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茄铁盒里是不是遗书,我不清楚,因为那上面的文字没一个是我认识的,全他妈是俄文。如果换成英文,我起码还能一知半解,俄文就像天书一样,完全看不懂。韩小强在进入空军航校前,曾跟苏联的科研人员学习过,应该是我们几个人里唯一了解俄罗文的人。我怕风把纸吹破了,赶紧把纸又叠回雪茄铁盒,打算带回去给韩小强看一看。
那架飞机依然嵌在山崖上,我的好奇心终于被严寒打败,不得不考虑退回山洞里。别到时候没找到胡亮和张一城,倒先把我自己丢了。那架飞机估计是老毛子的,苏联人早就从中国撤退了,不可能是最近坠落在喜马拉雅山上,肯定是苏日关系缓和前就掉在这里了。老毛子比中国人耐寒,连他们都没有逃出茫茫的高原雪山,我们是否能成功呢。
可那飞机好像不想让我走开,腿一迈,上面又掉了个东西下来。这个东西比较重,一落地就撞出“砰”的声音,我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才把那东西拖到一边。我看了看,那是一个降落伞包,也是苏联人的。伞包被冻得脱毛了,还有一层薄薄的冰块,我拿手电打了好几下才敲破那层冰膜。
降落伞包的外表旧了,里面却还是好的,即便没用处,也能当燃料。雪豹的那些干粪肯定不够用,如果烧一夜,就能全部烧完了。我捧着降落伞包,不想再耽搁了,起身就要走掉,可飞机上又掉了一个东西下来,这一次东西都和前两样不同。那是一根麻绳索,末端几乎碰到雪地上了,可见绳索有多长。
“难道上面还有人?”
我心疑地再一次望上去,那飞机上的东西都是很久以前的,如果飞机撞在山崖上还有幸存者,那么过了这么久肯定也死了。我不大相信上面还有人,可是那飞机还在冒烟,又不时地闪过几道光,现在又掉了这么多东西下来,不管是谁,心里的想法都会被动摇。垂下来的绳索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像是在朝我招人,叫我爬上去。
又过了一分钟,我才打破了谨慎的念头,走过去拉了拉粗大的绳索。那绳索的上端在山崖上,无论我怎么使劲,它就是拉不下来,想必有人把另一头系在一个很稳固的地方。可有绳索也没用,我这样愣头愣脑地爬上去,不摔死才怪。上面明显有古怪,想要引诱我上去。这事让我想起了民间说鬼故事,通常鬼魅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把人引入危险的地方,然后再害死那些人。
好不容易,我才下定决心,不管怎么诱惑,都不会爬上去,也没那个能耐。人啊,有时候少点好奇心,命才会长久。多管闲事的,往往死得最早。
这时候,我转身要走回雪谷里的山洞,侥幸地希望胡亮和张一城已经回去了。要是他们没回去,我真不知道去哪找他们。亏得幸运女神眷顾,雪谷前方闪过两个人影,我转身前看见了,赶紧又转回来。那两个人影慢慢移动过来,在那时候,我就认定他们是胡亮和张一城,完全没想过那也可能是日本人。
好在那两个人真是胡亮和张一城,并不是日本人,要不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两个人一走近,我就憋不住了,一肚子火地奔过去问他们到底干嘛去了。张一城的脸擦破皮了,血还流出来,就被冰雪冻住了。胡亮虽然没受伤,但也一身狼狈,看得出他们俩都吃了苦头。我的火再大,也被这情况熄灭了,所以就转口问他们去哪了。
张一城不管风雪多大,张口就骂:“妈的!刚才我们去拖雪豹的尸体,你猜,我们看见什么了?”
“这我哪知道!”我用面罩蒙着口,不敢大声说话。
还是胡亮爽快,他直说:“我们刚才出去,就看见一个人,是一个女人。所以我跟老张就追出去,他手电掉了,我本来想捡的,可老张跑太快了,我怕和他走散了,就没去捡手电,因为自信能追得上那女人。没想到越追越远,我看实在太远了,怕出事,这才把老张拽回来。可还是太晚了,前面有个雪坡,我刚拽住他,马上就被老张一起拉下去了!”
