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双手早就没事了,现在又出现状况,难保不使人心慌意乱。何况这事来得莫名其妙,我能吃能睡,年纪轻轻,绝不可能得了中风。地下室里不止我一个人有问题,二堂哥和大堂哥也陷入了沉睡中,根本叫不醒了,也许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木清香靠在一边,眼睛没睁开,我不由得万分紧张,该不会连她都出事了吧。当我惶惶不安地走过去时,木清香就已经张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急忙把事情跟她讲了,木清香不慌不忙地起身,叫我先坐到下来。我刚坐下来,没想到木清香就半蹲到我面前,并捧起青黑色的淤泥给我搓洗双手。尽管双手已经失去了知觉,但我的心跳狂跳个不停,恨不得蹦出嗓子眼。

“你就那么爱管闲事吗?”木清香一边往我手上搓淤泥,一边冷冷地问我。

“他们都是我的亲戚啊。”我无奈道。

“你不是说过,不喜欢这家人吗?”木清香又问我。

“说到底,我们都是同祖同宗的亲人,虽然现在天各一方,国籍也不同,但那种感情不是说忘就忘的。”我叹气道。

木清香没再说话,一个劲地给我搓着双手,不厌其烦。小堂妹还没睡着,她只是无神地在烧火,不让炉子熄灭,还不时地给锅子加茶叶。大伯父和老严已经打瞌睡了,我刚才想去叫醒他们,但又担心大伯父会打我一巴掌,所以就没敢走过去。黄德军也已经睡着了,但他又不能当着大伯父的面说话,所以叫他等于白叫。

好不容易,我的双手感到了冰冷,这说明知觉已经慢慢地恢复了。这时,我就问木清香怎么知道要用水,或者淤泥搓手,没等她回答,茶锅就长鸣一声,犹如火车进站一般。大伯父、老严、黄德军同时清醒,他们不约而同地望着炉子上的茶锅,似乎都在等茶锅发出长鸣。

“终于成了!”大伯父惊喜道。

我不明白地看着兴奋的大伯父,心想那锅古里古怪的茶难道是他吩咐煮的,那种茶能喝吗?大伯父叫小堂妹马上走开,不要再加火了,也不要再加茶叶了。小堂妹面无表情地坐到一旁,一声不吭,跟个木头人似的。这时,黄德军揉了揉肩膀,然后站起身,并从地下室的角落拿起一个茶碗。

“搞什么名堂,避难时还喝茶,你以为你是皇帝老子?”我看此情景,竟觉得荒唐可笑。

大伯父全神贯注地看着冒着白烟的茶锅,丝毫没察觉两位堂兄的异状。我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全然忘了刚才的怪事,视线一直落在那茶锅上。刹那间,我好像明白了,因为大伯父得了怪病,他来厦门就是为了治病。那锅茶很可能就是黄德军的秘方,难怪大伯父不肯离开黄厝,原来那锅茶已经快熬成了,他现在就指望喝了茶就把鱼鳞病祛除。

众人安静地看着,只见黄德军小心翼翼地将茶锅端起,然后倒出一碗很浓的茶汤。那茶汤比芝麻糊还黑,味道比中药还浓,捏着鼻子喝都嫌恶心。木清香见多识广,我想问她那是什么茶,莫非真能治百病,但她叫我先别出声,待会儿就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黄德军先将热气腾腾的茶碗放在一边,大概要等不那么烫舌了,他才会端给大伯父。趁这个空档,我急忙对大伯父说明了两位堂兄昏睡不醒,但他不以为然,还叫我少操那份心。木清香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明摆说我是管事精,现在活该被嫌弃。但大伯父不是笨蛋,刚才他的声音那么大,两位堂兄都没醒,逐渐地也觉得不对劲。

大伯父和老严走过去,摇了摇昏睡的两位堂兄,如我所料,他们已经像个死人一样。老严脸色铁青,并急忙给两位堂兄量了鼻息,把了脉搏,所幸他们还活着,但情况不乐观。大伯父打瞌睡时,听到我和二堂哥说话,于是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说我暗害两位堂兄。这是天大的冤屈,我不可能默默承受,所以极力辩解,但这种怪事本来就解释不了,说到最后反把我给弄糊涂了。

木清香这时站出来替我说:“这与路建新无关。”

大伯父愣了一会儿,他不客气地问:“你是哪位,怎么知道与他无关,手上有什么证据吗?”

说来可笑,大伯父的话正是我想问的,木清香为什么那么肯定不是我干的,难道她不怕我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坏蛋?毕竟刚才只有我那么接近两位堂兄,那是害人的最佳时机,连我自己都没办法辩解,更甭指望别人了。

木清香根本没把大伯父当回事,大伯父的威严对她没有一丁点儿影响,只听木清香问道:“刚才路建新有没有碰你,或者接近你?”

