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静得可怕。
心跳加速,时间开始放慢脚步,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般。
侧耳聆听,窗外传来稀稀拉拉的昆虫鸣叫声,细微却尖锐,仿佛在尖叫。
我故作镇定,勉强露出个笑脸:“语萱,别瞎猜了,也许她们白天太累了,现在已经睡着了。”
张语萱没说话,鬼头鬼脑地东张西望,似乎在确定这个房间是否安全。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猜测她们在隔壁房间已经睡着了并不现实。但在这种情形下,只能将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去想。
本来,我还想为自己的推测多解释几句,想想,又没意思,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对于疑惑,我用了一种最简单却最有效的法子,那就是行动。
张语萱惊恐地望着我,眼睁睁地看着我起床、穿鞋、步行、打开房门。这些事,在平常微乎其微,但此时,每个细微的动作都紧紧牵引着张语萱的心。
打开房门前,我特意回头望了望张语萱。此时,张语萱有个耸肩的小动作,似乎想从床上跳下来阻止我。然而,不知道是因为缺乏勇气,还是其他方面的原因,她终于还是放弃了,颓然地坐在床上,双手抱胸,仿佛一只欲振乏力的受伤小鸟,显得那么可怜无助。
门打开了。
走出房间,眼前仿佛悬挂着一层薄薄的黑纱,看什么都是灰沉沉的,一片朦胧。地板很结实,水泥浇灌的,坚固度可想而知。可是,一脚踩下去,虚浮不定,仿佛踩在旋转的球体上。
我知道,由于太过紧张,头脑有些眩晕。我闭上眼睛,深呼吸,平稳心跳,让眼睛习惯黑暗。再次睁开眼睛后,我的视线触到了隔壁房间。
房门没有关,半开着,仿佛一个深不可测的幽洞。
奇怪的是,房间里竟然没有灯光,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难道,她们真的都睡着了?一切的猜测,不过是我和张语萱的庸人自扰?
我缓缓地迈开步伐,蹑手蹑脚走过去。
此时,风乍起,极度阴冷,从半开着的房门里悄无声息地席卷而至。
我心里一紧,情不自禁地低声尖叫一声,退后几步,大脑里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飞速旋转。
情急中,我双手紧紧抓住走廊的栏杆,闭上眼睛,一颗心跳得“怦怦”直响。
风继续吹,寒意更甚。然而,除此之外,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良久,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壮着胆子,继续走向隔壁房间。这次,我终于知道房门为什么没关上了。
在房门的正中央,横卧着一个人。光线太暗,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但从那个人的身材和衣着推测,很可能就是周蕊蕊。
她怎么会躺在那里?
我不敢走得太近,在距离她四五米的地方站住了,轻声叫道:“周蕊蕊?”
周蕊蕊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对我的呼叫没有一点反应。
难道,她死了?
我睁大眼睛,仔细察看,尤其是注意她的身上是否有创伤。然而,观望了半天,周蕊蕊一直那样躺着,身上并没有一点血渍。
不要怕……不要怕……
我鼓足勇气,蹑手蹑脚地慢慢靠近周蕊蕊,伸手摸了摸她的口鼻。
还有点热气,应该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可是,她怎么会晕倒在这里?赵怡婷呢?怎么没有一点动静?
我抬了抬头,望向赵怡婷的房间。除了沉重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突然,我的手被什么抓住了,冰凉,纤细,但力量很大,仿佛一把老虎钳。
我蓦然一惊,大声尖叫,受惊中本能地想要跳起来。
“老虎钳”抓得太紧,我非但没有跳开,反而差点摔了一跤。定睛一看,却是原本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周蕊蕊睁开了眼睛,一双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你干什么!放开我的手!”我面有愠色,没好气地说。
周蕊蕊却死也不肯放手,缓缓地从地上爬起,牙齿在打颤:“快……带我……离开……”
周蕊蕊的声音含糊不清,我只听清“离开”两字。可是,她脸上的恐惧,深深地感染了我。如果不是周蕊蕊的手死死地抓住我的话,我早就转身逃跑了。
拉起周蕊蕊后,我想起赵怡婷:“赵怡婷呢?她在哪里?”
