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秦妍屏的自杀,南江医学院的女生宿舍里开始出现了恐慌。441女生寝室本来就被医学院的女生们视为阴森森的邪门寝室,而医学院里连续发生的几起自杀案件,都与441女生寝室有关。尤其是这次秦妍屏的自杀,就发生在她们身边,那种血淋淋的凄美场景无论是谁看到了都会不寒而栗。

一开始,她们还只是仅限于相熟的好友间小范围地低声议论,如老鼠般窃窃私语,同时各自用警惕的眼神观察周围的环境,如果有陌生人走过来了,她们会马上闭嘴,佯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陌生人一过去,她们又继续围在一起讨论,声音低沉,语气飘忽。女生宿舍里很少看到单独行动的女生了,即使在自己的寝室里面上洗手间,也要拉上其他女生结伴而进,似乎这样才能让她们心里的恐慌感减弱一些。

越是神秘的事情传播起来越快,恐慌感迅速在南江医学院的女生宿舍里蔓延开来,无论学校怎么做工作也无济于事,越来越多的女生搬到学校外面的出租房去了。

方媛她们也被学校暂时安排到医学院的招待所里住宿。虽然秦妍屏的尸体已经移走,但不管校工们如何清洗,飘荡在441女生寝室里的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总是挥之不去。

这天,她们都没有去上学。医学院给她们安排了两个双人间,方媛与苏雅一间,徐招娣与陶冰儿一间。晚上八点,徐招娣与陶冰儿两人默默地走进方媛与苏雅的房间。没有人说话,房间里死气沉沉。苏雅躺在自己床上,拿着本《人间词话》,却很长时间都没有翻动一页。其实,她也在发呆想着自己的心事,那本《人间词话》不过是她拿来做个摆设罢了。

方媛呆呆地坐在床上,如木偶般僵硬机械,全然没有半点生气。徐招娣与陶冰儿走进来时,她也仅仅瞥了一眼,除此之外,再无动作与言语。

徐招娣与陶冰儿轻轻坐在方媛身边,低着头,默然无语。

两张床,四个人,各自保持着固定不变的姿势,一动不动,寂静无声,宛如谢幕的哑剧般。

晚上八点十五分,房间外响起了脚步声,到房间门口时停住了。

来的是秦月和她的男友何剑辉。秦月的眼圈有些红,似乎刚刚哭过。这也难怪,身为班主任,自己的学生突然自杀,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医学院的领导刚刚找她谈过话,询问秦妍屏平时的思想状况与精神状态有无异常的地方,她根本回答不出来,医学院的领导对她的工作很不满意。

“你们都在啊,都没事吧?”秦月爱怜地摸了摸方媛的头,扫了一眼四个女生,继续说下去,“秦妍屏死了,我知道你们都很难过,我也一样。事情既然发生了,就不要多想了,调节好心情,坚强地面对,生活还要继续,太阳照常升起。”

陶冰儿却“呜呜”地哭了起来,“秦老师,那些道理我也懂,如果死的是别人的亲友,我也会这样说去安慰他。可是,死的是秦妍屏啊!和我睡在一个被窝朝夕相处的秦妍屏!我现在真的很难受,很想哭。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自杀?”

“如果连你们都不明白,我就更加难以理解,她为什么会自杀?”秦月脸色黯淡下来,“她来学校才几天,生活圈子很小,好端端的怎么会走上自杀这条绝路?听说她是独生子女,学校如果不拿出个明确的说法,恐怕她的亲人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何剑辉点了一支烟,说:“今天下午,秦妍屏的亲人已经赶到,找到医学院的领导大闹了一场,坚决不肯相信秦妍屏是自杀的,放话说要将此事在互联网、报纸、电视等媒体刊登,讨个说法。这样一来,受到影响的,不仅仅是南江医学院的声誉,连带南江市的城市形象也会一落千丈。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了。”

仿佛是印证何剑辉的话般,招待所外开始喧哗起来,有人在叫骂。

没多时,一群人怒气冲冲地闯进了方媛她们的房间。

方媛认出来了,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是秦妍屏的父亲,此外,后面还跟着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招待所的服务员根本拦不住他们。

“让开!干什么?以为把人藏起来就没事?公道自在人心,没做亏心事,为什么怕我们见她们?”说话的是一个络腮胡子,他气势汹汹地推开拦阻的服务员。

秦妍屏的父亲也发现了方媛她们,叫了起来:“快来,都在这里。”

秦妍屏的亲属们冲了进来,房间里顿时显得拥挤不堪。

“你是……”秦妍屏的父亲认出了秦月,“你是秦妍屏的班主任吧,我正好要找你!你给我说清楚,秦妍屏是怎么死的?”

秦妍屏的父亲真急了,伸出手来就去抓秦月,仿佛要揪她到面前拷问,全然不顾她是女人。

何剑辉反应也快,一个箭步冲到秦月面前挡住了秦妍屏的父亲。怪不得他寸步不离地跟着秦月,原来就是怕情绪激动的秦妍屏家属会伤害到她。

“有话好好说,不要激动,你先坐下。”何剑辉嘴里这么说,手上却不慢,按住秦妍屏父亲的肩膀,令他无法前进。

“怎么了,还动上手了?”络腮胡子也不示弱,伸手就去推何剑辉。何剑辉只是上身颤动了几下,脚底如生根了般没有后退。

何剑辉平时喜欢去健身房锻炼身体,力气不小,真要动起手来,络腮胡子还真奈何不了他。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口又有人要冲进来。想冲进来的是医学院的保安,他们与络腮胡子带来的几个年轻人推推搡搡,充满了火药味,随时可能干起来。

紧急关头,秦妍屏的父亲大叫了一声:“住手!”

他伸手拉住络腮胡子,“我们是来寻找真相的,不是来打架的,叫他们先退出去吧。”

然后,他对着秦月她们声泪俱下,“秦老师,我来找你们,没其他的目的,就是想知道我家屏屏是怎么死的。我怎么也不能相信,她会自杀!她来学校才几天,再苦再累也就这几天,怎么会自杀?她的爷爷,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晕倒了,现在躺在医院,至今还生死未知。她的奶奶,哭得眼泪都干了,嗓子哭哑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她的母亲,晕了又醒,醒了又晕,整天疯疯癫癫,根本无法接受屏屏已死的现实。为人父母,没有将子女培育成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苦,你们知道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死的是我,而不是我那可怜的屏屏。没有她,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现在,我只想找你们问清楚,她是怎么死的,就这么一点点小小的要求,我求求你们了!”

说完,秦妍屏的父亲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方媛心里酸酸的,温暖的液体溢出眼眶。她走到秦月身边,低低地耳语几句。秦月让保安们退走,络腮胡子率领其他的亲属退出房间。何剑辉本想留在房间里,也被秦月毫不留情地赶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441女生寝室的女生与秦月、秦妍屏父亲。方媛将秦妍屏梦游差点扼死她以及小时候无意害死堂弟弯弯的秘密告诉大家,故意隐去自己曾去图书馆咨询萧静那段。她怕节外生枝,秦妍屏的家属又跑去找萧静滋事。

听完方媛的叙述,秦妍屏的父亲沉默半晌,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个傻丫头,其实,我们早就知道是她害死了弯弯,她怎么这么看不开呢?”

