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熄灯时,冯婧回到了寝室。

苏雅在电脑上打着字,没有看到方媛。

“苏雅,方媛怎么还没回来?”

“噢,她去看秦月了。”苏雅并没有回身,自从经历过眼镜蛇事件后,她与冯婧的关系大为缓和,已经能说上话了。

“秦月怎么了?”

“听说住院了。”

冯婧想问秦月为什么会住院,但看苏雅聚精会神的样子,就收了声。

又过了一会儿,走廊上更加安静了,离熄灯只剩几分钟时间,冯婧再也忍不住了。

“方媛没有说几点回来吗?”

“啊——现在几点钟了?”苏雅如梦初醒,站起身来看了看宿舍里的挂钟,“天啊!”

“怎么了?”冯婧被苏雅的叫声吓了一跳。

“她说熄灯前会回来,现在……”

苏雅话音未落,寝室的灯忽然熄了,电脑屏幕的光将两个人的脸映成瓦蓝。

冯婧没有再问,打开门便往外走,苏雅紧跟了出去。

校园中已经没有几个人,连续的命案发生后,原本定时关闭的路灯现在改为长明。冯婧和苏雅在路上打电话给医院,得知方媛离开病房已经很久,心里更加焦急,决定先到校卫队去,让巡逻队帮忙找人。

临近校卫队办公室时,冯婧看到马路上站着一个人,正在侧耳聆听着什么,姿势古怪。走近看时,正是校卫队现在的队长徐天。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站着另一个校卫队队员罗海。

“怎么是你们?方媛呢?”看到她们,徐天抢上前来问。

“我们就是来找她的!下了晚自习后她去医院看秦月,但我们打过电话,她已经离开医院有两个小时了,到现在还没回寝室。”

“什么?”徐天喃喃自语,“方媛还没回寝室?这么晚,她会去哪里?”

突然,徐天像想到了什么,他遥望着远处,不断地转换视线。

“你又装什么神啊?”苏雅看不惯徐天煞有介事的样子,张口就呵斥,“赶紧叫人找找吧。”

“你们来之前,我隐约听到有人呼救,现在想起来,确实像方媛的声音。”徐天的眉头皱成一团,冯婧和苏雅的心却闻言沉了下去。

“你听见声音是从哪儿传过来的?”冯婧迫不及待地问。

“方媛不会有事吧!”一向冷静的苏雅也失去了方寸。

徐天对两人的问话仿若未听,眉头紧锁,回忆刚才求救声的来源。其实,他也仅仅是隐隐约约听到求救声,并不真切,一时之间也难以判断方向。

如果刚才的求救声真是方媛发出来的,现在方媛的处境肯定很危险。没时间再想了!东面,是学校大门的方向,那边有传达室。南面,是女生宿舍,冯婧和苏雅是从那边走过来的。西面,刚刚罗海巡逻回来并没有发现情况。这样看来,声音从北面传来的概率最大。

想到这,徐天撒腿就是一阵狂奔,一口气跑了三四百米,然后,站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停了下来。苏雅、冯婧和罗海随后赶到,跟着徐天环视周遭的动静。

枯瘦的老树、空旷的操场、肮脏的矮墙、陈旧的大楼……

四处无人,没看到方媛的身影。

徐天的目光盯在那幢陈旧的大楼上。这是俗称为“红楼”的解剖大楼,里面死气沉沉,阴森恐怖,到处残留着死亡的痕迹。听说,里面曾经烧死过很多人,这些冤魂们阴魂不散,到了晚上就会从阴暗潮湿的地底深处爬出来,借尸还魂。而解剖大楼里,偏偏有许多医学用的尸体标本。

上次,有几个学生打赌,让其中的一个学生跑到医学院的停尸房去。那名学生心惊胆战地走进了停尸房,却发现一辆停尸车上的裹尸布被缓缓揭开,一个全身赤裸的尸体竟然直挺挺地坐起来。这名学生吓得魂飞魄散,随手抓到一把手术刀,怪叫一声,插到了那具尸体的心脏上。这次,他居然插得很准,不愧是成绩优异的医学院学生。

但是,奇怪的事发生了,那具被手术刀插中心脏的尸体,不是别人,竟然是和这名学生打赌的同学。据说,这名死者,是因为关心这名学生的安危而进去寻他的,谁知道竟然会横死停尸床上。事情的真相,不得而知,也一直没有人能说清楚。有人说死者恶作剧,故意假扮尸体来吓人,结果酿成惨祸。但更多的人说,死者是被冤魂上了身,迷了心窍,所以才会鬼使神差地躺到了停尸车上去。从此,南江医学院里开始流传厉鬼借尸还魂的灵异传说,解剖大楼成了医学院的禁忌之地。到了晚上,这里更是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附近,除了这幢解剖大楼,没有其他的建筑。如果方媛真在这里发出了求救声,现在,她又在哪里?

