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屋外全是海风与海浪声,所有人很快就清醒了。我还在想三对三怎么比,是木清香对阵大伯父,二堂哥对阵大堂哥,我对阵小堂妹吗?哪里知道木清香脑袋坏掉了,居然走出去,对大伯父说了一句:“不用三对三了,路建新一个人就够了,只要他赢了以后,别忘记你的承诺就是了。”

此话一出,夜里的海风灌进宽敞的主厅,我的心都凉透了。我算哪根葱,别说一对三,就算三对三我都没有信心。大伯父也显得很意外,他以为听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相信自己的耳朵。木清香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她厉害是她的事情,以一敌三的任务她去做就好,干嘛推我上战场。大伯父成心不想告诉我们月泉古城的下落,他当即应允,不给我机会反悔。

等木清香又回到我们这边,我忙问:“你到底要干嘛,是不是不想再找月泉古城了?”

二堂哥也看出我能力不济,所以也很纳闷:“是啊,我堂弟他恐怕不行吧,我爸可不是小角色。”

木清香不知悔改,死不认错,她说:“你不能一直处于被保护的状态下,以后去找月泉古城,危险比以前胜过千百倍,心态最重要。况且我相信你已经学会了很多,这次你不会输的,这次就当作你的一次考验吧。”

我听了这堆大道理,马上晕头转向:“真的假的,你可别开玩笑,要不现在就告诉我,到底那三箱茶叶是什么来历。你肯定一看就知道了吧?”

果然,木清香冷漠地说:“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帮你,你只能靠自己,想想你以前学到的,看到的!其实你完全可以应付了,不要忘记了,你一直原地休息,但别人还在奔跑,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了,其他人也不能帮你,那怎么办?”

对面坐着的小堂妹和大堂哥正等着看好戏,大伯父更懒得看我,这样的情况下我都快崩溃了,人生道理就先丢一边吧。我学过的东西里,哪里有品茶的功夫了,产地、年代、水源怎么判断,我根本还没学会。可木清香擅自作主,替我揽下了一个烂摊子,再过几刻钟,就该把脸面丢尽了。

我无言以对,大局已定,只好听木清香的话,全力以赴好了。万一赢了,那就谢天谢地,倘若输了,那就怪木清香好了。二堂哥对我的能力不乐观,他有点扫兴,还以为能帮忙,谁知道只能袖手旁观了。木清香高深莫测地看着我,不知她是担心我,还是相信我。

话末,木清香又扔个炸弹出来:“我先回房休息,这里就交给你了。”

没等我作出反应,木清香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主厅,回房睡大觉去了。我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木清香该不会被大伯父收买了吧,先不说让我以一敌三,现在居然心安理得地休息去了,好歹留在旁边指点我一下嘛。

小堂妹看见木清香走了,她就讥笑道:“怎么,帮手都没信心了,吓得跑掉了,我看你现在认输好了,省得一下子丢人现眼。”

“雨唯,注意礼貌!”二堂哥替我打抱不平。

小堂妹不悦道:“二哥,你热脸贴冷屁股还嫌不够丢人吗,跑过去帮忙,人家还不领情呢。”

听着小堂妹的冷言冷语,我竟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她有点悲哀。不管怎么样,这次比试必须接下,木清香说得没错,我不能总依赖她,凡事只有靠自己才是王道。从小,我就常听祖父说茶,亲眼见识过几场大型茗战,后来迁回大陆,虽然一直没有与茶有接触,但这一年来的遭遇,我已经有了一定的历练,起码不再是对茶不是无知状态了。更重要的是,我已经背下残经了,可大伯父一家人谁都没瞧过残经内容。

趁着黄德军烧水,我急忙闭目养神,顺便回忆残经的内容,以及最近学到的本领。大堂哥和小堂妹坐在对面交头接耳,似乎在讨论那三箱茶叶到底是什么茶。大伯父在上座也闭着眼睛,似乎胜券在握,丝毫不担心。老严刚把死鸡清理掉了,他一进主厅就站到大伯父旁边,然后耳语几句。

终于,黄德军将水烧好了,一起用了三锅不同的水。每一锅用了什么水,黄德军将其写在纸上,放在上座的红木桌上,等待最后的揭晓。同时,黄德军分别取了三个箱子里的茶叶,已经把煮泡好了数碗茶汤,一并端了出来。

海风就茶味吹得四处飘散,我以为会很慌张,没想到竟如此平静。小时候对祖父的崇拜、好奇,对父亲的困惑,以及对廖老二的责任,这些感情交织在一起,我知道我不能输,必须赢,一定赢!