方媛愕然,原来秦妍屏的家人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其实,弯弯死时,我们就怀疑她在说谎,一个四岁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会从房里直接摔下楼去?而且摔得那么重,完全失去了重心。当时,屏屏受惊过度,我们也不好追问。后来,她开始梦游,我们找过心理医生,把她梦游时的情景述说给医生听,医生推测她对弯弯做过什么亏心事,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因此内心压抑而出现梦游的现象。这些年,我们宠爱着她,呵护着她,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就是怕她心理上的阴霾堆积在心里无法释放而钻牛角尖。我以为时间会改变一切,随着岁月流逝,她会长大、成熟、独立,从而淡忘那件事,没想到她会越来越压抑竟然走了极端!这一切,都怪我!养不教,父之过,是我没教育好她,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说到这,秦妍屏的父亲再也无法说下去,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竟然如小孩般哭泣起来。嘴巴一张一合,泪水止不住地“哗哗”直流,哭得伤心、悲戚,双眼无神,混浊的眼珠里充斥着痛彻心扉的绝望。

谁也不敢打扰他。他就这样无声地哭泣着,哭了很久,直到络腮胡子进来。

“姐夫……”络腮胡子对其他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对秦妍屏父亲却换了张脸,温和无比,“姐夫,别哭了,问清楚了吗?”

秦妍屏父亲抹了一把眼泪,颤巍巍地转过身,“走吧!”

“走?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

“走吧!”

“屏屏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不弄清楚,怎么向姐姐交代!”

“走吧!”

“姐夫,你到底问清楚没有?”

“走吧!”

无论络腮胡子怎么问,秦妍屏父亲的回答只有两个字:走吧!

回答的同时,他一摇三晃地离开了房间。才几天时间,他苍老了许多,脸上尽是深深浅浅纠缠不清的皱纹,走路都显得很吃力。

络腮胡子担心姐夫,狠狠地瞪了秦月一眼,疾步赶上秦妍屏父亲。其余的家属见状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如一群失魂的幽灵。

秦妍屏家属的身影渐渐消失,何剑辉对着那些身影冷笑一声,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察觉到房间里的气氛沉闷。此时,他也不好乱开玩笑,只能走近秦月身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表示支持。

方媛注意到,秦月抬头看了何剑辉一眼,那眼神看得何剑辉一怔。

秦月的眼神中不是悲伤,不是感激,不是疑惑,是一种何剑辉也没看清的眼神。仿佛有些迷离,仿佛有些幽怨,怪怪的,令何剑辉很不舒服。

秦月,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何剑辉还想多看一眼,秦月的眼神已经转移方向了,柔情地看着四个女生,说:“方媛、苏雅、陶冰儿、徐招娣,你们四人好好休息吧,我会叮嘱招待所的工作人员,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们了。现在九点多了,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你们早点睡觉吧,不要想那么多。”

说完,秦月准备离开,转眼看到何剑辉还站在那里神情古怪,似乎有什么事情疑惑不解。

“发什么呆,不想走了?”秦月对他没好气,“这里住的都是女生,就算想跟着我也要看清楚地方,难不成我进女厕所你也要跟进来?”

何剑辉“呵呵”一笑,他还没弄明白刚才秦月的那种迷离幽怨的眼神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自己做错了事,还是自己看花了眼,只好用笑容来掩饰。

“好好,我的秦大小姐,是我不对,我认错,我道歉,行了吧,我不当你的出气筒谁当啊,这个光荣的角色也只能落在我头上了。”

“少给我贫!也不看看场合。”秦月甩掉何剑辉想要握她的手,打开房门往外走。

“等一下,秦老师!”一直没有说话的苏雅突然叫住了她,“我有件事想问你。”

秦月停步,“什么事,你说吧。”

“我想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自己的寝室住?”

秦月愣住了,她没想到苏雅竟然还想回那个邪门的441女生寝室住宿,别人避之唯恐不及呢。为了她们四个着想,她还打算和后勤处交涉一下,让她们四个女生搬到其他寝室去。

秦月问苏雅:“这里,不好吗?”

苏雅面无表情,淡淡地说:“也没什么不好,我不过是住不惯罢了,反正不能一直住在这里,总要回到寝室的吧,我还有很多东西放在寝室里。”

“你现在回寝室住,不害怕?”

苏雅轻描淡写:“为什么要害怕?不过是死了个人而已,有什么可害怕的?何况我与她无怨无仇,就算她化成厉鬼也不会来找我。”

秦月没办法,只好问其他女生:“你们呢?不会和她一样也要回去住吧?”

三人缄默无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拿不定主意。

过了好一会,方媛才下定决心,缓缓开口:“秦老师,我也想回去住。这里毕竟只是招待所,偶尔住几天不要紧,一直住的话很不方便。再说,我既不是客人,也不是病人,是来南江医学院读书的,在这里不是十天半月就可以结束的,而是整整五年,住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方媛说得很慢,看来是经过慎重思考的。

徐招娣也表明自己态度,“既然方媛与苏雅都要回去住,我也只好陪她们两人回去住。我们乡下的老房子,都是用了几十年的,基本上都死过人,没什么可怕的,还不是一样住人?”

陶冰儿说得更直接:“你们都回去,我也回去。就是死,我们也死在一起。”

听到那个“死”字,秦月皱了皱眉,心里越发不安了。

“这样吧,你们暂时在这住几天,我去和后勤处商量一下,给你们换一个寝室。”

没想到这样安排苏雅都反对,“我看不用换了,没必要,再说,我也不习惯搬来搬去。”

方媛也不想换,“秦老师,别费心了,无论换到哪里都是一样的,那样做反而显得张扬。你放心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其实,有一句话方媛没有说出口,如果冥冥中真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操纵人的一生,即使换到其他寝室,她的命运还是不会有什么改变。正如万海所说,无法逃脱宿命。如果没有,她又何必在意呢?

“你们两人呢?也不想换?”

“算了,换起来麻烦,我们不想分开,你说对吧,陶冰儿?”徐招娣转脸去问陶冰儿。

陶冰儿点了点头。

既然四人的意见统一,秦月也不好再说什么:“那这样吧,你们先在这住两天,然后再搬回去吧。”

两天后,四个女生又重新回到了441女生寝室,若无其事般照常上课、吃饭、睡觉,结伴而行,只是其中的秦妍屏换成了苏雅。

自秦妍屏死后,苏雅的性情似乎温和了一些,现在也和其他女生一起活动,只是仍然不喜欢说话。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她们四人出现的地方,便会引来各种议论与眼神。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她们胆大包天,有的说她们不知死活,还有的说她们本来就是一群怪物。但不管怎么说,她们四人的回来给原本恐慌的女生宿舍打了一针镇静剂。

至少,她们四人依然住在441女生寝室,她们看上去没有异常。就算以后要发生什么恐怖事件,轮也应该轮到她们。

怀着这种丑恶的心理,医学院的女生们十分自然地与441女生寝室的女生保持一定距离,即使偶尔遇上,也是匆匆远离,似乎稍微走近点都会惹到诡异莫名的无妄之灾。

她们回到441女生寝室后,表面上看与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少了一个秦妍屏而已。

实际上,每个人的心境都变了很多,变得苍老凄凉许多。

这点,在陶冰儿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虽然她老捉弄秦妍屏,但她与秦妍屏的感情却是最好的,不仅仅是因为两人住在上下铺,更因为两人有着类似的性情、嗜好。