“看到方媛没有?”

徐天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解剖大楼。显然,解剖大楼是这附近最适合隐藏伏击的地点。

身为刑警,冯婧很快就意识到这点,疾步跑向解剖大楼,手电筒的电光如蛇一般扭曲,歪歪斜斜地映照着解剖大楼的入口。

解剖大楼仿佛一个正在沉睡的怪兽,入口处深邃幽深,看不到底,里面黑漆漆的,似乎涂满了黑色的油漆。两扇红褐色的木门在风中悄无声息地开开闭闭,晃动个不停。

突然,晃动的木门中,一个黑色的人影鬼魅般蹿了出来,动作敏捷,速度惊人。冯婧看得真切,身形晃动,拦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然后,冯婧看到了那张恐怖的脸。

脸是扁平的,一片深绿。嘴唇如血,血一般的妖艳鲜明。两只雌雄眼,狰狞恶毒,仿佛凶神恶煞般,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乍然出现,吓得冯婧一个激灵,浑身陡然一震。

黑衣人抓住时机,在冯婧被吓得愣住的一刹那,肩膀一沉,动作迅捷无比,仿佛一只黑蝙蝠般,迅速从冯婧身边滑翔过去。

冯婧回过神来,再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逃窜而去。罗海没反应过来,傻傻地站在那里,望着黑衣人的背影,目瞪口呆。苏雅一个小女生,有心无力,指望不上,只来得及惊叫一声。

黑衣人眼看绕过众人,直奔一旁的小树林,眼前忽然立着一个人,正是徐天。黑衣人去势很猛,眼看要和徐天撞成一团,但他随机应变,双臂屈肘,去势不减,硬生生地撞向徐天。

黑衣人加速前奔的冲力加上自身的体重,这一肘如果撞实了,不把徐天撞飞才怪。情急之下,徐天伸出双手,抓住黑衣人的双臂,身体后仰,借力使力,一个后翻,反手将黑衣人摔出去。

黑衣人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徐天站起来,转身面对黑衣人,并没有追击。黑衣人翻身站起,狠狠地瞪了徐天一眼。

两人目光相触,恍如刀剑在空气中交错击鸣,各自有点意外。

冯婧飞速追来,黑衣人不敢耽搁,转身就逃。

罗海也回过神来,紧随着冯婧去追捕黑衣人。

徐天却站在原地不动,若有所思。苏雅走过来,不满地说:“发什么呆,人都跑了,还不去追!”

徐天阴沉着一张脸:“你认为是抓人要紧,还是救人要紧?”

“你是说,方媛她……”

徐天却没有回答,望了望黑衣人逃跑的方向,转身走进黑漆漆的解剖大楼。苏雅微一沉吟,也跟了上去。

穿过幽深的走廊,走到楼梯口。往上?还是往下?上面,是一层层的解剖实验室。向下,是停尸房和仓库。徐天犹豫不决。

突然,徐天仿佛听到了什么,对身后的苏雅做了一个禁止出声的动作。

徐天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

流水声是从地下室里发出来的。这么晚,谁会在地下室里用水?

难道,是方媛?

徐天的心跳得“怦怦”直响。借着微弱闪烁的手电筒光,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楼梯。苏雅快走两步,紧跟着徐天,提心吊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还没走到地下室,徐天就停住了脚步。

水!到处是水!整个地下室的通道,都被水浸湿了,到处是肮脏的黑色积水。

怎么会有这么多积水?

徐天站在楼梯上,望着下面满地的积水,心生狐疑。

“徐天,你怎么不走了?”苏雅担心方媛,在后面催促。

“这水有问题。”徐天冷冷地说,手电筒的光四处映射。

水应该是从地下室的一个水龙头中流出来的。问题是,即使真的有人忘了关水龙头,流出来的水也应该排入了下水道,而不是漫延整个地下室。显然,下水道的入口被堵住了,而且极可能是黑衣人故意堵住的。他这么做,用意是什么?

