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小妮的过程是艰难的。我对获得的每一条线索都得探究到底。有人说过,将一片树叶藏到树林里是最安全的。同样,一个人消失在人海中也最难寻觅。

我在网上查到了那个姓施的地产商的公司资料,他是董事长,我记下了他的办公室电话。我上了街,用公用电话给他的办公室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想这是董事长的秘书吧。

我说,我干爸爸不在办公室吗?我要找他说话。

对方愣了一下说,哦,你是英子吗?施董事长出去了,你给他打手机吧。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英子?

对方说,董事长给我讲了,他刚收了你这么个干女儿。哦,有机会让我看看你。

我说好的,便放了电话。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这个十七岁的女孩不是小妮。

这个电话是我想了一晚上想出的主意,因为无论是董事长本人或者秘书接电话,都会发出“你是某某吗”,“你真是某某吗”之类的询问,而这样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干女儿是不是小妮。

我离开公用电话亭,街上人海茫茫,我又断了一条寻找小妮的线索。她在宾馆咖啡厅出现的可能也很渺茫,这让我回家躺到床上后感到十分疲惫。

想起小妮第一次叫我姐姐,是她做人工流产后回家躺在床上的时候。这个回忆让我想起了曾经向画家借的一千元钱,现在我应该还给他了。

晚饭后我上楼敲画家的门,没人应答。隔壁邻居的房门却开了。小曾走出来说,我看见画家早晨出门去了。你到我屋里来坐一下吧。

小曾对我的邀请不像是客套而像是有事,我进了他的屋子。杨灵不在家,小曾说她和单位的同事们有个聚会。

坐下后,小曾说他从邻居那里知道小妮失踪了,他问我找到线索没有。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他指了指桌上的电脑说,有一个失踪者网站,你上去看过没有,发一条消息,会有很多网友给你出主意、提线索的。

我说暂不想扩大影响,这对小妮的名声不好。也许,她很快就会回家的。

也许有这种可能,小曾说,但是,如果她想回家而回不了家怎么办呢?

小曾的话让我震惊,我急切地问,你知道小妮在哪里吗?

他埋下头,好一会儿才抬头对我说,我不能肯定,但有这种可能,小妮也许就躲在画家的屋里呢。

我的头脑里嗡的一声,小曾慢慢地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自从搬来这里居住后,小曾先是在画家屋里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这就是他站在画家门口或坐在客厅里的时候,好几次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在画室里晃过。他立即走进画室,可是却什么人也没有。

接下来,杨灵告诉他,楼下给小妮做家教的那个女大学生有点鬼气。小妮的妈妈对楼下的邻居大婶说,这个女孩很像她死去的第一个女儿。

两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交织在一起,小曾和杨灵都有点惶惶不安。他们开始认真观察这个叫珺的女子的一举一动。每次看见她进出画家屋里时,他们都在门缝里观察,或者隔墙谛听。可是,他们一无所获。无法断定珺就是在画室里时隐时现的女人。

小曾的精神状况越来越糟,常常在半夜醒来时听见隔壁有女人的说话声。杨灵却什么也没听见,终于,小曾想到了求助于心理医生。

经过多次心理咨询后,小曾清楚过来,原来,是自己的潜意识在作祟。

事情的起因在那一幅裸背女人的油画,小曾在画家的画室里第一次看见那画时便被强烈地震撼了。上帝创造的女人之美使他陷于晕眩,他一闪念地想过,要是能真实地看见这个女人多好啊。这一念头进入他的潜意识后,使他常常产生看见画室里有女人一闪而过的幻觉。这种幻觉是满足潜意识的需要,就像梦一样,呈现的都是被意识压制了的东西。

恰在这时,关于珺有点鬼气的猜测,在小曾的潜意识中与画上的背影混在了一起,以致于在现实中看见珺时,也感到她举止异样。

多亏了心理医生的疏导。小曾对我说,以前误解了你,现在感到很不好意思。

我明白过来,小曾和杨灵为什么以前总用异样的眼光看我。然而,小曾所看见和听见的,也不一定全是幻觉,因为画家屋里藏有秘密。现在,小曾又提到小妮可能藏在里面,这却是我做梦也未曾想到的。

