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笺里包着一块烧脱的皮肤,带着鲜血,明显是从林书香身上撕下来的。平日,林书香知书达理,可如今狠狠地留了一块皮给我,无不显示她的狠劲。再看信上写的字,只有两个字,闭嘴!无须多想,谁都明白,林书香是让我们对今晚的事保密。当然,我也巴不得保密,万一莫老板去报警,我不被抓走,也难逃其咎。什么正当防卫之类的话,鬼才信,况且林老虎跑掉了,没人知道与他纠打的人是不是林书香。
我忐忑不安地把信放到桌上,然后用纸巾把地上的人皮包起来,丢进了黑色垃圾袋里。现在已经凌晨了,我实在没心思用木柴烧热水,于是就让刘琴把热得快拿出来,大家轮流冲个澡。武陵春觉得那块人皮太恶心了,看到垃圾袋被我放在宿舍里,她就帮忙拿出去扔掉。水一下子烧不热,我们三个女老师就留着灯,又出去和欧阳新在村中看着那群顽皮的小学生。
远处,直升机的嚓嚓声仍在持续着,小学生们像过年一样,讨论得不亦乐乎。我看到天边的红光暗了许多,方才安心下来。大人们陆续回来了,对我们报告情况,说大火应该快熄灭了,今晚会留几个人在那边看着,免得松火死灰复燃。大人们陆续把孩子接回家里,有几个孩子的家长要留在松林那边,他们就到邻居家去挤一晚。
村里亮着路灯,人影交杂着,我把学生一个个地送走了,看到马夫王也回来了,便出声叫住了他。马夫王是王金贵的父亲,真名叫王黑子,由于他年轻时在老马场干过活,大家都叫他马夫王。马夫王的老婆是被电死的,他就一直不用电了,专去山林砍柴烧,可以说最熟悉这一片地形的人就属他了。
马夫王和我接触得不多,听到我喊了他一声,他还以为听错了。我走上前,望了望旁边渐散的人群,然后才说:“马夫王,张校长回来了吗?”
“他还在老马场那边。”马夫王边说边挠头,“你们不用过去了,火应该控制住了。老张要在那边守一晚,他怕火还会烧起来。”
我听到这话,心一沉,张校长留在那里,会不会看到那栋防疫卫生楼?也好,留几个人在那边,可以检查被烧毁的松林里有没有尸体,搞不好林老虎没逃出火海。只不过,张校长额头也有青紫色的淤伤,像是跟人打架留下的,这让我不禁地怀疑和林老虎打架的人也可能是他。
今晚,实在是每个人都有嫌疑!
马夫王不像我一样,已经变得疑神疑鬼,说完后就走进了一条没灯的小道里。我看附近的人家开始关掉路灯了,学生也走完了,这才和刘琴等人回小学宿舍。学校那边的电线负压不够,一次只能用一根热得快,否则又会把电路烧断。我们一直烧到凌晨四点多了,大家才洗完澡,这时候每个人都累个半死,什么也没说就睡了。
一趴下,我就做了一个梦——林书香死了,还变成了鬼,用那张被烧了一半的脸猛地搓我脖子,最后就咬了下来。我惊醒时,天已经亮了,刘琴也起床了,她还在旁边奇怪地看着我。
“你怎么了?”刘琴问我。
“做了噩梦,没事。”我尴尬地坐起来,抹掉额头的冷汗。
由于快要上课了,我和刘琴没有多说话,洗漱后就赶紧跑去教学楼。我进教室前,学生们在议论着昨晚的火灾,听说今天有关部门会去那边检查,确定火灾的起因。为了查明此事,昨天去采松树菌的人也要被叫去盘问。可谁会承认啊,反正烧也烧了,现场很难检验,通常都是不了了之。
我上课到一半,张校长忽然来到教室门口,叫我出去一下。我心想,这么快就来找我了,该不会他们怀疑是我放的火吧?等我走出去了,张校长不自然地捂着淤伤的额头,对我说警察在楼下等我,要跟我谈点事情。我奇怪地皱起眉头,忙问警察现在管得那么宽了,火灾也由他们负责吗?张校长不想多言,只叫我跟他下去,自然会知道了。
转眼,我就走到楼下,李舟和王金贵等在那里,一见我来了,王金贵就先说:“唐九月,不好意思,耽误你上课了。”
“有什么事吗?”我害怕地问,不知为什么,一见到李舟就心慌。
“是这样。我们要开棺。”李舟简短地答道。
“开棺?开什么棺?”我不明白。
“就是吴阿公的棺材,现在要打开,把他在运回县城医院那边。”王金贵耐心地解释。
“为什么啊?上回我们不是手续齐全,你们领导也都批准让我们把尸体拿回来了啊。”我说完就看向张校长,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张校长一副为难的样子,王金贵就说:“上回是我们的疏忽,以为化检的全套程序进行完了,所以就批准了。可是后来发现……”王金贵先看了一眼李舟,对方没有阻拦,他才继续告诉我:“具体的我就不告诉你了。总之,吴阿公的舌骨是死后才被掐断的,他的死因不是窒息,而是其他原因,现在必须把尸体再拿回去重新化检。你是当时去申请执行的人,现在找你说一下,让你去跟村子里的人讲一讲,免得到时候有冲突。”
实际上,我偷看过两次化检报告,早知道吴阿公的舌骨断了,也就是说他是被人掐死的。第二次我偷看报告时,上面写到吴阿公尸体上有一片断裂的狗牙,因此他们判定吴阿公死前被狗咬过。如今看来,这些人是认为吴阿公被狗咬死了,狗主人怕负责任,于是掐断尸体的脖子,让大家以为这是仇杀。
我沉思时,李舟以为我怕了,便说:“今天必须开棺,越拖时间,越不好化检。我们已经拿了文件来,你可以把这些影印件给村民看,叫他们配合一下。”
“你们怎么不早点发现,现在让我去说,他们能答应吗?”我瞪着张校长,不安地问。
“我跟你一起去说,不用担心。”张校长受不了我的眼神,只好缓住我。
“对了,我刚才来你们村的时候,听见那个肖卫海说他的两只黑狗丢了,是真的吗?”。李舟问向我,“我们做过记录了,吴阿公出事的那天下午,有人看见他走去肖卫海的果园了,这还真巧,今天就丢了狗。”
“喂!”王金贵使了个眼色,暗示李舟别在其他人面前透露案情,然后才劝我尽快让村民理解,他们马上就要开始挖坟了。
我左右为难地站在教学楼下,一步都没有挪动,不知该怎么去劝那群村民。把埋好的尸体又挖出来,这在当地被视为最不吉利的事,比超过七天下葬还要可怕。等这群警察把尸体挖出来,村民肯定要拦在村口,引发大冲突的。现在叫我去做说客,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吗,他们还真会打算。不过草民哪敢和衙门斗,我拿着那份文件的影印件,迟疑了一下子就准备和张校长去村里找几个人人物作解释,让他们分头去安抚村民。
同时,另一对衙门的人马正朝老马场那边走去,准备调查火灾。我没听说有人在松林里找到林老虎,心想他的命真大,居然还没死。目前有这么多人去松林那边,林老虎肯定不敢待在那里了,但愿他快点跑去贵州,别继续待在马场村附近了,这真叫我吃睡不香,坐立难安!
