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深处的江水清澈如水晶一般,一点儿都不浑浊,就像我们飘在空气中。桃花水母照亮水域后,我们警惕地打量着水底,本想确定食人鱼在不在附近,却见水底躺了零零碎碎的骸骨,有人类的,也有禽兽的。这些骸骨被黄色的淤泥覆盖了,仿佛化石一般,在静静的水底铺了厚厚的一层。

“这不止几百个人吧,起码得上千了,搞不好有一万。”我惊叹道。

“这些都是日本侵略时留下的吗?”唐紫月问。

“没听说日本鬼子杀进白龙山,如果有难民躲在洞里,不可能一下子死那么多人。”岳鸣飞举起手电,对我们说,“你们看,水底的骨堆里好像还有动物的,像是鸡鸭牛羊什么的。谁会逃难还带猪一起的,不嫌它跑得慢吗?”

“谁说猪跑得慢,它要是真逃命的话,刘翔都不一定跑得过它。”我哼哼道。

谈话间,渔船继续朝洞里慢慢地漂去,借着手电和桃花水母的光亮,我们发现洞内深处的尸骨越来越多,人类和家禽的都有,还有许多木制沉舟。我们屏住呼吸,大气不敢透一口,总觉得尸骸会爬到船上来。我憋气就会身体发热,洞内又没下雨,于是身上的雨水就开始蒸发,衣服上冒起了腾腾的白烟。

我听不到风声或其他动静,便又喊唐二爷的名字,希望他能现身,可不论我们怎么喊都没有人回答,回应我们的只有回声。荔枝洞究竟有多深,我们都不知道,现在漂进来起码三四公里了。渔船失去了机动力,我们进得越深,返回时越需要体力划船。若非见到了水底的骸骨,我早就想打退堂鼓了。

漆黑寂静的荔枝洞似乎有一种力量,试图将我们牵引到最深处,我刚犹豫不决时,水底除了尸骸,又出现了更令人惊讶的景象。我嘀咕,这他妈的搞什么鬼,是不是在做梦?除了被黄色淤泥覆盖的骸骨,水底竟然还有两辆坦克,一群桃花水母正趴在那上面。有尸骸还能理解为躲避战乱的难民惨死在洞里,那坦克怎么解释?荔枝洞自古就是水蚀洞,坦克如何从水下开进来,莫非洞里真的是军事秘密基地,有人在研究水下坦克的技术吗?

容不得我多想,渔船很快就漂过去了,再往前船身就砰砰作响,似乎被什么东西擦到了。我以为,水洞里还有礁石,跑到边上一看,他妈的,差点吓得口吐白沫。不知何时,荡起涟漪的水面上漂来好多具尸体,这些尸体有男有女,腐烂的程度远超洪克,只望一眼,一个月都不会再有胃口吃饭了。

“妈的,好臭啊,水面上全是蛆了。”岳鸣飞恶心道。

“这些人的衣服不像是近几年的。”唐紫月细心道。

“管它是哪一年的,这个洞太吓人了,唐二爷叫我们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我头疼道。

话音刚落,洞里就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原来食人鱼一路尾随进来,并没有离开。那些尸体是食人鱼的美餐,它们怎肯放过,不消一会儿好多具尸体就被啃到只剩几块肉了。那场面触目惊心,我唯恐渔船会忽然渗水,这样大家就会成为食人鱼的盘中餐。更令我不明白的是,食人鱼不是中国淡水里的生物,它们如何来到彝江里呢?难道是有人故意放养的?

