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6日,上午10点55分。441女生寝室。
方媛坐在客厅里,任孤独如野草般疯狂滋长。
秦雪曼走了,苏雅走了,441女生寝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惨白的墙壁和天花板,湿气重重的水房,锈迹斑斑的铁门,破旧残缺的值日表,到处是衰败的痕迹。偶尔有风吹过,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着,给死气沉沉的441女生寝室带来一丝生气。
仙儿的身体不是无缘无故地燃烧,到底这是一场意外,还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谋杀?方媛脑海里浮现仙儿洗澡时哭泣的脸,那是一张多么凄美的脸啊,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化为灰烬。不早不晚,偏偏就在柳雪怡抢了她男朋友后就自燃?是不是也太巧合了一点?南江医学院里面发生的怪事,是不是也太多了一点?
南江医学院的别名是灵异校园。有些灵异事件已经真相大白,只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用来掩饰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有些事件,直到现在也是迷雾重重,比如解剖大楼的起火事件。
听说那次解剖大楼燃起了熊熊大火——可这大火仅限于地下室,消防车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因为所谓的大火很快就自己熄灭了,只是在地下室发现了几具据说被焚烧得焦臭无法辨认的尸体——事后鉴定那些全是医学院的学生,一共有七具。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深夜去解剖大楼,起火的原因至今没有查清。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火势只在解剖大楼的地下室里燃烧,根本就没有蔓延开。
官方的说法充满了悖论,事情的真相不得而知。方媛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解剖大楼的起火事件,会不会也是一起身体自燃事件?而且是一件群体自燃事件?只有身体自燃这种诡异的大火,才能够烧死人却蔓延不起来。怪不得警方一直查找不到起火原因,医学院也对此事一直支支吾吾。
对于人体自燃现象,除了“烛蕊效应”外,还有其他一些猜测,其中最普遍的莫过于死者身上携带了磷、钾、钠之类易于燃烧的物质。人的骨头里就含有磷,能和水或碱发生化学反应产生磷化氢,这是一种燃点很低的气体,在常温下与空气接触就可以燃烧起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鬼火。钾、钠等金属燃点很低,遇到水和酸就能发生化学反应,产生可燃气体,迅速燃烧。
仙儿身上携带了易燃物质?
可是,仙儿刚刚洗完澡,换了新衣服,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怎么会携带易燃物质?难道,是她的衣服有问题?
不可能。如果她的衣服有问题,没穿上就会自燃,时间哪能控制得那么好,偏偏等她换上才自燃?仙儿换的是一件吊带裙,如果真是衣服起火,她有足够的时间脱下衣服自救。方媛记得很清楚,火势分明是从仙儿裸露的颈部肌肤开始的。
难道,是水有问题?水中含有一些易自燃的物质,附在仙儿的皮肤上。等她走出澡堂,在烈日的暴晒下触发燃点而燃烧?
方媛想起来了,那天她洗澡时,有被人偷窥的感觉。也许,那个在阴暗角落里偷窥她的人就是凶手!
方媛有些兴奋,仿佛黑夜中迷路的人看到一丝曙光。
她想起海神岛上秦爷爷说的话:你回到南江市后,身边会出现很多奇异的人,他们和紫蝶一样,会想尽办法控制你,进而复活和控制月神,获取月神的智慧和力量。
也许,真的如他所说,月神族残存的势力渗进了校园,而且就在她身边!
紫蝶只是月神族外围的一个小人物,都有那种匪夷所思的能力。还有那个神秘的守门人小古,设置一个个圈套抓住隐匿了身份的何剑辉。他们的智商和狠毒,想想都可怕。
七大祭司,每个祭司都掌握了一种神秘力量。目前她所知道的,只有摄魂、蛊毒,这种身体自燃的力量,会不会也是七种神秘力量之一?
方媛若有所悟。她走出女生宿舍,再次来到澡堂。临近中午,管理员吕阿姨不在,估计去吃中饭了。
站在门口,她想了想,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进澡堂。
澡堂里空无一人,有些莲蓬头没关紧,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黑糊糊的蜘蛛还在辛勤地结网,一些被吸干了的飞虫躯壳随着蛛网摇摇晃晃。
灯全关了,澡堂里光线不好,到处是诡谲的阴影,阴森森的,让方媛有些毛骨悚然。她隐隐听到“呜呜”的哭泣声,细微而缥缈。
方媛凭着记忆找到仙儿洗澡的莲蓬头。
莲蓬头居然没关,水一直在流,淅淅沥沥,仿佛就滴落在方媛的灵魂里。她伸出手指,轻轻接触水流,清凉的感觉从指尖弥漫开来。
方媛嗅了嗅手指,闻不到异味。用舌头舔了舔,一股子洗衣粉的味道。方媛知道,是放多了漂白剂的原因。
水,似乎没有问题。
她用随身携带的纯净水瓶子装了点水,准备拿回去化验。上次,所谓的月亮湖水鬼事件,就是水的问题。
背后一阵异样的感觉,仿佛身后有人。方媛紧张地东张西望,却看不到人影。
然而,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方媛没等水装满就拧上了盖子,蹑手蹑脚地慢慢走向澡堂门口。
突然,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从屋角蹿了过来,差点就撞上方媛的脸,却不可思议地旋转着掠过,风中传来淡淡的腥味。
方媛没有思想准备,陡然受惊,想要闪避,脚步一滑,惊叫着摔倒了。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她发现了一件怪事:她身后有一处较浓的阴影迅速地移动了一下,消失在角落里。
蹿过来的是一只蝙蝠,拍打着翅膀掠过,悬挂在一个莲蓬头上,诡谲地望着方媛。
它竟然不怕方媛!
很多人以为,老虎、野狼是最可怕的。可是,即使在最凶猛的食肉性动物眼里,它们最害怕的东西却是人!老虎和野狼如果不是饿急了,不会主动攻击人。
方媛并不害怕蝙蝠,她只是感到有些恶心。然而,刚才那个移动的阴影,却让她心脏“怦怦”直跳!
危险就在身边,赶快离开这里!
方媛狼狈地爬起来,快步跑向澡堂出口的门。她暗自祈祷,澡堂出口千万别被锁上!
