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喜悦失踪了!

在马场村里,我第一个意识到有人失踪了,其他人都以为赵喜悦回娘家去了。可我心里清楚,赵喜悦绝不可能回娘家,哪怕被她老公林老虎打死。马场村看似普普通通,谁会想到小小的山村里竟发生过那样可怕的事!

马场村在广西北部,靠近贵州边境,随便跑跑就能跨省了。大学毕业后,我顺应国家号召,来到马场村小学做语文老师,一来才发现被国家骗了。同去的还有两个男同学,他们刚去到马场村,当夜就扛起箱子跑了,全因马场村条件艰苦,苦到一头肥猪都能被养瘦。除了我,还有一个女大学生留下来了,她叫武陵春,前两年就来了。

赵喜悦年纪和我相仿,我们见过几面就成了好朋友,她特喜欢读书,我也经常把一些小说借给她看。赵喜悦的老公叫林老虎,他天天跟吃了火药一样,经常打赵喜悦,还不让赵喜悦离开视线外太久,哪怕下地干活也一样。昨晚,村里的莫老板又娶了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宴请了全村人。趁着林老虎在喜宴上喝醉了,赵喜悦才有机会把隐藏了三年的秘密告诉我。

9月初的秋夜,我躺在床上,望着发霉的天花板,想起了昨晚喜宴的事……

当晚,男人们都聚在桌边拼酒,女人们就在另外几张桌子上七嘴八舌地聊天。武陵春坐在我身边,一个劲地羡慕新娘子,虽然莫老板是二道婚了,但人家是马场村最有钱的煤老板。武陵春笑说只有要钱,对方是个老头算什么,就算是条狗也抢着嫁。新娘子叫林书香,长得很漂亮,也很懂礼貌。喝喜酒时,莫老板没让林书香在桌边待太久,只过了一会儿就叫她自己回房歇着去了,舍不得她被其他男人贪婪地观望。

男人们猜拳喝酒,过了两个钟头,一个个醉得东歪西倒,母猪都能看成老婆了。赵喜悦小心地往林老虎那边瞥了很多次,直到确定她男人不会再盯着她了,这才敢悄悄地走向我坐的那桌。天快黑了,大家坐在莫老板家里,吵吵闹闹,没人注意我们。我虽和赵喜悦是好姐妹,但很少有机会长谈。我知道这次机会难得,便随着赵喜悦走出去,到了莫家外的一棵老榕树下。

“唐九月,昨天多谢你帮我,要不林老虎又要在田里打我了。”赵喜悦战战兢兢地道谢,唐九月就是我的名字。

“大不了回娘家找人帮你,不能让人这么欺负!”我气道。

赵喜悦走到门边,往里看了一眼,然后着急地转身说:“我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以后你还是别多说了,免得老虎又不高兴,搞不好他会打你。”

“你要是没钱回娘家,我可以给你出。”我深知林老虎很吝啬,宁可拿钱去擦屁股,也不给赵喜悦一毛钱。

“他不会让我回娘家的!我也不想回了。”赵喜悦很害怕,刚想说下一句,却见村里的一个妇女走出来,吓得她立刻闭上嘴。

我等那妇女走远了,这才小声问:“喜悦姐,你怎么那么怕林老虎?回娘家一趟也不行吗?”

“九月,我跟你说实话吧。”赵喜悦很慌张,憋了一会儿蹦出一句,而那句话也让我无比震惊。

只听,赵喜悦对我说:“我其实是被拐卖过来的,三年前林老虎买了我。你别看我现在过得惨,我回家的话,会被老爸打得更惨,而且家里比马场村更穷,到现在都没有通电。再说……我现在怀孕三个月了,还跑什么跑!不过,我昨天刚知道个秘密,你可以报警,但千万别说我的事,我打死也不回家。”

