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晓梦的经历讲完了。自始至终,她的头一直是下垂着,望着冰冷而坚硬的地面,她的讲述仿佛是没有听众的呓语。

苏雅静静地听完,中间没有插一句话。尽管,戴晓梦所述说的经历是那么难以置信,让她的心里充满了疑问。

沉默了一会,戴晓梦仿佛才从梦呓般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缓缓地抬起头,冷幽幽地望着苏雅。

戴晓梦没有说话,她的眼神却似一把寒气四溢的宝剑,锋利地刺进苏雅的内心,穿透苏雅所有的伪装,刺得苏雅脆弱的心脏涌出殷红的鲜血。

苏舒!

一想到妹妹,苏雅就没办法坚强。可怜的妹妹,难道要重蹈赵怡婷她们的覆辙?

戴晓梦似乎看穿了苏雅的心事,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听到死亡铃声的,没有一个能逃过!”

苏雅被戴晓梦幸灾乐祸的表情惹怒了,反唇相讥道:“没有一个能逃过,那你呢?”

“我?”戴晓梦喃喃自语,失魂落魄,语气迟钝。此时的她,哪还有半点青春的朝气,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戴晓梦开始傻笑,仰面向天,眼泪刷刷直流。先是轻轻地笑,然后声音越来越大,节奏越来越快,笑得极为疯狂。那简直不像一个人发出来的笑声,更像是某种动物临死前发出来的悲号,令人毛骨悚然。

戴晓梦这种状态是没办法再继续交谈下去了,苏雅被精神病院的医生护士们客气地请了出去。

直到走出了青山精神病院,一旁的大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在精神病院里,大海一句话都没有说,一向喜欢耍嘴皮子的他这次可憋坏了。

“那个戴晓梦的疯病不是一般的严重。死亡铃声?亏她想得出来,她还以为是在拍恐怖电影呢!”

苏雅白了大海一眼,狠狠地说:“闭嘴!”

如果换作别人,或许还会感到一点点尴尬。但大海是什么人?传说中的失恋王子,脸皮练得比城墙还要厚,早就刀枪不入了,又岂会因为苏雅的一句“闭嘴”而乖乖地闭嘴。

“嘴巴是不能闭的,据科学家说,嘴巴要经常运动,身体才会健康,大脑才能得到锻炼。你想想,在五官中,嘴巴的功能是最多的,要吃饭、说话、接吻……”

“够了!”苏雅差点被大海气晕过去,“你就不能安静一下?”

“能!”大海响亮地回答。

但只过了几秒钟,大海的嘴巴又打开了:“我数过了,我刚才至少安静了十下,这回,你总满意了吧!”

苏雅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脸皮这么厚的男生。如果大海是那种下流龌龊或者油头粉面的男生,她早就不客气了。问题是,大海偏偏只是脸皮厚点,喜欢贫嘴,人也不坏,这让苏雅狠不下心来。

大海还在滔滔不绝:“我看,戴晓梦说的话没一个字能相信。赵怡婷她们三人,说不定就是戴晓梦杀的,然后编一个鬼都不相信的故事来骗人。”

“是吗?戴晓梦有什么动机杀赵怡婷她们?”

“动机?动机多了,比方说,情杀,戴晓梦喜欢上一个男生,结果被赵怡婷她们抢了。”

“你白痴啊!戴晓梦发神经,一个人去谋杀三个人,而且三个人都是她身边的人,傻瓜都会把她当做犯罪嫌疑人。还情杀!为了一个喜欢的男生,而谋杀同寝室的三个好友,你以为这种事情会在现实中发生?你是不是看言情小说看多了?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海搔了搔头,被苏雅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他就是瞎扯一通,哪里有半点逻辑性。但大海是什么人物,哪里会为这点小事不知所措,辩解道:“如果戴晓梦没有精神病,为什么一直被关在精神病院里?”