“你们快看,前面有艘船,是不是最近才开进来的,看着好像很新?”唐紫月远远地就注意到洞里有艘红漆小木船。

我看不清楚,等渔船漂近了,这才道:“那是张大户的渔船,岳鸣飞,你应该记得吧?他的船没有船舱,跟独木舟差不多。去年,张大户的渔船被人偷了,他因为这件事大发脾气,骂渡场的人,说是我们偷了他的船。”

“记得啊,所以他现在都是走路打渔了,新做的渔船也很少开出来。”岳鸣飞回忆道。

“奇怪了,他的船是自己漂进来的吗?还是……”我话没说完,渔船就撞到了石头,不过不是撞到水里的,而是倒挂的钟乳石擦到了船舱。这一片水域倒挂了许多石头,我们必须弯下身子,否则不止船舱会被刮到,连我们的头都要被削去。我看这里的水面变窄了,四周的老木船也越来越多,于是就拿起船上的木板划起来,想停靠到边上看一看。

水流平缓后,划船就容易多了,很快我们就将渔船驶到边上,并把缰绳拴在一块石头上。靠岸后,我迫不及待地去看了看张大户的渔船,哪想却愣住了。我原本只是想确认,渔船上有没有食物或照明工具,这样就能知道是不是有人刚开船进来。怎知,船上没有吃的,却有一套潜水服、几个档案袋、一封信。

我激动地跳到船上,拽起潜水服一看,上面有一组编号,那号码就是7106——这正是唐二爷的潜水服。顿时,一阵寒意袭遍我的全身,那晚在水库里救我的人就在洞里,他是不是唐二爷呢?这事非同小可,我怕看错了,便把潜水服递给岳鸣飞和唐紫月过目。接着,我又把船上的档案袋和信拿起来,跳回岸上。

档案袋上没写字,信封也没写字,但里面都装得鼓鼓的,应该塞了很多东西。信封没有使用过,因此没有封口,我好奇地打开一开,里面有许多发黄的信笺。直觉告诉我,这一次真相就在手中了,谁都不能再阻止我一睹“机密”了。这时,岳鸣飞也看完了潜水服,确定那是唐二爷穿过的之后,便把衣服丢到了一边。唐紫月则帮我举起手电,叫我坐下来慢慢阅读这些信函,不必太着急。

“准备好了吗?那我打开了。”我深呼吸一下,左右一望,等大家都点头了就将信封里的纸张全部抽了出来。

那些信和恐吓信差不多,每一张都是威胁他人,扬言要曝光什么秘密的。我看得一惊一乍的,原来这些事早在多年前就发生了,难道暗地里整我们的人是个老头子?这么说,符合条件的应该只有胡嘉桁了,至于何邝和唐山泉,他们不住在渡场,应该没有“作案”条件。信中含糊其词,没有具体提及秘密的内容,唯有两处比较明朗,一是信的开头写了“韩天笑”;二是结尾标了两个字母“HK”。

“韩天笑是韩嫂的老公,他不是在打捞中出意外死了吗?骨灰还在渡场放着呢。”我惊讶道。

岳鸣飞猜道:“原来他才是第一个被威胁的人,我看肯定是胡嘉桁,他妒忌人家能当上场长,所以就……”

“你怎么不猜是苗姐,她比胡队长更想当第一把手,她一样是老资格了。”我提醒道。

“HK是谁?写信威胁别人,谁会留下姓名的吗,这样还不等着被抓啊?”唐紫月奇道。

我想了想,觉得唐紫月说得对,这些恐吓信太不合常理了。如果这些信不是伪造的,那么写信的人肯定有把握,韩天笑不敢报警,或者求助他人。HK是谁呢?香港吗?我绞尽脑汁,这时灵光一闪,HK会不会是姓名的拼音首字母?若推断合理的话,那洪克就符合这个条件了,而他也是舟桥部队的老兵。

“这两个人都死了,我们现在暂时不能确定HK是谁,不如先打开档案袋,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吧。”唐紫月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随即把档案袋打开,里面装的是白龙山几个村子的户籍资料,还有一些影印文件。我扫了一眼,大吃一惊,忙叫岳鸣飞把手电靠近一点,不然看不清楚。原来,白龙山的几个村子迁到镇上居住,并不是为了让彝山县升为县级市,而是那几个村子曾被一场千年一遇的洪水袭击,淹死了许多村民。为了掩盖真相,当时的渡场负责人出谋划策,把尸体捞起来后就连夜送去火化,火葬厂的那么多骨灰罐就是当时定做出来的。可是,火葬厂是用燃煤式的火化机,来不及把尸体烧完,于是大部分尸体就被渡场运到了荔枝洞里。被迁走的村民拿到了镇上的楼房和救助金,再没有提起当年的事,许多经历过大洪水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这件事就更不会有人知晓了。