周蕊蕊脸色一变,眼神望向她俩睡的那间房间。
赵怡婷在里面?她在里面做什么?为什么一直没有声音?
“她没事吧?”
周蕊蕊没有回答问题,而是一直催促我离开。看她的模样,显然很害怕那个房间,似乎生怕房间里蹿出可怕的怪物般。
我还想再问,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铃声,有淡淡的光亮从房间里亮起。
铃声清脆,仿佛凄冷残冬里的一朵素色小花,清香醉人。可是,此时此地,再悦耳的铃声听起来都显得诡异阴森,让人毛骨悚然。
是赵怡婷的手机铃声。在手机的荧光中,我总算看到了赵怡婷。
赵怡婷坐在房间的床上,背靠着墙,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撑着床,冷冷地望着我们。
那是怎样可怕的一双眼睛啊!
仇恨、愤怒、不平、抑郁、悲哀……
我被赵怡婷的眼睛吓坏了,一股凉气直冲头皮,腿肚子直打哆嗦。
然后,赵怡婷艰难地笑了笑。是的,她在笑!我发誓,我真的看到她在笑!虽然,那笑容是那么惨淡,仅仅是嘴角抽搐了一下而已,但我能感觉到,她是在笑!
我张了张口说:“赵怡婷,你没事吧?”
可是,声音却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到。赵怡婷这种模样,又怎么会没事?
手机铃声还在继续,节奏明显欢快起来,仿佛那朵素色小花在寒冷北风中傲然起舞。然而,这舞蹈,却是跳跃在刀锋上的,虽然优雅美丽,却离死亡太近,让人触目惊心。
周蕊蕊已经站了起来,整个身体靠在我身上,急促地喘着大气。我可以听到她“怦怦”的心跳声,还有“咯咯”的牙齿打颤声。
然后,就在我和周蕊蕊的注视下,赵怡婷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的嘴角微微翘起,形成一个弧度,仿佛在冷笑。
赵怡婷闭上眼睛后,诡异的手机铃声也突然停止。手机的荧光消失了,房间里又恢复了黑暗。
由于太专注、太紧张,我的脖子有些僵硬了。我竭力控制大脑的眩晕感,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不让自己晕过去。刚才,周蕊蕊躺在地上,想必是吓晕过去了。
我四处张望,没看到异常的情况,也没听到异常的声音。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人心悸的寂静中。
赵怡婷刚才闭上眼睛,难道也是晕过去了?
“我们,进去看看赵怡婷?”
周蕊蕊终于松开了我的手,拼命地摇手,身子直往后退,根本就不想陪我进去看赵怡婷。
虽然我也被吓得半死,但无论如何,赵怡婷是我的同学,我不能置之不理。
我正想再开口劝周蕊蕊,让她陪我一起进去,这时,背后传来一股力量,有什么东西直接撞击到了我的身上。
我本来就在胡思乱想中,没有丝毫防备,被撞得踉踉跄跄,差点摔倒。稳住身体后,回头一看,撞我的却是张语萱。
“你干什么?”我没好气地对张语萱说。
张语萱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等了半天你都没回来,又听不到声音,心里害怕,所以急匆匆地跑出来找你!”
周蕊蕊的声音在颤抖:“晓梦……我好怕……”
张语萱连连点头:“是啊,我也好怕……总觉得这栋别墅怪怪的,仿佛隐藏着什么东西。”
确实,我也有被窥视的感觉。但此时,我只能强自镇定,安慰她们:“怕什么,这里除了我们,什么东西都没有。”
“可是……”张语萱突然“咦”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赵怡婷呢?周蕊蕊,赵怡婷到哪去了?”
“她好像在房间里,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怎么会晕过去?是吓晕过去的吗?”张语萱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
我找到自己的手机,按下数字键,借助着手机发出来的微弱荧光,小心翼翼地走进赵怡婷的房间。
手在墙壁上摸索着,好不容易摸到了电源开关,拉亮房间的灯。
赵怡婷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睛紧闭,嘴角微翘,靠着墙壁坐在床上。我走过去,轻轻地推了推赵怡婷,想把她唤醒。
我并没有用多少力,可赵怡婷的身体陡然间倒下,四肢散开,软绵绵的。我心中一惊,一个可怕的想法冒了出来:赵怡婷,不会已经……
我没有再想下去,深呼吸,抹掉额头的冷汗,伸出颤抖的手指,停在她的口鼻前。
没有气息流动的感觉。
赵怡婷,她死了!