苏雅冷笑一声,懒得回答。从戴晓梦对她叙述经历的过程来看,她吐字清楚,逻辑性强,语言表达能力没有半点障碍,不像是一个精神病患者。除了她所讲述的内容过于离奇外,其他的地方和正常人没什么分别。也许,一开始,她是被当做精神病患者关在精神病院里。但到了后来,她发现精神病院是躲避死亡铃声的最佳地点,故意假装成精神病患者也说不定。

苏雅走进一家咖啡店,叫了一杯不加糖的爱尔兰咖啡,坐下来慢慢品尝。现在,她需要好好整理一下乱糟糟的思绪。因为在病房中接到的奇怪电话,因为妹妹的日记,因为李忧尘的剪报,因为戴晓梦叙述的神情,她现在对死亡铃声的存在深信不疑。而死亡铃声,很可能就是致使妹妹受重伤的罪魁祸首!

问题是,苏雅对死亡铃声的来历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谁也不知道它来自哪里,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要杀人,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那些事情的。她只知道,妹妹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在这之前,至少有三个女生因为死亡铃声而神秘死去,唯一的幸存者也只能躲在精神病院里不见天日。

外面的阳光很好,一向有火炉之称的南江,地上到处是龟裂出来的豁口,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水分。透过浅蓝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街上赤膊的男人们挥汗如雨,直冒油光。

大海干笑着坐在苏雅对面。为了附庸风雅,他也点了和苏雅一样的咖啡。喝了一小口,眉毛都挤到一块去了。他从来没喝过咖啡,何况是这种不加糖的苦咖啡。

苏雅仿佛在自言自语:“我想,我应该去趟公安局。”

大海口里的咖啡差点全吐了出来,惊讶地说:“你一个女孩子好端端地去公安局做什么?”

苏雅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不会喝咖啡就不要喝,丢人!”

说罢,苏雅急匆匆起身就走,账单都没结。

脸上带着职业性微笑的女服务员放过了苏雅,彬彬有礼地拦住了大海:“先生,还没付账。”

众目睽睽之下,大海有些狼狈,好不容易掏出钱包,数出几张钞票。等他付完钱追出去时,苏雅已经坐着的士远去。

大海拦住一辆的士,钻进去。司机问他去哪,他把手一指,傻眼了——苏雅坐的那辆的士早就看不到影子了。

司机等了一会,没听到声音,扭头一看,大海还坐在那里发愣呢,提高了音量问:“老板,去哪?”

大海想了想,说:“去南江市公安局。”

下午五点,南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办公室。

萧强的面前堆满了档案,他正在研究一宗灭门惨案。

近几年,南江市经济发展明显提速,生产总值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市容市貌焕然一新,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可是,随着经济水平的提高,南江市的流动人口也越来越多,治安状况也越来越严峻。

这不,前面几宗入室杀人抢劫案还没侦破,又发生一起灭门惨案。凶手的手段令人发指,完全丧失了人性,连三岁的小孩都没放过。这起恶性刑事案件很快就在民间流传开来,老百姓们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政府高层对此极为震怒,责令市公安局限期破案。

南江市公安局在压力下不敢松懈,出动所有警力,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历尽千辛万苦,总算破获了这起恶性刑事案件,抓到凶手。让人惊讶的是,凶手竟然是被害者的妻舅,一直就眼红被害者的家产,在借钱被拒后恶向胆边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入室杀人抢劫,连自己的亲姐姐和三岁的小外甥都没放过。

案子虽然破了,萧强却没有半点喜悦之情,而是更多的沉重。他不明白,现在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一直坚信,人之初,性本善,但又是什么原因让这些性本善的人变成罪大恶极的杀人犯?

才三十多岁,萧强就有种老迈的感觉。那么多的谋杀和惨剧,无论是谁经历多了都感到未老先衰。心比身先老!年轻时的激情,早已消逝,现在几乎是靠着一种信念才坚持下来。

萧强揉了揉有些肿胀的眼睛,将眼光从那些厚厚的档案资料中移开。这时,他听到一阵清脆的脚步声,节奏明快地传来。

萧强听出来是个年轻女孩子的脚步声,只有年轻女孩子,走路才会这么明快、轻盈。他抬起头,望着办公室门口。

脚步声在办公室门口稍微停顿了一下,再次响起时,办公室门口出现了一个美丽得让人惊艳的女孩。

萧强认出来了:“苏雅?你来这里做什么?”