小曾说,尽管心理医生使他知道了自己的幻觉,可是在夜里,他仍然偶尔听见依稀可辨的女人的声音从画家屋里传来。昨夜,当他伏在画家门外偷听时,突然听见了两句可怕的对话

女人的声音:我想回家。

画家的声音:不行。回去后你姐会杀了你的。

小曾大吃一惊,肩膀不慎将门碰响了一下,画家在屋里问,谁?小曾赶快溜回自己屋里。他听见画家开门出来察看的声音。

联想到小妮的失踪,小曾认为画家屋里的女子可能是小妮。我可是从没想到过这种可能性,但小曾听见的对话确实让人震惊,它让我重新考虑世界的复杂性。如果说话的女子是小妮,画家怎么会认为小妮回家后我会杀了她呢?这种事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可能发生,那就是有恶魔附在我身上,让我做出完全身不由的行为。这太可怕了。

正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小曾跳起来赶快关了房门,他说不能让画家看见你在我这里,那样他会起疑心的。

果然是画家上楼来了,脚步声很沉,像是扛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似的。一阵开门关门的声音过后,外面一片沉寂。我看了看时间,晚上十点半钟。刚刚开始的夜仿佛已埋下某种凶险。

一直到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了,我才走出小曾的家。当房门在我身后悄无声息地关上以后,楼道里一片黑暗。左边不远处便是画家的房门,我考虑着需不需要现在就敲门进去看看。小曾提供的线索惊心动魄,小妮如果在画家屋里的话,很可能已经是一个幽灵了。因为直觉告诉我画家不是一个能做坏事的人,他不会让小妮躲在他那里更不会软禁她。而从我的观察看,他与幽灵交往倒是可能。从画上的青青,到上吊而死的菊妹,我都在他的屋里发现过她们的踪影。

我心里一阵发痛。如果小妮出现在画家屋里,这说明她已经死了,而这是我无论如何难以接受的。

我有些害怕,但还是敲响了画家的房门。

画家给我开门时,头上和络腮胡上全是白色的泡沫。他扬了扬手上的毛巾说他正在洗头,让我在客厅里先坐一会儿。

我观察了一下屋内,卧室和画室的门都紧闭着的。我不能断定这些门后有没有人正在躲避着我。客厅的墙边有一个胀鼓鼓的编织袋,这也许就是画家刚扛上楼来的东西吧。我走过去,用手在袋子外面按了按,里面的东西软乎乎的,像是肉。我的背上有点发冷,但还是鼓足勇气打开袋口往里一看,果然是一大块一大块的肉,还有红红的血迹。我倒退几步,瘫坐在沙发上。

此时,画家已洗完头走了出来。看见我已动过的编织袋,他说,你是猫呀,一下子就发现我拿回来的肉了。

我说,什么肉?

他有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说,猪肉呀,我乡下的朋友自己喂的。纯正的生态猪。他每年总给我半头猪肉,放在冰箱里慢慢吃吧。等一会儿,你带一块肉下去给何姨,这种肉城里是买不到的。

我连连摇头说不要。

画家说,他在乡下朋友那里修了一幢小别墅,这比买房子便宜多了,关键是房子能体现自己的风格。他说等别墅完工以后带我去看看。

我无端地想到一座古堡式建筑。画家们大多喜欢怪异,他乡下的房子一定会发生更多的怪事……

看见我发愣,画家说,你怎么了?小妮有消息了吗?