然而,没等她跑到澡堂门口,一个浓浓的黑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黑色的紧身外衣,黑色的帽子,黑色的面具。整个人,就仿佛一块巨石的阴影,让人透不过气来。这样的伪装,在黑暗中很难被发现。
“你是谁?”方媛一边惊恐地退后,一边绞尽脑汁地思考对策。
“方媛,你别怕。”声音沙哑,听上去有些苍老。
可是,这个黑衣人的动作却很敏捷,一步步逼近。
“救命!”方媛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叫。
她肯定不是黑衣人的对手。澡堂这么小,可躲避的空间不大,求救是最简单也最可行的方法。
黑衣人停住了脚步,竟然慌慌张张地说:“方媛,你别叫!如果引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澡堂的灯突然间全亮了。
方媛下意识地用手遮了下眼睛。她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一下子受不了灯光的刺激。
“谁在里面乱叫?”管理员吕阿姨从澡堂门口气冲冲地走过来。
方媛如获大赦,仿佛看到了救星般:“吕阿姨,小心,刚才这里有个黑衣人……”
方媛怔住了,这时她才发现,黑衣人不见了。
灯全亮了,别说一个人,就是一只猫,在澡堂里也无处藏身。
可是,就是那短短的一瞬间,黑衣人就消失了。
他离澡堂门口起码有十几米,就算是刘翔,也没那么快的速度,何况吕阿姨就在澡堂门口。
难道黑衣人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一切,仅仅是方媛的幻觉?
吕阿姨看到方媛,仿佛有些意外:“咦,你不是早上洗过澡吗?又跑来做什么?”
“我……”方媛很快就找到了理由,“我早上洗澡时掉了东西,特意来这里寻找的。”
“哦,找到了没有?”吕阿姨上下打量着方媛,似乎想从她身上搜寻什么。
“找到了。”
“那就好了。”吕阿姨反问,“那你还不回去?在这里鬼叫什么!”
“刚才我正想出去,却被一个黑衣人拦住了!”
吕阿姨也被吓了一跳:“黑衣人?在哪?”
“我不知道。就刚才亮灯的一刹那,他就消失了。”
吕阿姨随手抄起一把打扫卫生的长竹帚,警惕地围着澡堂绕了一圈。
没发现其他的人。
吕阿姨回到方媛身边,嘴角撇了撇,生气地说:“什么黑衣人?澡堂里除了我和你,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你是不是看花了眼?”
方媛急忙申辩:“吕阿姨,刚才这里真的有一个黑衣人,是个年轻的男人!我不骗你!”
“男人?”吕阿姨嘴角浮现几丝笑意,“丫头,你是不是找不到男朋友,想男人想疯了?”
方媛彻底无语。
“好了好了!”吕阿姨很大气地挥挥手,“我不管什么黑衣人还是你有什么隐情,现在你人没事,丢失的东西也找回来了,快给我出去!”
方媛心中微微一动。难道,吕阿姨也是黑衣人的同伙?也许,他正躲在哪堵墙的后面,吕阿姨故意装没看到?
方媛很想自己再搜索一次,可是理性告诉她,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如果吕阿姨真的是黑衣人的同伙,骗局被拆穿,他们说不定会狗急跳墙,谁知道会对她做出怎样的事来。
“那……可能真是我看花了眼。”方媛抱歉地笑了笑,“吕阿姨,对不起,吓到你了。我先走了啊。”
方媛正想离开,澡堂里所有的灯突然一下子全灭了!
方媛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清。
她只感觉到,有一只手仿佛从地底下伸出来,抓住她的脚,拼命地拽她下去。
方媛失去了重心,整个身子朝前摔倒。
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倒在地上,而是掉进了一个深洞里。
一个坚实的身体扛住了她,在黑暗中放足狂奔。
“放开我!”方媛大叫,用力挣扎。
“别闹!”黑暗中传来黑衣人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是你?你究竟想做什么?”方媛放弃了挣扎。闭上眼睛,让眼睛适应黑暗。
黑衣人似乎也跑累了,他将方媛放下来,扶着墙壁喘气。
方媛再次睁开眼时,只能看到一团朦胧的黑影。这里比澡堂还暗,分明就是地下通道。
还好,呼吸并不是很困难,遥远的地方透着一些光亮。显然,这个地下通道是精心设计的,在隐秘的地方设置了通风口。
“方媛,你没事吧?”黑衣人的声音虽然难听,可语气却很友善。
“我没事。”方媛望着眼前的黑衣人,心中暗暗思忖。
看来,黑衣人对她并没有恶意,否则早就可以对她不轨了。而且,现在地下通道只有他们两个人,黑衣人如果对她有什么企图,她也无法抵抗。
“难道,你是……”方媛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不错,是我。”黑衣人突然笑了,“你没想到,我还活着吧?”
方媛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情突然间变得非常好,仿佛遇见多年未见的好友般。
“我后来去找过你,可是只看到一些血迹。你中的毒……你现在还好吗?”
黑衣人的语气很落寞:“我还好。”
原来,黑衣人就是何剑辉。当初,为了救方媛,他注入了含有剧毒的湖水。现在回想,何剑辉那么聪明,既然随身携带了毒水,自然也准备了相应的解药。
方媛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月神族最重要的一个巢穴。他们信奉的月神,就是在这个巢穴里复活的。”提到月神,何剑辉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是不是去过海神岛,找到了血玉的主人?”
“嗯。”
“他对你说了什么?”
方媛将秦爷爷的话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何剑辉自言自语般:“这么说,月神族的余孽真的想复活月神?”
“你真相信,会有永生不死的月神?”
“不,我不相信。”何剑辉话锋一转,“可是,月神族的余孽们相信。所以,他们想复活月神,这才是关键所在。”
方媛想起秦爷爷的警告:月神想要毁灭人类文明!她想摧毁整个人类社会!
但是,凭她个人的力量,真的能做到这一点?
即使是核武器,也只能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毁灭。地球上这么多城市,那需要多少核武器啊!
方媛不信。可是,秦爷爷那么厉害的人物却坚信不疑月神有这样的能力。
方媛小心翼翼地问:“月神是不是很恐怖?她真的能毁灭人类文明?”