徐天没有接触这些积水,而是站在高处,仔细观察。自从得知月亮湖的湖水含有剧毒后,他就对来历不明的水源格外小心。

地下室的污水中,似乎有一些爬虫沉浸在里面,随着水流起起伏伏。这些爬虫,全都失去了生命,是被水淹死的?可是,很多爬虫,天生就有不被溺死的本能。

苏雅等得有些不耐烦:“这水有什么问题?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胆小?你倒是抓紧时间,快点找到方媛啊!”

徐天听得心烦气躁,没好气地说:“你能不能不说话,让我冷静地思考一下好不好?这些水很可能被通了电!”

“通电?”苏雅刚还想着要涉水而过,听到这话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没错!所以,请你不要打扰我,我比你还急!”

确实,徐天忧心如焚,头大如斗。照这样的情形,方媛很可能躲到了地下室的某个地方,黑衣人寻不到她,故意扭开水龙头,堵住排水道口,然后接上电流,妄想电死方媛。

这些水,漫延了整个地下室的地面。方媛如果不知道这些水通了电,无论躲得多么隐蔽,也是在劫难逃。退一步说,即使方媛知道这些水通了电,地下室就只有这么大,她又能躲到哪里去?

徐天急了,往下走了几步,探出头,对着地下室放声大叫:“方媛——方媛——”

声音在地下室里嗡嗡回响,绵绵不绝,仿佛有无数个人在叫喊。

解剖大楼的结构有些古怪,不知为什么,地下室的隔音效果相当好。无论你在地下室里叫喊的声音多么嘹亮,都难以传播到楼上,更别说解剖大楼的外面了。但如果同处地下室,声音的回响特别大,传播得特别清楚。

“我——在——这——”

地下室左边的停尸房,传来一个时断时续的声音,虚弱不堪。

徐天一下子就跳起来了,两眼发亮:“是方媛的声音!她没事,还活着!”

苏雅从来没看到徐天这么兴奋过,一向沉稳冷静的徐天竟然高兴得像个小孩子,眼睛里似乎有泪光隐隐闪烁。

费尽周折,徐天终于关闭了整个解剖大楼的电源,找到并拔掉那根通电的电线,疏通积水后,打开停尸房的铁门。

方媛已经快被冻僵了,牙齿“咯咯”直响,身体僵硬得像冰块,手上、脚上、脸上多处出现浮肿的冻伤迹象。

原来,当通了电的自来水缓缓流入停尸房时,被逼入死角的方媛急中生智,抽出两个相邻的冰柜,站在上面。冰柜是绝缘的,不导电,可是会不断制造出森森冷气,把方媛的脚都冻僵了。方媛不敢乱动,即使两条腿的神经系统被冻得没有感觉,依然凭着意志力强自支撑着。

事实上,这种方法,也坚持不了多久。如果不是徐天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方媛看到苏雅,喜极而泣。青紫色的嘴唇哆嗦着,已经说不出话来。

方媛困在停尸房里,身边全是死神光顾后的痕迹,孤独、绝望、恐惧。一具具失去生命干瘪变形的尸体,一阵阵混合着福尔马林味的尸体腐烂臭味,冰冷的寒气从始至终都覆盖在她身上,挥之不去。停尸房里的一切,猛烈地冲击她的感官神经。

人的神经系统有一种自我保护措施,如果刺激过度,承受不了这种压力,会自动晕厥。方媛知道,如果她晕厥过去,结果只有一个——和死神约会。

有那么一个瞬间,方媛想要放弃,这种惨绝人寰的折磨,她实在难以承受。但这种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方媛否决了。

她不想死,人生对她来说,还仅仅是刚刚开始。还有很多事,没有去做。还有很多人,等待她去爱。还有很多幸福,值得她去追求。

强烈的求生本能让方媛强撑着一口气,倔强而坚毅地坚守着对生存的信念,终于等到了救星。

徐天二话不说,背起方媛。苏雅拿着手电筒帮他们照明。

临出门时,徐天又回过头,望了一眼吓退了黑衣人的年轻女尸,皱了皱眉,似乎想要询问方媛,犹豫了一下,又没问。

三人终于走出了地下室,走出了解剖大楼。方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现在她才感觉到,能自由呼吸到清新的空气,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谁也没注意到,在一个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里,一双诡谲的眼睛一直在窥视着他们,一直到他们走远,这才隐入了夜色之中。

冯婧死死地咬住黑衣人,紧追不舍。这次,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她可不能轻易放过。