脑袋“嗡”的一声仿佛爆炸了,只觉得金星乱闪。赵怡婷,她怎么死了?她又是怎么死的?
眼前的赵怡婷,全身没有任何伤口,七窍也没有流血,颈间更没有被勒的痕迹。也就是说,赵怡婷的死因基本上排除了外伤、中毒、窒息这几种方式。
突然间,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听声音应该是张语萱的。再愚蠢的人,看到我刚才那个动作,也明白我是在察看赵怡婷是否有气息。而我迟迟没有做声,脸色怪异,结果可想而知。
我没有阻止张语萱的尖叫。一个人的压力太大,就需要尖叫来发泄,否则,很可能承受不住这种压力而崩溃,或者晕倒,或者精神分裂。
等张语萱的尖叫声过去后,我冷冷地说:“报警吧。”
周蕊蕊哆嗦着拿出手机,想要拨打“110”。可是,她的手实在颤抖得太厉害了,以至于手机都拿不住,失手摔落在地上。
张语萱在一旁拼命地点头:“报警……快报警……”
我拨打“110”,可手机里只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我怔住了,“110”报警电话不在服务区,这可是第一次知道。我不甘心,加上区号拨打,“07××-110”,依然是那个温柔的女声。
我捡起周蕊蕊的手机拨打“110”,结果是一样的。再用张语萱的,结果还是一样的。
怎么会这样?
不仅仅是“110”,所有的电话,都打不通。家人的、朋友的、老师的、同学的,手机、固定电话、小灵通,移动的、联通的、网通的、铁通的,所有的类型,都试过了,都打不通。结果只有一个,手机里传来那个貌似温柔却让我不寒而栗的女声。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全身僵硬,一颗心仿佛坠入了冰窖般冰冷。如果说,一开始还只是猜测,现在却已经证实了,事情的确有些不对头。
赵怡婷莫名其妙地死了,手机又拨打不出去。而就在这之前,我明明看到有人打通了赵怡婷的手机。
或许,是因为在深山中,手机没有信号?可是,手机如果没有信号,应该是“嘟嘟”的忙音,打不出去的啊,怎么会听到那个女声?
张语萱看我尝试拨打了许多电话都没有结果,整个人都急了:“我好怕……我们离开这里吧……”
我盯着赵怡婷身边的手机,还想做最后一次尝试。
那个手机,是赵怡婷的。我记得很清楚,就在赵怡婷闭上眼睛前,那个手机曾经响起过铃声。虽然,铃声有些怪异,却并不怎么让人害怕。重要的是,这个手机,也许能接到外界的电话。既然能接到电话,就能打出电话。
我望了望窗外,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那些不知名的昆虫在鸣叫。那些叫声,全然没有半点欢喜的意思,倒仿佛是哀乐般,沉沉地压在心上。
离开别墅,就能远离危险?我不信。依我看,外面未必比别墅安全。起码,在别墅里,还有灯光,还有躲藏的空间,我们三个人还可以抱成一团防御。
我咬了咬牙,不断地鼓励自己,迈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赵怡婷身前,俯下身捡起手机。
查看了一下未接电话和已接电话。奇怪的是,并没有特殊的号码,排在前面的电话号码竟然是我们三个人的。按理说,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可是,我明明记得,到了别墅以后,赵怡婷手机至少响起了两次铃声。一次是在下午打麻将时,一次是在赵怡婷临死前。无论赵怡婷接了还是没接,手机的未接电话或已接电话中都应该显示的啊。
尽管心存疑虑,但现在不是去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我用赵怡婷的手机报警,结果依然让人失望:“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我彻底失望了。
周蕊蕊总算稍微遏制住之前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战栗,惊恐地说:“晓梦,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去镇上报警吧。”
我还在犹豫。突然,手上赵怡婷的手机振动起来。
我手掌一阵发麻,僵硬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握紧,手机从我手上掉到了地上。
然而,和前两次铃声不同的是,这次的铃声并没有什么怪异。仔细聆听,手机铃声是王强的那首《秋天不回来》,一首很好听的情歌。
我想起来了,赵怡婷正是用这个手机铃声的。想到这,心里略微安心点,勉强稳住心神,捡起赵怡婷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没有显示电话号码,只有四个汉字“未知号码”。
怎么是“未知号码”?听说,有些手机为了保密,做了手机号码隐藏功能,让别人的来电显示看不到打过去的手机号码。
管他呢!我没有多想,急忙按下接听键。只要接通了电话,我就可以向他求救,并委托对方帮忙报警。
电话接通了。
一个甜蜜蜜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戴晓梦,你好,很高兴能再次和你说话。周蕊蕊、张语萱她们都好吗?”
