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斛茗瘕不难对付,只需要多喝几升茶就能逼出它。如果要用煮了几天的浓茶,那肚子里斛茗瘕的人一定喝了很多年的好茶。而且煮浓茶时,必须连续烧火,不能中途熄灭。直到茶锅响起长鸣,那锅浓茶才算是煮好了。当然,不一定经常喝茶,肚子里就会有斛茗瘕,这与各人身体情况都有联系。
我还以为那碗浓茶是给大伯父治病的,没想到却是给老严喝的。难怪大风暴来了,他们也不肯离开,原来煮的茶水即将成功了,他们不能半途而废。可是,老严只是一个下人,就算他因为大伯父的关系,有机会喝到上好的茶叶,那为什么大伯父没事。要喝好茶,也是大伯父先喝,怎么数都轮不到老严。
老严吐出斛茗瘕后,脸色就迅速恢复了红润的光泽,人变得神清气爽。黄德军见状就松了口气,然后他捡起一根柴,使劲地刺穿了地上的斛茗瘕。霎时间,斛茗瘕叫声不断,20多张嘴巴喊个不停,很像茶锅的长鸣声。我情不自禁地想要堵住耳朵,却发现双手还很麻木,不能活动自如。
黄德军迅速地将斛茗瘕捅进火炉里的红炭中,那恶心的玩意儿咿咿呀呀地乱叫,炉子里扑哧扑哧地冒起青烟,一股烤鸡的味道也蔓延开来。我看着那被烧成烂肉的斛茗瘕,浑身起鸡皮疙瘩,虽然自己不嗜茶如命,但最近也常喝好茶,不知道肚子里有没有斛茗瘕这恶心的东西。
待到老严舒服地吐了口气,他又马上吓得脸色苍白,大伯父也是一样的情况。我见了就觉得奇怪,这两个人一惊一乍,到底在演什么鬼把戏。没想到老严竟说他的双手不能动了,大伯父的手也失去了知觉,跟我刚才的情况一样。
我想问木清香怎么回事,但一直沉默的小堂妹忽然从角落里站了起来,手上还拿着一个东西——我丢失的针盒。我暗暗吃惊,原来毒针盒是被小堂妹偷走了,难道那晚在二楼的人就是她?可她为什么要把鸡杀死,她去二楼又是要干什么?我想走过去抢回针盒,但木清香马上拉住了我,并对我摇摇头,暗示我别轻举妄动。
所有清醒的人都望着小堂妹,显然大伯父也认识大茶八卦针,知道其中的厉害,因此他就轻声轻气地说:“雨唯,你要干嘛,快把那东西给我。”
“不!”小堂妹任性道,“这一次我不会听你的!”
“你要干嘛,雨唯……难道……”大伯父忽然醒悟了,他难以置信地问,“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从我妈死的那天开始,我就一直知道!”小堂妹冷冷地答道。
“你知道那个秘密了?”大伯父吃惊道。
“你放心,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小堂妹怪里怪气地说。
“快放下那个盒子,这事等离开大陆再说,快,听说!”大伯父哄道。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小堂妹怨恨地瞥了我一眼,然后说,“你是怕那侄子知道你才是一个真正的大好人,而他爸才是真正的大奸大恶之人吗?”