然而,水是流动的,尸体藏在洞里总会被发现,有人就想了一个办法——从柳州的一家野味餐厅买了一批食人鱼到彝山镇,让食人鱼把尸体吃个精光,只剩一些残碎的骨骼泡在洞中。可食人鱼很难控制,它们一下水就到处乱游,幸好洞中的尸体够多,它们才一直在这洞里游荡,并没有破坏彝江的生态平衡。

我看到这里,心说渡场太过分了,居然隐瞒了这么大的灾情,可这些不都是政府该负责的吗,一个小小的渡场怎么管得这么宽?再看下去,我便豁然明了,原来那场大洪水既是天灾也是人祸。

“二战”时,舟桥部队担负渡河工程任务,基本就是保障军队和武器顺利渡江。军队过江容易,武器却难,大型武器尤其难。在舟桥部队里,有一门技术叫“坦克潜渡”。所谓潜渡,简单地说,是指坦克像潜泳一样完全钻进水里,借助密封手段和潜渡设备,沿河底从水下通过。潜渡作战属于一种非常规的作战手段,是为达成战术的连贯性和突然性而进行的。

坦克对潜渡条件有严格的限制,这是因为坦克在水中受力情况比地面上要复杂得多。例如浮力方面,一辆重50吨的主战坦克,其体积大约20立方米,水的浮力达到20吨力(约20千牛)。即一个密封良好的坦克,在水底下“失重”约40%,其结果是使坦克履带的附着性变差,容易打滑。

此外,由于坦克在水下完全密封,潜渡时从通气筒吸入动力室的空气,不能经过散热器使发动机散热。一般情况下,坦克在水底沿硬质砂地以每小时6000~7000千米的速度行驶时,平均每分钟发动机水温约上升4摄氏度,所以必须控制坦克的潜渡距离,以使发动机水温控制在允许的范围内。

可是,当年和鬼子打仗哪有这么多狗屁理论,几辆坦克刚下到彝江里就歇菜了。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东西沉了就沉了,没人去捞过坦克。而在日军的轰炸中,沉底的坦克也在水中翻滚了几下,里面装的粽子就倒了出来。那些粽子是当地人在端午节送给军队的食物,因为军人背着枪等武器,粽子就装进了坦克里。

“哦,原来如此,粽子是刚刚从坦克里倒出来的,难怪打捞日志会这么记载。”我恍然大悟,在心里说,“我和唐紫月在老渡场挖到过一本打捞日志,那上面提到舟桥部队打捞沉江的军火时,捞起了粽子,他们还以为是屈原送来的。坦克潜渡是机密,为了不被日军发现,那次行动只有少数人知道,舟桥部队的普通打捞员是完全不知情的,写进日志里时就成了超自然的事件。他们还提到水里有怪物,想必就是被淤泥覆盖了的坦克吧。”

正因为如此,坦克一直没被人打捞上来,后来年年出现的洪水把坦克不断推移,在二十年前就撞垮了上游的一座水坝和大桥,致使那年的洪水出奇地凶猛。桥上当时有行人经过,洪克下水打捞,后来就失踪了。现在我们看到了这些资料,这才明白,大桥不是被食人鱼吞掉的,而是被坦克撞坏的。那时的人比较淳朴,随便编个谎言就信了,而这些年食人鱼不断地出现,所以也没人怀疑。

唐山泉因为入狱了,所以大家就用他的名字办理火化手续,火葬厂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没认真做记录。这些年,时常有人在彝江两岸发现尸骸,那些尸骸都是被洪水冲散的。有的被及时找到了,有的没有被发现。为了清理尸骸,渡场还暗中把尸骸搜集起来,陆续送往火葬厂烧化,这就有了唐山泉二十年来不断送尸体去火化的记录。

霍尼在资料里也有提及,他是舟桥部队的老兵,比唐二爷的资格还要老,也是他的好兄弟之一。当年大洪水淹死了许多人,打捞员只有两双手,他们体力不济,死的死,晕的晕,霍尼正是在打捞中体力衰竭而溺亡的一个人。唐二爷后来把骨灰领了回来,一直偷偷地祭拜,苗姐和胡队长从来都没发现过。