秦妍屏喜欢听音乐、喜欢吃零食、喜欢看言情剧,她也一样。

从另一种角度来看,两人的心理年龄非常接近,这是她们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磨合相互融洽的原因所在。

方媛太沉静,徐招娣太憨直,苏雅太冷漠,唯有陶冰儿和秦妍屏一样,活泼淘气,娇小可爱,两人最大的差别也仅仅在于一个胆大些、外向些,一个胆小些,内向些。

陶冰儿回到441女生寝室后,总是有种若有所失的感觉。秦妍屏不在了,她与其余三个女生仿佛有层无法消除的隔膜,怎么都找不到与秦妍屏在一起那种肆无忌惮推心置腹的感觉。古人有句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时候,人与人的缘分,还是要看双方性情的。

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说,秦妍屏的死,女生中最痛苦的是陶冰儿。她想念秦妍屏,想念那段友情灿烂的日子,这也是她坚持要回到441女生寝室的原因。

只是,时间流逝,物是人非,441女生寝室不再是以前那个温暖的小巢,现在的441女生寝室在她们眼中变得阴冷了许多,大白天的也能感觉到森森寒意。这种感觉很诡异,她们可以体会到,却无法述说出来。

即使你用温度计去测量,也测不出那种寒意,可她们却的的确确能感觉到。

谁也说不清楚,怎么会有这种诡异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她们四人被女生宿舍的其他女生孤立的缘故。

她们就像是四只孤独的小鹿,即使隐身于鹿群中,也是那么离群、显眼,随时可能成为猎人的目标。谁也不知道,等待她们的,是怎样的命运。

搬回441女生寝室的第二天中午,陶冰儿如往常一样吃完饭回到寝室,走到自己的床铺,掀开被子想要躺着休息,赫然看见被子下竟然放着半包旺仔小馒头。

陶冰儿怔住了。

这时,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方媛她们还在食堂里吃饭,她因为心情不好吃不下而早早地回来。其实,她就算心情好也吃不了多少,她与秦妍屏一样,都有点挑食,吃不惯医学院食堂的饭菜,常常是蜻蜓点水般扒上几口就跑回寝室躺在床上听音乐吃零食。

陶冰儿记得很清楚,秦妍屏最喜欢吃的零食就是这种旺仔小馒头,她可以一次干掉一大包,而且经常躺到陶冰儿的床上吃。这种小馒头,主料也是面粉,无外乎加了一些调料,口感比较好,符合小孩子的口味,所以卖得非常好,价钱也贼贵,一大包只有250克的重量,却要七八元钱。

在441女生寝室里,只有秦妍屏喜欢吃这种零食。陶冰儿一向不怎么吃,倒不是因为不好吃,而是怕吃多了会变胖。秦妍屏是那种怎么吃也长不胖的人,所以吃零食方面可以百无忌讳。她却不能,稍微放松一下就会增加体重。

自己床上,怎么会有半包旺仔小馒头?

陶冰儿从里面掏出一粒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小馒头依然清脆酥软,看来打开的时间并不长。

但秦妍屏……秦妍屏几天前就死了啊!

谁会这么无聊?将死人喜欢吃的零食放在自己床上?

方媛?徐招娣?苏雅?

按理说,她们不会这样做。搬回来后,女生们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竭力避免提及秦妍屏,似乎她从来不曾在这个寝室里存在过,又怎么可能开这种玩笑?

突然间,陶冰儿有一种失足踏空的感觉,仿佛自己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她情不自禁地往后退,口中有些发苦,刚才吃下去的那粒旺仔小馒头的味道似乎有些不对。

这时,其余的女生也回到寝室,方媛发现陶冰儿的异常,“陶冰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不舒服吗?”

陶冰儿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床铺上的半包小馒头,说:“这是谁放在这里的?”

“不是我,是你们吗?”方媛回过头来问徐招娣与苏雅,却看到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古怪,心里一动,想到了个中原因。

徐招娣说:“你们知道,我从来不买这种零食吃的。”

苏雅冷笑一声,脸若冰霜,没有回答方媛,径直走了进去。

苏雅也不可能买这种东西,更不可能会买了后放到陶冰儿床铺上。

“没事,也许,是我们的哪个朋友来看我们时带来的,忘记带回去了。”方媛轻声安慰陶冰儿。

“可是,我们搬回寝室后,除了我们四个人,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陶冰儿说的也是实情,自从秦妍屏神秘自杀后,就再没有人来这个寝室找过她们。

“也许……也许……”方媛“也许”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许,是管理员张大姐,她也有我们寝室的钥匙。”徐招娣接过方媛的话头,可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张大姐是什么人?孤僻冷漠的老处女,年过四十,怎么可能会买这种东西吃?又怎么可能会把这种东西丢在她们寝室?

“算了,别想了,不过是半包小馒头,想那么多做什么!”方媛握紧陶冰儿的手,她的手异常冰冷。

陶冰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包小馒头,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事物般,站在那里如一座石雕。

一只雪白纤细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抓过那半包小馒头,从窗口扔了出去。

圆圆的小馒头在半空中从撕裂的封口处撒出来,纷纷扬扬,宛如在下冰雹。

“这样不就没事了,真是幼稚!”苏雅扔掉小馒头后,露出鄙夷之色。

“你——”陶冰儿刚说出这个字,方媛在旁用力拉了拉她,朝她摇了摇头。

陶冰儿明白方媛的意思,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她们441女生寝室的人再闹出什么矛盾的话,本来就想孤立她们的医学院女生们就更有得议论了。

陶冰儿只好忍住这口气,不去与苏雅争吵。

但这件事,她始终放在心上,如鞋子里面的一粒沙子,硌得她难受。

她一直在想这件事,到底是谁把那半包旺仔小馒头放在她床铺上的?

难道,真是秦妍屏?

她回来了?

秦妍屏的音容笑貌不时掠过她脑海,扰得她心神不宁。

她实在很想念这个相识不久却相知甚深的好友。

直到现在,她还不肯相信,她竟然会莫名其妙地自杀!

这天深夜,她躲在被窝里辗转反侧,睡得很不好。

到了很晚,她还是没有睡意。

寝室的女生们都睡着了,房间里响着徐招娣有节奏的鼾声。

她侧耳听了听,没有听到方媛与苏雅的呼吸声。

她们两个,无论是清醒还是睡觉,呼吸声都很细微,细微得根本听不到。

突然,她听到另一种声音。

音乐声。

陶冰儿很熟悉的旋律——Twins唱的《下一站天后》。

这首歌,是秦妍屏最喜欢的歌,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陶冰儿时一起听的歌。

歌声虽然小,却很清晰,她听得很清楚,应该来自寝室的大厅里。

陶冰儿悄悄地披衣起床,慢慢地靠近其他人的床铺。

月光朦胧,她一个个地仔细察看。方媛、苏雅、徐招娣都在!

女生们都在,是谁在大厅里打开了电脑播放这首歌曲?

陶冰儿打了个寒战,441女生寝室里的寒意越来越浓了,她似乎感到颈脖子后面有人在吹冷气,吹得她一根根汗毛都竖起来了。

陶冰儿缩了下脖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秦妍屏,是你吗?”