何剑辉沉吟着说:“我不能肯定。不过,听月神族的人说,月神的确拥有一些不可思议的能力。要想毁灭整个人类文明,靠某个人的力量是很难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能散播某种具有强烈传染性的病毒,而且这种病毒人类无法医治。”
方媛恍然大悟。
人类文明发展史曾经遭遇了许多天灾人祸,地震、火山、洪水、战争、瘟疫等等。其中一次性死亡人数最多的却是一场神秘的感冒。
1918年,神秘的西班牙流感席卷了全世界,全球约有一半的人口感染了这种病毒,至少死亡了两千多万人。据科学家分析,那场流感的罪魁祸首是一种变异的流感病毒。
后来,由其他途径传染到人类社会的病毒越来越多,艾滋病、禽流感、非典型肺炎……随便一种病毒都让人类文明摇摇晃晃。
自从人类文明发展的第一天起,人类就和病毒展开了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在人类眼中,病毒只是一种最原始的小小生命体,可它们却有顽强的生命力,在一次次的药物攻击下不断变异,增强抗药性。直到今天,人类依然对很多感染性病毒束手无策。
方媛问:“要怎样才能阻止月神复活?”
何剑辉说:“我制伏小古后,从他口里得知,月神大约六十年复活一次。可现在,不知什么原因,她却一直没有复活。也许,是因为六十年前的祭坛之乱后,月神族没有能力再布置七星夺魂阵了。”
“七星夺魂阵?”听到这名字,方媛的脊背一阵发凉。
“嗯。月神族相信精神力量的存在,认为精神力量是永恒不灭的。人之所以活着,就是因为精神力量的存在。月神沉睡后,精神力量变弱,想让她复活,就必须让她吸收足够的精神力量。这和我们古人祭祀中需要祭品是一样的道理。七星夺魂阵,就是围绕着月神,让七大祭司布下阵法,同时夺去七个年轻女孩的精神力量,让月神吸收后复活。”
“为什么要年轻女孩?”
“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们认为年轻女孩的精神力量较强。听说,月神是年轻女孩,容颜永不苍老。据小古说,几年前,冥火祭司的传人曾经试过一次,骗了七个学生到解剖大楼的地下室,让她们同时自燃死亡,可是月神依然没有复活。现在看来,月神族的余孽们并没有完全布置好七星夺魂阵。也许,真正的七星夺魂阵已经失传了。”
“所以,医学院的女学生们成了他们的试验品!今天就有五个年轻女生同时死亡!”
“是的。”何剑辉冷冷地说,“本来是七个的,不知哪里出了纰漏,只死了五个。”
“那他们为什么不放弃?”
“放弃?”何剑辉冷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善良,无欲无求?只要复活了月神,他们就能掌握绝对的权力,拥有无法想象的财富,甚至可能青春永驻、长生不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今晚就会再发动一次七星夺魂阵!”
何剑辉正说着,地下通道的上面突然被揭开一个口子,伸下一双粗壮的手臂,掐住何剑辉的脖子,仿佛抓一只小鸡般,硬生生地将他提了起来。
2006年10月6日,上午11点。学生会活动中心。
听到苏舒要去顶替林美萱演出歌舞剧《望夫》时,苏雅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词语是——陷阱。
林美萱的死,疑点重重,根本就不可能是自杀,分明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给谋害的。只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凶手是如何做到的。唯一的线索,只有那把真剑。
是谁把道具剑换成开了锋的真剑?
当时,现场只有六个人。除了苏雅和林美萱,还有陈欣妍、范思哲、周胖子、吉振轩四个人,其中又以陈欣妍和范思哲的嫌疑最大。听说周胖子也对林美萱有过意思,只是长相实在对不起观众而被林美萱直接宣判了死刑。按理说,以周胖子比城墙还厚的脸皮,这种事情不会放在心上。但人的心思是最难猜测的,周胖子因爱生恨寻机报复也未尝可知。
苏雅记得很清楚,林美萱受重伤时,陈欣妍、范思哲、周胖子都没打算救她,吉振轩还是在她的逼迫下才将林美萱送去医院的。
出了441女生寝室,苏雅没有马上去找妹妹,而是在学生会的活动中心找到了周胖子。
“死胖子,你搞什么鬼!竟然让我妹妹苏舒去参加《望夫》的演出?”
“什么,苏舒是你亲妹妹?”周胖子显得十分吃惊,“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有妹妹?你的学生档案上分明写的是独生女啊。”
“你偷看了我的档案?”苏雅怒不可遏,“死胖子,你竟然滥用职权,偷看学生档案!那么多学生档案你不去看,偏偏偷看我的,你安的是什么心?”
周胖子对苏雅颇忌惮,马上挤出笑脸说:“苏雅同学,你误会了。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学校要统计各方面有专长的人才,毕业后好向有关单位推荐。你是我校第一才女,排在统计表的榜首。当时你不在,时间又急促,没办法,我才请示学生科的领导,调出你的档案填写。你看,我这人,一忙起来就忘记和你说了……”
“得,这事以后再说!我问你,能不能把苏舒撤掉,换别人来演出?”
周胖子的笑脸马上变成了苦瓜脸:“本来,这只是小事,只是……只是,你来晚了,学生会的委员们都表决了。我如果强行换人,众怒难犯,怕闹出什么事端来!再说了,你妹妹苏舒在跳舞方面非常有天赋,她本人也强烈要求,是演出的最好人选。”
苏雅的心沉了下来。她知道,周胖子虽然嬉皮笑脸,但他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看来,只能想办法去劝苏舒了。无论如何,她都不愿苏舒以身犯险。
苏雅闷闷不乐地走出活动中心,沿着校园小径往回走。经过附属医院时,她看到了新室友凌雁玉。
凌雁玉的情绪看上去比她还糟糕,肩膀微微颤动,似乎刚刚哭泣过。
苏雅本不想理她,可看到她身边的李忧尘,还是走了过去。
李忧尘是附属医院的脑科医生,曾经医治过苏舒。他还告诉苏雅,苏舒的精神病具有家族遗传的特征,苏雅如果太压抑,也有可能会出现一些精神疾病症状。
“嗨!李医师!”苏雅看了看犹有泪痕的凌雁玉,“你们怎么样了?吵架了?”