拿着手机,我目瞪口呆,浑身僵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甜蜜蜜的声音,竟然是赵怡婷的声音!
手机中的声音还在继续:“亲爱的梦梦,我很想你。我们一直是很要好的朋友,对吧?我在这里,很开心,很快乐,就是有点孤独,没有人一起分享。你过来陪我,好不好?”
这次,我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学校里,别人都叫我“晓梦”,只有赵怡婷喜欢叫我“梦梦”,而且喜欢加上“亲爱的”这个修饰语。
张语萱看我拿着手机发呆,十分不满地叫道:“傻站在那里做什么?是谁打的电话?叫她帮忙报警啊!”
我慢慢地转过身,幽幽地望着张语萱,嘴里一股子苦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语萱也不客气,伸手夺过手机,问:“请问,你是谁?”
手机里隐隐约约传出一阵笑声,宛若银铃般清脆悦耳,与此同时,张语萱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她仿佛还有些不信,试探着问:“你是……”
几秒钟后,她突然怪叫一声,仿佛见了鬼,狠狠地把手机扔了出去。
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撞到了墙壁上,随即掉下来。巧的是,竟然掉在赵怡婷尸体旁边。而且,赵怡婷的声音继续从手机中传出来,音量明显加大了。
“语萱,你总是欺负我!上次,你把我的照片放到网络上征友,害得我男友差点和我分手。这件事,我始终记得……”
张语萱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直勾勾地盯着赵怡婷的尸体,一步步后退。
这样的情形,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一边是赵怡婷的尸体,软绵绵地卧在床上,双眼紧闭,正慢慢褪去了生命的颜色;另一边是赵怡婷的声音,从她身旁的手机中不断传出来,娇柔灵动,语气亲昵,仿佛久未见面的老朋友。
终于,张语萱忍不住了,疯一般地往外逃。我怕她发生意外,急忙追过去。周蕊蕊见我们两个都跑出去,自然不敢一个人待在那里,随后赶来。
夜还是那样黑,伸手不见五指。可能是因为在深山的缘故,风特别冷,沙哑着嗓子肆虐衣着单薄的我们。
没有不怕黑的女生,张语萱也不例外。跑出别墅后,她的眼睛失去了作用,看不清路面,放慢了脚步,不敢瞎跑。
我追上去,凭感觉拉到她:“别乱跑,小心……”
“赵怡婷她……”张语萱被风呛到,咳嗽了几声,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没事的,语萱,冷静点!你想想,赵怡婷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住在一间寝室里。就算她变成了鬼,也不会加害我们的,对不对?”
张语萱并没有安心下来,喃喃自语:“好朋友?是的,你们和她是好朋友,但是我呢?她会当我也是好朋友?不会的……不会的……”
这时,周蕊蕊也跑过来了。还是她比较清醒,在那种情况下,她还没忘记从别墅里带手电筒出来。现在,我们三个人只能凭借这支手电筒的光亮前行。
原本,我还想劝张语萱回别墅。在我看来,别墅远比外面要安全得多。可是,无论我怎么说,张语萱都不愿意回别墅。
这也难怪。张语萱本来就和赵怡婷有小摩擦,现在又发生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心存忌讳的她自然不敢再面对赵怡婷的尸体。别说她,即使我,何尝不是提心吊胆、强装镇定。和一具尸体睡一晚,这种事情,光想想就够可怕了,何况还时不时接到恐怖电话。
我们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去大塘古村,那里也是离这里最近而且有人烟的地方。
大塘古村离别墅不过两三千米,白天从别墅可以远远望到大塘古村的轮廓:巨大的红色围墙和里面错落有致的黑瓦房。因为没有竣工,古村并没有对外开放,所以到了夜晚只有两三点灯光在风中摇曳,但肯定有人留守在那里。
手电筒照着弯弯曲曲的山,仿佛一条蜿蜒的蛇,牵引着我们前行。我们手牵着手,并肩行走。路很不好走,高低不平。因为修路,山路上铺满了尖锐的碎石,硌得脚板疼痛不已。一路上寂静无声,死气沉沉的,仿佛行走在幽灵的世界里。
没走多久,又听到一阵铃声。
这次,铃声源自张语萱的手机。
张语萱紧绷着一张脸,哆嗦着查看电话号码。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来电显示上竟是“赵怡婷”三个字。
怎么可能?