黑衣人被徐天摔了一跤,似乎受了伤,腿脚有些不方便,动作显得生硬。尽管如此,冯婧还是没办法追上他。

显然,黑衣人很熟悉南江医学院的地理环境,故意带着冯婧绕圈子,东躲西藏。如果不是他的腿脚不方便,早就把冯婧甩脱了。

罗海也指望不上。一个学生,没受过专门训练,临变能力、反应速度、追踪经验等各方面都很欠缺,能跟上冯婧就算不错了。

跑了大约十多分钟,黑衣人突然绕进一幢大楼,然后,人影消失了。

冯婧站在这幢大楼面前,一边喘气,一边用眼神搜索。

这是一幢普通的教师宿舍,与前面那幢学生宿舍间隔的距离并不大,两者之间只有一条灰白色的水泥小路,这么小的空间里,根本就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冯婧判断,黑衣人钻进了这幢教师宿舍。

也许,他原本就住在这幢教师宿舍里。

罗海喘着粗气跟上来,问:“那个人呢?”

“进了这幢教师宿舍。”冯婧拿出手机,打电话通知萧强,让他紧急召集人手来围捕黑衣人。

之后,冯婧看了看罗海,亮明了自己的身份:“我叫冯婧,是市刑警队的!你站在这里别动,守着这个出口,我上去看看。”

罗海抖了抖身子,说不清是激动还是紧张:“要不要我陪你一起上去?”

“不用,萧队马上就到了,你在这等他。记住,一定要守住出口。”冯婧紧绷着一张脸,格外严肃,“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你尽管放心。”罗海蓦然涌起一种庄严的使命感。

冯婧微微一笑,拍了拍罗海的肩膀,以示鼓励。然后,她警戒着慢慢走进教师宿舍。

里面很黑,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冯婧咳嗽了几声,感应灯却没有随之亮起,说不定早就坏掉了。

在一楼没有发现异常,冯婧小心翼翼地爬到二楼。就在这时,冯婧的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防盗门关闭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清脆。冯婧心里一动,连忙再往楼上跑。

黑衣人的腿受了伤,跑了那么久,虽然没被冯婧追到,估计也是强弩之末了。在这种情形下,跑回自己的住处,躲避起来,不失为摆脱冯婧的一种良策。但是,这么做,也有后遗症,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关门的声音,似乎就是从三楼或四楼发出来的。冯婧加快了脚步,“噔噔噔”地跑到了三楼。她静静地聆听了一会儿,整幢大楼里死一般的寂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再也没其他的声音了。

冯婧按响了301室的门铃。门铃响了一会儿,终于传来脚步声。走廊里的灯亮了,一只暗黄浑浊的眼珠在猫眼中张望,然后,里面的木门被打开,探出一张满脸沧桑爬满皱纹的脸。301室里面,住的是一对退休的老教师。隔着坚硬的防盗门,冯婧询问刚才有没有人进屋,回答说没有。再问其他的情况,门已关上了。

冯婧摇了摇头。现在的人,都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各扫门前雪,哪管他人是非。正因为这样,社会风气每况愈下,犯罪分子越来越猖獗。

然后,是302室,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小伙子赔着笑脸,反过来对冯婧问东问西,颇有兴趣。冯婧还没来得及咨询情况,房间里传来一个女人的怒吼声,尖锐刺耳,言语中脏话连篇。小伙子满脸歉意,还想解释,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耳朵,小伙子被拉回房去,“咣当”一声,大门被女人顺手关上了。

冯婧默默地站在三楼的走廊上,思索了一会儿。301室和302室,似乎都没有特别异常的疑点。那么,再去四楼看看吧。

这次,门铃没响很久,401室的门就打开了。冯婧正等得不耐烦,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中年男人,惊讶得合不上嘴。

“曾处长……怎么,你……”冯婧缓了一口气,才把话说完,“你住在这里?”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曾国勇打了个哈欠,似乎刚睡醒,“你不是特意来找我的吧?等了很久?”

“嗯,有一会儿了。”

“哦,不好意思,我最近忙着校庆的事,太疲倦了,睡得太死。人老了,身体不行了。”曾国勇把防盗门打开,示意冯婧进去。

冯婧站在门外,却没有进去的意思:“校庆?”

“是啊,再过两天,就是我们南江医学院成立五十周年纪念日,学校邀请了很多社会名流和从医学院走出去的精英人才前来庆祝。这次校庆的档次非常高,学校为校庆做了很多准备,光是食宿……”

冯婧急忙打断曾国勇的话:“曾处长,校庆的事,以后再说。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想请你协助。”

“很重要的事?什么事?你们找到凶手的线索了?”不知是不是灯光的效果,曾国勇的脸看上去有些苍白。

“虽然还没抓到,但也差不多了。”冯婧把她追踪黑衣人来到这幢教师宿舍的经过简要地叙述给曾国勇听。

曾国勇的脸色在灯光下令人畏惧:“这么说,你能肯定黑衣人进了这幢教师宿舍?”