李忧尘的脸绷得紧紧的,给人的感觉是仿佛拉满了弦的弓,紧张压抑。
“我们没吵架。”李忧尘是个聪明人,一看苏雅的眼神,就知道她误会了。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亲表妹,凌雁玉,我亲姑姑的女儿。这是我朋友苏雅。”
凌雁玉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大表哥,不用你介绍,我和苏雅同学住在同一间寝室。”
“同一间寝室?你也住进了441女生寝室?”李忧尘对441女生寝室的事略有耳闻。
“嗯。”
“你真是淘气!”李忧尘摇摇头,笑着对苏雅说,“以后,看在苏舒的分上,还请你多多关照。”
“一定。”苏雅很认真地回答,“凌雁玉,你刚才哭什么?是不是被人欺负?告诉我,我保证帮你出口恶气。”
“苏雅,我没事。刚才我一个要好的朋友死了,我有些伤心。”
“朋友死了?是今天早上死的吗?”
“是的。”想起柳月琪,凌雁玉的心就像碎了般。
苏雅问:“她是怎么死的?”
凌雁玉的脸上出现几丝惊恐:“她……她是冷死的。”
“冷死的?”苏雅抬头看了看天空,烈日如火,炽热的阳光照射在皮肤上有灼伤的感觉。
“这么热的天,你朋友竟然是冷死的?”
凌雁玉赌气般地指着李忧尘:“你问他!我朋友就是他治死的!”
李忧尘自嘲似的摇了摇头:“不是我治死的,我还没治,她就死了!”
“那她真是冷死的?”
“千真万确!”
看着苏雅狐疑的眼神,李忧尘叹了口气:“这件事,说来也怪。这么热的天气,可她的朋友真的是冷死的。这种事情,用西医很难解释。如果用中医来说的话,就是气血不足,阳虚内寒,除了疾病和激素影响外,还有贫血、血液循环障碍等原因,绝大多数是在寒冷的秋冬季在老年人身上发生。问题是,现在是仲秋,她的朋友又是年轻女子,按理说不可能会发冷,更不可能活活被冷死。”
苏雅相信李忧尘的医术,如果连他都解释不了,凌雁玉朋友的死肯定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隐情。但现在,她没精力去研究这个。
“李医师,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如果我精神过于紧张,就会偶尔产生幻觉,对不对?”
李忧尘笑了笑:“苏雅,你不必担心。其实,所有的人精神紧张时,都有可能产生幻觉的。我以前觉得你太孤傲压抑,心理容易出问题。自从你妹妹好了后,你的心态好了许多,应该没事的。”
“嗯。有一次,我听到手机里传来丁恩河的声音,应该是幻觉。可是,我刚才在音乐厅时,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到现在也不清楚是不是幻听。”
李忧尘详细询问苏雅当时的情景,思考了很久,他才犹豫着说:“苏雅,由于我不在现场,所以不能完全肯定。幻听一般能让患者感觉到恐怖、爱、恨等较强烈的情感,而你只是有些烦躁。声音又毫无规律,我个人觉得,也许那声音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你的幻听。”
“如果是真实存在的,为什么我身边、身前、身后的人都没有感觉到?”
“这我就不知道了。”李忧尘猜测着说,“你也说过了,声音太小,也许他们听不到。或者,他们听到了,只是反应没你这么强烈罢了。”
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嗯,谢谢你,李医师。”
告别了李忧尘和凌雁玉后,苏雅来到了妹妹的寝室。还没走进寝室,远远地就听到了那首熟悉的钢琴曲——《少女的祈祷》。
寝室的客厅里,妹妹踏着节奏翩翩起舞,有一种动人的轻盈。是的,苏舒已经全身心地投入舞蹈之中,人舞合一,所有的美丽憧憬和梦想都在曼妙的舞姿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苏雅从来没看到过妹妹如此投入和虔诚。看来,这次妹妹是铁了心要参加歌舞剧《望夫》的演出,她根本就阻止不了。
她只希望,妹妹的排练和演出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可是,她却隐隐感到,那幕《望夫》的歌舞剧中隐藏着凄惨的剑光,凡是演出的人都将身陷其中、凶多吉少。
2006年10月6日,上午11点15分。医学院招待所附近。
秦雪曼疯狂地摇动小芹:“小芹,醒醒,别睡着!”
小芹艰难地睁开眼睛,迷惘地望着秦雪曼她们。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动也动不了,仿佛病入膏肓垂死的人。
秦雪曼很清楚,小芹只要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
“小芹,听我说!你睁着眼睛,别睡着!对自己说,一切都只是梦,一切都是假的,过会就会好起来!”秦雪曼真急了,一向冷静的她竟然有些语无伦次,“想想家里人,想想父母,想想兄弟姐妹,想想自己爱的人,不要放弃!尝试着让自己深呼吸,尝试着让自己动起来……”
看着身旁呆若木鸡的雅丽和芳芳,秦雪曼大声叫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想办法送她去医院!”
她们向路过的学生借了辆自行车,扶着小芹晃悠悠地推到了附属医院。一路上,秦雪曼喋喋不休,想方设法地集中小芹的注意力。
小芹被送进了急救室,急救工作还是由急救小敏失败的那位医生来负责。
秦雪曼和香草、雅丽、芳芳再次坐在了急救室外的长椅上。空气中依然飘浮着浓浓的消毒药水味,到处是咳嗽声和有气无力的病人。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恐惧、憎恨、迷惘的情绪。
大约半个小时后,医生擦着汗慌慌张张地走出来。
身为医生,早已见惯了生老病死,为什么这么慌张?
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女生们,她们赶紧围了上去。
“医生,小芹怎么样了?”
“小芹没事吧?”
“小芹好了没有?”
医生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我已经尽力了。”
香草勃然大怒:“你是什么医生?!医一个死一个!明明都只是小病,到了你手上,就进了鬼门关!你是怎么考上执业医师的?你还有没有一点医德?”