在路上,我和张校长没有任何交流,他老捂着额头,似乎不想让我看见。村民们看见我和张校长走出来,弄清楚了来意,大家就聚到一起,表示不接受警察的要求。我和张校长好说歹说,他们就不是同意,王村长和刘大妈也不答应。穷乡僻壤,最珍贵的不是山珍,而是特殊情况时的团结一致。虽然大家平日里勾心斗角,但遇到这种事,谁都不会违反祖宗定下的风俗习惯。
后来,张校长就对着大家说:“你们听我讲!吴阿公不是被烧死的,他是被人害死的!警察不会平白无故挖坟!你们想一想,要是杀人犯还在我们村里,你们不怕下一个死的是自己吗?难道大家不想找出凶手,给我们的孩子一个安全的环境?村子里最近不太平,大家要配合警察,越快抓住杀人犯,就越快能安心睡觉和吃饭!”
我站在一旁,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张校长的说法。同时,我也在想,难怪李舟和王金贵刚才跟我透露了一点案情,原来他们是想让我们借以说服村民,还是张校长更老辣!但是,人群之中看不到肖卫海,我比大家更了解案情,所以就怀疑他收拾包袱跑了。村民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所幸他们听信了张校长,一个小时的长谈后才终于同意让警察开棺。
时至正午,学校放学了,欧阳新就和武陵春来找我,问我警察怎么来了。刘琴没有来,不知跑哪去了,打了她的手机也没接。我把开棺的事情告诉武陵春和欧阳新,他们很诧异,更诧异村民同意开棺了。武陵春很好奇刘大妈等人怎么被说服的,直言那口棺材开不得,到时候村民摔一跤都会把帐算在我头上,别以为他们现在答应就没事了。武陵春现在变了个人,处处为我着想,让我有点不适应。可现在叫村民反悔,这就是跟衙门过不去,我哪有那个胆子。
开棺时,大家选在正午,村民认为这时候开棺会将晦气冲淡,不至于以后农作物没有收成。我和一群村民围在村外的那片墓地旁,一起看警察挖坟,欧阳新和武陵春也在旁边,可就是看不到刘琴。挖坟的过程持续了近一小时,有的人不耐烦就回去了,只有少数人坚持下来了。警察本来不让大家看的,可村民怕警察乱挖,所以留下几个人监视着,警察也不好赶人。
挖坟时,警察的铲子劈坏了棺盖,泥土就顺着窟窿眼滑进去。为了尸骨不被破坏,李舟就和几个刑侦人员将棺材抬上地面,现场就开棺了。冷冷的秋风吹得人瑟瑟发抖,我们几个围观的人禁不住地害怕,这可是大家都头一遭看到开棺的事。人都埋了一个多月了,不知道尸骨变成什么样子了。好在吴阿公的尸体只剩下烧焦的骨骼了,若是一具全尸,棺材里一定变成了一锅腐烂的肉汤了。
奇怪的是,棺材抬出来的时候,我们闻到了一股恶臭,比大便臭多了。一时间,棺材裹着的泥土里还窜出几只老鼠、黑蛇,吓得大家惊叫连连。都说秋蛇最毒,村民一见黑蛇游窜,马上就用铲子拍死它们。还有几只老鼠跑得快,眨眼就溜进墓地四周的草堆里,来不及逮住将它们逮住。
终于,棺材抬了出来,李舟马上叫人开棺。每个警察都戴着口罩,好像是怕尸气郁积在棺材里,开棺时会被冲到。开棺前,我抬头看了天色,灰蒙蒙的空中飘来一朵黑云,给村子覆盖上了一种诡异的气息。棺材并不正规,属于未正式完工的那类,连棺钉都没钉齐,警察一下子就打开了。本来,警察在棺材旁准备了黑色的袋子,想要将棺材的尸体立刻转移进去,怎知他们刚打开就集体猛退了两三步。
站在一旁的村民尽管觉得不吉利,但还是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一眼尸体变成什么样了。却听,围观的人中惊叫声起伏不断,每个人都被棺材里的景象吓坏了,连我也深吸一口气,在心中恐惧地大喊:“我的老天!棺材里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