一切正如阿加莎在其侦探小说《旧罪的阴影》里写的一样:古老的罪恶已经留下了长长的阴影,一个简单的开始,却在多年以后导致了悲惨的结局。渡场没有及时打捞坦克残骸,使得多年后发生了罕见的洪水,害死了那么多村民。他们后来把尸体藏起来,再把坦克从江里拖到洞中,这一切极难办到,虽然他们最终办到了,但却永远无法救回遇难的那些人。

那么,洪克的尸体是谁藏起来的,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没腐烂?至少不应该是我们见到的样子。

我第一个把这些文件资料看完,然后就把东西递给岳鸣飞和唐紫月,让他们继续看下去。洞内静悄悄的,见不到其他人,我想看看唐二爷在不在附近,文件是不是他放在船里的。这时,我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身上的一件东西,拿出来一看,就在这时候,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终于知道李小爱是谁了!

我猛地转过身,盯着岸边的那两个人,心想这怎么可能,那个人居然是李小爱?我不相信,又拿起手上的东西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心凉到了极点。没想到,最可怕的人就在我身边,而我从没怀疑过那个人。

唐紫月不自觉地朝我瞥了瞥,发觉我不对劲,便站起来问:“黄丁意,你怎么了?”

“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我按捺住心中涌动的情绪。

“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唐紫月很镇定。

“你们要谈恋爱,也挑别的时候嘛。”岳鸣飞拿着文件,跟着站了起来。

“不行,你马上过来,我知道你就是李小爱了!”我大声道。

“我叫唐紫月,什么时候改名了,我怎么不知道。”唐紫月苦笑道。

“你给我过来!”我凶狠地大步一跨,硬把唐紫月拽了过来,没有给她挣扎的余地。

“她是李小爱?难怪啊,进洞时她故意把我的手机撞到水里,她的也掉下去了,这样我们就没办法报警了,她大可以在洞里杀死我们。”岳鸣飞醒悟道。

“你们开什么玩笑?”唐紫月气道。

“对不起,弄疼你了。”忽然,我温柔起来。

“你……”唐紫月茫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和唐紫月靠在一起,然后望着对面的岳鸣飞,激动道:“你才是李小爱!我刚才是怕揭穿你,你会伤害唐紫月,所以先把她骗过来。”

“我是李小爱?你脑子有毛病?”岳鸣飞指着自己,生气道,“你别忘了,那个女学生顾莹莹在老图书馆听见过,唐二爷和一个女人在阁楼吵架,那个女人才是李小爱。我是男的,怎么可能是李小爱,你别瞎闹了。”

我冷笑一声,完全不相信岳鸣飞的说辞,因为证据就在我身上。今天,我去配钥匙,移动厅的小姑娘给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岳鸣飞。我没来得及把信交给岳鸣飞,刚才想起这件事,便掏出信来想看看被水泡坏了没有。我在水里待太久了,又被雨淋了一晚上,信封已经被泡开了,但信纸上的内容却清晰可见。小姑娘在信里屡次提到“李小爱”三个字,原来她在岳鸣飞的房间里发现了李小爱的东西,于是就认为李小爱是插足她爱情的第三者。

单凭这封信,我不会想到岳鸣飞就是李小爱,可回忆起岳鸣飞在我道出曾和小姑娘有接触时,他反应很激动,我就渐渐怀疑他是不是怕我听到小姑娘提起“李小爱”三个字。这段时间,我们都以为李小爱是女人,从没考虑过李小爱可能是男人。如果岳鸣飞不是李小爱,那他早该告诉我,他手上有李小爱的东西了。总之,那些东西应该写有李小爱的名字,否则小姑娘仅靠香水味等物,只能知道有女人来过,而不会知道女人的名字。

岳鸣飞见我拆开了信,他就放弃了争辩,目露凶光地瞪着我和唐紫月。我见状浑身一战,怔怔地问:“根本没人打电话给你,至少唐二爷没有打给你,他不在洞里!对不对?”