苏雅紧抿着嘴,转身把门轻轻带上,然后搬了个椅子,坐到了萧强面前。

萧强有些惊讶,他知道苏雅的个性,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主动去接触陌生人的。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雅迟疑了一会,慢吞吞地说:“我想问你一件事。”

萧强“呵呵”一笑:“什么事?这么隆重?只要没违反工作纪律,我能告诉你的,知无不言。”

“是吗?那太好了!”看到萧强如此态度,苏雅心头的石头放下来了,“我想问你,前些日子大塘古村发生意外,四个女大学生三死一疯,她们的死因是什么?”

萧强皱了皱眉:“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

苏雅生怕萧强拒绝回答,连忙说:“当然有关系,而且是很重要的关系。听说,她们临死前,都听到了恐怖的死亡铃声,而我妹妹出事前,也听到了死亡铃声。”

萧强不以为然:“什么死亡铃声,不过是以讹传讹的流言飞语。”

“不是流言飞语,我亲耳听到幸存者说出来的。”

“你刚才也说过了,是三死一疯,疯子说的话你也相信?”一向冷静的萧强突然变得烦躁起来,这在苏雅的印象中很少见。刚才,他还和颜悦色,一提到大塘古村事件就变得严肃起来,难道,他有什么隐情?

苏雅不想触怒萧强,柔声说:“死亡铃声的事先放到一边,你快告诉我那三名女生的死因,谢谢你了。”

萧强本想拒绝,转念一想,案子已经结了,告诉苏雅也无妨。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第一个死者是哮喘病急性发作而死的。”

苏雅一怔:“哮喘病急性发作?这么说,赵怡婷的死亡纯属意外?”

“我们在赵怡婷房间里搜索过了,并没有发现花粉等过敏性物质,基本上排除了人为因素,意外的可能性很大。”

回想戴晓梦口中赵怡婷死亡时的情景,还真的很像呼吸衰竭窒息而死。要知道,哮喘病是人类十大死亡原因之一,是一种常见的呼吸道疾病,据说国内患者有七千万之多。赵怡婷也许以前没有发作过,没有足够的重视,急性发作时防治不力导致突然死亡。

“那张语萱呢?她的死因是什么?”

“你说的是第二个死者吧。她的死因也很奇怪,是被电死的。”

“电死的?怎么可能?”

戴晓梦说,张语萱是奔跑中突然倒地死亡,死亡时附近没有其他的人影,也没有出现雷击现象,怎么可能是电死的?

“我们请教过电力专家,第二个死者的确是被电死的。在第二个死者发生意外的附近,有一个高压变电器短路掉落到地上,电流泄入大地并在土壤中流动,在地面上各点间就会出现不同电位。当人的脚与脚之间同时踩在不同电位的地表面两点时,就会引起跨步电压触电。步伐越大,电流的强度就越大,使心脏失去供血功能而导致全身缺血缺氧而死。”

苏雅听得目瞪口呆。跨步电压,这种物理学上的生僻名词竟然成了张语萱的死因。戴晓梦说张语萱是跑进那个区域的,而她则是小心翼翼慢慢走过去的,两人脚步间距的确不同,所以产生的后果也是天壤之别。

“跨步电压……那周蕊蕊呢?”

“第三个死者是从山崖上摔死的。”

“我知道她是摔死的,我问的是,她是自己掉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

“在周蕊蕊摔下去的山崖边,没发现搏斗的痕迹,自己掉下去的可能性很大。”

“你的意思是,周蕊蕊是失足摔下山崖的?你有没有想过,在赵怡婷、张语萱先后发生意外的情形下,她有必要走到山崖边上吗?”

萧强苦笑:“当时具体的情形,谁也不知道。如果周蕊蕊是被人推下去的,凶手只有一个,那就是最后幸存下来而疯了的那个女孩。”

戴晓梦不可能是杀人凶手!这点,苏雅也清楚。其实在整个事件中,最值得怀疑的人就是周蕊蕊。去大塘古村度假是她提议的,别墅是她安排的,和赵怡婷住一个房间的也是她,最后离开别墅的还是她。

如果周蕊蕊没死,苏雅几乎可以肯定周蕊蕊就是凶手。问题是,周蕊蕊也是被害者。

“那,摔下山崖的,的确是周蕊蕊吗?她的脸,是不是摔得没办法认出来?”