“没错。”

“而且,他就在三楼或四楼的某个房屋里面?”

“应该是的。”

“你确定没有听错?也许,只是某个教师偶然关门。”

冯婧沉吟着说:“就算听错了,也没关系,反正,这个黑衣人,肯定是进了这幢教师宿舍。他受了伤,应该还在这幢宿舍里。我已经让一个校卫队成员守在宿舍的入口,并且通知了萧队,他马上就会带人赶来。到时,将整幢宿舍做次地毯式搜索,挖地三尺,不信抓不到凶手。这次,他是插翅也难飞了。”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警车长鸣声,呼啸着打破了夜色的寂静。

曾国勇突然骂了句脏话。

冯婧愣住了:“曾处长,你刚才在说什么?”

曾国勇呵呵一笑:“不好意思,我是太高兴了,总算把他逮住了!强将手下无弱兵,这次,你可是居功至伟啊。”

冯婧有些羞涩:“别这么说。对了,曾处长,你知道对面的402 住的是什么人?”

冯婧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现在,最可疑的,就是402室了。

“哦,402啊,里面住着一个单身汉,是我们试验室的管理老师,叫何伟。”

“何伟?”冯婧想起来了,梅干被杀时,何伟是证人之一,警方曾经找过他做笔录,当时就觉得他脾气有些怪怪的,这么大年龄,居然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现在想想,的确可疑。

冯婧缓缓按响402的门铃。

“丁零零……丁零零……”

冯婧退后一步,集中注意力,高度警惕地望着402室。

她没有带枪,如果与凶手狭路相逢,拼死搏斗,真不知鹿死谁手,还是谨慎点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忽然,冯婧嗅到了一种淡淡的怪味,有点像酒,却没有酒那种独特的香气。

冯婧刹那间心中雪亮,但已经来不及反应,一只有力的手扼住了她的脖子,一块白色的丝巾捂在她脸上,捂住了她的嘴巴与鼻子,强烈的刺激性气体顺着她的呼吸道奔涌而入。

冯婧徒劳地挣扎,头脑越来越迷糊,眼皮越来越沉重,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罗海守在教师宿舍入口附近,既紧张,又兴奋。加入校卫队这么久,所接触的只是一些鸡鸣狗盗的小偷小摸,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重大的刑事案件。每个年轻人内心深处都有一种英雄情结,罗海也不例外。他死死地盯着那个黑幽幽的入口,眼睛都不眨一下。

冯婧怎么还不出来?罗海心里开始发急。才等了十分钟,却仿佛等了十个世纪那么漫长。教师宿舍里似乎有灯光亮了一会儿,后来又熄灭了,重新恢复到那种压抑得透不过气来的黑暗。

冯婧一直没有出来。

罗海悬着一颗心,七上八下,再等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对着教师宿舍大叫:“喂,冯婧,你没事吧?”

没有人回答他。

教师宿舍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仿佛有股凉气,从他的脚底弥漫上来,穿过脊背,直冲后脑勺,冷得他打了个寒战。

刑警怎么还没来?刚才,还隐隐听到警车长鸣声,现在却听不到了,估计刑警们下了车正在步行赶来。

突然,教师宿舍的入口处闪出一个人影,飞奔而来。皎洁的月光下,罗海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影是黑色的!黑皮衣、黑皮靴、黑皮帽,一张惨绿的脸,仿佛一头凶猛敏捷的黑豹。

罗海大喝:“什么人?站住!”

黑衣人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速迎面奔来。

事到临头,罗海也没有多想,硬着头皮迎上去。罗海有一米八一的身高,一百五十斤的体重,加上长期体育锻炼造就的肌肉群,完全是彪形大汉的个头,即使在身高马大的校卫队成员中也是相当突出的。而徐天在校卫队却是以斯文儒雅著称的,从来没看到他和别人动过手。刚才却毫不费力地把黑衣人摔了个跟头。

