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先跳伞的三个人就不见了,我惊讶地想,该不会降落伞破了,整个人直接掉下去了吧。深夜里,雪山狂风吹个不停,我摇摇晃晃地在空中飘荡,心里五味杂陈。没了飞行帽,冷风刮过来,人就像没穿衣服一样,全身不是一般的冷。为免在夜里失散,跳伞前每个人都把手电系在身上,以便大家能互相发现。可是,夜空里竟看不到手电的光束,现在风雪太大,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被风雪挡住了。

C-47还在头上,格雷仍未跳下来,我被降落伞挡住视线,仰头后看不到情况。上面不时地掉落火点,那都是C-47上被烧掉的残片,很快地夜里就下起了“火雨”。我拉动降落伞,拼命地离开C-47下面的范围,不然火点掉在降落伞上就麻烦了。穿过层层云雾时,我惟恐碰到古怪的黑云,所幸一路无碍,就是冷得命根子都缩进肚里了。

往下飘了一会,旁边就有三个降落伞陆续掉下来,我左右看了看,这不是先跳下去的那三个人吗?在空中风声如雷,无法对话交流,因此我没能问他们刚才去哪儿了。烧起来的C-47终于撑不住了,着火的残片越掉越多,不一会儿就从高空狠狠地跌落。C-47拉着长长的黑烟,在我们旁边激出了一道很强的气流,我们四人像被溅起的水花,彼此间的距离荡得更远了。

我无暇顾及其他三人飘哪儿去了,只是低下头张望,看着C-47坠进雪谷。C-47和先前的C-53一样,一触山就发生了爆炸,冲天的火光扰乱了雪山的宁静。空中仅有四只降落伞,我没看到格雷,想必他坚持到最后一刻,没有机会跳伞求生。我急忙从空中记住坠机位置,如果有幸生还,一定要埋葬格雷的尸骨。恰好C-47坠落的位置靠近那架C-53,降落后可以把兄弟们的尸骨也好好安葬,不让这些英魂在雪山里受冻。

喜马拉雅山范围广,飞机坠落前我从无线电定位仪看出大概位置是它的北带。北带是喜马拉雅山系的主脉,由许多高山带组成,宽约60公里,平均海拔在6000米以上,数十个山峰的海拔在7000米以上,其中包括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北带的各山峰终年为冰雪覆盖,可以说是银色的海洋,要徒步走出去可比登蜀道难多了。

终于,我快到地面了,于是集拢伞绳,收起双腿,护住头部,毫发无伤地降落到地面上。其他三人降落到别处去了,不过距离不算远,只要没受重伤肯定能找到彼此。喜马拉雅山的雪常年不化,每一处雪都很厚,踩一脚上去感觉地上很硬。割断伞绳后,我从背包里找出一件长衫,然后包裹头部,免得被严寒侵蚀脑袋。

我降落的位置靠近C-47,能看到数百米外的山脚下有淡淡的火光,残骸的黑色影子在白色的雪地上拉得很长。其他三人落地后,肯定也会来找残骸,虽然飞机是空的,但里面仍有不少急救品和食物。只要飞机没有全部烧毁,我们就能找到应急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从腰间抽出手电,我就想冲到C-47那边,可刚一迈步就踢到了一个东西,发出了金属的撞击声。我扫开地上的积雪,原来脚下有一架飞机残骸,是C-46运输机。这架残骸深埋雪中,一定是很久前就失事了,可却没人发现它。在雪山上,坠毁的飞机太多了,遇到一架残骸很正常。我难过地想,何止是这架飞机,航线上坠落失踪的飞机数都数不清。现在的史料记不全,到底有哪些人葬身驼峰航线,坠落的飞机残骸都在哪些地方,只留了个问号给世人。

我用力地扫开紧紧的白雪,想找到战友们的尸骨,但残骸舱内都被白雪填满,没有一小时都挖不动。权衡之后,我就决定先去C-47那边,搞不好格雷大难不死,还有一口气在呢。正要走过去,我却发现残骸上有古怪,于是又蹲下来将积雪全部扫开。过了一下子,这架残骸的机翼被我清理出来,在机翼上有两个暗红色的字:危险!别降落!