很可惜,赵喜悦话没讲完,警觉的林老虎马上杀出门外,骂咧咧地把她拖回家里,还怪我多管闲事。我愣在莫老板家外,心说难怪赵喜悦不敢回娘家,原来她是被卖过来的。虽然社会进步了,但买卖妇女儿童的事屡禁不止,偏僻山村更是顶风作案。我看多了新闻,却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身边。

我没心思再回酒席上,一个人在外面发呆,慢慢地消化赵喜悦丢出的炸弹信息。按理说,被拐的女人都想跑,没人愿意和林老虎那种野兽同住一屋檐下。赵喜悦不愿意跑,一是娘家比马场村穷,家人对她不好,二是已经怀孕了,她本人是个逆来顺受的弱女子,根本没有想过反抗。

我琢磨了很久,很想当晚报警,可一想到怀孕的赵喜悦被救走后,会不会恨死我?后悔把秘密告诉我?我那晚一夜没睡,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想要说服赵喜悦。没料到,到了第二天,赵喜悦居然不见了,林老虎对外人说老婆回娘家了,可我知道这不可能!

一天了,我都坐立不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该不会赵喜悦被林老虎杀了吧?要不然,赵喜悦人去哪了,她不可能回娘家,完全没有逃跑的念头。林老虎虽然凶神恶煞的,但赵喜悦怀孕了,他会舍得杀了老婆吗?不太可能吧!

马场村小学在村头,人气不足,夜里一到就特安静,几百米外有个人放屁都能听见。我和武陵春住在学校的一排瓦房里,瓦房有四个房间,我们俩各住一间,第三间是个男老师住,第四间没人住。男老师叫欧阳新,三年前大学毕业就来了,是唯一一个肯留下来的男大学生。我知道隔壁住着欧阳新,所以才不那么害怕,不然我老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着。

现在是秋季,小学刚开学一天,老师不需要改作业,也不用赶着备课。夜里刚到八点,我就躺在咿呀作响的木床上,回想着赵喜悦昨天说过的话。究竟赵喜悦知道什么秘密?难道村里的某个女人也是被拐来的,或者哪家的孩子是买卖来的?不对!这种事没人随便说出来,如果赵喜悦不说实话,我永远都不知道这个秘密,也就是说赵喜悦知道别的秘密。

小小一个山村,居然也有这种秘密,真是人心难测。

我翻了个身,闻着刺鼻的蚊香味,继续想赵喜悦的事。那可怜的女人很少能出门,只有在干农活时才能和其他女人说几句话,无法自由地在马场村走动。这么说来,赵喜悦很难知道别人家的秘密,那她昨晚说的秘密应该就是林老虎家里的……

我正想得入神,忽然有人重重地敲门,大声叫“唐九月”,吓了我一跳。等我开门一看,敲门的人是武陵春,我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又看见她去敲欧阳新的门。人都走出来了,武陵春才叫我们去村里头看看,那边出大事了,连县城里的警察都来了。我很是困惑,要知道马场村很偏僻,进出的路都是泥路,别说警察从没半夜进村,连日本鬼子侵略时也没进来过。

“到底怎么了?抓赌吗?”欧阳新问,他以前听说村里的男人时常聚赌。

“我听刘大妈说,林老虎家里挖出死人了。”武陵春煞有介事地说。

我往村里头看去,很多人拿着手电,在没有路灯的村里奔走,一群想要看热闹地人涌去林老虎家的方向。没有迟疑,我回屋拿了手电也跟武陵春去了,但欧阳新没有跟去,他直言没什么兴趣,然后就进屋了。我可大有兴趣,不去不行,所以马上跑去,心说赵喜悦到底还是死了,真是人生风云多变啊!这次我一定得把林老虎买老婆的秘密说出去!