雅丽也跟着大骂起来,芳芳则低声地抽泣。
路过的病人和护士也围了过来。有的病人附和着香草指责医生,大骂医院又黑又毒,医德败坏,费用昂贵,没半点救死扶伤的精神。如果没有钱的话,只能等死。还不能死在医院里面,要抬到外面去死。
心怀不满的病人们个个以身说法,群情激奋。也不知谁叫了一句,开始有病人对医生动起手来。医院的保安人员跑过来了,却不敢乱动,只能护着医生。
护士们好声好气地劝解香草和雅丽,将她们拉往了休息室。其余的病人们无可奈何,便怏怏不乐地散了。
香草不肯善罢甘休,非要医生亲自来解释小芹的死因。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很快,脱下白大褂的医生就来到了休息室。
香草气势汹汹地问:“小芹是怎么死的?”
医生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说:“她和刚才那个女孩一样,都是死于心脏衰竭。”
天空中仿佛突然响起了雷声,震得女生们目瞪口呆。
香草一下子就蔫了。
同一天的时间里,小敏死于莫名其妙的心脏衰竭,紧接着小芹也死于莫名其妙的心脏衰竭,世间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一直抽泣的芳芳突然大叫起来:“血咒!一定是思婷的血咒!今天是她的头七,她回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秦雪曼大喝道:“什么血咒!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血咒!如果诅咒真的有用的话,那些贪官污吏、杀人凶手早就被咒死了!”
香草说:“可是,小敏和小芹都死于心脏衰竭,这怎么解释?”
秦雪曼沉吟着说:“或许,她们真正的死因是中毒,死于一种奇特的毒,死时呈现心脏衰竭症状。”
“那她们死前为什么叫着思婷的名字?”
“也许,是有人假扮思婷的模样,靠近她们施毒。”
香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小芹倒下去的时候我就在身边,除了我以外,她身边肯定没有人!而且,她们两人都是学生,社交圈很小。你以为,会有人无聊到施毒来谋杀她们两个?”
秦雪曼说:“施毒有很多种,并不是非要靠近被害人。比如吹镖、飞针等……”
医生插嘴说:“小敏和小芹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秦雪曼狠狠瞪了医生一眼。
香草问秦雪曼:“这件事,本来和你无关,你为什么要卷进来?”
“你有没有看过《沉默的羔羊》?”
“看过,那是奥斯卡获奖影片。”
“剧中女主人公小时候寄养在亲戚家。她亲戚是以经营牧场为生的,经常宰杀那些牲口。女主人公想救羔羊,却没有成功。她听到了羔羊遭杀害时的惨叫声。后来,那个羔羊惨叫的噩梦一直陪伴着她。”秦雪曼停了一下,接着说,“我和那个女主人公是一样的心理。我曾经答应过小敏,要帮她走出心理阴影,可是她却死了。所以,我希望我能帮助你们。否则我也会被羔羊惨叫的噩梦纠缠。”
医生悄悄退了出去。
雅丽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秦雪曼说:“我们要相信自己。什么血咒,什么头七回魂,一切都是无稽之谈!只要我们有信心,肯面对,多重的磨难都能承担。日本战国时期有个叫石田三成的武将,和德川家康对抗,失败后,被押往六条河原刑场的途中突然口渴,想喝几口白开水。因为附近民家没有白开水,有人拿干柿子给他。石田三成却推辞说,非常感谢,不过,干柿子会让人生痰毒。所以还是算了吧。押送的人都笑他,过会儿就要掉脑袋的人还谈什么养生!石田三成却说,也许对你们这些家伙来说,这是正确的想法。不过,胸怀大志的人,即使在脑袋落地的瞬间,都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想尽办法实现自己的夙愿。我们的处境,总比押赴刑场的石田三成好多了吧。所以,我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勇敢面对生活中的种种磨难。只要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香草看了看雅丽和芳芳,叹息了一声:“也只能这么想了。”
“好了!死者已矣,我们回去吧。”秦雪曼拉起情绪低落的芳芳,勉强笑了笑,“不管将来会怎么样,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好好地享受一顿丰盛的午餐。我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女生们一个个无精打采地走出附属医院。
阳光益发炽热了,校园里依旧飘来银铃般的笑声。谁也看不出,秦雪曼、香草、雅丽、芳芳四个女生身上笼罩着浓浓的死亡阴影。
后天,就是秦雪曼的二十岁生日了。她只希望,今天的午餐,不是她人生中最后的午餐。
2006年10月6日,上午11点35分。
方媛抬头望去,何剑辉被人掐住了脖子,他的两手紧紧抓住对方的手,离地的双脚在空中乱舞。
那只手,却仿佛铁铸般,任何剑辉如何用力,始终掰不开一根手指。
在方媛的印象中,何剑辉的身体虽然不甚强壮,却很结实,曾经坚持了很长时间的力量锻炼。可现在,他却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
方媛跃起来,用手撑住通道口边缘,艰难地爬上来。她看到,四处是乱七八糟的实验器材、废旧的瓶瓶罐罐,甚至还有一些残缺的骨架反射着惨白的光芒。
原来,这里是试验大楼的地下室仓库。
然后,她看到了掐住何剑辉的人戴着狰狞的面具,个头不高却极为粗壮,穿着校园里随处可见的普通T恤和牛仔裤。
那种面具,她以前看过,和原来的守门人小古类似。所不同的是,小古的面具显示的是一个年轻人,而这个面具上显示的却是壮年汉子,一样的凶神恶煞,一样的恐怖诡异。
方媛略微观察了下,想找件好用的兵器来帮何剑辉。没有棍棒,没有铁条,方媛没有多想,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个厚厚的玻璃罐,刚要扔过去,却听到面具人说话的声音:“方媛,你以为你能救得了他?”
方媛咬了咬嘴唇说:“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试。”
“不用试了,他的性命对我来说不值一文。掐死他,和掐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我之所以留着他不杀,就是不想让你伤心。”
方媛颓然地放下手上的玻璃罐。她很清楚,凭她和何剑辉的力量,远不是面具人的对手。
“求求你,放了他,好不好?”