想到这点,罗海畏惧之心大减,看准时机,待黑衣人临近,大喝一声,伸脚侧踢黑衣人。罗海这脚,是对着黑衣人的腰眼踢过去的,蓄势已久,劲力十足。按理说,黑衣人在高速奔跑中,难以躲避。可黑衣人似乎早就料到了罗海会有此动作,鬼魅似的变向,轻松闪过,如风一般呼啸而至,绕到罗海的身后,伸腿横扫。罗海右腿在空中没有收回,左腿受到重击,站立不稳,立刻摔倒在地。

黑衣人没有继续攻击,一击得手,转身就逃。罗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左腿似乎被踢得骨折了,稍稍用力就钻心般地疼,勉强追了十几米,实在追不上,眼看着黑衣人的背影渐渐缩小模糊,就要逃出他的视线范围。

罗海心中懊恼不已,正无计可施,突然看到另一个方向萧强带着几名刑警风驰电掣地急奔而来,连忙指着黑衣人的背影,对萧强他们大声叫喊:“在那边!快追!”

听到罗海的提醒后,萧强他们发现了黑衣人的行踪,改变前行方向,成扇形散开围捕黑衣人。黑衣人虽然熟悉医学院的地理环境,却始终无法摆脱刑警们的追捕,奔跑了十多分钟,最终被逼到了医学院的一个死角,无处可逃。

黑衣人不死心,妄想突出重围,运用各种擒拿技巧,一口气摔倒了好几名刑警。这些刑警也不是吃素的,前赴后继,一拥而上,黑衣人毕竟是孤身作战,双拳难敌四手,抵抗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被众人制伏就擒。

“哟,还戴着面具!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人?”萧强冷笑着走近黑衣人,伸手揭去他脸上那张丑恶可怖的面具。

一张熟悉的脸孔出现在萧强面前。

“怎么是你?”萧强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曾处长……原来……真的是你!”

曾国勇斜视了萧强一眼,没有说话,似乎完全不认识他一般。

萧强上上下下打量着曾国勇,眼神中充满了疑问,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曾国勇被关押到南江市公安局的拘留室。冯婧则被发现瘫倒在曾国勇的家门口,她吸入过量的乙醚而晕厥。

当晚,萧强连夜找到方媛和徐天,询问事情发生的经过。第二天,萧强忙了一整天,在南江医学院搜集曾国勇的资料。

第三天,萧强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冯婧一起去提审曾国勇。

八点十分,阳光依然炽热明艳。曾国勇端坐在拘留室的角落阴影里,面无表情。他的一双眼睛微微闭着,仿佛老僧入定般,对身边的一切不闻不问。

一个年轻的刑警准备做笔录。

让曾国勇意外的是,萧强居然让冯婧负责提问审讯,他自己则静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饶有兴趣地看着曾国勇,不知在想什么,不可捉摸。

“姓名?”

曾国勇置若罔闻。

“问你话呢,姓名?”冯婧拍了一下桌子,气愤之极。

正是因为相信曾国勇,她才麻痹大意,没有提防他,结果被他迷晕了。这件事,说有多丢脸,就有多丢脸,同事们一个个笑得贼兮兮的,甚至还不怀好意地问她,有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问得冯婧耳根火辣辣地烧,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落荒而逃。现在她一看到曾国勇,就一肚子气。

曾国勇缓缓睁开眼睛,嘴角浮现几丝嘲讽。

“别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拿你没办法!还是那句老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们已经充分掌握了你的犯罪证据,之所以还没有把案卷移送检察院,只是给你一个从宽处理的机会。你自己想清楚。”冯婧停了一会儿,盯着曾国勇的眼睛说:“现在,我再问你一次,姓名?”

曾国勇缓缓倾斜着脑袋,看着冯婧,闭上眼睛沉思了几秒,终于肯开口了:“曾国勇。”

“你谋杀方媛的动机是什么?”

“我没有谋杀方媛。”曾国勇想也不想地说。

冯婧轻蔑地看着曾国勇:“你没有谋杀方媛?我们去电信局查过了,那个神秘的1414114的电话号码,其实就是你家的电话号码。我们在你家里,搜到一个电话信号干扰器,一个高倍数望远镜。这种干扰器,能干扰接听电话的来电显示。而那个高倍数望远镜,恰好能从你家看到前面的441 女生寝室。还有,441女生寝室曾经出现了一条剧毒的眼镜蛇,是一个懂得捕蛇的人故意放进去的,而你,恰恰就是懂得捕蛇的人。方媛说,她逃到停尸房时,停尸房的门是开着的,很可能是黑衣人原来打算迷晕她后把她隐藏在停尸房里。能打开停尸房的,除了何伟外,还有身为保卫处处长的你。”

“这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我给方媛打了个电话,平常喜好研究天文学,懂得捕蛇。保卫处不但有停尸房的钥匙,南江医学院所有教学房间的钥匙都有,难道出了事,全是我做的?”