“的确是周蕊蕊。你放心,现在验尸的方法很多,并不仅仅靠一张脸。你也是学医的,不会不相信法医的水平吧?”

苏雅并没有因为弄清楚赵怡婷她们的死因而感到一丝一毫的高兴。相反,她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赵怡婷她们的死因和戴晓梦的叙述并没有抵触,可见,戴晓梦并没有骗她。

可是,这些意外死亡,如果说仅仅是巧合,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在这一系列看似意外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恐怖的死亡铃声,是戴晓梦的幻觉,还是死神的召唤曲?

天色暗了下来。

苏雅刚走出公安局,就被守株待兔的大海发现了。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没有?”

苏雅没理他,抬头望着天空。西下的夕阳不再拥有耀眼的光与热,失去了威力,仿佛一个垂暮的老人般有气无力地俯瞰大地。街道上,各种各样的霓虹灯闪耀着世俗而华丽的色彩。繁华依旧,行人如蚁,一个个漠然行走,忙忙碌碌,没有谁去关心他人的命运。

真寂寞啊!苏雅心里幽幽地叹息着。她突然想起那个宣称上帝死了却抱着老马痛哭的尼采,难道,人生真的只是一场无法逃避的悲剧?

大海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关切地问道:“饿了吧,一起去吃饭?”

苏雅收拢了思绪,冷眼瞧着大海。

大海干笑了几声:“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心情再不好,饭还是要吃的,对吧。再怎么着,也不能亏待自己!”

苏雅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地回答。”

“没问题!我是什么人?从小就是老实人,你尽管问吧!”

“你发誓,不准骗我。”

“我发誓,绝不骗你!”

“你听清楚了,我的问题是,到现在为止,你一共追过多少女孩子?”

大海傻眼了。

“怎么了?不愿意回答?”

大海忙摆手:“不是,只是,你要给我点时间,我要好好算算。一个、两个、三个……六个、七个……”

没等大海算完,苏雅扬手拦住了一辆的士,坐上去了。大海眼疾手快,拉开后面的车门也钻了进去。

“南江医学院。”告诉司机目的地后,苏雅继续追问大海,“数清楚了吗?”

大海仿佛做了错事的小孩子般,扭扭捏捏:“好像是十七个……”

“你确定?”

“差不多吧,不是十七个,就是十八个,我记不清了。”

苏雅强忍着笑意:“那追到手的有几个?”

大海低下了头:“一个也没有。”

“你是花痴啊,追了十八个女孩!是不是见到漂亮的女孩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像苍蝇一样‘嗡嗡’飞过去?”

“什么话!”大海显得很委屈,“我当然不是看到漂亮的女孩就想追,我只追我喜欢的、有气质的。”

苏雅冷笑,不再搭理大海,托着腮,望着窗外高速后退的风景,怔怔地想着心事。

大海自觉无趣,难得地沉默了下来。偶尔,他用眼角的余光偷看苏雅清丽脱俗的侧面。

十分钟后,的士到达了南江医学院。苏雅下了车,没想到却在医学院门口看到了秦清岩。

秦清岩的穿着很清爽,天蓝色衬衫,白色牛仔裤,再配上他那张清秀的娃娃脸,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医学院的学生,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书生感觉。他站在医学院门口,似乎在等人,不时抬起手腕看表。

对秦清岩,苏雅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一方面,秦清岩的长相很像她以前的恋人郭小龙,另一方面,秦清岩的气质却和郭小龙有天壤之别。苏雅每次见到秦清岩时,原本死水一潭的情感世界总会泛起阵阵涟漪。