仿佛烫手的火炭,张语萱把手机往我手上一递,脸色益发白得吓人,慌张地说:“晓梦,你看看,那手机号码……”
“赵怡婷”三个普普通通的汉字,此时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扎着我的眼睛。
我心中一横,按下接听键。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令人窒息的沉默。
短短的几秒钟,却有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然后,手机里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声。
果然,还是赵怡婷的声音,只是和刚才相比,有些疲惫:“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来陪我?我真的好寂寞!语萱,我好想你,你过来陪我,好不好?”
张语萱两手捂着耳朵,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但没走几步,她就停住了脚步。
手电筒的光亮照耀着黄色的山路。在张语萱的脚步前,一个色彩明艳的手机正好端端地躺在那里。
那个手机……那个手机,分明是赵怡婷的手机!
不但张语萱看到了,我和周蕊蕊也看到了。赵怡婷的手机,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
我们惊恐地四下察看,生怕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暗处。可是,并没有发现异常。
赵怡婷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地从张语萱的手机里传出来,婆婆妈妈地叙旧,所说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是,这些小事,只有我们寝室的人才知道!
“关掉!关掉那个手机!”张语萱狂吼。
我按下手机的中断通话键,奇怪的是,赵怡婷的声音并没有消失,通话仍在继续。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按键没按对。但是,一连试了几次,都没办法中断手机的通话状态。而且,我的行动令赵怡婷的声音恼怒起来。
“张语萱,你在做什么?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不起我,处处和我作对!既然你做得出初一,我就做得出十五。你等着吧,我现在就来找你。”
张语萱傻傻地盯着手机,突然如梦方醒般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撒腿狂奔。她跑的方向有些出乎意料。既不是古村方向,也不是别墅方向,而是两者的中间,另一条黄土飞扬的小路。
仔细想想,张语萱这样的选择也有她的道理。在古村方向,赵怡婷的手机正挡着她的去路。别墅方向,赵怡婷的尸体正静静地等候着她。所以,她只能选择这条两者之间的小路。
我赶紧将张语萱的手机扔出去,和周蕊蕊追赶过去。张语萱的背影在手电筒的微弱光亮中显得尤其纤小,深一脚浅一脚地疯狂奔跑。
我正要加速追上张语萱,周蕊蕊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呻吟了一声:“晓梦,别跑那么快!等等我,我扭到了脚。”
我心中发急,却又不能丢下周蕊蕊。何况,手电筒还在她手中拿着呢。
“要不要紧?脚疼不疼?”
“好疼!但应该不要紧。”
就这两句话的工夫,张语萱跑出了手电筒照射的范围。我抢过手电筒,朝前方照射过去。
张语萱就在前面!
然后,在我的眼皮底下,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张语萱突然毫无征兆地摔倒在地上,仿佛一条离开河水的鱼一样,在地上痉挛抽搐,几秒钟后就不再动了,仿佛死了般,静静地躺在那里。
张语萱就那样躺在肮脏的地上,静静的,一动也不动。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灯光,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手电筒的光芒在这样的夜晚中显得那么软弱无力,能照明的范围实在小得可怜。
一股冷气从脚板直冲上来,瞬间就弥漫到了额头。我心惊胆战地站在原地,紧紧地抓住周蕊蕊的手,动都不敢动。
周蕊蕊的手,比我的手还冷!