她叫的声音很小,小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清楚。

但她相信,如果后面真的是秦妍屏,一定能听到她的话。

没有东西倒没什么,怕就怕,后面的东西不是秦妍屏。

陶冰儿想起了那些鬼片中的常见镜头:一个面目狰狞的鬼头,一对尖锐惨白的犬牙,指尖长长、舌尖滴血,躲在她身后垂涎三尺。

陶冰儿被自己的想象吓坏了,不但是颈脖子,全身上下都有冷气吹过。

背后似乎有东西沉沉地压在她身上,慢慢地渗入她的身体。她不敢回头,放声尖叫起来。

尖叫声打破了441女生寝室的寂静,方媛她们被陶冰儿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惊醒。

这时,日光灯亮了,光芒耀眼,驱散掉女生寝室里的浓浓黑暗。

是睡在门边的徐招娣按下的开关,她睡眼惺忪、一头雾水地看着陶冰儿。

陶冰儿这才敢回头张望。

身后没人,也没有什么东西。

是心理作用吗?难道一直是自己吓自己?悬着的心略微放松,陶冰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无聊,这么晚不睡觉,装神弄鬼做什么?”苏雅冷冷地质问,她似乎很讨厌别人打扰她的睡眠。

其实,谁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睡着。据方媛平时观察,苏雅也和她一样经常失眠,身边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秦妍屏梦游惊醒的那晚,她与方媛低声说话,也是被苏雅的质问打断的。

苏雅,的确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

方媛没去理她,轻声询问陶冰儿:“陶冰儿,你是不是做了噩梦?”

“一个人做噩梦会做得爬下床铺?”苏雅冷笑,她看不得陶冰儿这种疑神疑鬼的样子。

这次,陶冰儿却没有和苏雅较真的意思,而是一脸恐慌,竖起食指放到唇边,“嘘!”

女生们没看过陶冰儿如此紧张,不再言语,很快,卧室就沉静下来。

“听到了吗?”陶冰儿东张西望,目光游离,时不时地打个哆嗦。

这么寒冷的秋夜,她仅穿着睡衣,冷得发抖,却不去加衣服。

她怎么了?是什么事情让她紧张到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听到什么?”方媛微微蹙眉。

“歌声啊,秦妍屏最爱听的那首《下一站天后》。”陶冰儿急了,“你们不会都听不到吧?”

方媛总算明白她的意思,“不是,我听到了,但是,这有什么关系?不就是一首歌吗?这首歌有很多人都喜欢听啊。”

陶冰儿这次真的要哭出来了,“你们没听出来?这首歌是在我们寝室里播放的!”

方媛的脸刷地一下变白了。她终于听出来了,那首歌确实是寝室大厅的电脑播放出来的。

441女生寝室有两台电脑,都接上了宽带。一台是一年前在这里跳楼自杀的女生程丽的,一台是前几天在这里割脉自杀的女生秦妍屏的。程丽那台比较旧,方媛把它找出来后就没怎么用。秦妍屏那台倒是很新的,是她来到441女生寝室后买的。她自杀后,她的家人也没有带回去。

那首《下一站天后》应该是秦妍屏拷贝到她自己那台电脑上去的。只是,这么晚,谁会跑到寝室大厅打开那台电脑听那首歌曲?

除了她们四个女生,谁又能打开那台电脑播放那首歌曲?

方媛定了定心神,说:“我们去看看吧。”

这次,连苏雅都没有反对。不过,她也没有陪方媛去看的意思,而是翻了个身,继续她的美梦。

“我陪你去吧。”徐招娣打了个哈欠道。

两人慢慢地穿好衣服,手牵手走出卧室。

大厅里黑漆漆的,可能是窗户全关了的缘故,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却有蓝色的荧光闪烁——那是电脑开关的荧光。

徐招娣在墙壁上摸索了好半天,才摸到开关,用力按下,日光灯的镇流器“吱吱”响了几下,灯终于还是亮了。

大厅里没有人。电脑的主机是开着的。

歌声确实是从电脑的音箱里传出来的。

方媛走过去,把显示器打开,深蓝色的界面跃了出来,电脑里面只在运行一个程序——音乐播放器。

播放的歌曲也只有一首——《下一站天后》,这首歌曲被设置成反复播放。

电脑是什么时候打开的?音乐是什么时候开始播放的?住在这里的四个女生竟然没一个知道。

方媛望了一眼徐招娣,她也是一脸茫然。

至少,在熄灯睡觉前,电脑还是关着的。

寝室的大门依然是紧锁的,而且是反锁——即使如管理员张大姐般有寝室钥匙也不可能进来。

自从中午在陶冰儿床上发现来历不明的旺仔小馒头后,方媛就有意识地将寝室大门反锁。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陶冰儿颤巍巍地走出来了,依然只穿着睡衣。

三人在电脑旁呆呆地站了十几分钟,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

风很冷,虽然关闭了所有的窗户,方媛还是能感觉到寝室里有寒冷的气流轻轻流动。

“别管了,关掉电脑回去睡觉吧!”

方媛想关掉电脑,关了几次都没成功。

“咦,这电脑,有鬼了……”方媛嘀咕了一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陶冰儿的脸色越发苍白了,身体颤动的频率更加快了。

方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纠正,“我看这电脑是中了病毒,这年头,只要上网,到处是病毒!”

她直接关掉插座的电源开关。

“这下总可以了吧,走吧,都回去睡觉吧。”方媛故作镇定,其实她的心里也有些发虚。

如果这样那电脑还能运行,那才真是见鬼了!

三人回到卧室,苏雅似乎睡得很香,对她们不闻不问。

各自脱衣上床,躲进被窝,谁也不想说话。

没多久,卧室里又响起徐招娣的鼾声。

陶冰儿却睡不着。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她瞪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她看不清天花板,虽然离她的眼睛仅有两米的距离。

其实,她也没指望能看清什么,她只是不想闭上眼睛。

她怕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秦妍屏自杀那幕血淋淋的场景。

但是,黑——眼前太多的黑,她感觉不到光线。这与她闭上眼睛的效果差不多。

所以,在黑暗中,秦妍屏还是出现了。

她的手腕还在滴血。

她在对陶冰儿笑。

可能是血已经流得太多的缘故,她的笑容很难看。粘在头骨上的那层失去血色的脸皮仅仅是抽搐了一下,就算是笑过了。

陶冰儿吓得呼吸都停止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甩了甩头,想要摆脱眼前的可怕景象。

仿佛是倒映在水中的容颜,微微震荡后又收敛起来,依然还原成她所熟悉的秦妍屏。

陶冰儿总算明白,她无法摆脱她。秦妍屏是特意来找她的。

秦妍屏被她气哭了,“呜……陶冰儿,连你也嫌弃我……”

陶冰儿嘴唇哆嗦着,“我不是那意思……我不嫌弃你……”

秦妍屏笑了,惨白的脸皮挤满皱纹,如一个苍老的巫婆般,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嫌弃我,我们是死党嘛!”

陶冰儿拼命地点头。

秦妍屏身子一矮,钻进了她的被窝。

以前,她们两个经常睡在一起。两人的身材都比较娇小,正好能挤在一张床上。

陶冰儿的手触摸到秦妍屏的身体。

秦妍屏的身体,特别冷。

陶冰儿仿佛感觉到她浑身直冒寒气,冷得她直打哆嗦。

“怎么了,你很冷?不要紧,我抱着你睡,这样,你就不会冷了!”

秦妍屏以前就喜欢搂着她睡。

她甚至还叫陶冰儿为“老公”。

搂住陶冰儿的,似乎不是秦妍屏,而是一条冰冷的大蟒,缠得她透不过气来。

“不……要……”陶冰儿竭力挣扎。

秦妍屏似乎明白了,“哦,原来,你还是嫌弃我!”

