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纸条悉数对比,期望找到写纸条的主人,结果证明现在的学生太聪明了。我的班上有22名学生,除去王小龙住院了,写纸条的人数应该只有21个。我把纸条对照完了,一一核对,竟发现交上来的纸条有22张,也就是说有人多写了一张。写纸条的人料想我会用排除法,早就做了两手准备,可谓棋高一招,不得不佩服。

纸条的线索无法突破,我便从办公桌上站起来,向对面的宿舍走去。经过了一个月前的雨夜枪响,武陵春对我的态度有所变化,尽管那晚她明确表示不想参合。有几天,武陵春都会私下问我,有没有再收到血字报纸,或者捡乱七八糟的盒子。实际上,这一个月真的很太平,大家对一个月前的事也渐渐淡忘了。只不过,我们不敢再去包朱婆那里买包子了,就怕她在包子馅里放毒鼠强。

我回到宿舍,看到刘琴躺在床上,神情严肃地在看阿加莎的侦探系列小说。那是我的珍藏,从头到尾,我看了好几遍,有几段还能背出英文原句。刘琴看我走进来,吓了一跳,可能被书里的情节感染了。我笑了笑,叫刘琴别大惊小怪,现在青天白日,不会有人再放狗追她了。

刘琴却柳眉紧锁,坐起来对我说:“这本书你借给赵喜悦看过吗?”

刘琴把封面对着我,我瞟了一眼,那是《H庄园的一次午餐》(2009年人文社将其翻译为《柏棺》),是我最喜欢的一本小说。对于刘琴忽然的问题,我疑惑地想问为什么,她马上就将书反转过来。霎时间,我也跟着柳眉紧锁,因为有一页上面竟用铅笔写着:唐九月,这本书我真喜欢,谢谢你借给我看。我用铅笔写的,这样你可以擦掉。今天没信封和信笺了,不好意思——11月18日。

“这……”我语结。

“这段话有点奇怪啊。”刘琴歪着脑袋问我。

事实上,这的确很奇怪,因为那本书是我在9月份借给赵喜悦的,而非11月。赵喜悦借书不到两天就出状况了,这本书她没机会还我,是我后来去林家自己拿回来的。一般情况下,有人会把日期写错,但最多只写错日子,不会把月份写错。我看着那组日子,想了一想,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你等等!”我一边说,一边把赵喜悦给我写过的所有信件。大部分的信都写对了日期,只有少部分写错了,而我从没注意过。写错的有十处,那十处皆是11月18日,可我来马场村才一年,去年11月18日我和赵喜悦还没有变得熟络,那段时间根本没有通过信。

“如果她没写错,是不是故意给留下信息?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刘琴问我。

我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11月18日”是什么意思?上个月,赵喜悦忽然失踪,那时她对我说她发现了一个秘密——林书香是人贩子。在知道真相前,我一直怪赵喜悦为什么不早点说,毕竟我们通信了许多次,她完全有时间把秘密告诉我。后来我才知道,林书香刚嫁来几天,赵喜悦刚刚发现那个秘密,所以之前的信件不可能提及。可是,这些标错时间的信在林书香来之前就写了,除去最后借去的《H庄园的一次午餐》,其他书信全是莫老板结婚前写的。

“难道她是叫你在11月18号等她?”刘琴猜道。

“这怎么可能!喜悦姐又不是神仙,她没办法预测,万一她出事来不了怎么办?上面也没写见面地点。”我摇头道,“况且那晚她都来跟我借钱跑路了,明显她不会在11月18号找我。”

“那就是写错了?”刘琴猜不透。

我一样猜不透,索性不去想,放空脑袋地躺回床上。过了半小时,学生陆续赶到学校上课,我还没休息够,又要去四年级看着大家自习了。马场村小学没有太多课程,大部分下午都是自习课,老师只要坐在上面就可以。我坐在讲台上,看到莫飞鹰偷偷地看向我,我就故意装作没发现。

自习课很无聊,我几乎都是拿阿加莎的小说打发时间,可我翻了翻,竟又在《白马酒店》里发现了一条留言,时间居然也是11月18日。我以前都没怎么注意过,若非刘琴心细,恐怕这组神秘的日期会永远被我无视。问题是,我不是侦探,也不是警察,这组数字让我怎么查呀?11月18日跟其他日期一样普通,与之前发生过的种种怪事也联系不上。

我被这组日期搞得心神不宁,平静了一个月的心又乱了。这一个月里,我不想再过得那么心惊胆战了,有什么谜也懒得去追想。唯一能让我牵肠挂肚的只有赵喜悦,一个月了,我每天都不敢睡得太沉,就怕错过了赵喜悦的敲门,可一个月了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就在这时候,有个人走到教室门口,对我喊了一声:“唐九月,出来一下。”

我转头看去,原来是欧阳新找我,一般他从不在上课时间叫我,除非有特别的事。我情不自禁地唉了一声,有一种奇妙的预感。一走出去,欧阳新就马上说张校长叫我,有两个警察来到学校了,要跟我谈一谈。这话让我心乱如麻,搞不懂隔了一月,警察找我干嘛。肖卫海既然答应不去报警,那应该没事了。