“我不是让你别跟来嘛,你自己多事,怪得了谁?”张一城死活不认错。
我眼下有大发现,他们又安全回来了,我也懒得计较了。不过他们说的那个女人,极可能就是在无线电里呼救的陕西女人,她的身份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喜马拉雅山实在太神秘了,茫茫雪域里,竟隐藏了这么多未知的事物。我感叹了一下,然后就急忙把山崖上的飞机指给他们看,他们的反应和我一样惊讶。
可是,我们出来太久了,为免让韩小强担心,于是就让胡亮先回去报个信。胡亮摸透了张一城的脾气,离开前嘱咐再三,千万别莽撞地顺着绳索爬上去,还叫我看着张一城。哪想,胡亮一走远,张一城就不顾伤势,作势要爬到山崖的飞机上。我光是抬头看都觉得眼晕,哪有胆子爬上去,谁能保证飞机不会忽然掉下来。
张一城却不管:“老刘,你就别骗自己了,有意思吗?”
“怎么?”我糊涂了。
“掉在云南森林的都活不了,我们掉在高原雪山上,现在活着已经是奇迹了,不可能活着出去了!”张一城把我最害怕的事实讲了出来,“现在趁还有一口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不想做糊涂鬼!”
我被说得心服口服,没法反驳,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什么也不去想。张一城看我呆住了,笑了笑,然后他搓了搓手套,抓住绳索就往上爬。雪山这面的岩壁都是梯形的,要爬上去其实不难,难就难在岩壁上都是冰雪,很容易打滑。严寒里的绳索也容易断裂,难以承受一百多斤的重量。
亏得张一城是祁连山的猎户出身,自小爬过的雪山次数多了去了,爬起喜马拉雅山竟如鱼得水。祁连山比不了喜马拉雅山,但祁连山上的险恶地势也不少,猎户们都是身经百战。我一个人在下面张望,张一城很快就没入风雪里,不时地从我视线里消失,好几次都差点看不见他人影了。
张一城身上系了我的手电,我怕他在上面出事,看不到人,所以才给他。我站在下面担惊受怕,总以为飞机要掉下来了,可它就是倔强地嵌在山崖上。过了好一会儿,张一城就到了山崖的一半,可这时候飞机就真的大幅度倾斜,爬在岩壁上的张一城就滑了一下,直唰唰地往下掉。
胡亮挑到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一看见张一城挂在半山腰,他就斥责我:“你怎么看人的,干嘛让他爬上去!”
我无力辩解,不想把张一城的话复述一遍,干脆认罪:“现在事情都这样了,你说怎么办?”
事实上,到了现在,没有任何办法了,胡亮也只能干瞪眼。所幸张一城滑落十多米后,马上又抓紧了绳索,这才缓住了坠落的趋势。而飞机也悬在山崖边上,摇摇欲坠,让人望而生畏。胡亮看不下去了,大喊张一城快下来,别再逞能地爬上去了。可张一城像是着魔了一样,犟着往上爬,死了也不怕。
我抬头看得久了,脖子就像断开一样,难受得要紧。停了几分钟,我都没敢再抬头,而是问一旁的胡亮:“杨宁和韩小强还好吧?”
“小韩急死了,差点就要出来找我们了。”胡亮漫不经心地回答,眼睛还盯着雪崖。
“我以为你们出事了,总不能坐着等啊,谁让你不留个口信!”我脾气上来了,语气就不怎么好了。
胡亮自知理亏,就没争下去,反而问:“你刚才说捡了什么东西?是从飞机上掉下来的吗?”
我点点头,把背着的降落伞包,还有雪茄铁盒都递过去,让胡亮开开眼界。当胡亮看到那些东西上的俄文时,眼睛就大了,换作谁都一样。驼峰航线是我们首先飞跃的,没听说苏联到过这里,他们来这里也没用啊。联想起那个覆盖着炸弹的降落伞,也是来自苏联,我们越发肯定喜马拉雅山上是飞机的葬身之地,也许我们就不该打扰神圣的雪山,要不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胡亮看完后把东西还给我,然后说:“盒子里的东西待会儿给小韩看一看,可能上面不是遗书,八成是说飞机为什么坠毁在这里。”
“不会吧,坠落事故的原因怎么可能写在纸上,他们哪有时间,飞机里另有东西记录啊。”我不信。
就在这时候,张一城从上面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告诉我们他已经爬到山崖上的飞机里了。我从铁盒的事情回过神来,想要听一听张一城有什么发现,胡亮的想法也一样。不过,上下距离太远,又有风声干扰,我们不可能隔空喊话。好奇心是一种难以控制的欲望,我竟然起了冲动,想要一起爬到上面看个究竟,哪怕死了都愿意。
然而,我冲动地想要抓住绳索时,就觉得小腿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我低头一看,却看得不清楚,只好蹲下来。寒夜里,雪谷里没有光线,我借着胡亮身上的手电,才勉强发现左边小腿上的东西是何物,但却立刻迟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