这次,陶冰儿连辩白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秦妍屏似乎很伤心。

但她的伤心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她开心地大笑起来,“是我心急了!反正,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来找我了!”

秦妍屏笑得很疯狂,眼睛里射出恶毒的光芒,刺得陶冰儿不敢直视。

秦妍屏的笑容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的笑容,甚至可以说不像是一个“人”的笑容。

陶冰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如此疯狂、恶毒、放肆,笑得她毛骨悚然,心里直打鼓。

问题是,秦妍屏说的话比她的笑容更恐怖。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去找她?她已经死了!她的意思是,自己也快死了?!

这怎么可能?

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紧紧束缚着陶冰儿,她感到喉咙里进出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仿佛窒息般无法呼吸,身体的各个部位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沉重得她根本挪动不了。

她想伸手,手伸不动。她想蹬腿,腿蹬不了。她想张嘴叫,嘴巴张不开。

她的身体仿佛被石化了,不能动弹,唯有那颗脆弱的心脏还在“怦怦”地自动跳跃着。即使是这跳跃,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跳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弱。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等死。

是的,等死。

就这样默默地等待死神的降临。

她试图反抗,却无处下手,如同植物人般。

她不甘心,集中所有的精神和意志力,竭力大叫了一声。

“啊——”

她终于叫出声音了!却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大的音量,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听清楚。

在她叫出来的那一刹那,她的身体能动了。

她的手脚接触到一些软绵绵的东西。

是被子。

原来,刚才是在做梦——噩梦。

现在,陶冰儿梦醒了,全身在冒汗——冷汗。额头、手心、脊背、脚掌,全是汗,湿漉漉的。

她睁开眼睛,眼前依然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无穷无尽。

她看不清黑暗中的物体,正如她看不清自己的命运。

然后,她转了个身子,发现自己的被子空出一大块,空出的地方被窝凸了起来,似乎——似乎刚刚有人睡过。

陶冰儿怔住了,仿佛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她记起来了,以前,秦妍屏和她睡在一起的时候,被子的形状就是这样子的——秦妍屏睡觉时喜欢将脚拱起来。

难道,刚才不是做梦?

不,那的确是个梦!

但是……

但是,怎么会做那种梦?

不会是秦妍屏的亡灵来托梦吧?

亡灵托梦的传说,在民间流传甚广,深入人心,要说完全是空穴来风,无稽之谈,怎么也不能让人信服。

据说,亡灵托梦,一向很准。最经典的莫过于《三国演义》中已死的关羽与张飞两人托梦给活着的刘备,告诉他兄弟即将团聚。结果,刘备自知来日不多,托孤于诸葛亮。另外,在一海之隔的日本,战国时代的枭雄丰臣秀吉临死时,梦到他以前侍奉的主人织田信长,拉着他要他过去。

难道,自己真的快要死了?

一想到这,陶冰儿就浑身发冷,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感觉吞噬了她。

是恐惧的感觉,来源于她的内心深处,对死亡本能的恐惧感。

陶冰儿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地下坠、融化,仿佛坠入十八层地狱中,融化成一摊血水。

她再次尖叫出来。

这次尖叫声的音量远超过刚才的那次,441寝室的所有女生都被她惊醒了。

灯亮后,女生们看到陶冰儿缩在床铺的角落中战栗不已,面色苍白,嘴唇发青,脸上冷汗淋漓,似乎刚从寒冷的水池里捞上来一般。

她怎么冷成这样?

方媛披衣下床,走到陶冰儿身边,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烧。

“陶冰儿,不要紧吧,是不是做噩梦了?”方媛帮她把被子裹紧。

陶冰儿点了点头,用被角擦拭脸上的冷汗。

“没事,不过是个噩梦,不要怕。”

“可是……”陶冰儿的声音有些颤抖,没有说下去。

陶冰儿被噩梦吓到了。

方媛脑筋一转,有了主意,笑着说:“陶冰儿,你也是的,没听说过那句话,梦是反的?”

“梦是反的?”陶冰儿似乎也听说过这么一句话。

徐招娣也说:“是啊,在我们那里,都是这样说的,如果你梦到丢钱,反而会得到意外之财。如果你梦到噩运连连,结果肯定是吉星高照顺风顺水呢。”

“但是……”

“没什么但是,都是这样说的,所以,不要担心,也不要去想了。”方媛扶着陶冰儿躺下。

陶冰儿却不想睡了,拉住方媛的手,说:“方媛,你陪陪我好吗?”

“好。”

方媛躺到了陶冰儿身边。

陶冰儿的身体很冷,虽然她在竭力控制,依然不断地打哆嗦。

她搂紧了陶冰儿,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

这招果然有效,陶冰儿蜷缩在她怀中,战栗缓缓变弱,最终消失。

陶冰儿的身体不再冰冷,体温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

方媛知道,陶冰儿之所以这么冷,不仅仅是由于她的身体,更多的是她的内心。她能温暖她的身体,却不能温暖她的内心。

每个人都是一座壁垒森严的城堡,谁也无法真正进入。

除了你自己,别人永远无法真正地了解你。正因为如此,知己才显得可贵,尽管所谓的知己仅仅是在某一方面和你合拍。

方媛也进不了陶冰儿的内心。

她只能凭自己的感觉去感受、劝慰她。她只希望,她的朋友们,能开开心心地度过每一天,此外无他。

陶冰儿沉默了很久后才幽幽地问:“方媛,你信命吗?”

“命?”

“是的,命!”

“我不知道。”

方媛的确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信还是不信。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来说,一切都是有形的、物质的,但是,现代科学并不能解释一切。比如,如果宇宙的万物都是质量守恒,那些消失的物质到哪去了?天文学家提出“黑洞”说,说“黑洞”吸引掉了那些物质,可这种学说至今都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

“我信!”陶冰儿又加了一句,“所以,我也信笔仙!”

“笔仙?”

“嗯,笔仙!我以前玩过,很灵的。你玩过没有?”

方媛摇了摇头,笔仙虽然在学生中很流行,她却一直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对于自己不清楚的东西,最好的办法是远离它。

陶冰儿咬了咬牙,“我想请笔仙,问它些问题。”

“请笔仙,这种时候?”方媛望了望徐招娣与苏雅。

在日光灯的照耀下,441女生寝室如白昼般明亮,女生们根本就睡不着。她有些奇怪,以往这种时候,苏雅肯定会呵斥,可今天她竟然一直没有做声,闭着眼睛在假睡。

“怎么样?你帮帮我!”陶冰儿一脸渴望。

“我帮你?”

“当然,请笔仙要两个人的。”

“可我不会啊。”

“没关系,我教你啊。”

方媛实在不愿意,却不好拒绝陶冰儿。她隐隐听说,请笔仙是一种很邪门的游戏。这些日子,发生在她身上的邪门事情够多了,她不想碰这个。

“那,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

“现在!”