她拿着手电筒,四处照射。矮树、杂草、山花、石块、小丘、黄土……
没有人,也没有其他的生物。手电筒所照射到的,都是山区里平常所见到的景物。
一切,都正常,除了张语萱不正常地一直躺在那里。
我和周蕊蕊两个人相对无语,巨大的恐惧感如潮水般迅速湮没了我们脆弱的心脏。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良久,我壮着胆子,对张语萱叫了几句,可是没半点反应。
周蕊蕊抓着我的手说:“晓梦,我怕……我们还是往回走吧。”
“那语萱怎么办?”
周蕊蕊都要哭出来了:“我不知道……我真的好怕……”
说实话,我心里也在不停地打鼓,怕得不行,巴不得往回走。可是,于情于理,我不能就这样丢下张语萱。
“再等等吧。”
其实,连我也不知道,究竟在等什么。等张语萱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这可能吗?
大约过了几分钟,周蕊蕊终于忍不住了:“我们还是走吧,张语萱她……她……”
周蕊蕊一连说了几个她,硬是没把话说完。她没把话说完,我也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想说,张语萱已经死了,不用等了。
可是,张语萱又怎么会突然死亡?
这里的地势很平坦,附近没有可以隐蔽的地方。周蕊蕊用手电筒照得清清楚楚,方圆百米的地方根本就没有看到人影。张语萱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听到其他的声音。也就是说,除了我和周蕊蕊,附近根本就没有人。
既然附近没有人,张语萱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死亡?所以,我还抱着一丝希望:也许,张语萱不过是突然晕倒罢了。
这样傻等,终究不是办法,我对周蕊蕊说:“蕊蕊,你把手电筒给我,我走过去看看。”
周蕊蕊很不情愿地把手电筒递给我,低声说:“你千万要小心,如果情形不对,就赶紧回来。”
我点了点头,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你放心,我会没事的。”
张语萱摔倒的地点离我只有区区三十余米,但就这么点距离,却仿佛一道难以跨越的天险,让我提心吊胆,不敢有丝毫大意。
步子迈得很小,我小心翼翼,缓缓前行,每一步都要停顿一下,生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蹦出来。
偶尔,有风吹过,格外寒冷,将树叶吹得簌簌发抖。一轮残月,艰难地从重重乌云中透出点轮廓。
三十米的距离,一百多步,我却走了好几分钟,总算一路平安地走到了张语萱面前。
现在,我终于看清张语萱此时的模样了。
张语萱的身体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仿佛一只绷紧身体的虾子。她的脸仰面向上,眼睛圆睁着,流露出来的眼神黯然凄凉,凝固成一团,没有一点亮色——那是死人才有的眼神!
张语萱死了!不是晕过去,而是死了!
和赵怡婷一样,张语萱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七窍也没有流血。她的死因,一样让人费解。
我的大脑充满了乱七八糟的疑问。赵怡婷、张语萱……下一个,是我还是周蕊蕊?为什么,死神会频频降临到我们身上?究竟,是谁杀死了赵怡婷和张语萱?
但此时,却不是思考问题的时候。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逃到安全的地方,保全自己的性命。
远远传来周蕊蕊颤抖着的声音:“晓梦,语萱她是不是死了?”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默默地往回走。步子,依然迈得很小。每走几步都回头一次,生怕有什么邪恶的东西躲藏在我身后,趁我不注意时突然袭击我。
终于,我走回到周蕊蕊身边。
周蕊蕊又问了一句:“语萱死了?”
我抬起头,稀薄的月光将眼前的世界映得如同洁净的雪地一样,天空中的乌云渐渐消散,可见度逐渐提高。可我的心,却一点一点直往下沉。
“她死了。”我叹息着说。
“她死了……”周蕊蕊重复了一句,不再说话了。其实,她早就从我的举止中看出来,张语萱死了,只是有些不甘心,想求证而已。
站了一会,我说:“我们走吧。”
“去哪里?”
“大塘古村。”
“好。”
周蕊蕊只能说好。事实摆在眼前,张语萱的尸体就躺在那儿,这条路肯定行不通。别墅,自然也是不能回去的,去大塘古村是唯一的选择。
还没等我们动身,周蕊蕊身上就传来一阵伤感的音乐,仿佛在述说一对恋人的恋情,缠绵而哀伤,柔情而凄凉。
又是手机铃声!
