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觉时,我们把脱落的舱门合上,防止雪花飘进来。张一城刚把舱门打开一条缝,一团团的冰雪就破门而入,C-47的残骸已经变成了一个银白色的坟包。所幸今早风雪停了,天上涂满湛蓝色,与地上的银白色交辉相应,美得让人窒息。听到张一城惊呼,我们就迷糊地爬起来,走出机舱去看情况。雪山高得直触天穹,人在这时候变得特别渺小,和蚂蚁没有区别。
在一座雪山后面,有一道红色的烟雾,如农家炊烟一般,缓缓地升到空中。红烟柱离我们最少有几公里远,又躲在一座我们念不出名字的雪峰后面,谁也弄不清它是什么东西。我昨晚就想过了,要不要烧一堆火,用烟雾来报告我们的位置,请求路过的战友救援。可货运飞机都在夜间飞行,烟都是黑色的,很难被战友们发现。不管烧什么,烟不是黑的就是灰的,我们没有一个人看见过红色的烟柱子。
韩小强仰头问:“会不会其他战友还活着?”
“你问我,我问谁?”张一城说道,“我觉得不是我们的人,要不你们说说看,以前去美国受训时,有人教过怎么生红色的烟柱子吗?”
我摇头说:“没人教过!”
胡亮忍住雪地反射的刺眼光线,抬头看向远处:“你们看那座雪山,后面的烟柱子起码有几千米高,不然早被雪山挡住了。有什么烟能升到几千米都不散掉?”
张一城摆手道:“你小子别蛊惑人心!你怎么知道那烟柱子是从地面冒起来的,也许有人在雪山顶上烧了一堆火,我们没看见而已。”
我琢磨张一城的话,虽然看似粗糙无理,但也有这个可能。毕竟没人见过能直线冒起几千米的烟,一般的炊烟不到几十米就全都散掉了,也很少有人看见过红色的烟雾。在大自然里,颜色越鲜艳,那东西的毒性可能就越强,这绝不会是战友们烧出的烟柱子。日本人那么变态,不是剖腹就是制造慰安妇,那烟柱子肯定是他们搞出来的,我们最好别接近。
张一城举双手赞成我的观点,那座雪山挡在前面,没有冰镐和冰爪等做辅助很难爬过去。如果要绕弯子,山下倒有一条路,可谁都不知道能不能绕过去。韩小强气都喘不上来了,自然不敢逞强,连忙说不去那边最好了。不过,胡亮想要满足好奇心,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到那边。眼下我们都是残兵伤员,哪有那种精力,因此胡亮不得不妥协。
我们所处的位置是大喜马拉雅山带,这里有数十座雪峰,每一座都在7000多米以上,且常年冰封雪飘。C-47坠毁后,掉在一座雪山脚下,我们叫不出雪山的名字,导航图在这时候不管用了。我记得,北带这一段越往北面走,地势会越平坦。(注:是北带,不是北坡,与南北坡定义不同。)在没有专业用具的情况下,千万不能往南面走,那边越来越陡峭,而且没有一点儿人烟。
我从口袋里掏出指南针,确定了北面的位置,没想到就是红烟柱那边,看来必须与烟柱子打交道了。我指着那边,感叹要走多久才能绕过面前的雪山,可能要在雪地里走几十公里。现在我们都冷得嘴唇变紫,干裂得像缺水的农田,必须先补充体力。更严重的是,这里的温度太低了,我们感觉血液都结冰了,不生火的话真会冻死。
这时,胡亮看了看他手里的指南针,然后问我:“你刚才说哪边是北面了?”
我愣了一下,答道:“有红烟的那边,你刚才没听见吗?”
胡亮抬头说:“不对吧,那边是南面。刘安静,你到底会不会用指南针。”
我打开手里的指南针,刚才明明对照过了,有烟柱子那边是北面。这种简单的问题,我怎么会弄错,于是就把自己的指南针递给胡亮,让他检查。这一回,胡亮变得很纳闷,因为他的指南针和我的不一样,指针的方向完全相反了。我忙说不会吧,让老子瞧瞧,可别在这时候开玩笑。
我把两只指南针拿在手里,果然指针的方向都不同,呈一百八十度的差别。韩小强见状,赶忙拿出自己的指南针,与我们的做比较。可韩小强的指南针得出的结果也不一样,与我们的相差九十度。我们三个人看向张一城,这才使得他懒洋洋地拿出兜里的指南针,他的指针方向也和其他三个不一样,与韩小强那只是反过来的。
这让我们很头疼,四个指南针指的方向不一样,可以说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去美国受训时,我听说有的地方会有异常强烈的磁场,指南针会发生偏离。可那些偏离的幅度都差不多,从没听说奇怪的磁场会让几个指南针得出的结果截然不同。这肯定与磁场无关,因为磁场的指向都是统一的,不会出现不同的结果。
张一城没放心上,对大家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昨晚从天上掉下来,现在又那么冷,也许指南针坏掉了!”