苏雅没有主动上前和秦清岩打招呼。反正以后住在妹妹的寝室里,有的是机会接触秦清岩,也不必在乎这一时。

苏雅本想在附近寻找一家干净点的餐馆吃饭,可没等她走开,一辆崭新的豪华宝马小车风驰电掣般越过她,紧急刹车,掀起一阵灰尘,排气管的热浪直接喷射到苏雅腿上。

从宝马车里,走出一个年轻女孩,棕黄色的波浪型长发,巨大的银色耳环,熠熠生辉的白金钻石项链,华丽耀眼的公主裙,仿佛一个发光体般光彩夺目。

年轻女孩露出自信而骄傲的笑容,顾盼生辉,径直走到秦清岩身后,柔声道:“清岩,让你久等了。”

秦清岩皱了皱眉,说道:“婉慧,你应该叫我秦老师。”

“我喜欢叫你清岩,你还记得吗,以前,你住在我家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叫你的。”

秦清岩还想维持老师身份,有点严肃地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我是你的老师,你应该叫我秦老师。”

“偏不,我就叫你清岩!”

秦清岩拿这个叫婉慧的年轻女孩没办法,摇了摇头,说:“你爸爸找我,有什么事吗?”

婉慧露出狡黠的笑容,颇有些得意:“你先上车再说,我带你去见我爸爸。”

秦清岩似乎有些怀疑,并不急于上车,问道:“你爸爸找我,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反而叫你来接我?”

婉慧佯装生气地说:“那你到底上不上车?”

秦清岩还在迟疑,苏雅突然走到秦清岩面前,甜甜地叫了声:“秦老师,你好。真巧,在这里遇到你,我正好有事找你。”

苏雅笑嘻嘻地插到秦清岩和婉慧两人的中间,正好挡住了婉慧的视线。本来,苏雅就对婉慧刚才乱开车而恼怒,让她心中很不爽,现在逮到了机会,哪肯放过,故意破坏婉慧的好事。

苏雅站到秦清岩面前,和婉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婉慧的魅力,是用昂贵的服饰衬托出来的,看似流光溢彩,其实不过是一个包装得漂亮点的花瓶,寡淡无味。而苏雅则不同,一袭雪白的连衣裙,不施粉黛,仿佛一块天然去雕饰的白玉,光泽柔和,越看越有味道。

大海还不知道苏雅睚眦必报的个性,傻头傻脑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走开!”对大海瞪眼后,苏雅转脸又对秦清岩笑容可掬地说道,“秦老师,你还没吃饭吧,要不,我们一起去吃饭,边吃边谈。”

秦清岩几乎没有考虑,连连点头:“好,好。”

“清岩!”身后,婉慧杏眼圆睁,怒气冲天。

“婉慧,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有事,去不了,等会我再去找你爸爸吧!”秦清岩和颜悦色地对婉慧说。

“你去死吧!”婉慧狠狠地白了苏雅一眼,恨不得吃了她,气冲冲地开着她的宝马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跟我斗,你还嫩着呢!苏雅嘴角浮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婉慧走后,秦清岩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秦清岩并非笨蛋,婉慧的那些小花招他不是不懂,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揭穿。苏雅气走婉慧,又要和自己一起去吃饭,他正求之不得。

大海还想跟着苏雅和秦清岩一起去吃饭,被苏雅毫不客气地赶走了。这次,苏雅是认真的,大海脸皮再厚也无济于事。也许,苏雅受婉慧刺激,久被压抑的情感世界波澜再起,心血来潮,竟然真的和秦清岩一起共进烛光晚餐。

优雅的萨克斯音乐轻轻倾泻着,将整个餐馆淋得湿漉漉的,仿佛春天满是露水的清晨。这家名为“等待”的小小西餐厅,以深蓝和金黄为主打颜色,在流泪的红烛映照下气氛柔和暧昧。

等待?红尘中,有什么值得去等待?