面具人笑了:“好,只要你答应听我的话,跟我走。”
方媛想都没想:“好,我跟你走。”
“不……”双脚离地的何剑辉千辛万苦地挤出一个字。
紧接着,他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向面具人的头部。
“跳梁小丑,也敢在我面前张扬!”面具人轻易地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然后手指略用力,何剑辉的脚踝上传来骨头破碎的声音。
何剑辉痛极,状若疯狂,居然一把抓下面具人脸上的黑纱。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整张脸上,除了眯成一线的眼睛,其余的地方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和黑色血泡,有的血泡还化出了白脓,散发着一股恶臭。
“你……”面具人也吃了一惊,本能地松了下手,往后退了一步。
何剑辉重重地摔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面具人仿佛极为恼怒,一脚将何剑辉踢到了角落里。
“好了,我放了他,你跟我走吧。”
方媛看着何剑辉,犹豫不决。
“方媛,你听我说,你绝不能跟他走!他对你没安好心,他想利用你来复活邪恶的月神!”何剑辉大声叫道。
他的身体,比以前弱了许多。月亮湖的毒水,早已将他的身体侵蚀得很厉害。
“够了!你真是多嘴!”面具人恼怒地说,“难道你不想活了吗?”
何剑辉惨笑着说:“谁不想活?可是,如果死亡是无可避免的,我也能坦然接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就是月神族冥火祭司的传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刚才已经在我身上点上了冥火的种子,无论方媛是否跟你走,我都难逃一死。”
面具人怪笑一声:“你果然很聪明,怪不得小古会败在你的手上。”
何剑辉开始咳嗽,重重地咳嗽,似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般。
“可惜,无论你多聪明,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是吗?”何剑辉艰难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面具人,喃喃自语,“我知道的事,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我还知道,今天对你们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方媛对你们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而且,医学院里还存在让你们害怕的人。”
“我们害怕的人?笑话!我们会怕别人?”面具人仿佛听到最可笑的笑话般,放声大笑,“你们所使用的枪械、刀剑,在我们眼中只不过是小孩的玩具罢了。”
面具人笑得正得意,突然间,他停住了笑声,仿佛正在高速行驶的卡车紧急刹车,让人感觉特别生硬。
他看到了什么?
仓库的门口,阴影下有一团小小的黑影在慢慢移动。很快,这团黑影就走到了光亮处,竟然是那个裹得紧紧的黑衣小女孩。
面具人的身躯在微微战栗,脚下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
黑衣小女孩举起了手指,面无表情地说:“你,就要死了!”
方媛的心一下子就被提了起来,悬在嗓子眼,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为什么,方媛一看到这个黑衣小女孩,浑身就不自在,脑后发凉,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所笼罩。
早上,黑衣小女孩告诉方媛,仙儿就要死了。结果没过几分钟,仙儿的身体就开始自燃,烧成灰烬。
然后,她接着告诉方媛,操场上的那两个女孩就要死了。结果话音刚落,那两个女孩就莫名其妙地昏死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后来,她还告诉方媛,方媛就要死了,结果方媛整天都心神不宁,仿佛随时会遇见死神般。
难道,这就是诅咒?黑衣小女孩拥有无比灵验的诅咒能力?
现在,她在诅咒面具人?
方媛不信。
可是,面具人却仿佛被黑衣小女孩的诅咒吓到了,他一步步后退,突然间发力冲向方媛。
方媛被吓呆了。
意外的是,面具人没有去抓方媛,而是跳进了地下通道,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方媛舒了口气,刚想走过去看何剑辉,手却被拉住了。
拉住她手的是早上看到过的那个灰衣男生,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感情。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方媛轻轻甩手,想要挣脱。
灰衣男生并没有用力,任方媛的手抽出去,轻声说:“你看!”
何剑辉的身上,亮起了青白色的光芒,在灰暗的角落里幽幽闪烁。
“那是……”方媛失声惊叫,“他烧着了!”
“嗯。”
“那你还不快去救他?”方媛大叫。
灰衣男生轻轻瞥了眼方媛:“对不起,我救不了他。”
方媛疾走到何剑辉身旁,轻声问:“何剑辉,你怎么样了?”
“我很好。”何剑辉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沙哑,听上去并不痛苦,“你不用难过。我刚才就说过了,对于死亡,我早就有心理准备。”
方媛望着眼前的这个人,感情复杂。这个人,曾经害死了她最要好的朋友,却也救过她。而且,他一直爱着她、保护着她。
温热的泪水悄然滑下脸颊。
“爱了、恨了、醉了、痛了、醒了,人生不过如此。临死前,能看到你为我流泪,我已经很开心了。”
火势很快就蔓延起来,何剑辉浑身都燃起青白色的火焰。
“记得,每年的今天都要来看我。”何剑辉的声音越来越含糊了,然后,他说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句话,“真寂寞啊!”
火在烧。
青白色的火苗,“吱吱”地燃烧着,仿佛一只老鼠般,愉悦地吞噬着它的战利品。
方媛怔怔地望着何剑辉燃烧着的身体,眼看着他的身体渐渐萎缩、化为灰烬。
整个世界仿佛凝固了。
她的眼中,只有那团青白色的火苗,在灰暗的角落里熠熠闪烁着。
真寂寞啊!
陈奇临死前也如是说。
人是注定孤独的,即使群居在一起,也逃脱不了孤独的宿命。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即使血浓于水的亲情、心心相印的爱情、纯洁无瑕的友情,也只能让人暂时忘却。繁华落尽、夜深人静的时候,孤独就仿佛一片看不见的雾气般,悄然从不知名的角落里弥漫开来,轻易地俘虏你,让你沉浸在无休止的惆怅和悔恨中。
因为孤独,形形色色的人走上了犯罪的不归路。他们渴望得到理解,渴望得到别人的爱。如果得不到,他们会以极端的方式进行报复。据统计,95%以上的女性吸毒是因为失恋和婚姻破裂。美国已缉获的连环杀人犯,绝大多数来自不幸的家庭,童年的被虐经历是他们心理变异的主因。
何剑辉八岁就成了孤儿,流浪街头,从小就在饥饿和成人的虐待中成长,说谎和偷窃成了他谋生的主要手段。按这样的轨迹走下去,他很可能成为反社会的高智商心理变异罪犯。
幸运的是,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候,那个长得酷似方媛的餐馆老板的女儿救济了他。她救济的,不仅仅是食物,更多的是他精神上的信仰,让他相信人间有爱、世间有情。
所以,他虽然深深迷恋方媛,却从未对她进行性方面的侵犯。他的爱,是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一种偏执狂精神病患者。为了接近方媛,保护方媛,他不惜牺牲秦妍屏、陶冰儿等人的生命。
现在,他终于瞑目了。他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完成了对自己人生的救赎。
青白色的火苗终于熄灭了。
方媛轻轻抹去脸上的泪痕,转身望向灰衣男生。
自始至终,灰衣男生都没有说话,仿佛木头人似的站在那里。他的身边,黑衣小女孩一直对着方媛诡笑,仿佛很得意似的。
“我知道,今天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你都知情,对不对?”