“你猜得没错,没人给我打过电话,唐二爷的手机在我手上,是我自己打给自己的。”岳鸣飞冷冷地道。

我把唐紫月护在身后,质问:“这一切都是你干的?杀死唐二爷,推金乐乐下水,还有贾瞎子、余雨雨都是你杀的吗?你怎么敢这么做!”

岳鸣飞骄傲地笑道:“阿加莎在《杀人不难》这本侦探小说里写过一句话——杀人不难,只要没有人怀疑你。她说得没错,世界上的完美谋杀不在于犯罪手法是否天衣无缝,而在于被实施犯罪手法的被害人。那些人没人关心,自然没人去调查他们的案子。所以说,谋杀也不难,只要没人把这当做谋杀。”

我背后凉凉的,原来这些案子被定性为自杀或者意外事故,或多或少有岳鸣飞在误导我们。而那些误导行为并不明显,通常是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我们从没怀疑过。再加上岳鸣飞利用了秦望的心理,这才让一桩桩谋杀案被完美地掩盖。

接着,唐紫月在我身后问:“你怎么知道阿加莎的小说里写过那句话,为了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你专门研究过?”

“别以为只有你们看过阿加莎的小说,我都能倒背她的书了。记得金乐乐房间里的那套《阿加莎全集》吗?她根本不爱看书,那本《哑证人》她只是随便扫了几眼,真正爱看的人是我!她花了大钱买来送给我过生日的,我才是她的男朋友。”岳鸣飞痛快地承认。

“你才是金乐乐的男朋友?这么说,那天她拍脱衣视频,是要给你的?”我不明白地问,“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她在医院醒过来,没有揭穿你?”

“她揭穿了!你难道忘记了,她一开始就说是我推她下水的,然后还讲了一堆废话,告诉你她讲了真相也没人相信,这么明显的坦白你居然没听懂。”岳鸣飞嘲笑道。

我抓着湿透了的信,追问:“你和她既然是男女朋友,那……那晚她为什么跑去水库,难道她当时还不知道唐二爷的手机是你偷的吗?”

“金乐乐那天在医院里说的都是实话,除了没告诉你我就是她的男朋友外。”岳鸣飞得意道,“你真是蠢到家了,既然有那么多疑问,我不妨把真相都告诉你,也好让你和唐紫月死个明白。”

我和唐紫月故作聆听,暗地里则在观察逃生路线,这里除了开船逃走,没有别的法子了。可是,渔船没有机动力,我们很快会被追上的,水里又有食人鱼,实在太冒险了。我们二对一,按理说不必惧怕岳鸣飞,可是他身手了得,我们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而且岳鸣飞肯定对荔枝洞内的情形了如指掌,这无疑又让他占据了“地利”的因素。

岳鸣飞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大声地说唐二爷并非他杀,而真是意外死亡。要说起唐二爷的死,这就要提起渡场的一段往事。原来,韩天笑在不断接到恐吓信后,迫于良心的不安和责任的压力,他竟然疯掉了。韩嫂也知道大洪水的事,她于心不忍,便把韩天笑藏起来,免得他到处跑去说当年的丑事。渡场以前是军事场所,除了地上的建筑,还有地下的建筑。在废弃小楼下面,其实还有一间地下室,那里以前是放军火的地方,韩嫂后来就把韩天笑关在里面,并骗说韩天笑打捞时遇到食人鱼而出意外,还拿了一罐假骨灰去骗人。

要假死,谈何容易,可韩嫂并不需要火化尸体,因此死亡证明拿不拿得到,她并不在意。趁着当年镇上管理混乱,韩嫂瞒过了众人,成功地让大家都以为韩天笑死了。谁知道,韩嫂的秘密还是被人知道了,岳鸣飞来到渡场后,很快发现韩嫂每次准备食物时,都会多备一份。这细节一直没人留意过,岳鸣飞有一天夜里跟踪韩嫂,尘封的秘密就陆续被挖了出来。