被萨克斯风的缠绵忧郁所包围的苏雅,望着眼前有些拘谨的秦清岩,心中百感交集。这张脸,是那么熟悉,却又是那么陌生。那些无法入眠的深夜,那些渴望梦中相见的深夜,那些生不如死刻骨铭心的深夜,在繁华岁月的飞逝中渐渐成为遥远的记忆。可是,当秦清岩出现在她面前,所有的往事一下子全部复活,在她的心灵深处翻腾澎湃。她终于明白,原来,她从不曾忘记。

泪水,轻轻滑落。苏雅深情地凝视着秦清岩,羞涩地轻笑,泪光闪烁,宛若佛前等待千年的那朵白莲,悄然绽放。

即使是梦,她也愿意沉醉其中。人生,不就是一场大梦吗?这些年,她实在太孤独了,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秦清岩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景。以前,他一直自视甚高,专心于学业,对那些沉湎在情欲中卿卿我我的情侣不以为然。虽然是医学院的老师,实际上年龄比苏雅大不了几岁,恋爱的经验几乎等于零。

但在此刻,他被震撼了。记忆中所有的美丽,都在苏雅的笑靥前黯然失色!如果说,第一次见到苏雅,他还只是惊叹于苏雅的容颜,现在,他彻底被苏雅的气质所俘虏。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金钱、权力、地位,所有的欲望,在苏雅的笑靥前是那么世俗与渺小。

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秦清岩最终还是坠入了爱情激流中。此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只是苏雅幻想中的一个影子。

烛光晚餐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婉慧父亲打来了电话,请秦清岩立刻过去一趟。婉慧父亲和秦清岩父亲是莫逆之交,是看着秦清岩长大的。他不好推却,只好匆匆结束晚餐,带着歉意和苏雅告别。苏雅并没有说什么,态度变得极为冷淡,冷冷地看着秦清岩,仿佛陌生人一般。

秦清岩走后,苏雅回到妹妹的寝室。寝室里空荡荡的,小妖、星星、沈嘉月,她们都不在寝室里。

苏雅在寝室里转了一圈,没发现异常。在外面跑了一天,她也有些累了,洗了个冷水澡,换了宽松的睡衣躺到了妹妹的床铺上。

苏雅把灯关了,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她喜欢这样,黑暗的空间,寒冷的色调,相互保持距离。她不奢望能看透别人,同样,她也不希望别人看透她。

闭上眼,脑海里总是转悠着死亡铃声这件事。凡是接到死亡铃声的人都难逃噩运,也就是说,在某种意义上,死亡铃声的出现是一种警告,警告对方噩运即将降临。世界上发生的意外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赵怡婷她们接到死亡铃声?

苏雅相信,死亡铃声所选择的对象肯定是有一定规律的。问题是,妹妹怎么会卷入死亡铃声事件?妹妹是南江医学院的,赵怡婷她们是南江大学的,她们之间素不相识,素无往来,为什么死亡铃声会找到妹妹?

直到现在,除了知道死亡铃声确实存在外,可谓一无所获。如果死亡铃声不再出现,苏雅根本就没办法追查下去,但她坚信死亡铃声肯定会再次出现。赵怡婷、张语萱、周蕊蕊,三个女生是连续死亡的。如果按照这种模式演绎,妹妹的重伤只是一个序幕,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其他的人接到死亡铃声,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妹妹寝室里的这些女生们,这也是苏雅毅然决定住到妹妹寝室来的最主要原因。

苏雅想得头疼欲裂,习惯性地揉着太阳穴。

卧室的门被悄悄推开了,很快又被悄悄关上。黑暗中暗潮涌动,仿佛有不知名的动力压迫着空气流动。

苏雅蓦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猛地睁开眼。她的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怎么会这样?卧室里黑得有些古怪,一点光亮也没有。窗户呢?怎么连窗户都看不到了?

只有黑暗,吸收一切光线和颜色的黑暗。

苏雅从床上坐起来,屏住呼吸侧耳聆听。

除了她的心跳,什么声音都没有,房间里死一样寂静。这样的寂静,实在反常,令人窒息。

仿佛有风,轻轻掠过,寒意彻骨。苏雅竟然打了个冷战,裸露的肌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清楚地感觉到,无人的房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存在。那些东西,没有形体,没有实质,却对着她无声地冷笑。

“是谁?”苏雅的声音还是那样冷漠镇定,尽管她的后背直冒冷气,身体在黑暗中微微颤抖,“我不怕你,出来吧。”

没有声音。

房间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仿佛到了深秋。

良久,苏雅才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声。

是年轻女孩的叹息声,叹息声里充满了伤感的情绪。

苏雅心头陡然一震:“苏舒?是你吗?”