方媛对着徐招娣使了一个眼色,希望她能劝阻陶冰儿。

徐招娣劝她:“陶冰儿,我看,还是改天吧,现在天气这么冷,你的身体又……”

“我的身体没事,如果是朋友的话,就帮我这次!”陶冰儿的态度很坚决。

方媛没办法了,只能依着陶冰儿。

看来,陶冰儿心中也和她一样,有着太多的疑惑。只不过她是把这些疑惑压在心里,慢慢地求解,而陶冰儿却妄图通过笔仙这种虚幻的游戏来寻求答案。

她只希望,这次请笔仙,不要出什么意外,有一个好的结果。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三十分。

这种时候,原本不是请笔仙的最好时间。据说,请笔仙不能超过午夜十二点,因为到了午夜十二点,阴气重,游荡的东西比较多。

但陶冰儿却一意孤行。

她很快就在大厅里摆好桌子、放好白纸、找好钢笔、点好蜡烛。

所有的门窗关闭了,所有的灯关闭了。

陶冰儿坐在桌边,看着犹豫不决的方媛,急不可待。

“快坐下来啊。”

方媛坐下来,说:“陶冰儿,我真不知道怎么玩。”

“没事,我教你。你把手伸过来。”

陶冰儿的右手与方媛的左手交错在一起,手指相互交叉,夹着那支钢笔。两人的手臂与白纸保持平行。

“就这样让手臂保持平衡。注意,集中精力,不要用力去推动钢笔,也不要让钢笔掉下来。”陶冰儿想了一会,又加了几句,“我们一起小声念‘笔仙笔仙快点来,来了之后画个圈’。来了之后,它会在白纸上画好圆圈。到时,我来问它问题,你只要心无旁骛,诚心诚意就可以了。”

“这样就可以了?陶冰儿你再说一遍。”方媛怕自己没有听清。

陶冰儿复述了一遍。

方媛确定自己将要点听清楚了,这才点点头,两人开始请笔仙。

白纸上写了一些字,除了一些朝代的名称与数字,还有“是”与“否”两个醒目大字。

陶冰儿一脸虔诚,垂下眼睑,宛如在对观音朝拜的信徒,嘴唇一张一合,念念有词:“笔仙笔仙快点来,来了之后画个圈……笔仙笔仙快点来,来了之后画个圈……”

方媛将信将疑,做声不得,只好有样学样,和陶冰儿一样低声念。

一开始,她觉得很无聊,两个人的手指夹着笔,不用力,怎么可能请来所谓的笔仙,画出规则的图形。但时间一长,她感到自己的手臂越来越僵硬,渐渐地仿佛脱离了她的身体。

方媛想移动下手臂,被陶冰儿察觉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瞪得方媛一阵灼痛,如火烙一般,心中悚然,不敢乱动,只好由着她了。

就这样,两人僵持在那里,如两座没有生命的雕像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越来越多的睡意侵袭着方媛,她都要睡着了。

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惊呼声,将方媛的睡意惊散。

陶冰儿再次瞪了一眼,却不是瞪向她,而是瞪向她身后。方媛这才知道,原来徐招娣一直站在她身后观看。

然后,她发现夹在自己与陶冰儿两人手指间的钢笔在动。

先是微微颤动,没有规律,横一下,竖一下,斜一下,东倒西歪,如一个喝醉酒的汉子。

陶冰儿却很兴奋,“笔仙,你来了吗,来了画个圈好吗?”

奇异的事发生了,在陶冰儿的话说完以后,钢笔竟然缓缓地画了一个圈,虽然弧线有些变形,不怎么规范,但好歹也算是一个圆圈了。

在钢笔画圈时,方媛的手指肯定没有用力,仿佛被另一种神秘的力量所操纵。她的大脑根本就没有下达要手指移动的指令。

这怎么可能?

那些笔仙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与陶冰儿的兴奋相反,方媛这时却感到莫名的寒意。

她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这次请笔仙,绝对是一个错误。可惜,现在,她不能说话,说了陶冰儿也听不进去。

“笔仙笔仙,你来了,我有事问你,你能告诉我吗?能告诉我的话在‘是’那里画圈,不能的话在‘否’那里画圈。”

钢笔果然动了,慢慢地移到左侧,在“是”字那里画了一个圈。

陶冰儿的声音有些颤抖:“笔仙,我想问你,我会不会死?”

她全然不顾方媛与徐招娣的惊愕目光,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支钢笔。

钢笔的动作突然变得迅捷起来,比刚开始的动作要快出许多,很快就在“是”字旁边画了第二个圆圈。

441女生寝室的大厅里寂静得可怕,陶冰儿死死地盯着那个圆圈,面色惨白,面部的肌肉微微抽搐着,几缕长发散落下来,遮住她的面目。

烛光中的陶冰儿宛如一具活尸。

“真无聊,谁不会死,竟然会问这种白痴的问题。”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苏雅,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徐招娣的身边。

苏雅的话虽然不无嘲讽的味道,却提醒了陶冰儿。

是人都会死的,不是笔仙的回答可怕,而是自己的问题太简单,怪不得刚才钢笔转得那么快。

“笔仙笔仙,我想问你,我还能活多少年!”

话刚说完,陶冰儿就后悔了。

白纸上原有些数字,从一到六,但这些数字也太少了,自己这么年轻,怎么也不可能只活这几年。

然而这次,笔仙没有画圆圈,而是静止了许久,然后才缓缓地画了一横。

是一年?

陶冰儿不敢置信,“笔仙笔仙,我是不是只能活一年?”

这次,钢笔的回答很快,马上在“是”字边上画好第三个圆圈。

这个圆圈,比前面两个都要规范许多。

陶冰儿完全被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所震慑住了。笔仙的意思,她只能活一年?

这怎么可能?

她还这么年轻,她的身体这么健康,怎么可能只活一年?

冷风乍起,烛光摇曳,摇了几下,终于还是没能支撑住,被风吹灭了。

大厅里一片漆黑。

外面,下起了秋雨,淅淅沥沥,声音虽小,却仿佛滴落在陶冰儿的灵魂上。

这时,突然响起了炸雷,雷声隆隆,陶冰儿与方媛两人同时松手,钢笔掉了。

“笔!”陶冰儿想起了什么,惊叫了一声。

“笔在这。”方媛伸手去桌上摸索,捡起了钢笔。

“不是,我是问你,刚才笔是不是掉了?”

“是啊,掉在桌上,你放心,不会摔坏的。”

“掉在桌上……呵呵……掉在桌上……”陶冰儿傻笑了几声。

方媛怕她思维错乱,和唐天宇一样突然发疯,连忙安慰她:“陶冰儿,没事的,只是个游戏,你看,我们现在还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有人在黑暗中按了下日光灯的开关,却没有反应——女生宿舍此时竟然停电了。

“谁?”徐招娣在黑暗中尖叫了一声。

“徐招娣,你怎么了?”方媛大着胆子问。

“好像刚才有人碰了我一下。”徐招娣也不敢肯定。

“好像?会不会是苏雅?”

四人当中,就苏雅离徐招娣最近。

“不是我。”苏雅的回答一向简单而直接。听声音,她离徐招娣有些距离,刚才,就是她去按日光灯开关的。

不是苏雅,那又是谁呢?

这时,方媛似乎听到一声轻笑。

是男人的轻笑!

寝室里,怎么会有男人?