我冲口而出说,她想回家。

画家惊喜地叫道,她在哪里?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将以前借画家的钱还给他。他说你有钱了?我说打工挣的。

我站起来。望了一眼紧闭的画室门说,我想进画室看看。

画家说,我近来没画新作,没什么可看的。

我已走到画室门口,转身对他说,我想看看青青。

小妮失踪已经第五天了,仍然一点儿音信也没有。我又去她可能出现的咖啡厅坐过两个晚上,结果是失望而归。在网上,我每天和她的QQ联系。给她的电子邮箱也发了好几封短信,可始终不见任何回应,而她的手机永远处于关机状态。

我开始祈求青青的帮助。这个油画中的裸背女人,她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中,她甚至夜半出现在我房间。尽管我不能证明这是否是真实,但我和她之间确实存在着一种感应,我希望她能为我指点迷津。昨天晚上,当我在画家的画室里再次看见她时,我觉得她的背影在画上轻轻摇晃了一下,仿佛要转过身来对我说话似的。

我对画家说,我看见她动了一下。

画家说,又来了,你让我安静几天行不行。凡是你看过这幅画以后,我在夜里就老听见画室里有动静。我告诉自己这是神经过敏,可是有天半夜发出的声音却很响很真实,我到画室里一看,是笔筒掉到地板上了,仿佛有人走路将它从桌上撞了下来似的。

我说,其实你知道谁在画室里,只是不愿意告诉我罢了。

画家紧张地问:谁?

我想说,青青,还有菊妹。凡是亡灵都可能在画家屋里转悠,从画室到浴室,她们的踪迹随处可见。如今,小曾听见的对话还说明小妮也可能在这里。这一切让我真想抓住画家的衣领让他说个明白。不过理性告诉我,这样没用,只有细心观察,真正看见是亡灵时画家才会无话可说,现在他在乡下建了古堡式别墅,他或许认为在那里与亡灵相处更合适。

于是我回答道,谁在画室里你自己明白。说完,我便冲出了他的房门。我听见他在背后嘟囔着说,莫名其妙。我想他用这句话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下午四点有人敲门,是小妮的爸爸又来了,我急切地问,罗叔,小妮有消息了吗?

他不说话,环视了一遍屋内后说,你何姨不在家吗?

我说,她出去找小妮了。这几天,何姨在小妮的同学中反复查询。她甚至在车站、广场等处穿梭寻觅,希望小妮的身影能够出现。不到天黑,何姨是不回家的。

罗叔坐了下来,他的脸明显瘦了许多,有点儿憔悴。想到上次他对我的指责,我有点儿害怕。我给他端来一杯水时手也有点儿抖,好像小妮的失踪是我的责任似的,罗叔接过水杯,突然问起了我的出生年月,同时还从提包里拿出了笔和小本子。

这有点像审查。我来了脾气,便说我今年二十一岁了,出生日期你自己算吧。

他说,倒退二十一年,这好算,但是你是几月几号出生的呢?

我说不知道,我妈在我很小时便死了,我爸也很少来看我,我是跟着外婆长大的。

他说,外婆没告诉过你吗?

我说,大概是5月12日吧。不过外婆的记忆不一定准确,并且也不知这出生日期记的是阳历还是阴历。

他想了想说,按老年人的习惯,这可能是阴历的日期了。说完,他在小本子上记下了这个日期。

我惶惑地问,罗叔,你今天到家来就为这事吗?

他说,我让一个懂易经八卦的朋友为小妮卜了一卦,但结果还看不明朗,我准备将你的生辰八字再交给这个朋友卜一卦,两个人联系起来也许就能看出个名堂了。

我明白了罗叔的用意,他是想看看我和小妮是否命中相克。

我说,罗叔,不用算命了。如果你认为小妮的失踪是我的责任。那么,如果小妮找不回来,我就去死好了。

罗叔被我的怒气惊呆了,他低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不用遮掩了,你一直把我看成你们的第一个女儿贝贝是不是?你怀疑贝贝是何姨和画家生的孩子,你的证据仅仅是何姨在婚前和画家谈过恋爱。你冤枉何姨了,你的怀疑对死去的贝贝也不公平。贝贝是你的孩子,你明白吗?

罗叔脸色苍白。他说,这些事你都知道了,是何姨对你讲的?好吧,我就说实话吧,我是怀疑过贝贝的来由,那是一闪念而已,很快就消除了。可是贝贝死后,你何姨老是揪住这个问题不放,有了小妮后她还念叨贝贝的事,以致我们无法共同生活。

我说,无论如何,先后两个孩子你只爱小妮是不是?所以小妮失踪你认为是我的责任,因为你认为我将贝贝的魂带回家来了,而贝贝是要克小妮的。

罗叔结结巴巴地说,什么魂呀,你一个大学生还相信这些?