“如果不是心里有鬼,打个电话,用得着这么鬼鬼祟祟吗?还研究天文学?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行!物证人证齐全,你还要狡辩?”

“是吗?”曾国勇故意将这两个字的音节拖得长长的,“那证据呢?”

“不是吗?”冯婧冷笑,“你将水通电,注入停尸房,想害方媛触电而亡,这方法真不错,可惜,没有成功。你没想到吧,聪明的方媛躲过了你的绝杀。我们拿你穿的那身黑衣和面具给方媛辨认了,她能确定这些就是谋杀她的那个黑衣人所用的装备。还有,从你身上搜出来的浸了乙醚的丝巾。难道,你认为,这些证据,还不够吗?”

“既然你们认为证据足够了,何必再审,浪费时间?直接把案卷移送到检察院,不是更好?”

“曾国勇!你别嚣张!据我们掌握的证据来看,你所犯下的滔天恶行,不仅仅是谋杀方媛未遂这一件。陈安琪,黄嘉雯,都是你杀死的!”

曾国勇一脸不屑:“你不要含血喷人。陈安琪、黄嘉雯的死,和我无关。”

“和你无关?”冯婧冷笑,“好一个和你无关!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

“你们说我杀了陈安琪、黄嘉雯,证据呢?现在是法制社会,你们刑警办案,也要遵守法律程序。有证据,就直接起诉我。拿不出证据,就别咋咋呼呼,我不吃这一套!”

冯婧语塞。确实,警方拿不出曾国勇杀害陈安琪和黄嘉雯的相关证据。曾国勇的手法太老练了,在现场根本就没留下一点痕迹,一个指纹、一根头发、一滴鲜血都没收集到。

“怎么了,没话说了?你们最多起诉我杀人未遂。就是这点,我也不会承认的。方媛仅仅是看到和我着装相似的黑衣人,她又没看到黑衣人的真实容貌,怎么能肯定我就是黑衣人?而且,我有不在场的时间证明。”

“时间证明?”

“不错。在你来找我之前,我一直在看电视。幸好,当时电视正在直播欧洲冠军杯,皇马对曼联,我正好看完了上半场,很多精彩镜头都记得一清二楚。上半场快结束时皇马的罗纳尔多攻入了一球。”原来,曾国勇早就有对策,怪不得这么镇定。

这回,轮到冯婧不知所措了。

难道,那个谋害方媛的黑衣人,真的不是曾国勇?

“那你为什么要迷晕我,仓皇出逃?”

“我只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

“开玩笑?有这么开玩笑的吗?那种情形下,能开玩笑吗?”

“所以,我错了。我现在郑重地向冯警官赔礼道歉。”曾国勇装出一副沉痛忏悔的样子,却假得要命。

萧强不动声色地递给冯婧一沓信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显然是他事先写好的。冯婧看完后,面有喜色。

“别装了!曾国勇,我告诉你,趁早打消侥幸心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错,我们现在是找不到你杀害陈安琪和黄嘉雯的有力证据,但这并不代表你就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其实,萧队长早就怀疑你了。据法医的尸检报告,凶手杀害陈安琪和黄嘉雯的手法十分纯熟老练,这说明他不是第一次作案。按犯罪心理学的常理来说,在这之前,凶手应该至少还杀了一个人。被杀的这个人,不但是凶手身边的人,而且与凶手关系密切,身份应该和陈安琪、黄嘉雯一样,是南江医学院的学生。一个学生,死亡或失踪,身为学校保卫处处长的你不可能不知道,但萧队长向你了解情况时,你却故意隐瞒,没有提供名单。”

曾国勇“哼”了一声:“我是为了南江医学院的声誉着想。”

“是吗?好吧,就算你是为了南江医学院的声誉着想。不过,我告诉你一件事,方媛特意提醒我们,她困在停尸房时,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黑衣人走进停尸房追杀她时,被一具年轻女孩的尸体吓跑了。曾国勇,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曾国勇浑身一震,沉默不语。

“不愿意回答?好吧,我告诉你。一个凶狠残暴的杀人恶魔,胆大妄为,怎么可能会被一具女孩尸体吓得慌不择路地逃跑呢?除非,这具女孩尸体,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我们查到这个女孩的名字,她叫柳玉香,是南江医学院的女学生,两年前的一个深夜在水房里上吊自杀。”

曾国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两只手哆嗦着,完全失去了刚才的镇静。

“我现在问你,曾国勇,你认识不认识这个柳玉香?”