岳鸣飞先是找到了“HK”写的恐吓信和影印的机密文件,但并没有马上拿去威胁他人。直到我去年走关系来到渡场,这件事彻底地点燃了岳鸣飞的怒火。也许,在常人看来,我走后门进渡场不算什么,现在走后门的人太多了。可我没想到,岳鸣飞去年本应该从渡场调去海事局,正因为我被父母安排进来,那个海事局的名额就变成了我的。虽然我不能马上调过去,但那个名额为我保留下来了,岳鸣飞没有关系,自然没戏了。

我是新来的,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秘密,岳鸣飞无法威胁我,因此他就学“HK”,先去威胁与我走得最近的唐二爷。从开头的无聊恐吓,到后来的咄咄逼人,岳鸣飞越玩越过火,唐二爷也开始慢慢地调查,到底是谁在搞鬼。这些事持续了半年之久,若非那天陈十万被淹死,唐二爷也不会想到,趁大家不在渡场时,他偷偷回来查一查他怀疑的人——而那个人就是岳鸣飞。

一开始,唐二爷想把东西交给余雨雨,等把秘密掩盖过去了,再去检查岳鸣飞的房间。那些尸体手指拉直器是给淹死的人做指纹收集的,可死的人实在太多了,拉直器不够用了,大家才开始想办法掩盖真相。那些东西一直藏在唐二爷的床下,为了不被人发现,唐二爷就想让不知情的人先拿着。余雨雨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真相,她还以为是打捞飞机被间谍追捕了,结果被岳鸣飞推下了河崖。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些事的背后如此复杂,难怪始终查不到真相。于是,我便打断岳鸣飞,问道:“你说的是实话?唐二爷不是你杀的?他是打捞员,你想告诉我他是溺死的,这可能吗?”

“唐二爷那天把东西交给毛猫猫,然后去翻我的东西,知道了韩嫂的秘密……对了,就是从那天起,我才决定不把东西再藏到屋里,而是藏在外面的。”岳鸣飞对我们说,“废弃小楼的地下室虽然很隐蔽,但那里积水太严重了,唐二爷肯定是见到韩天笑太激动了,心脏病一犯就倒进积水里,活活地溺死了。”

“如果你没骗我,那唐二爷的尸体怎么会回到他房间里的?那时,张大户报案,我们又回水库去捞尸体,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没有离开过一步。”我回忆道,“那天我们还找到了洪克的尸体。”

“谁告诉你,唐二爷的尸体是我弄回去的?那肯定是韩嫂去送饭时,在地下室看见唐二爷的尸体了,她当然不能把尸体留下来。反正唐二爷在水下失踪,这事荒唐古怪,韩嫂索性就顺着你们的思路,摆摆迷魂阵。”岳鸣飞为自己开脱,然后又说,“对了,韩天笑打捞留下了后遗症,腿脚不灵活了,他的拐杖下端是一个人脚形状的东西,你天天嚷着的三只脚印并不稀奇古怪,都是你想得太多了。韩天笑疯了,可看见唐二爷死在他面前,又有点清醒,好几次跑出来,这点不用我多说,你和唐紫月也该明白了吧?”

我想了想,原来是这么回事,然后问:“那贾瞎子呢?那晚我看见唐山泉时,你跟我和胡队长在门外,怎么有机会把他从楼上推下来?你是怎么办到的?”

“杀人不难,这话真的说得对。”岳鸣飞冷漠道,“推人下楼,没人规定一定要在现常我只不过先打晕了贾瞎子,再把他的身体推到边缘上,等他醒来时,身子一动,自然会摔下来,用不着别人。毛猫猫看到的人其实就是贾瞎子一个人,根本没有两个人,贾瞎子醒来后没弄清楚自己在哪儿,然后就摔死了。人啊,还是别太聪明的好,谁让他想到了我有问题呢!”

“你太狠毒了,就算我进渡场,害你丢掉了海事局的名额,也不该杀这么多人啊!”我吼道。

“你错了,一开始我是恨你,可后来我找渡场的人讲理,他们都大义凛然,教育我耐心一点儿。可实际上呢,他们每个人都有肮脏的、见不得人的秘密!我最恨那种虚伪的人!”岳鸣飞愤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