欧阳新陪我走下楼,对我说:“警察就在校长办公室,你别怕。不过……没有证据就别乱报警了,省得他们……”

“我知道啦!我哪有这么蠢,被误会了几次,这次绝对不敢了,除非有决定性的证据。”我点头道。

欧阳新不方便一起进去,送我到了门口,他就走开了。我进去时,看见李舟也来了,顿时料定这场见面肯定不是好事。果然,李舟和另一名警察见到我就递了一张大大的照片过来,看得老娘心惊肉跳。照片上是一具被泥土裹着的尸骸,看照片的背景,应该是县城医院的太平间,我对那里的情形记忆犹新。

李舟看我很害怕,笑着问:“你别怕,这次来不是找你麻烦的。”

张校长也会意地说:“我跟他们说,你和赵喜悦的关系最近,对她很了解,所以……”

“你知道赵喜悦是被拐来的吗?”另一名警察问我。

我睁大了眼睛,心想他们问的是哪一个赵喜悦,第一个还是第二个?莫非有人发现太平间的化检报告被人翻过了,并查到了我的指纹?我压不住场了,李舟就笑得更奸了,像是很期待这一幕。接着,另一名警察就告诉我,他们已经查出柑子树下的死者是谁了。那名死者是赵喜悦的老公,而赵喜悦三年多前就被拐到这里了。警察怀疑她老公找到这里,然后被林老虎杀害。县城警察这一趟来,目的就是问我赵喜悦是不是提过这事,并问我是否知道赵喜悦逃去哪里了。

“你们说什么?”我惊愕道,“树下的死人是……赵喜悦的老公?”

“这种事本来不会跟你说的,不过为了让你告诉我们赵喜悦的事,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只好跟你说了。”李舟摆起架子来。

我陷入了沉默,这和喜悦姐(即田影花)跟我说得完全不一样,她不是说被杀死的人是传销份子吗?还说,她当年从传销组织里逃出来,失手杀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哥哥来找她报仇,所以才闹出了那一幕。面对着好姐妹与警察的答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必要骗我,可答案却截然相反。

我一下子想不通,便试探地问:“如果找到喜悦姐,她会怎么样?不会被判死刑吧?”

“这我们没法保证,也不知道。但杀人太多的话,死刑是免不了的。”另一个警察答道。

我父母是广西监狱系统里的在职人员,以前他们给我讲过死刑的惨烈,也亲自执行过。在过去,执行者叫犯人跪下,蒙着头,一枪就解决了。后来监狱里放过一个内部短片,讲的是死刑改革,引进了国外的注射法。实际上,注射法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好受,甚至被枪决还可怕。

我记得,那部短片一开始就打上不准流传的红色字样,接着就讲解注射死刑分为三针注射:第一针是喷妥撒纳,让死囚睡眠;第二针是溴化双哌雄双酯,就是人们常说的巴夫龙,使肌肉松弛,并麻痹肺部;第三针是氰化钾,使心脏停止跳动。然而,有的犯人在前两针并没有麻痹,因此在注射第三针时,死囚会极度痛苦,拼命大喊与挣扎。

一回想起那部短片,我就浑身发抖,不管哪一种死刑,都不会好受。当然,现在死刑不那么神秘了,那部短片流传与否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赵喜悦的孩子是否还在肚子里,要是她被抓住,并被重判,孩子能救她一命。

李舟看我面色难看,便道:“不会死刑那么夸张啦!我们又没说她老公是被她杀的,一般掐死人的都是男性,我们也一直怀疑是林老虎。现在要问你的是,你知道赵喜悦到底跑去哪里了吗?如果不在村子里,她会在哪儿?”

“这……”我答不上来,而且比警察还想知道。

“她没有跟你说过她被林老虎控制的事吗?张校长说赵喜悦以前经常被老公打,她有机会跟你说话,没叫你报警?”李舟又问。

一瞬间,我明白过来,这两个警察把田影花与真正的赵喜悦搞混了!没人想过赵喜悦有两个人,更没人去太平间翻过三年前的化检报告!我忙整理了情绪,强迫自己重新镇定下来。既然警察不知道我翻过化检报告,那就没什么好怕了,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证人,而不是犯人。

可我现在知道田影花骗了我,那么她以前跟我说的话,可能还有掺假成份,不能再用她的话来推断一切的谜了。我现在也不能马上跟警察讲实话,他们不算太笨,总有一天会查到两个赵喜悦的事。目前只好靠警察去找田影花了,因为我现在找不到她,自从那晚一别, 再没有任何消息了。

警察见我说不出什么了,随即站起来,说要再去村子里问一圈。我得到张校长允许,立刻飞奔出办公室,紧张地回到楼上的教室。之前,学校响起了下课铃声,班上的学生早就到处跑来跑去地打闹了。我穿过几个学生,刚想把阿加莎的那本《白马酒店》合上,武陵春就激动地跑过来对我说:“唐九月,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说吴阿公被杀死是因为……”

“嘘!”我喝了一声,“学生都在,你声音小声点!”

武陵春不情愿地压低声音:“好啦!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说吴阿公偷了我的照片才被害死吗?我虽然不记得被偷的照片上有什么内容,但我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回那张照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