我承认张一城的话有道理,指南针可能真的坏了,好在能依据太阳的位置来判断方向,不至于迷失在雪山里。看了看天空中的太阳,我们才确定冒起烟柱子的那边是北面,我的指南针是正确的。不过太阳在雪山里只有指路的功能,我们完全感受不到它的温暖,好像它也坏掉了。
这早,我们在飞机残骸里能带的东西都带走,而那具日本人的尸体就留了在雪地上。虽然不愿让鬼子玷污国土,但我们不可能背他离开,也没条件把他烧成灰,因为汽油和酒精必须节省。张一城哼了一声,说雪山里有野兽,就让野兽吃掉他好了。后来我曾回想这一段往事,倘若没有把那具日本人的尸体留下来,或许不会造成日后的遗憾。因为,我们那时谁都没有想到,他的身份会是如此的特殊。
关于那个日本人的身份,在故事里很快就会揭晓,现在让我继续把故事往下讲。
我们商议了一会儿,决定先吃点压缩饼干充饥,然后趁天晴去找昨晚一起坠落的C-53运输机。我们身上的食物不多,不能一口气吃完,必须谨慎地分配。其实那些压缩饼干都特别难吃,和糟糠没区别。除了压缩饼干,我们还有美国生产的巧克力,但只有两块,谁也不舍得马上就吃掉。我们身上没有水,吃了压缩饼干觉得口渴,只好吃了一小撮雪,几乎把舌头冻掉了。
离开飞机残骸后,胡亮就打头走在前面,朝西北方向走。根据记忆,我们昨晚看见C-53坠在那边,和C-47约有一、两公里远。那个位置是两座雪山的交汇处,地势要低一点,现在处于背阴面,得不到阳光的照射。这种情况对我们有利,因为在雪山不戴墨镜的话,人的眼睛很容易被白雪反射光线刺瞎。我们的墨镜在昨晚已经丢了,如今走在雪山的背阴面,双眼反而得到了放松。
初行时,这条路很窄,可越往里走就越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雪谷。风在这里鼓吹,我们就像风筝似的,差一点就能飞起来了。韩小强最虚弱,我担心他走着走着就会死掉,所以一直扶着他。走出一段距离,我们冰冷的身体终于变暖了一点儿,可手脚觉得很痒,像是有蚂蚁在咬一样。只有张一城适应得比较好,除了嘴巴依然干裂,头已经不那么疼了。
雪谷里的积雪很厚,昨夜飘下来的雪还未被压紧,我们一脚踩下去就如同踩在淤泥里,小腿拔出来特费劲。这个雪谷并非直线,远处有个转角,让人无法看不到尽头。离转角不远的地方,我们看见雪地里有一个大坟包,顿时感慨万千,那就是C-53的残骸啊。大家加快脚步,着急地走过去,想让战友们少受一点罪,不料走到那边后却找不到战友们的尸体。
扫开一层白雪,我们钻进破裂的机舱内,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这架C-53遇到真空袋而失事,我们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当时没有一个人成功跳伞,机组人员全在飞机里。我心说,他们难道和格雷一样,都在天空中神秘的消失了,这会不会太邪乎了。张一城没找到尸体,于是就去翻没被烧掉的东西,看能不能派上用场。遍寻无获,胡亮走出机舱,到外面去找。我让韩小强先在里面歇会儿,然后也跟出去,想要问胡亮有何发现。
刚走出去,我就看见戴着黑手套的胡亮在扫雪,像在挖什么东西。我走过去问在找什么,可还没问完,胡亮就挖到一块梯形的石头。石头后也堆了坟包似的白雪,但没有飞机残骸那么大,所以我们起初以为是普通的雪堆。这块石头有被烧黑的痕迹,肯定是昨晚飞机坠落时砸到山体,因而滚落下来。只见,那石头上歪歪扭扭地刻了四个字——“英雄之墓”。我立刻醒悟,白雪后面埋了战友的尸骨,有人抢先一步,提前在这里造了一座墓。
“会是谁干的?昨晚那种程度的坠机,C-53上不可能有人生还!”我不解地问。
“昨晚有14架飞机,可能还有其他生还者吧。”胡亮猜测道。
“那他们怎么不来找我们?”我自言自语,总觉得不是同批飞出来的战友们所为。
张一城在机舱内找不到能用的东西,于是也走出来,留下韩小强一个人待在里面。当看到雪里的坟堆后,张一城就问这是谁干的。我想说也许是其他战友所为,可就在此时,雪谷里连续响起两声枪响,然后有一个陕西口音的女人在喊:“额错了,额不跑了……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