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静老人讲的故事很长,直到凌晨一点钟时,我和美国朋友琳达才听完。我们一起坐在牧民的帐包里,一边喝热茶,一边听故事。好几次,我都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刘安静老人讲故事的辞藻不华丽,也不巧妙,正是源于他的真实经历,才让我和琳达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打断,听完后才惊呼不断。

“黄千山,这趟来新疆真的值得了,居然找到了这样精彩的故事。”琳达惊叹不已。

我狐疑道:“刘大爷,你好像还没讲完吧?雪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头会断掉?”

“都是石像干的,它们动作太快了,我们肉眼很难看见嘛!”刘安静对我说,“还有那些黑云、银球,都是空间裂缝产生时,震裂出来的能量。这些年我一直打听喜马拉雅山的地震,好像次数少了很多,希望那道裂缝已经合上了。”

我望着刘安静老人,他趴满皱纹的脸颊流了泪水,沉默了很久才说:“刘大爷,我很少夸别人,但你和那些战友们太让人敬佩了。你能跟我们去一趟美国吗,驼峰航线还有一些战友活着,琳达的祖父就是其中一员,他们一定很想见你。”

刘安静老人抹掉泪水,摆手不干:“我老了,走不动了,也不想坐飞机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没必要搞什么纪念会。”

我不想勉强老人,除了赞美的话,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刘安静老人在1943年的经历太特别了,没有跟他一起出生入死,无法对那些经历做出评价。我和琳达看时间晚了,本想离开帐包,让刘安静老人好好休息。可我们一起身,刘安静老人却叫住我们,说还有个东西要给我们看。

“刘大爷,你还有什么宝贝,难道是保险柜的钥匙和密码?”琳达喜道。

“当然不是了!”刘安静老人猛地摇头,“那保险柜开不得,我不是在故事里给你们讲明白了吗,你们这群年轻人就是不肯听话。”

“那……刘大爷,你要给我们看什么啊?”我又坐了下来。

刘安静老人冲一本书里抽出一张纸,纸张过塑了,看得出老人很珍惜这张纸片。老人拿在手上,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来着?黄千山是吧?”

“对啊,老人家,你记性真好。”我恭敬地接过纸张,答应道。

然后,刘安静老人又问琳达:“你祖父也是那时候的飞行员,你是美国人?现在要为纪念驼峰航线的活动找资料?”

琳达点头,微笑道:“是啊,刘大爷。今天能见到你,我们就已经很满足了!”

“那你们看看这张纸,上面写的是什么?”刘安静老人有意要考我们。

我和琳达在昏暗的帐包里,扫了那张纸,上面写了一首诗——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

只是你要苦苦地等待

等到那愁煞人的阴雨

勾起你忧伤满怀

等到大雪纷飞

等到酷暑难耐

九九藏书网到别人不再把亲人盼望

往昔的一切

一股脑儿抛开

等到遥远的家乡

不再有家书传来

心灰意冷

都已倦怠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

不要祝福那些人平安

他们口口声声地说

算了吧

等下去也是枉然

纵然爱子和慈母认为

我已不在人间

纵然朋友们等得厌倦

在炉火旁围着

啜饮苦酒

把亡魂追念

你可要等下去

千万不要同他们一起忙着举起酒盏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

死神一次次被我挫败

就让那不曾等待我的人

说我侥幸

感到意外

那些没有等下去的人不会理解

亏了你的苦苦等待

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

是你把我从死神手中拯救出来

我是怎样死里逃生的

只有你和我两人明白

只因为同别人不一样

你善于苦苦等待

“老人家,这是……”琳达看完后,不明白地问。

“黄千山小伙子,你看得明白吗?”刘安静老人笑着问我。

我把纸片还回去,然后说这是一首叫作《等着我吧》的诗歌,写于苏联卫国战争初期。1942年1月,许多文学家和音乐家准备撤往大后方,暂住莫斯科旅馆,诗歌的作者西蒙诺夫把他的诗集送给了作曲家勃兰切尔。勃兰切尔为此诗感动,随后即谱了曲。

当时,苏联面临德国法西斯军队进攻,国家处在艰难之中,这首诗描写了战士的希望和妻子对丈夫忠贞不渝的爱和信念,一经发表争相传抄,给了战士以极大鼓舞,有的战士特意把此诗抄在信中寄给妻子。有位战士在战后写信给西蒙诺夫说:“您的诗,以及您在诗中所表达的对亲人深切的爱,支持我们度过战争岁月。”

战后,西蒙诺夫以此诗为题,写了一出多幕话剧,导演戈尔恰可夫特意要求由勃兰切尔谱曲的《等着我》要保留在剧中。

我把这首诗歌的来历都讲了一遍,刘安静老人就对我鼓掌:“小伙子,不错啊,真是个好翻译!做翻译啊,就是要懂得很多文化,光懂外语可不行。”

“您过奖了。”我不好意思道。

琳达好奇地问:“刘大爷,你拿这张纸片考我们,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这时候,刘安静才告诉我们,在C-54残骸坠落十五年后,也就是1958年7月5日,有一个人留了一张纸片在刘安静的帐包里。纸片的只言片语都在透露等待的辛苦与甜蜜,这让刘安静老人有了个很虚幻的希望,他认为是当年某一位“死”去的战友偷偷送给他的。可是,在我们听到的故事里,刘安静的战友应该全都死了,不可能还有人活下来,或许那只是无聊人随地乱扔的纸片罢了。

“我就知道你们不信,其实我也不信,但这首诗写得太入我心了!”刘安静老人很珍惜地收起来,笑着说,“所以啊,我留在这里帮助别人,顺便等待那些战友们,说不定谁真的活了下来。”

“是吗?”琳达答腔。

“那当然,小姑娘,世界上有太多奇妙的事情,你不信,它就不存在,如果你信了,那至少还有一个希望。”刘安静老人十分乐观。

我不忍打破刘安静老人的幻想,但如果当年真有人活下来了,肯定会去云南与战友们回合,或者是来见刘安静。可是,两边都没信,看来人真的死了。只不过,杨宁在飞机上看见了什么文件,她临终交给刘安静的那个包里是什么机密呢?蒙面人已经不见了,他们留下的资料全在飞机上,敌对势力本来要运着东西去国外,但却被刘安静抢在前头了。

我问了刘安静老人,难道不想知道那些文件里有什么内容,杨宁死前交给他是何用意。可是,刘安静老人却说,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很多事情已经没兴趣再知道了。他只想等待某个战友来找他,所以他一直住在新疆,哪里都不肯去。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直到刘安静老人打了个哈欠,我和琳达才和老人家告别。走出帐包的那一刻,我忍不住问自己,刘安静老人这么坚定地等待,他会等到某个战友来找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