大伯父又愣住了,他狐疑地想了想,答道:“没有。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很快就会知道为什么了。”木清香神秘地答道,却不肯马上戳破。

我对木清香的脾气再熟悉不过了,她没点破,完全是因为这事恐怕说了没人相信,只有等到事情发展到一定的程度了,她才会根据事实说出原由。我也很想知道两位堂兄为什么昏睡不醒,顺便洗刷冤屈,但黄德军这时却端起了茶碗站了起来。茶汤已经不烫舌了,如果大伯父喝下后能够痊愈,那就证明黄德军不是骗子。

看着黄德军紧张地捧着茶碗走过来,大伯父就没再跟木清香争执,一心只想喝下那碗煮了几天几夜的茶汤。可是,接下来的一幕令我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伯父接过黄德军递过来的茶碗,他竟然没有喝下,而是恭敬地转了一个身,把那碗茶交给了站在身后的老严。

老严很为难地看着茶碗,似乎不想喝下碗里难闻的汤水,犹豫了好一会儿,老严才将茶水一饮而尽。我哦了一声,原来大伯父是让老严以身试药,确定不会毒死人,大伯父才会喝那锅茶。有钱就好,吃个饭、喝杯茶都有人先试毒,看得我仇富心理倍增。

没想到老严才喝下去一分钟,脸色就越变越青,一副快要死的模样。我心中大骇,黄德军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下毒害人。见此情形,黄德军也慌了,他惶恐地站在一旁,忐忑地盯着老严。大伯父慌了手脚,忙叫老严先坐下休息,但老严已经痛苦得站不稳,整个人都跌倒在地上。

我急忙问要不要送医院,没想到老严竟不知死活地抬起头,对黄德军说:“快,再端一碗茶给我,我还要喝!”

这实在令人大跌眼镜,命都快没了,老严居然还要喝那害人丧命的茶水。大伯父对黄德军使了个眼色,黄德军又慌张地倒了碗茶水,然后端给挣扎着要起身的老严。老严不管茶水有多烫,他接过茶碗就急着大口大口地灌进喉咙里,那样子比疯子还可怕。我很惊讶大伯父竟然默许了,让老严喝了第二碗,叫人试毒也不能这样吧,万一闹出人命,看他怎么收拾局面。

当喝下第二碗浓茶后,老严的脖子就抽搐个不停,像是有东西要从咽喉里钻出来。紧接着,老严就不断地呕吐,地上立刻洒了一地的黄绿色的黏液,让已经很臭的地下室更臭了,恐怕厕所都比这里香。不过吐出来是好事,起码喝下的茶几乎吐干净了,就算没有立时痊愈,中的毒也不会太深。

谁知道,老严吐着吐着,竟吐出了一个跟猪肝差不多的东西,吓得我们都傻了眼。我看得目瞪口呆,难道老严吐得太严重了,居然把自己的肝都吐出来了。仔细一看,老严吐出的东西并不是肝,只是很像猪肝的颜色罢了。那东西不停地蠕动,身上全是拇指大小的嘴巴,数了数,起码有20多个。那些嘴巴一张一合,叫人看了心寒不已。

“太恶心了,那是什么?”我哆嗦着问。

“是斛茗瘕。”木清香脱口而出。

我惊讶地张着嘴,脑海里闪过残经上的一段内容,其中就提到了“斛茗瘕”。据残经记载,茶叶本性苦而寒,是阴中之阴,最能够降火气(惟独武夷山的一种茶除外,后面的情节会提到)。火能够导致百病,但如果长期饮茶,火气散尽,就会出现虚寒血弱的症状。

茶和酒一样,会使人上瘾,有的人嗜茶成癖,必须天天不停地喝,否则就会觉得很难受。可茶叶其实不宜长期饮用,否则容易患上许多顽疾,譬如腹胀、黄瘦、呕吐、痰多、痿痹等等。老百姓每天被茶所伤的非常多,而老妇人受到的坏处就更多了。只不过因为习俗的缘故,人们自己没有警觉到而已。况且真正的茶叶本来就很少,杂茶却很多(市面上的茶叶大多不纯,都添加了其他树叶,甚至全是别的树叶),茶的危害其实数都数不过来。

但纯正的茶叶也不适合经常喝,如果天天喝上好的茶叶,身体里的血气之精就会凝聚成一种嗜好茶叶的物体,这种东西就叫:斛茗瘕。该物形状类似牛脾,没有头,没有四肢,但全身都是小嘴巴。

在晋代古书《搜神记》里也有提到,晋朝时有一个将军,为了去除体内的热气,而经常饮茶。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喝茶上瘾了,每天都必须喝,甚至变成了每过一个时辰就要喝一大碗茶。一日,有个懂茶的朋友来看那位将军,知悉情况后,就让将军再喝五升茶水。喝下后,将军就吐出了一块脾脏一样的东西,当吐出这个东西后,他就不再嗜茶如命了。

那个东西就是斛茗瘕,此物以茶为生,身上的嘴巴会将人喝下的茶全吸进身体里。要让斛茗瘕彻底脱离身体,就只能猛灌浓茶,让斛茗瘕真正饮饱了,它才会自己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