黄德军在主厅里来回走动,他将茶碗端到每一个人的手上,除了二堂哥和老严之外。当我接过茶碗时,忽然发觉黄德军在奇怪地看着我,似乎有话有要说。可这画面一闪而过,黄德军将茶碗分发完毕后,他又坐回去了。我的脑海里总忘不掉黄德军的眼神,不由得有点分神,可惜他不能说话,否则刚才就小声问问他怎么了。

正当我收回思绪,端起茶托,轻轻拿起茶碗想要闻闻茶香,却发现茶托上有几个字。顷刻间,我恍然大悟,难怪黄德军眼神有问题,原来他在茶托的面上给我留了信息。既然黄德军做得那么小心,想必这事不宜在众人面前提起,所以他才无奈地选择了这种方式。茶托不大,能写的字数有限,上面用黑色笔墨写了两个字:坏人,还有一个箭头。

看着茶托上的字符,我忽然想笑,写了坏人就罢了,但箭头是指着谁呢。对面坐了小堂妹、大堂哥,上座有大伯父、老严,还有黄德军他本人,到底谁是坏人。不过我早看出来了,黄厝里的人际关系不对劲,恐怕黄德军也是不情愿地在伺候这群人。可在我眼里,除了二堂哥外,他们全是坏人。

我端起茶碗,假装闻香,然后偷偷地朝黄德军眨了眨眼,示意收到了他的警告。二堂哥看我端着茶碗闻了半天,于是担心地问我怎么了。我能体会黄德军的苦心,他既然如此谨慎,肯定不想被其他人发现,所以我急忙放下茶碗,把茶托上的字迹遮住。

黄德军端了三碗茶给我,大伯父担心二堂哥暗中帮忙,于是就叫二堂哥坐到小堂妹那边。二堂哥不情愿地回去了,临行前还鼓励我,但这行为等于在说我肯定赢不了。大伯父他们每人尝一碗茶,我一人要尝三碗,所以比他们要辛苦一点儿。纸笔就在椅子旁边,喝完以后,就要把茶叶种类、年份、水源写出来,所需时间也是胜负的关键之一。

我还不能光靠闻就能说出茶汤的种种信息,所以只能等茶汤不那么烫了,才能慢慢地品尝出来。可是,大伯父拿到茶碗后,他闻了闻,眉头没有舒展,反而紧锁了。小堂妹和大堂哥也没有喜笑颜开,他们也很困惑,似乎都不知道茶碗里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历。甚至,大伯父还问了黄德军,他到底是不是没有三个箱子里的茶叶。可黄德军一直摇头,还用手势告诉大家,他用的就是那三箱茶叶。

见此情景,我不由心生疑惑,这些茶叶这么难猜,连大伯父都不行吗?

我一头雾水地喝了一口,茶碗里的汤水果然不一样,和我以前喝过的茶完全是两个样子。天下的茶,我不敢说都喝过,但至少在马来西亚时,因为祖父的关系已经喝过很多茶叶了。不过,这味道有点熟悉,虽然一时半会不能判断出来,但我肯定在南洋时曾经喝过。

就在思考时,当年在马来西亚的经历,又如电影般在脑海里重演。中国人在南洋经商,所遭遇的歧视多到难以想象,但祖父一直不屈不饶。我记得,祖父开的茶馆虽大,也有名望,但也曾被人砸过场子。其他中国茶人就更惨了,他们的茶庄小,又没关系,甚至还有被谋杀的。

有一次,一个中国茶人来找祖父,希望能看在同是华人的份上,能帮他一把,因为他的茶叶销售渠道在菲律宾被人强占了。这个茶人已经是马来西亚国籍了,但地位和本地人有差距,很难得到公平对待。这种情况下,当地政府也是不管的,甚至暗中鼓励。1998年发生印尼屠华事件,不少中国茶人全家被杀,有的都已经入了印尼国籍,但也不能幸免。

在这一点上,大伯父的作风倒让我钦佩不少,他变得不近人情,也因为混迹南洋,必须强势,否则就只能轮为丧家之犬。就因为这些事,大伯父才从菲律宾找来做杀手的老严,让他永远贴身保护他,不然大伯父早就是刀下鬼了。很少有中国茶人能在当地做大,尽管中国茶叶质量好,但人家就是不买帐。

想到这里,我赶紧回神,现在不是想爱国情绪爆发的时候,必须马上判断出茶叶的一切正确信息。我用喝了几口,茶汤在嘴里回绕,有一种淡淡的苦涩,香气也不明显,茶叶老而僵硬。大伯父他们三个人谁都没动笔,一直在喝茶,全都察觉不出茶叶的来历。我狐疑地又喝了一口,脑海里的模糊画面渐渐变得清晰,这味道肯定在马来西亚喝过,祖父曾给我喝过!更重要的是,残经上也提到过茶碗里的东西,更留下了如何判断它的方法。

就在此刻,我深呼吸了一下,不由得万分激动,难怪大伯父他们一时之间不能做出判断,原来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