我说不是我相信,而是你说过我的眼睛和神态像死去的贝贝。记得在这家里第一次接到你的电话时,你就说我的声音也像贝贝。你还说你能看见亡灵,还叫我关好门窗,说楼上有光着身子的女人来家门口向我要衣服了,而接着就真的出现这种情况。

罗叔完全惊呆了,他说,觉得你有些像贝贝,我说过这种话,这只能说明我对贝贝还是很想念的呀。至于你说我还讲了另外那些鬼话,可就是你的编造了,我发誓我没对你说过关于亡灵的话。

我慢慢回忆着刚到这里不久时与罗叔的电话,难道这里面混杂着我的幻觉吗?只是,今天的谈话还是证明了罗叔对我的疑心,世界的神秘部分永远让人迷惑。

我说,好了,不说了。我的出生日期已告诉了你,你去找算命的测测吧,看看是不是我克了小妮,我也很想知道这个结果的。

罗叔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将小本子记有我出生日期的那一页撕了下来,再将这页纸在手中反复撕碎。他说,算了,都是我糊涂,这种命是不可算的。如果你们真是姐妹,那是好事……

正在这时,房里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爆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打碎了。我和罗叔都紧张地站起来,到各处房间去察看。

在何姨的房间连着的阳台上,一只花瓶掉到地上打得粉碎。这花瓶是我上午打扫卫生时放在阳台上的,我的本意是让插在瓶里的花透透新鲜空气。

怎么回事?罗叔望着掉到阳台内侧地上的花茎和花瓶碎片说,幸好没往外掉,不然会砸到楼下行人的。

罗叔的话音刚完,何姨房间里的挂钟敲响了。当当的声音让空气颤动,一共响了五声,是下午五点了。

悲惨的下午五点,这是多年前贝贝坠下楼的时间。

我不知道罗叔在此时产生这种联想没有。他只是盯着地上的花瓶碎片说,奇怪,怎么会打碎呢?

我说,我走过来时,好像看见有只黑猫在阳台上闪了一下。

哦,罗叔的声音不知是释然还是迷惑。

他拎上提包出门时身子有点摇晃。我在他背后说,小妮会找到的。

趁何姨还没回家,我赶紧将花瓶的碎片收拾进垃圾袋里,我怕何姨由此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

何姨在天黑回到家时,我已将做好的晚饭摆在餐桌上了。她神情疲惫,一定又是在外面漫无目标地找了小妮一天吧。

何姨进门后便说,听楼下的邻居说,小妮她爸来过了,是小妮有消息了吗?

我说没有,他也是来询问小妮有没有消息的。我没说他来家里的真实动机,何姨现在不能接受任何刺激了。

何姨勉强用了一点晚餐,便拿着抹布进小妮房间去了。我想说每个房间我都打扫过了,但话到嘴边我又忍住了。何姨每天都要打扫一遍小妮的房间,也许这样她的心里好受一点。

我在厨房里清洗碗筷。突然,我听见了何姨的叫声,珺儿,快来!

我吃了一惊,快步走到小妮的房间门口,何姨的手里正拿着一张字条,她说这是在梳妆台的下面找到的。小妮也许是将这字条放在桌面上,却被风吹到桌下去了。

我紧张地接过字条,只见上面写着——妈:我走了,也许珺姐会来照顾你的。

就这么一句话,我的心更悬了。虽说这字条表明小妮是自愿离家的,由此排除了被挟持等一些更可怕的设想。但是,她没说走多久、何时回来,这个悬念更让人惶然。

有一点小妮估计对了,我会回到这家里来照顾何姨。只是,她这样想是生我的气还是信任我呢?