“嗯。”灰衣男生不置可否。
“你为什么不救他们?”方媛的语气中有些激动,她实在很难理解,眼前的灰衣男生为什么这么冷酷无情。
“我救不了。”
“救不了?”方媛瞪大了眼睛,指着何剑辉的骨灰说,“你如果早点来的话,他就不会死!”
灰衣男生剑眉微挑,想要反驳,但他想了想,淡淡地说:“死,对他来说是最好的解脱。你不觉得,让他没有痛苦地死亡,对他、对你,还有被他害死的人,都比较公平吗?”
方媛无语。
她是个善良的人,虽然不会轻易被别人感动,却也不愿意别人为她作出牺牲。
“那,你为什么不去擒拿那个面具人?你别告诉我,你没有这种能力。”
方媛很清楚,面具人害怕的不是黑衣小女孩。黑衣小女孩再神秘,也不可能对他造成威胁。
灰衣男生似乎很惊讶:“我为什么要去擒拿面具人?他和我无冤无仇。”
“可是……”方媛脸都气青了,“他杀了人!他杀了仙儿和何剑辉!”
“是吗?”灰衣男生不以为然,“即使他真的杀了人,那也是警方的事,和我无关。你知道吗,我们这个世界,平均每天有一千多人死于暴力谋杀,还没包括那些强奸、抢劫。你真的认为,我有必要去管这些事吗?”
“你真冷血!”方媛总算说出了心里话。
灰衣男生冷笑道:“谁不冷血?地球上到处是天灾人祸,随时随地都有人濒临死亡。这是个物质世界,所谓的爱心和信仰只是一个笑话。所有的人,都在尔虞我诈地争取自己的利益,没有人会顾及他人的感受。这个世界没有救世主,个人的力量在时代的潮流中是微不足道的。”
方媛不敢置信地望着灰衣男生。
灰衣男生微微一笑:“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所说的,都是事实。何况,就算我想去擒拿面具人,也力不从心。”
“不会吧?他那么怕你!”
灰衣男生没有回答方媛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有没有看过蜘蛛网?”
“蜘蛛网?这和面具人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就躲进了蜘蛛网。”
方媛望了眼地下通道,若有所悟:“你是说,这个地下通道就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是的。整个南江医学院,都只是悬浮在这张蜘蛛网上。南江医学院所有的建筑物里面,都有地下通道,像这样的入口,少说也有几百个。”
方媛无法想象,她战栗着问:“你的意思是说,南江医学院只是个幌子,当初建造它的真正目的,就是用来掩饰这个地下蜘蛛网的?”
“它有个更好听的名字,月神的地下宫殿。”
方媛打了个哆嗦,一股凉气直冲脑门。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诡异的图像:月神仿佛一只巨大的毒蜘蛛,盘踞在蛛网式地下宫殿的正中间。风华正茂的年轻学生们,一个个神秘消失。试验室、仓库、解剖室、教室、寝室、澡堂……凡是可以触及地面的建筑物都张大了血盆大口,将学生们从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中送往月神的居处,然后被月神无情地吸食,成为一具具干尸。
怪不得医学院里的灵异传说特别多,失踪的学生也特别多。
方媛不敢再想下去。
灰衣男生似乎看穿了方媛的心理,微笑着说:“你不必害怕,月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恐怖。何况,她已经死了。”
“可是,她还会复活的,对不对?”
“嗯。”
“一个人死了,怎么还能复活?”
“我也不知道。”灰衣男生的语气变得伤感起来,“也许,月神复活只是一个传说。”
“如果仅仅是一个传说,月神族的人为什么要害死这么多人?七星夺魂阵也只是一个传说?”
灰衣男生沉默了。
直到现在,方媛才发现,灰衣男生的眼神一直显得忧虑重重。
他在担心什么?
他不是毫无感情、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的吗?
黑衣小女孩轻轻地走过来,对方媛说:“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方媛吓了一跳。
黑衣小女孩告诉她的三个秘密,都是关于死亡的。
“姐姐,我告诉你,你不会死。真的!”黑衣小女孩露出个鬼脸,“我上次是骗你的。”
方媛松了口气。自从听到黑衣小女孩的预言后,她就有些魂不守舍。
然后,方媛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小妹妹,你怎么知道那三个姐姐快要死了?”
黑衣小女孩顽皮地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方媛,又看了看灰衣男生,欲言又止。
灰衣男生缓缓地点了点头。
黑衣小女孩这才压低了声音说:“姐姐,你真的想知道?”
“很想知道。”
“那你可得替我保密。”
“好,我绝不告诉别人。”
“不行,你要发誓!”
“发誓?好!我如果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我就是小狗!”
黑衣小女孩连连摆手:“不对,要这样发誓:如果我将沈轻裳的秘密告诉别人,我就一辈子也嫁不出去!”
方媛啼笑皆非:“你叫沈轻裳?”
“嗯,沈阳的沈,轻重的轻,衣裳的裳。”
方媛指着灰衣男生问:“他是你哥哥?”
“不是,他是一块木头,方木头。”
灰衣男生淡淡地说:“我叫方振衣。”
方振衣?一个不错的名字,有点像温瑞安笔下的游侠。方媛心中暗暗地想。
沈轻裳催促道:“你快发誓!不然,我就不告诉你!”