迟疑了许久,周蕊蕊终于还是接听了电话。然而,手机刚放到耳边,她就浑身一颤,牙齿磨得“咯咯”作响。
周蕊蕊望着我的眼睛,结结巴巴地说:“是……她……”
我皱了皱眉头:“谁?”
周蕊蕊说:“张语萱。”
今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够多了,也实在够恐怖了,无论听到谁的名字,我都不会感到意外。但听到张语萱的名字,我还是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我下意识地望了望前方,张语萱的尸体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周蕊蕊怯怯地说:“晓梦,她想和你说话。”
我深呼吸几次,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强自平稳狂乱的心跳。然后,我缓缓伸出手,接过周蕊蕊的手机。
“晓梦?”
“我是。”
“很高兴能听到你的声音,你没被我吓到吧。”
手机里发出的声音,的确是张语萱的。
“没有。”
“没有就好。告诉你,我和赵怡婷在一起,现在都很快乐。你也过来,一起快快乐乐的,好不好?”
“不好!”我冷笑,“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张语萱!”
“哦?”
“自然,开始那个也根本不是赵怡婷。”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和张语萱情同姐妹,我对她一向照顾有加,问心无愧。张语萱并非不明事理的人,即使死了变成了鬼,她也不会来害我!”
“是吗?”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是人。”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害怕吗?”
张语萱的声音沉默了,手机里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我暗自留心了一下,竟然真的没有听到喘气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不知道你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但是,我不怕你。你只是个懦弱的胆小鬼,一个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敢见阳光的胆小鬼!如果你真有勇气,为什么不堂堂正正地来对付我们,而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见我,我就成全你。”声音阴森得可怕。
我听得出,对方恼怒了,这正中我的下怀。无论多么聪明的人,都容易在怒火中失去理智。
“我等你,你什么时候到?”
“很快。”
“有多快?”
“快得你想象不到。”
“是吗?”
“是的,你抬起头就能看到我。”
我心中一惊,猛然抬起头。
一张熟悉的脸浮现在我的眼前,幽幽地望着我冷笑,眼神里充满了嘲笑之意。
那是周蕊蕊的脸!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周蕊蕊,短短的一瞬间,她的脸色就变了,变得格外吓人:两眼发光,凌厉而凶悍,充满了杀气。
这哪里还是那个善良爽朗的周蕊蕊?此时的周蕊蕊,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分明是一条捕猎中的饿豹,令人心悸。
我被眼前的变故吓呆了,连逃跑都忘记了,僵硬地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周蕊蕊。
周蕊蕊并没有立即逼上来,而是站在那里,狠狠地盯着我,喉咙里在低声咆哮,张牙舞爪,显得十分兴奋。我毫不怀疑她的攻击性,只要我表现出一点胆怯,她就会冲过来主动攻击我,用牙齿撕破我的喉咙,痛快地吸吮我的鲜血!
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周蕊蕊……”
周蕊蕊根本就没有一点说话的意思,只是不断地磨牙。我终于明白,此周蕊蕊非彼周蕊蕊。我所面对的东西,不过是借用了周蕊蕊身体。
想到了这点,我反而渐渐镇定下来。事已至此,恐惧归恐惧,要面对的,始终要面对。无论命运有多么惨淡,我都不想逃避。
尽管,我的嘴唇仍在哆嗦,身体仍在颤抖,却总算能说出话来:“你不用吓我了,我知道你不是周蕊蕊,也知道你不会吃人。”
“周蕊蕊”浑身一颤,噬人的神情慢慢地收敛,转而变成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冷冷地看着我。
想到今天一系列的恐怖遭遇,想到赵怡婷、张语萱的神秘死亡,怒火中烧,渐渐地驱散了心中的恐惧,我对着周蕊蕊尖叫:“是你!是你不断地给我们发来恐怖的死亡铃声!是你害死了赵怡婷!害死了张语萱!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想做什么?”