这是用血写成的,早就在风雪中凝固了,战友们可能是想警告其他飞机这里有危险。雪山上不是白色就是灰色,用鲜红的血做标记,这样很醒目。可雪山地形险峻,有凶猛罕见的野兽出没,飞行员们早就知道了,根本没必要写。当时的我看了那句话,心中就有一股难以言表的恐惧感,战友们用血警告我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战友们既然能写下警告,肯定离开飞机舱内了,但雪地附近找不到尸骨,不晓得他们有没有逃出去,又或者尸骨被野兽刁走了。C-47的火还在烧,我见状就不安地离开了雪里的飞机残骸,头也不回地奔过去。C-47爆炸了一次,我担心燃烧时又再爆炸一次,所以提心吊胆。

这时,对面的风雪里有一个人蹒跚地走过来,我抹掉脸上的雪花,当人影清晰后,这才发现是胡亮。我们相顾无言,默契地走到C-47残骸旁,想要找到格雷的尸体。可火势仍未变小,我们很难进入机舱内,只能在外面干着急。韩小强第一次跳伞,生死未卜,我又想要不现在去找韩小强。

胡亮听了就答:“刚才我看见张一城了,他自告奋勇地去找韩小强,让我先来找你!有张一城在,你放心吧!”

我苦笑一声:“那就好,就怕韩小强吓得尿裤子了。现在飞机在冒烟,如果张一城找到韩小强,也能一起找到这里。”

说话时,我看地上有那么多雪,何不用来灭火,要不然飞机得烧到什么时候。胡亮认为此法可行,二话不说就和我一起把地上的雪抛到机身上,好不容易才把火势扑灭。灭火时,我还想问胡亮在空中为什么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可觉得现在不是时候。火一灭,韩小强和张一城就找来了,他们小命还在,但都受了轻伤。我们四人聚到一起,唏嘘不已,而我心中的疑问就暂时搁着了。

韩小强看见被烧黑的C-47,于是就问:“格雷没跳出来吗?”

“格雷这蠢货,干嘛不跳,非得做英雄才开心!”张一城痛惜道。

我摇头道:“还不是为了给我们争取跳伞的时间,万一刚跳下来,飞机就坠落,很容易砸到我们!”

火灭后,胡亮就说:“现在进去找格雷吧,然后把飞机上还能用的东西清理出来,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巍峨的雪山上空气稀薄,我们降落后就觉得头疼,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高原反应。现在不能戴氧气面罩吸氧气,全靠自身调节,如果不能适应高原气候,那别想走出喜马拉雅山。一进飞机,胡亮就想找打火工具,以及后备燃油,可这种东西在爆炸时都烧光了。好在飞机上有个应急箱,里面有药品、打火机、军刀以及指南针,箱子没被炸毁。

至于飞机上的无线电仪器,还没坠落前就全部坏了,现在想要发求救信号都办不到。我们不能报告位置,机场方面就不能派人出来营救,总不能让他们天天冒险出来一处处寻找。我们四个人都清楚,所以对救援不抱任何希望,要想活命就要靠自己。不过,在飞机失事前,我们曾收到一个陕西口音的女人发来求救信号,如果能找到她的那架飞机,那还有机会与飞过上空的友机联络。

在舱内找了一会儿,我们都没找到格雷的尸体,哪怕一根手指都没找到。张一城奇了,猜测格雷是不是在爆炸中被炸成灰了,否则怎么会找不到他人。我也觉得费解,不管爆炸还是燃烧,尸体总该留下痕迹,绝不会消失得这么干净。韩小强握着手电环顾机舱,怀疑刚才没仔细找,格雷的尸体可能压在某个角落里。可胡亮却很肯定,刚才进行了地毯式搜查,不会漏掉任何细节。

这么一来,格雷就真的失踪了,可是他如何消失在天空中?

我心里起疑,又想起这三人刚才都短暂地失踪过,于是就问他们在空中降落时怎么回事。原来,这三个人跳下去后,有两团黑云又从下面冲上来,并刮起了一股很强的上升气流。眨眼间,三个人都被吹到飞机上空,因此我跳下来时才没有看见他们。可谁也搞不懂黑云是什么,为什么内部有金红色的光芒,为何在这一带频频出现。

“老子那时吓得直哆嗦,差点就被那团怪云烧成灰了!”张一城庆幸道。

“那格雷为什么不见了,你在空中没看见他跳伞吗?”韩小强问我。

我皱眉道:“他真的没跳,如果跳了,我肯定能看见。就算格雷也被黑云刮上去,不可能一直留在天上,总要掉下来嘛。降落伞那么大,又落得那么慢,我没注意到的话,你们也会注意到啊!”

张一城随手扶起一个油桶,说道:“那就怪了,如果格雷没跳伞,那他人到底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让我们想破头,原本要安葬格雷,现在连尸体都没有,这要怎么安葬?站在呛鼻的机舱内,我甚至怀疑找错了飞机,也许这架不是我们的C-47。可大家都看着C-47坠到此处,飞机也的确是同一架飞机。面对现实,我们不得不承认格雷真的消失在空中,张一城笑言但愿信上帝的格雷被接到天堂去了。

胡亮一直没说话,仍在清理机舱内的东西,把还能用的东西都堆到残骸外面。我想要帮忙时,胡亮脸色阴沉地却从外面走进来,对我们做嘘了一声:“别出声,也别出去,外面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