“姐姐。”声音很轻。

“妹妹!真的是你!太好了!”苏雅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我好想你,好想你和妈妈。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们。”

“是吗?”声音冷淡,没有一点感情色彩。

但是,怎么可能?苏舒不是还没好吗?她应该躺在第二附属医院的病床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是的。”

苏雅怔了怔,全部的激情一下子冷却下去。原来,只是一场梦!

“没关系,就算是做梦,我还是很高兴!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好吗?”

“好。”

紧闭的窗户被打开,冰冷的月光缓缓流进房间,黑暗中悬浮着一个灰白色的影子。

苏雅起床,缓步走向影子。这次,她总算看清了妹妹的模样。

妹妹长得清纯水灵,仿佛散发着浓郁芳香的苹果般,让人有种忍不住想咬一口的冲动。这样的女孩,原本洋溢着青春特有的快乐和朝气,此时却满是忧郁的气息。

“妹妹……”苏雅伸手出去,去抚摸苏舒的脸,可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接触到。

“好痛!”苏舒呻吟了一声,无数的小孔出现在她的脸上,鲜血喷涌,整张脸变得扭曲痉挛起来,一些地方凸了起来,一些地方凹了下去,支离破碎。

“不要!”苏雅扑上去,想要搂住妹妹,却扑了个空。

妹妹的身体渐渐褪色,影子变得淡薄起来,仿佛要融化在空气中。

“是谁?是谁把你害成这样!”苏雅大叫,“告诉我,我为你报仇!”

苏舒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已经变了形的脸竟然在笑:“是吗?”

“快说啊,我绝不会放过他!”

苏舒的手臂缓缓抬起,伸出食指,指向苏雅。然后,苏雅听到了她一生中最不愿意听到的那句话:“是你!害我的人,就是你!”

苏雅仿佛一下子掉到了冰窖里,整个人都被冻僵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妹妹会把她认作罪魁祸首。

“妹妹……”苏雅的心脏在滴血,“我是你姐姐啊!”

苏舒那张恐怖至极的脸已经变得很模糊,但她的手指依然坚决地指向苏雅:“我当然知道,你是姐姐!害我的人,就是姐姐你!”

“不是!”苏雅狂叫,“不是,不是我害的!”

然而,苏雅的叫声却被苏舒的笑声所湮没。苏舒笑得很疯狂,仿佛野兽临死前的悲号,痛苦的情绪充斥了所有的空间。

苏雅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苏舒,望着苏舒的身体在空气中渐渐消失。

然后,地面突然消失,苏雅一脚踏空,仿佛掉入了万丈深渊,身体没有依凭迅速下坠。

尖叫一声,身体一阵战栗,苏雅蓦然惊醒。

相传,有些濒临死亡的人会给亲人托梦,交代后事。关于这种故事,在各种文学作品和民间故事中广为流传,苏雅写作时也曾涉及。可是,身临其境时,她才真正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悲痛。

是我?害妹妹的人是我?

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梦中的场景,让苏雅心都碎了。

纵使百般不信,千言万语,终究抵不过梦中妹妹那张冷酷而充满仇恨的脸。

不会的,那只是一场梦,一场虚无缥缈毫无根据的梦。苏雅安慰自己,抹去泪水,穿衣起床。

指针指向凌晨五点十分。

寝室里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色薄雾,显得有些阴郁。沈嘉月、小妖、星星,三个女生都躺在各自的床铺上,睡得正酣。

苏雅不想吵醒她们,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苏雅并没有发觉,在她的身后,有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背影。

在水房里草草洗漱了一番,对着镜子梳理有些凌乱的长发。最近,不知道是否用脑过多,头发没有以前那样有光泽,掉落的也越来越多,轻轻梳理,不曾用力,也没感觉到疼痛,梳子上却缠绕了许多头发。

苏雅对着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肿胀的双眼。然后,她打开寝室的门,走出去,轻盈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女生宿舍里显得格外清脆。

太早了,又是暑假,校园里人影稀疏。南江的晨曦还是那样的模糊,灰沉沉的,仿佛被污染的河水。

苏雅迎着久违的晨风深深地呼吸着,似乎想吐出心中所有的郁闷。自从考上大学后,她就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很少这么早起床。

“对不起,请让一下!”一个和气的声音在苏雅身后响起。

苏雅转身,看到一个拿着扫帚的中年妇女,对着苏雅谦卑地微笑。

原来,是新来的校工,姓万,学生们都叫她万阿姨。她的工作不仅仅是女生宿舍区的守卫传达,还负责附近公共区域的清洁卫生。

“你好,这么早?”