441女生寝室里似乎隐藏着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没有形体,在浓浓的黑暗中飘荡着。飘来飘去,飘在各个女生的身旁。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方媛记得陶冰儿点燃蜡烛后将打火机随手放入桌子抽屉里。她伸手摸索了许久,终于找到那个打火机,立刻打亮。

在打火机点亮的那一刹那,她似乎看到窗外有个人影一闪。

然而,也仅仅是似乎,她也肯定不了,刚才那个是不是人影。也许,那只是光明与黑暗交错的那一瞬间所产生的幻觉。

蜡烛点着了。

有了光与没有光就是不同,哪怕是再微弱的光,也能让人心生暖意,增加安全感。

“没事了,走吧,我们去睡吧。”

方媛与徐招娣扶起陶冰儿回到了寝室。

这晚,方媛和陶冰儿睡在一起。她不断地没话找话,想安慰劝解陶冰儿。可陶冰儿如同一个木偶般,木讷无语,任方媛说破了口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搂住她,生怕她离去。

这晚,方媛睡得很不舒服。陶冰儿如鸵鸟般把头埋在她怀中不肯出来,不时地颤抖。这种颤抖如传染病一样,传染到了方媛身上,令她的身体也产生了共振。

方媛能清晰地感受到陶冰儿的恐惧。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害怕呢?只不过她性格本来就要比陶冰儿沉静些,这些日子发生在她身上的恐怖事件实在太多,她都有些麻木了。

时睡时醒,断断续续,好容易挨到天亮,方媛还在考虑怎么起床而不惊动陶冰儿,陶冰儿自己却一骨碌地从被窝里蹦出来,谁也不理,拉着一张脸,默默地收拾自己的衣物。她的眼睛有些红肿,头发也没有梳好,杂乱不堪,一脸憔悴。

陶冰儿昨天肯定没休息好。她现在的心情也很糟糕,平时,她很在意自己仪表的。

她收拾衣物做什么?是要离开441女生寝室?

也许,对她来说,离去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方媛虽然舍不得陶冰儿,却也不想阻拦她。女生寝室的气氛有些压抑,谁也没有说话,谁也不愿意说话。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虚伪。

方媛走过去,想帮陶冰儿收拾衣物。陶冰儿却停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冷冷地看着方媛,似乎在看着一个陌生人般。

方媛被那种冷漠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乱,无端地生出许多烦躁来,却没地方发泄。

她怎么这样看自己?

她拒绝方媛的帮忙。换个角度说,她其实在拒绝方媛的友情。

她的眼神告诉方媛,她已经把方媛当成了素无来往的陌生人。

不仅仅是对方媛,对徐招娣也是一样。

徐招娣原想打破这种压抑的气氛,轻轻地问候她:“陶冰儿,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好不好?”

陶冰儿根本没回答,而是用看方媛的眼神去看徐招娣。

——警惕、冷漠、拒绝。

这就是她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信息。

方媛与徐招娣两人僵立在她身边,沉默无语,呆呆地等了半晌,最终还是默默地走开了。

等方媛与徐招娣走开后,陶冰儿这才继续收拾自己的衣物,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话。

她头都没回,一个人拎着旅行包走了。

她离开了441女生寝室。

她离开了南江医学院。

方媛站在阳台上,看着陶冰儿在晨曦微风中慢慢地走出校园,走出自己的视线。她走得很慢,动作迟缓,一步三晃,浑然不像是青春少女,更像是一名苍老多病的老妇人。是她的旅行包太重,还是她的心事太重?方媛心中一片空茫,仿佛掉了什么东西般,眼睛酸酸的,晶莹温热的液体夺眶而出。

陶冰儿就这样走了。她似乎想斩断与441女生寝室的一切联系,所以,她才会对方媛和徐招娣这般冷漠。这一别,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就算再见面,也只是形同陌路,不可能再回到她们刚到441女生寝室时那种亲密无间的情形了。

但愿,但愿时序有心、乾坤有情,呵护她平平安安、幸福快乐地过完这一生。方媛在心中为陶冰儿祝福。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句话虽然残忍,却很有道理。此时,方媛才体会到这句古语的真正境界。

她并不责怪陶冰儿的逃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方式,都有自己的选择。生活就是这样,你只能强迫自己,没有理由强迫别人的选择和你一样。

方媛早已懂得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是接受现实,无论现实有多么残忍。

只有接受现实,面对现实,你才能坚强地生活下去。这是个坚硬的时代,这是一个失去信仰的时代,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追名逐利,没有人在乎你的感受。

方媛抹去眼泪,转脸去看身边的徐招娣。

徐招娣也是一脸悲伤,怔怔地望着陶冰儿消失的方向,若有所失,惆怅凄伤。

“我一直把她和秦妍屏都当做妹妹的。”徐招娣发觉方媛在看她,叹了口气。

方媛拍了拍她的肩膀,本想说些劝慰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徐招娣突然想起一件事,“糟了,陶冰儿身体这么弱,会不会在路上病倒?”

方媛这才发觉让陶冰儿这样不声不响地独自离去有些不妥,至少,她们应该告诉学校的。如果陶冰儿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她们可真是难辞其咎了。

“要不,这样吧,你去追陶冰儿,我去找秦老师,看她有什么办法。”

两人急匆匆地出去。徐招娣跑向了医学院大门口,方媛则跑向了教师宿舍找秦月。走出寝室大厅时,方媛特意回头望了一眼,苏雅还躺在床上看书,看得很专注,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毫不关心。

苏雅怎么这样?

方媛在心里嘀咕,她觉得苏雅清高得过分。无论如何,住在同一间寝室,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陶冰儿这么可怜,她却不闻不问,也太冷酷无情了。

五分钟后,方媛跑到了秦月的宿舍,告诉她,陶冰儿出走了,拉起秦月就跑。

秦月与方媛在路上边走边说,气喘吁吁,等走到医学院大门时,秦月对事情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徐招娣还站在大门边,对她们两人大声呼叫。

两人急忙走到她身前,方媛问:“陶冰儿呢?”

徐招娣指了指刚刚开动的一辆公共汽车,“在上面。”

公共汽车从三人身边驶过,陶冰儿赫然坐在车上,目光呆滞,对她们三人视而不见。

徐招娣问:“怎么办?”

方媛也没有主意,“要不要打的去追?”

秦月想了下,摆了摆手,“算了,我看,即使追到了她,她也不会理我们的。不如我们先回去吧,我去找一下她的学生档案,通知她家人。她也这么大了,又是南江人,应该没事的。”

“那她的学籍呢,会不会被注销?”方媛怕陶冰儿一去不回。

秦月倒不担心这点,“不会的,我和学校说一下,就当她请假好了。”

看来只能如此了。

秦月找到陶冰儿家人的电话号码,通知了他们。方媛还不放心,要来了电话号码,晚上特意再打了一次。

接电话的是陶冰儿的父亲,他告诉她陶冰儿已经平安回家了,让她不必牵挂,她这才放下心来。

秦妍屏死了,陶冰儿走了,441女生寝室一下子冷清了许多。方媛心烦意乱,郁郁不欢,向图书馆请了几天假,一天到晚陪着徐招娣。

她现在只有徐招娣这一个好朋友了。

其实,徐招娣也需要她做伴。两人形影不离,却寡言少语,更多的时候是相对无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上课时睡觉,下课时发呆,两人都有些精神恍惚,整个人都变了。

晚自习早就不去上了,秦月知道她们两人的心情不好,没有多问,其他老师更是自扫门前雪,教完自己的课程就算了,懒得管她们。晚上,她们也不出去,坐在寝室里一起上上网,聊聊天,玩玩游戏,就这样打发时间。

这几天,倒是风平浪静,没有发生其他特别的事情。就连苏雅,也老实了许多,改变了以前的生活习惯,按时上课,下课后回寝室,不再神出鬼没,偶尔也与她们两人同出同进。当然,她还是那样冷漠,即使走在一起也没什么话说,如同一个移动的影子。