“好的。我方媛对天发誓,如果我泄露了沈轻裳的秘密,就一辈子嫁不出去!好了,你可以说了吧。”
沈轻裳仿佛成年人般一脸严肃地说:“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她们身上的光都要灭了。”
“身上的光?”方媛还是没听明白。
“轻裳说的是人体辉光。”方振衣插嘴说,“她出生时就得了一种怪病,见不得阳光。所以,她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可是,她的眼睛有种异能,能看到人体发出来的辉光。”
“人体辉光?”
“在自然界中,有很多东西都能发光,比如说某些海洋生物和浮游生物,一些腐败的细菌菌丝也能发光。古今中外的各种宗教神话中,那些神仙、圣人总是被五彩缤纷的美丽光环所围绕,如佛祖、观世音菩萨、耶稣等等。其实,不仅仅是他们,人类都能发出不同程度的辉光,只是太弱了,肉眼很难看见。二十世纪初,英国有个医生采用双花青染料涂刷玻璃屏时,意外发现有一圈约15毫米的光晕环绕在人体周围,若隐若现,多彩瑰丽。更奇妙的是,随着人的健康状况的变化,光晕的具体形状和色彩也会发生变化。”
“啊!”
“后来,美、日、苏联等国家都加大了对人体辉光的研究。苏联有个生物学家研制出一种仪器,成功地记录了人体辉光的闪亮点,结果和我国古老针灸图上的741个穴位的位置完全一样。日本则成功地实现了对人体辉光的图像显示,并把这种辉光称为人体生物光。除了健康状况外,人体辉光还能影响到爱情和心理。比如说,有一个人想要对另一个人使用暴力,他的指间会产生红色的辉光。而有预感的另一个人的指尖则会产生橘红色的辉光,并且呈现十分痛苦的弯曲状。”
“所以,轻裳能从人体辉光中看出仙儿她们的身体健康情况,知道她们即将不久于人世。”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
方媛长舒了口气:“当初,我还真以为她能把人咒死呢!”
方振衣说:“轻裳没有这种能力,但有人,真的能把人咒死。”
方媛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真的有这种人?”
“不但有,而且就在医学院里,就在我们身边。”方振衣冷冷地说,“七大祭司中,就有一个叫巫咒祭司,专门施用咒术的,听说十分灵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早上操场上死的两个女孩,其中一个就死于巫咒。”
方媛的头都大了:“月神族的祭司们到底想怎么样?你就不能阻止他们吗?”
方振衣摇了摇头:“我说过了,个人的力量在时代的潮流中是微不足道的。你好自为之吧。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
说完,方振衣抱起沈轻裳,慢慢地走出去。
方媛心中还有很多疑问,却没有问出来。她很清楚,像方振衣这种人,肯定有着超出常人的原则和信念。他不想说的话,再问也是多余。
她出去寻了个陶器,装好何剑辉的骨灰,埋到了小树林里。
做完这一切后,早就过了午餐时间,医学院的食堂里早就没有饭菜了。
方媛来到医学院里的小餐馆,随便点了些小菜,一个人坐在那里慢慢地咀嚼。
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她却没什么胃口。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努力地咀嚼,慢慢地吞下去。
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善待自己的身体。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对光明和正义的追求。
经历了这么多事,方媛早已懂得,就算全世界的人都遗弃了你,你仍要坚强地爱自己。自然界的法则是弱肉强食,一个连自己都放弃的人,是没有资格要求别人援助的。
“方媛!”一个惊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方媛抬头,看到了一个年轻女教师,竟然是自己以前的班主任秦月老师。
两年前,也是在这个小餐馆中,她和秦月、苏雅、徐招娣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那时的秦月,谈笑风生,举止优雅,仿佛是她们的亲姐姐般。
可是,两年后,再次在这个小餐馆中邂逅秦月,看到的只是一具憔悴和悲伤的躯壳。不再素面朝天,精致的化妆掩饰不住疲倦的皱纹。不再朝气蓬勃,成熟的外衣遮盖的是苍老的心态。
“秦老师……”方媛叫了声,却不知从何说起。两年前的裂缝,始终无法完全修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吃饭?”秦月显得很关心方媛的样子,“走,到我家去,我给你下厨!”
“不了,谢谢秦老师,我已经吃饱了。”
“那……”秦月想了想,说,“到我家去坐坐吧,我们很久没在一起说说话了。”
“好吧。”方媛本不想去,可看到秦月憔悴的身影,于心不忍。毕竟,她曾经是她的良师挚友。
果然,得到方媛的同意后,秦月很开心。她笑了,笑容里依稀有往日的风采。
十分钟后,秦月带着方媛回家。
依然是学校宿舍,依然是一楼的平房,所有的场景和两年前一样。所不同的是,屋子里不再弥漫醉人的清香,反而有种淡淡的霉味。绯红色的窗帘拉得紧紧的,在阳光的映照下显现出淡淡的污垢。
天气太热了。方媛有点口渴,想从茶壶里倒点水出来,竟然是空的。
放下茶壶,壶把上显出淡淡的手印。原来,茶壶上早已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很久没用了。
秦月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一个人住,很少烧开水。”
她拉开冰箱,特意从里面挑出一瓶大瓶的鲜橙多,寻了个一次性杯子,倒得满满的。
“喝点饮料吧。我记得,你以前就喜欢喝鲜橙多。”
方媛拿起杯子,微微吸了一口,冰凉的感觉从嘴唇一路滑下去。
“秦老师,你不是有话和我说吗?”
秦月笑容满面地看着方媛说:“不急,你先喝完饮料吧。”
方媛不想在这房子里待太久,干脆一口把鲜橙多喝完。
“好了,我喝完了。”
秦月仍然笑容满面地看着方媛,既没有给方媛倒饮料,也没有说话。
“秦老师……你……”
秦月的脸,突然开始模糊起来,仿佛被风吹动一般,摇摇晃晃,渐渐充斥了方媛的视野。
方媛想要站起来,脚却软软的不听使唤。
“秦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做?”方媛痛苦地闭上眼睛。
在她晕之前脑海里掠过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两年前初见秦月的模样:举止文雅,善解人意,有着醉人笑颜,宛如姐姐般的魅力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