平常,马场村的夜有点吓人,因为一到晚上就没人出来了,偶尔有几个调皮的孩子溜出来装鬼吓人,我就被恶整过,好几次差点吐白沫。这一晚,村里很热闹,就跟昨天莫老板结婚一样,不同的事这次不是红事,而是白事了。武陵春走得飞快,我追在后头,两个女孩子完全没想过死人有多可怕。

大人们忙着劝小孩离开,警车开到村尾了,林老虎家就在那里。大人们看见我们来了,便叫身为老师的我们帮忙送小孩回去,不要看这种吓人的场面,省得把大便都吓出来。等我和武陵春把孩子们赶回家了,却听其他人说林老虎跑了,警察没抓到人。

武陵春看见村长老婆站在人群外,远远地盯着人群里的村长,于是就走过去问村长老婆:“谁发现林老虎家有死人的?不会是喜悦姐出事了吧?”

“是我家小龙发现的,他不听话,想和其他小孩翻墙偷老虎家里种的柑子……这不就看见林老虎从地里挖出个东西,他跑回来跟我老公说,我们就马上报警了。”村长老婆略带骄傲,仿佛这事是他们家的功劳。

“那是喜悦姐了?”我不安地问,人群围得太密,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村长老婆刚想说些什么,这时候人群就散开了,警察还把村民驱到一边,有几个刑侦人员抬了具死尸出来。不过,死尸有黑色尸袋装着,没人看得见里面装了谁。村长老婆听到我和武陵春猜测死尸是赵喜悦,她就小声地说这不可能。

“为什么?”我疑问。

村长老婆舌头长,主动小声透露道:“我跟老公来看过,还有村里几个男人也来了,那死人刚从柑子树下挖出来,不是湿的,是干的,可能埋了好几年了。我猜啊,应该是林老虎的老妈,前几年他老妈就失踪了,我们还以为她受不了林老虎的脾气,离家出走了呢!本来我们看住林老虎了,可还是让他跑了,这下可难办了。”

不是赵喜悦?

我在人群外围,有点高兴,可又更迷惑了。林老虎好端端地为什么在今天挖出埋在家里的死尸,不挖出来就不会被人发现了,这事不会跟赵喜悦有关吧?我六神无主,不知要不要和警察说赵喜悦被拐卖的事,可现在人都不见了,谁会相信我?万一赵喜悦还活着,她会不会恨我报警,害得她被送回穷苦的老家?

这时候,警察把死尸运上车了,然后才对村民说这几天要特别小心,因为林老虎也许会回村子里来。警察的数量有限,不可能天天守着村子,抬完死尸就打道回府了,连发掘出尸体的现场都没圈起来,看那情形也没打算深,这和电影里的查案手法完全不是一个样的。有时候,邪恶就这样战胜了正义,正义都懒得去反抗,这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区别。

我旁观着这一切,不得不把揭露贩卖的念头打消了,现在林老虎没被逮捕,我要是说出去,岂不是等着林老虎找我报仇?到时候,我报警求救,先别说警察来不来,就算他们肯来,只怕赶到马场村时,我已经被刀捅成筛子了。我越想心越乱,也知道不能隐瞒这种事,可我到底是个平凡人,总要为自己的小命考虑,当“英雌”的事为之过早。一想到这,我就觉得自己特窝囊,昨晚还劝赵喜悦有点骨气,自己现在却怕这怕那。

马场村附近有很多山,警察们走前在附近看了看,没什么发现。警察临走前劝村民快回家看孩子,夜里别在屋外待着。我犹犹豫豫,很快就被武陵春拉走了,没有对警察说出实情,也不知道赵喜悦是不是真的死了。武陵春一路惊惊怕怕,仿佛林老虎随时会杀出来,捅她几刀。回到小学宿舍的瓦房里,武陵春马上关起门,还拿张椅子将门顶得紧紧的。

我也很害怕,进屋后把门关上时,却发现有人从门缝塞进来一张纸。我以前收到过类似的信,都是村里游少好闲的年轻人写的流氓情信,所以没怎么放在心上。哪知道,这一次我捡起来一看就深吸了一口冷气,吓得差点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