我听了这句话,气得咬牙切齿,你们家的丑事与我何干,为什么非得扯上我父亲。我恼火地瞪着小堂妹,想叫她闭嘴,谁知道她忽然又看向我,眼神里竟多了几分怜悯。大伯父也罕见地用无奈的眼神看向我,好像我多么可怜似的,弄得我全身不舒服。小堂妹用针盒对准我们,不让我们动分毫,接着又大肆攻击我父亲。一开始,我以为小堂妹在胡说八道,没想到竟听到了两家恩怨的另一个版本。
之前,我所知道的是父亲因为流连烟花之地,嗜酒好赌,把家产败光了,所以被迫回到大陆。后来,我又从木清香口中得知,父亲是故意把财产转移了,假装穷困潦倒,并偷偷跑回大陆寻找月泉古城,结果真的把家产花个精光。如果大伯父一早告诉父亲,月泉古城在哪里,父亲也不会那么曲折。
可是,小堂妹却说,事情完全是另一回事。当年,祖父去世后,路家茶行就一分为二了。但大伯父经商不善,加上祖父一去,墙倒众人推,所以的商业关系一夜间都几乎失去了。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大伯父的好戏,要狠狠地往他身上踩一脚。在国外,尤其是仇视华人的国家里,中国人做生意是何等的艰难,即使国籍改了都没用。
祖父能干又精明,因此把能立足,他人很难体会路家茶行一路走来的艰辛。大伯父自然不能给祖父比,因此生意一天天回落,终于很快就破产了。众人联合整你,那是最无奈,也最痛苦的。大伯父需要资金,于是去跟我父亲借,谁知道父亲却不肯。更让人不齿的是,父亲也有意要整大伯父,他一面假装把财产都转移回大陆,一面徉装爱上了黄赌毒。父亲借口他成了一个穷光蛋,对于大伯父的请求,他是爱莫能助。
过了不久,父亲就马上移民,带着我迁回大陆,与大伯父一家彻底断绝了联系。
大伯父欲哭无泪,心中万般怨恨,但自怨自艾是没用的,别人不会因为你可怜而伸出援手。这个世界只有强者才会被尊重。就在大伯父走投无路时,他遇到了一个人——一个藏在人后的傀儡师。
在南洋,有一些聪明的华人从不张扬,就算家财万贯都会装穷扮苦。要知道,南洋那些国家,他们对华人没有好感,特别是印尼那一带,残杀华人是常有的事情,只不过那些消息都被人为地封锁了。为此,少数人会请一些人代替他出面,掌管生意,他就躲在背后操纵一样,犹如一个傀儡师。如果有人要暗杀,那也只是杀掉傀儡,而暗中躲藏的真正老板却不会有事。
大伯父那时看着三个正在长大的孩子,如果他彻底失败了,沦为一个贫民,那三个孩子的未来就没有希望了。为了那三个孩子,也为了他在孩子中的形象,大伯父答应了那个傀儡师的要求,同意变成一个外表风光的傀儡。做为承担死亡风险的报酬,大伯父的三个孩子将能享受原有的经济条件,但只限于那三个孩子,大伯父却不能随便动那些资产。
令人惊讶,大伯父东山再起,但其中的苦楚只有他才知道,为了生存不得不做出牺牲。可是,大伯父的原配妻子后来得病了,而且越来越严重。重病需要花大钱医治,大伯父却没有权利拿出那么多钱,因此只能看着妻子一天天地憔悴,最后真的离他而去。
这件事发生时,大家都指责大伯父,说他吝啬小气,居然不舍得拿钱给妻子看病。大伯父对此没有解释,他也不能解释,否则那三个孩子的生命就有危险了。要知道傀儡师翻脸无情,如果秘密泄露,知情人都必须被灭口,否则就会危及傀儡师自身的安全。在南洋混迹,只能这样,别无选择。
可是,这事并不是一直保密的,当大娘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大伯父就把秘密抖了出来,好让大娘不带怨恨离世。小堂妹记挂大娘,她那时炖了一碗汤,想要再孝敬自己的母亲。谁知道,刚走到门口时,小堂妹就听到了大伯父的话,也理解了大伯父的苦衷,但她没有马上走进去,而是悄悄地离开了。
此事非同小可,小堂妹一直都装作不知道,还一个劲地骂大伯父吝啬,不花钱给大娘治病。其实小堂妹这么做,完全是帮大伯父掩饰这个疑点,否则很快有人能窥出其中的秘密。
大伯父一连遇到了几个女人,可惜那些女人都嫌他不舍得花钱,继而撅屁股走人了。后来,遇到了渔女,大伯父一见倾心。渔女想要一座别墅,撒娇地要大伯父买给他,大伯父几次解释,渔女都认为大伯父不是真的爱他。情急之下,大伯父竟把真相说了出来,渔女一听就傻眼了,本以为傍了大款,没想到对方是个假富翁。
那次家庭宴会上,渔女气得冒火,认为被大伯父骗财骗色,于是闹了起来,还把那个晋代茶杯砸个粉碎。第二天,渔女真的死了,虽然大家都以为渔女是殉情了,但只有大伯父才知道,渔女是被傀儡师灭口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些故事,但仔细一想,大伯父喝的茶的确都是廉价之物,起初以为他把好茶收起来了,原来他根本没钱喝好茶。黄厝之中,大家的房间都是开着的,想必也是傀儡师要求的。谁不怕傀儡造反,因此事事小心,甚至不让所有人关着门,商量如何反水。心思不细腻的人还真以为是大伯父蛮横不讲理,听完小堂妹口中所言,这才知道背后的用意。
想到这里,我浑身如触电一般,如果小堂妹说的都是实话,那黄厝里只有一个人的房间是上锁的——这个人就是保镖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