“是啊,没办法,现在找份工作不容易啊。”

万阿姨对苏雅笑了笑,低头打扫落叶。这些年,校园里的乔木明显苍老了,随风飘落的树叶却一天比一天多,即使是在生机勃勃的仲夏。

“你还要守门,哪有时间睡觉?”

万阿姨颇有些感慨:“老了,不像你们年轻人要睡那么久,一天能睡个四五小时就可以了。”

“你这样,太辛苦了。万阿姨,你的子女呢?”

万阿姨停顿了一下,仿佛被定格了般。过了几秒钟,她才继续扫地的动作。

显然,万阿姨并不喜欢别人提及她的子女。苏雅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唐突,马上转移话题:“万阿姨,你天天守在这里,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

“怪事?多了,这个学校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邪门的事特别多。听说我没来的时候,441 那个女生寝室,死了好多人。上吊的上吊,跳楼的跳楼,割脉的割脉,投水的投水,一个接一个地自杀了。”

苏雅哭笑不得,万阿姨并不知道她以前就是住在441 女生寝室的。

“万阿姨,我是问你遇到的怪事。”

万阿姨讪笑:“我才来多久,能遇到什么怪事?要说怪事,前几天有个女学生,好端端地从楼上跳下来,差点摔死。我早就看出来,那女学生气色不好,迟早要出事。”

“气色不好?怎么个气色不好法?”

“她每次都阴沉着那张脸,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笑,走路老往阴暗的地方走,身子也是,摇摇晃晃的,一看就知道命不长久。”

“瞎说!你会看相啊!”

万阿姨一本正经地说:“年轻人,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你现在没办法理解的。等你到了我这种年龄,感受就不一样了。”

苏雅问:“那几天,你有没有看到陌生人出入女生宿舍?”

万阿姨摇摇头:“没有,那几天,风平浪静,和平常一样。”

苏雅有些失落,还想再问,一个男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嗨!苏雅,你好!”

回头一看,大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

“咦?你怎么在这里?”苏雅记得自己并没有把名字告诉大海,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锻炼身体啊!”大海穿着短裤背心,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花,有意无意地抖动肌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每天早晨都要起来跑步。”

“那你还不快去?站在这里干什么?”

“刚跑完,休息休息。你知道的,锻炼身体要注意劳逸结合。苏雅,我们真有缘,这样都能遇到!不如……”大海那张嘴只要打开,就没有闭上的意思。

“不如你去死吧!”苏雅对着大海叱骂。本来还想向万阿姨打听点妹妹的事情,现在,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去死?”大海愣了一下,很快就接着说下去,“人总是要死的,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如我这种才华横溢的世间奇男子,壮志未展,霸业未成,岂能轻言生死?人生苦短,光阴似箭,一寸光阴一寸金,莫等闲,白了少年头。我的意思是,不如我们一起去看日出吧,欣赏一下旭日初升的美丽风景。”

苏雅气极了,头大如斗。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怪物,恬不知耻,没半点自尊心。

“好了!算我怕了你!现在,请你立刻在我面前消失!否则……”

大海没有半点要消失的意思,嬉皮笑脸地问:“否则怎么样?”

苏雅莞尔一笑,在大海被她的笑容迷住的时候,她从万阿姨手上抢过扫帚,对着大海打了过去。

扫帚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大海的脸上。

大海被打呆了,愣愣地问道:“你干什么?”

苏雅懒得说话,抡起扫帚再砸。

这次,大海总算明白了,“哇”的一声,撒开脚丫子就跑。身后,苏雅紧追不舍。

远远地传来万阿姨的叫声:“小心我的扫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