前,如今地貌发生变化,恐怕对我们没有多大的帮助。唯一能够辨认的地方,就是地图上画了座山,旁边写着“蒙山”。天下间有五个地方叫蒙山,广西有一个县城叫蒙山,湖北有座山古称蒙山,还有三座蒙山分别位于山西、四川、山东。木清香认定皮制地图的蒙山指的是四川那座蒙山,因为茶叶的起源地就在四川,茶祖也曾在四川蒙山留下足迹。

当晚,林荼没有挽留我们,我也不敢留宿林家,别过林荼就和木清香、李小北走离开了。林荼早就看过记下地图了,所以很大方地送给木清香。廖老二回到宾馆后,听闻刚才发生的事情,一直不停地惊呼。我趁机向廖老二打听,问他有没有听过路家的过往,是不是曾做过不光彩的事情。可廖老二比我知道的还少,我问他,他还反问我。

在武夷山又待了一晚,我们这群人就北上回青岛,李小北也屁颠屁颠地跟来。我后来知道,李小北家住湖南永州,家里是搞酒业的,这次出行完全是他老婆的主意。以前李家酒业受到重创,木清香曾帮过他们,李小北老婆一直记在心里,所以让李小北放心地出门。

木清香回忆,小姨为了阻止野兽接近深山大宅,曾在方圆几里都设计了障碍。木清香算出很快会去寻找那座深山大宅,没有帮手在身边,恐怕无法接近那座大宅。因此,木清香才请李小北帮忙,但这明显就是不信任我嘛。有我在,不需要请什么帮手,老子以一敌百。不过仔细想想,木清香行事低调,若非山里凶险,她不可能亲自请手帮忙,早就一个人去了。

可惜我们只有半张地图,而我的脚又受了伤,不休养一个月以上不可能活动自如。木清香叫我安心养伤,她暂时不会去蒙山,因为一个月后将是南北茗战,她要帮我拿第一名。李小北好奇地跟来,一是为了帮忙,二就是为了大开眼界,想要看看茗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以后好回去跟老婆吹牛。

我们几个人坐在火车上,各怀心事,江西老表唐大海忽然就小声地哼唱一首歌茶歌

清明过了谷雨边,背起包袱走福建。

想起福建无走头,三更半夜爬上楼。

三捆稻草搭张铺,两根杉木做枕头。

想起崇安真可怜,半碗腌菜半碗盐。

茶叶下山出江西,吃碗青茶赛过鸡。

采茶可怜真可怜,三夜没有两夜眠。

茶树底下冷饭吃,灯火旁边算工钱。

武夷山上九条龙,十个包头就个穷。

年轻穷了靠双手,老来穷了背竹筒。

唐大海说话结巴,没想到唱歌竟很流利,这倒让我很意外。那首茶歌是清代流传在江西,每年到武夷山采茶的劳工传唱的,我听了就觉得心酸。想当年,祖父吃了多少苦,才换得如今的风光,可惜好日子没享受几天,竟已驾鹤西去。火车进入南昌站,唐大海就下车了,但不忘一直回头对我们憨笑。

回到青岛,我一边养伤,一边被木清香逼着练茶。李小北和我们住了一个月,我渐渐地也觉得他人不错,一开始真的我想太多了。都说做酒业的人豪爽,讲义气,现在才真的体会到。就在我加紧练了一个月,脚伤也差不多好了的时候,廖老二就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那天,我正一个人给脚涂药,廖老二闯进来,大声说:“出事了!他们都死了!”

“谁死了?”我被吓了一跳。

“所有参加南北茗战的人,他们全都死了!”廖老二激动道。

“真的假的?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死的?”我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想,现在人都死光了,那我是不是不战而胜了。

廖老二阴着脸说:“那些人都是寿终正寝,至少对外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觉得和木清香说的那件事情有关,那些人肯定不知不觉被茶叶伤害身体,却浑然不觉。”

我心惊肉跳地问:“这事你确定吗?”

“废话,不确定我敢跟你说?”廖老二吐口气,说道,“我可不想死啊,现在我都不敢喝茶了,小路啊,你最近有没有喝啊?”

我哪有心思聊这些,当即穿上鞋子去找木清香,问她接下来要怎么办。现在我不战而胜,腾出大把时间,脚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要去蒙山随时都可以出发。在路上,我心里慢慢涌起一阵阵哀伤,那些茶人哪一个不是吃过苦头的,要是能早点救他们该多好。这些茶人同时死亡,阳赤山的阴谋肯定已经得逞了,若不快点行动,恐怕还会有更多的茶人不知不觉就魂归西天了。

木清香对这个消息倒不惊讶,似乎在情理中,看不出她是否悲伤。我们经过讨论,反正冬天也没事干,不如去蒙山走一趟。李小北只能在外面待两个月,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所以他也支持马上去蒙山。廖老二行将就木,不适合跋山涉水,况且木清香很肯定地说,此行将是最危险的一次。

经过了三天准备,我们就要出发去四川蒙山了,可我一直想着林荼对我说过的话,所以我很想中途先回天门老家看一看。对此,木清香和李小北都没意见,搞不好他们比我还想去。在快要出发前,我一个人到街上买衣服,准备两套冲锋衣,以免在山里受冻。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算命的老太婆,追上来硬要给我算一卦,还说她看出我面相有问题。

我正觉无聊,心想算就算吧,倒要看看老太婆有没有本事。老太婆装神弄鬼了一会儿,最后竟然脸色大变,用凄厉地声音对我说:“年轻人,你过几天是不是要出远门啊?千万不能去啊,去了就回不来了,你会死的,同去的人也一样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