大约三四天后,到了周末,方媛心血来潮,想去看望陶冰儿,与徐招娣一说,她也欣然同意。两人找到秦月,问她要了陶冰儿的家庭住址,随意买了些水果零食,结伴去看她。

两人边走边问,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陶冰儿家。陶冰儿家在城南,属于城郊交合地带,虽然偏僻了一点,但是空地很多,环境优美,不像市中心那样拥挤陈旧。出乎两人意料的是,陶冰儿的家境相当好,她的住处竟然是一栋富丽堂皇的豪华别墅。

别墅的面积并不大,上下两层,每层也就一百多平方米。可是依山傍水,设计得非常漂亮,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别墅建在美丽娴静的象湖边上,湖水清澈明净,光可鉴人。附近是郁郁葱葱的森林。走进别墅,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精心修理过的葱翠草坪,草坪中还栽了几棵桂花树,开得正浓,一簇簇,宛如躲藏在宽大树叶下面的黄色小精灵,争芳斗艳。微风过处,香气扑鼻,沁人肺腑。

两人按响门铃,不多时,门打开了,一个略显憔悴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嘶哑着嗓子问:“你们找谁?”

“我们找陶冰儿。”

中年男子的脸色刹那变得难看至极,“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陶冰儿的同学,特意来看望她的。”方媛为了打消中年男子的疑虑,扬了扬手,让他看到提在手中的礼品。

“你们来看陶冰儿?”中年男子的语气有些怪异,“你们这时来看陶冰儿?”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方媛心头,“是啊,怎么了,大叔,她是不是病了?”

“谁说她病了?她没病!”中年男子显得十分生气。

“没病,她到底怎么了?大叔,你别生气,我们是她的好朋友,真的很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方媛态度恳切,一脸真诚。

中年男子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盯着两人看了半天,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你们是真不知道,陶冰儿她……她死了……”

死了?!

陶冰儿死了?!

方媛目瞪口呆,不敢置信,手一松,提在手上的礼品掉到地上,几个红红的苹果滚了出来。

起风了,微风,轻风,风不大,却很冷,冷得别墅附近的树木花草瑟瑟发抖,抖落一地枯黄。

这年的秋天真冷啊。

方媛缩了缩脖子,回过神来,“大叔,你说什么?陶冰儿死了?”

“是的,死了!”中年男子重复了一次,眼中泪光莹莹,“两天前,她就死了。”

“她怎么死的?”

“自己一个人躲在家里,打开煤气中毒死的。这孩子,真傻,好好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中年男子神情凄楚。

原来,中年男子就是陶冰儿的父亲。他拉着方媛与徐招娣唠唠叨叨地说了很多事。陶冰儿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他现在只想找个人倾诉。

据他说,陶冰儿的身世也很可怜,她的母亲嫌他穷,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个家,一去不回。于是,他痛下决心,下海经商。商场如战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于是,他忙于商场,无暇照顾陶冰儿,将她送到乡下的奶奶家寄养。

陶冰儿十多岁后才回到南江市,和他在一起。但即使这样,他也抽不出时间陪她。这些年,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根本分身乏术。他也曾想帮她找个继母,但陶冰儿不乐意,极力反对,他也只好随着她了。

那天,陶冰儿回家后,他看到她只是心情不好,身体并没什么大碍,也就没放在心上。加上那时公司正好有事,急着要他前去处理,于是他把陶冰儿一个人扔在家里回公司了。他万万没想到,陶冰儿的精神状态会那么差,心理会那么脆弱,以至于用自杀这么愚蠢的方法来了结自己的一生。

人总是在失去时才知道珍惜。

陶冰儿死后,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失去的太多太多。如果生活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宁可选择和女儿一起过着平淡普通的家庭生活,而不是这样忙忙碌碌地忽视亲情。受此打击,他心灰意懒,匆匆结束公司的业务,变卖产业,准备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

怪不得,陶冰儿那么喜欢恶作剧,喜欢捉弄人,原来她只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一个自小就失去母爱,又缺乏父爱的人,再多的物质也不能满足她精神上的空虚。

方媛现在可以理解陶冰儿为什么要离开441女生寝室了。她一直是一个孤独软弱的女孩,好不容易找到秦妍屏这样情同姐妹性情相投的好友,却眼睁睁地看着她自杀身亡,如同从幸福的云端一下子跌落到坚硬的混凝土上,心理上怎么承受得了?她玩笔仙,也不过是为了寻求心灵的寄托,而这点寄托最后也被粉碎了,精神上再无依靠。

但是,但是她也不至于就这样走上极端,选择自杀这条愚蠢的道路啊。蝼蚁尚且偷生,她还年轻,怎么会这么想不开?

方媛心中狐疑,“大叔,你确定陶冰儿是自杀,而不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陶冰儿父亲点了点头,“我能肯定是自杀,警方的结论也是这样的。这座别墅有防盗系统,昼夜不停。那晚的摄像中,除了陶冰儿与我,别墅里再没有其他人进去过。”

又是一个自杀!

程丽自杀、许艳自杀、万海自杀、秦妍屏自杀,现在是陶冰儿自杀,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自杀案件?

而且,他们自杀的原因,都那么牵强,都那么令人费解。

难道,真有所谓的神秘力量,操纵这些人的行为,让他们不得不自杀?

如果真有这种神秘的力量,它的动机又是什么?

它会不会让自己也自杀?

方媛越想越怕,一股森森寒意从脚底蹿起,弥漫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冒寒气。

“方媛,你怎么了,受凉了?”徐招娣看到方媛直打哆嗦。

“没事,我想,我们要走了。”方媛蹦了几下,转移自己的思绪,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暖和些。

“那么,大叔,我们告辞了,你多多保重身体。”徐招娣牵着方媛的手转身离去。

两人走了十多米,陶冰儿父亲似乎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她们:“等等。”

“大叔还有什么事?”

“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陶冰儿父亲有些犹豫,停了一会还是说了出来,“我那天离开别墅时,在附近看到一个很奇怪的人。”

“很奇怪的人?”

“是的,很奇怪的人。他穿着黑风衣,面容消瘦,最奇异的是他的眼睛,好像是蓝色的,像猫眼一样。”陶冰儿父亲想了一会,又摇了摇头,“算了,只是长相有些奇怪罢了,冰儿毕竟是自杀的,怨不得他人。”

方媛心中悚然,差点叫出声来,穿着黑风衣、面容消瘦、蓝色眼瞳,这不就是萧静老师?

萧静老师,他来这里做什么?他与陶冰儿一向素无来往的啊。

方媛总算头脑清醒,抿住嘴唇,忍了很久,这才把“萧静”两个字吞了进去。她可不想在这里节外生枝。要让陶冰儿父亲知道他所看到的那个奇怪的人是她们学校的老师,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一直很信赖萧静,觉得他博学、敏锐,身染重病,却自强不息,一度将他视为自己的楷模,怎么也不可能将他与这些自杀事件联系在一起。

离开陶冰儿家时,方媛发现,原来别墅里的那些草坪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葱翠,其间夹杂着太多的土灰色——那是枯萎的颜色。就是那几棵桂花树,也显得衰老不堪,盘根错节,树皮剥落,那些如精灵般可爱的黄色小桂花其实已经暮气沉沉,残缺破碎,微风轻拂便纷纷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