“周蕊蕊”的脸上始终是那副无动于衷的冷漠,根本就不屑回答我的问题。她就那样冷冷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背后凉飕飕的。
恐惧,再度统治了我的内心。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我现在就快到了疯狂的临界点,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先从地上捡起一块坚硬的岩石冲过去砸碎她的脑袋。
我不想死!我热爱生命,深深地眷恋着这个世界。现在,我才知道能活下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如果有必要,即使牺牲周蕊蕊,也在所不惜——虽然她很可能是无辜的。
让我奇怪的是,“周蕊蕊”始终没有攻击我。她突然叹息了一声,转过身,慢慢地离去。“周蕊蕊”的身影显得格外落寞,纤细的身影在寒冷的山风里摇摆不定。她的脚步,是那么轻盈,仿佛从来就没有踩到过实地上,仿佛一只失偶独行的翩翩彩蝶,渐渐飘去。
她没有顺着大路飘,而是飘向了断崖边上。
然后,她转过身,远远地面对着我,向我招手。
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操纵着我,不知道是鬼迷心窍,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我竟然沿着她走过的路径缓缓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断崖上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周蕊蕊的衣裙在寒风中飘逸飞扬,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她停止了招手,对着我凄然一笑,缓缓地闭上眼睛,双臂张开,随风而立,宛如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她的身体仿佛被风吹倒,仰面坠落到深不可测的山谷中。随即,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山谷中回荡,绵绵不绝。
周蕊蕊竟然跌下山崖了!
我打了个哆嗦,蜷缩着身体,靠在一棵半枯的松树上,瘫倒下去。青草的芳香和黄土的泥腥味混合在一起,心跳得格外激烈,几乎要蹦出胸膛来。
赵怡婷、张语萱、周蕊蕊,三个青春灵动的生命就这样在我面前一个接一个地消逝。为什么?为什么她们会死?恐怖的死亡铃声为什么会找上我们?
我卧在山顶上,静静地等待死神的来临。我知道,死亡铃声不会放过我的。
果然,原本关了机的手机开始响了起来。
逃是逃不了的。我摸索了好半天,总算摸到了手机,手指一直在颤抖不停。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周蕊蕊。我下意识地望了望山下,周蕊蕊的手机被我扔在那边,现在应该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吧。
我始终没有接听。手机响了一会,似乎颇有些不耐烦,竟然停止了铃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戴晓梦,你连接听电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是周蕊蕊的声音。
我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我在听。”
“现在,你告诉我,谁是懦弱的胆小鬼?”
我投降了:“我是懦弱的胆小鬼,我错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声音在冷笑:“放过你?你说放过你就放过你?为什么要放过你?为什么别人不放过我?”
一连串的反问,连珠炮似的问过来,根本就不容我回答。
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起来:“戴晓梦,你祈祷吧,如果你有宗教信仰的话。这点时间,我还是会给你的。”
我不甘心地问:“你为什么要我死?”
“因为我高兴。”说完,声音还特意大笑,笑得很开心,仿佛一个孩子般。
我的心一点点地下沉。就算死了,我也是个糊涂鬼。
那个声音说,给我祈祷的时间。我要抓紧这点时间,给自己寻一条生路。
回别墅?去大塘古村?还是在荒野狂奔?无论我怎么逃,都逃不掉的。听说,所有邪恶的东西都惧怕阳光,赵怡婷、张语萱、周蕊蕊的死都是在黑暗的夜晚死亡的。如果天亮了,说不定能逃出生天。
天亮……天亮……怎样才能挨到天亮?
我反复思索着,脑海中灵光一闪,两手在衣袋里摸索,总算摸到了想象中的那个盒状物,紧紧握在手心中。
那是一个普通的打火机,此时却是我的救命稻草。
我扯了些干枯的杂草,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点火。由于紧张,点了好几次,才把这些杂草烧着。
我不断地往火堆中扔细小的干树枝,不断地把火势引大。很快,火势大涨,在风力的帮助下迅猛地蔓延起来。
我站在背风处,顺着火势前行。没多久,火焰冲天,整个山头都烧着了,炙热的火舌烤得我热汗淋漓,寒冷的感觉终于被驱散了。
前来灭火的村民发现了我,消防车也响着警笛匆匆赶来,我终于得救了,但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说的话。警察告诉我,赵怡婷、张语萱、周蕊蕊她们三个全死了,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我。而医生却告诉我,我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把我关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