何姨坐在小妮的床边哭了起来。我安慰何姨说,找到这字条,说明小妮离家是安全的。我想她不会在外面待得太久。

谁知道呢?何姨说,已五天时间了,一点音信也没有。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猫的叫声。

一夜的乱梦让我精疲力竭。一会儿是一个瞎眼的算命先生坐在我的对面,他黑洞洞的眼眶朝向我说,别隐瞒了,你就是小妮的姐姐;一会儿又是我站在阳台上,一只黑猫像小狗一样在我脚下扑腾,仿佛要逼我从阳台上跳下去似的;另一个让我心悸的梦是我看见小妮,在一个光线很暗的地方,她衣衫破烂,蹲在地上仰头对我说,我想回家……

我醒了,心里突突直跳。我想起了小曾在画家门外偷听到的对话

女孩的声音:我想回家。

画家的声音:不行,回去后你姐姐会杀了你的。

我必须去画家那里搞个明白。有危险吗?我不在乎。

上午,我敲响了画家的房门。门开了一条缝,我看见了一张女孩子的脸。厚厚的嘴唇,是菊妹!她看见我便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同时飘出来一句话,画家到乡下去了。

这个在雪糕店上吊而死的女孩,我看见了她!尽管早已知道她在画家屋里出没,还听见过她从浴室里传出的声音,但此刻在门缝里看见她时,我还是有点晕眩。

她为何快速关上房门?是小妮和她在一起吗?

我再次敲响房门。这次,门一松动时我便一挤身撞了进去。

菊妹吃惊地说,不是给你讲过了吗,画家不在家。

我一身正气地看着她。这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身材硕壮,X脯和臀部都很大。

我转身去各个房间包括厨房洗手间都察看了一遍,她跟在我的后面问,你找什么呀?

我盯着她,不说话,我看见她脖颈处似乎还留着很浅的印痕。那是上吊留下的痕迹。我后退了一步。

她转身走去,将半开的房门紧紧关闭,然后在门后回转身对我说,既然来了,你就陪我说一会儿话吧。我有点毛骨悚然,我问,你想说什么?

她说,我知道,你一直在监视着我是不是?我每次上楼下楼,你都在你家的门缝里偷看我,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便反问道,你为什么要从楼梯上扔下一张白纸,上面写一个“死”字?

她笑了,有点可怕地说,我讨厌你,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也去死吧。

我心里猛地发紧,嘴里有了血腥味,我将血迹吐在手巾纸上。

我不知道她的皮肤划开之后有没有血液,总之,这红色的东西让她骇然。她吃惊地问,你怎么了?

我说,小毛病,牙龈出血。

不对,你要去医院检查检查。她说,我有个姑姑,就是嘴里吐血死的。是肺上出了问题。

她给我端来一杯水,刚才的怒气变成了善意,让我一下子还不能适应。

她叹了一口气说,我们都是女人,如果你也喜欢画家,没有必要跟我过不去。

我说,菊妹,你误会了,我和画家只是邻居关系。

你怎么知道我叫菊妹?她疑惑地望着我,是画家给你讲的?

我说,是雪糕店旁的人给我讲的。

菊妹突然哈哈大笑。我惶惑地问,你笑什么?

她说,一定有人对你讲我上吊死了,原来你是将我看成鬼魂了吧?

我张了张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接着说,我上吊被救下后,在医院捡回了一条命,但我从此再也没回雪糕店去工作,也许有人以为我死在医院里了。

我将信将疑,便问,你为什么上吊?

她埋下头沉默不语,我看见有眼泪从她脸上掉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说,我将老板给我进货的钱搞丢了,整整1200元哪,我怎么赔得起?我家在农村,全家人一年的收入才几百元,如果向家里求救,父母会打死我的。可是,我自己又到哪里找钱赔给老板呢?绝望中我只有一死了之。我上了吊,醒来时已在医院的病床上,老板吓坏了,他说钱丢了就算了,你可千万别这样,不然你家里会找我要人的。

菊妹的话让我恍然大悟。我递给她一张纸巾擦眼泪,接着好奇地问,你怎么认识画家的?