曾国勇低着头,有气无力:“认识。”

“你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师生关系。”

“师生关系?除此之外呢?”

曾国勇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还有恋爱关系。”

“你的年龄都可以当柳玉香的父亲了,还和她谈恋爱?我看,你是把她当做性伴侣吧。当年,南江医学院曾经发生一起轰动一时的桃色事件,柳玉香的男朋友,把你和柳玉香捉奸在床。有这回事没有?”

曾国勇低着头,点了点头。

“在外人的眼中,这件事很奇怪。柳玉香来自农村,容貌清秀,一向洁身自好,以学业为重。一直到了大四,才结交了一个男朋友,两人一向恩恩爱爱,情真意切,被视为模范情侣,怎么会突然背着男朋友和你上床?曾国勇,你能告诉我们原因吗?”

曾国勇缄默不语。

“其实,你不说也无所谓。两年前,我们警方组织过一次大型扫黄活动,抓到一个从事色情活动的女大学生,那个女大学生的名字,就叫柳玉香。据我们了解,当时,柳玉香的家境本来就贫寒,下面还有四五个弟弟妹妹,为了支持她读书,家里负债累累,家徒四壁。她的母亲长年卧病在床,偏偏此时,父亲在外打工时不慎摔断了腿,住院治疗需要一大笔钱。为了筹钱,柳玉香只好向社会恶势力借钱,答应从事色情活动来还债。不巧的是,正好遇到了扫黄行动,就抓了进来。办案人员了解了情况,念她是初犯,确有苦衷,没有深究,拘留了几天,就通知医学院派人来领人。领走柳玉香的人,就是你曾国勇!我们查看过柳玉香的档案。档案里,这件事,只字没提。显然,你帮柳玉香向学校隐瞒了这件事。当然,你也不是白帮忙的,你开出的条件,想必就是柳玉香的身体吧。”

曾国勇小声争辩:“她是自愿的。”

“自愿?你以为你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大明星?她自愿为你献身?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献身?事实上,你为了满足你的生理需求,一直在胁迫这个可怜的女孩。”

“她本来就是个妓女!我又不是没给钱!”曾国勇在冯婧一再的质问之下,突然恼羞成怒,大声叫嚣起来。

冯婧蓦然生出许多悲愤出来,为了柳玉香这个从未谋面的可怜女孩。是的,她的确出卖了自己的身体。但是,她有什么错?她一个弱女子,拿什么和悲惨的命运抗争?她能怪谁?怪越来越昂贵的大学教育收费?怪贫困没有能力而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父母,还是怪日渐沉沦的社会风气与价值取向?

柳玉香已经死了。也许,她这一生,都没有感受到多少快乐。

“你给我闭嘴!”冯婧涨红了脸,骂了句脏话,随手拿起桌上的台灯就扔了过去。

曾国勇坐在那里,略微闪了闪身。台灯砸在他的背上,灯泡炸开,碎了一地玻璃。

“人都死了,你还诋毁她,你还有没有人性!”冯婧怒发冲冠,气势汹汹,如果不是萧强拉住,她真要滥用私刑了。

这次,曾国勇没有争辩。

冯婧走到窗口吹了一会儿风,让自己冷静下来:“柳玉香的男朋友把你和柳玉香捉奸在床,这件事,让她名声扫地,无地自容。没过两天,她就死了,医学院的结论是她服毒自杀,当时,警方承认了这一结论。柳玉香的家人本来想找医学院理论的,后来却不了了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方面答应赔偿柳玉香的家人一大笔钱,另一方面拿出柳玉香从事过色情活动的事情,软硬兼施,逼柳玉香的家人放弃追究。你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柳玉香根本就不是什么上吊自杀,而是你杀的。你之所以看到她的尸体就吓得落荒而逃,是因为你做贼心虚!”

这回,曾国勇没有分辩,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身体在微微颤抖。

冯婧稍稍歇了口气,整理一下思路,打算趁曾国勇心理防线动摇之际,再接再厉,彻底击溃曾国勇的心理防线。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手机铃声。萧强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接听电话,脸色变得越来越严峻,两道眉毛紧紧皱起。

两分钟后,萧强挂了手机,转脸对跃跃欲试的冯婧说:“今天的审讯到此为止。”

“可是……”冯婧有些不甘心,她不想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没有可是!”萧强态度决绝,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