菊妹说,她从医院出来后,再也无脸回雪糕店去工作,便去了一家家政公司,她的工作是上门为居民打扫卫生。不久,便到了画家家里干活。画家与公司订的是每周打扫一次卫生的合同,她到这里的机会便多了起来。画家很喜欢她,可是她至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她看见画家所画的女人都非常漂亮。有一次做爱时她提出了这个疑问,画家突然很粗鲁地说,我只喜欢和你这样的女人干。

菊妹讲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道,珺姐,他是真的喜欢我吗?他经常提起你的名字,我以前以为他也喜欢你呢。

我说,他也许喜欢和我谈话,仅此而已。还有他所画的女人,他崇拜她们,但和喜欢你不一样。、我敢于作出这个判断,是菊妹的讲述让我想起了从书本上看到的一些知识,联想到画家和何姨在年轻时的没有结果的恋情,我完全明白了画家是一种怎样的人。在他貌似强壮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无比自卑和胆怯的内心。只有童年时代的某种特殊经历才能产生这种畸形,只是我现在不便了解他的过去了。

菊妹无法理解我的话,迷惑地问,崇拜和喜欢不一样吗?

我想说,崇拜是对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向往。但这种话仍费解,我改口说道,崇拜的东西像神一样,不能真正接近。

哦,菊妹似懂非懂地说,就像画室里那幅光着背的女人的画一样,是么?画家说这女人会从画上走下来。我开始不信,后来在半夜果然听见画室里有声音,桌上的笔筒有次也滚到地上去了,真像是有人走动一样。

幽灵的阴影再次笼罩着我。我问你在这屋里真正看见过人影没有?

菊妹说,从没看见过。

我将小曾在门外听到的对话对她讲了,不过我没出卖小曾,而说是我有次来找画家在门外听到的。

菊妹毫不犹豫地说,那是我和画家在说话。我想回家,因为在城里待了两年了,我觉得很闷,虽说能挣点钱,但总是被别人呼来唤去的,还不如回到乡下自由。可画家不让我回去。我有个姐姐是疯子,有一次她突然拿起一把菜刀要杀我,吓得我跑到屋后的山坡上去了。

我相信了菊妹的话。看来,不少神秘都是由于隔着一道墙,或者一道门而产生的。菊妹也很释然,她说今天见到我消除了误会,今后上楼下楼也不用担心我的监视了。

正在这时,画室的门仿佛被人从里面无声地打开了,正在客厅里的我和菊妹都惊了一下。

谁在里面?

菊妹说没人,可能是风吹开了门吧。

我和菊妹走进画室。地板上有几个湿湿的脚印引起了我的注意。菊妹说这是她踩下的,刚才我敲门时,她正在擦地板。

不远处的地上果然有一个装着水的塑料桶,地板上还有一团抹布。菊妹说她得做事了。

菊妹跪在地板上用抹布认真地擦起来。那姿态很像是一幅年代久远的女仆的画像。

我想起了冯教授上课时所讲的一句话——征服和被征服都是人的一种本能。

我抬头望着墙上那幅裸背女人的画像,这屋里除了她,已经别无秘密。我相信我和她心灵相通,不然我不会无数次在梦中看见她。我期待着她能告诉我小妮的去向。我下楼回家,何姨又外出寻找小妮去了,房子里显得异常空荡。也许是昨夜没睡好的原因,我觉得头昏脑胀,便在书房里我的小床上躺下,很快就迷糊起来。朦胧中我看见大学开学了,不少新生在排着队报到,小妮也在其中,我走过去招呼她,可她却将头扭向一边,好像还在生我的气……

我睁开眼,心想这是个好兆头,它说明小妮会回家来继续读书,一年后会考上大学的。

手机突然响了,是小妮打来的吗?我在心跳中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唉,是赵开淼的电话。

他问我贷款一事的进展情况。我说,申请表已交上去了,得有个审批过程嘛,请耐心等等。

自从将他的真实资产状况交给调查公司以后,我和他通电话总有点做了亏心事的感觉。我尽量让语气平和,以免让他生疑。

我听见他在电话上发出焦虑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