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刚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泉哥你不要怪我多心,我不知道这个东西的本事还有多大。我只想问问你,如果你是我们,想到你能在这个东西的眼皮底下走一圈连根毛都没掉,你会怎么想?”

我点点头:“说得也对,不怪你怀疑,不过我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你们看。”众人都盯着我,我脱下了军服,“还是用你们说的张三彪当年说的办法,你们看好了,我这身体像有东西在里面吗?”

李存壮嘿嘿地笑了:“泉子我信得过你,快把衣服穿起来,别受凉了。”王刚也慌忙说:“泉哥你别怪我啊,我乱想的总比别人多点,给你赔罪了。”说完王刚解开了自己的内衣,“泉哥你看看我,我陪你一起证明一下。”

王刚身上也很正常,一个大口子都没有,王强一拍李二苟的脑袋:“二狗子,该你了。”李二苟叫道:“我也要脱啊?”王强不耐烦地说:“废话,山神庙里我发现你轻飘飘的,我一直放心里嘀咕,你嫌疑最大。你脱不脱?”

李二苟边说:“强爷那是您摔跤劲使过啦,错觉吧。”边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扒个精光,露出一身瘦排骨,那身体瘪得连钻进去个蚂蚁都能看出来,一看就知道没问题。王强点点头:“穿上吧。”李二苟慌忙穿上衣服。

王强见李二苟边穿衣服边瞄着他,嘿嘿一笑:“二狗子,干吗,不服气还是怀疑爷?”李二苟连忙说不敢,王强哼了一声:“不敢不服气那就是怀疑了,好。我也证明一下。”

王强也脱掉了军装,对李二苟说:“看清楚了?爷也是里外一张人皮。”李二苟点头称是,王强穿上了衣服,李存壮将打火机换了一只手说:“这还有个最可疑的人呢,你们看不看?”

我们都知道李存壮说的就是那个日本兵,他一直茫然地看着我们脱衣服穿衣服。王强看着日本兵说:“要不,管他真假,先给他几枪?”王刚摇头说:“不好吧。刚才听李二苟说这日本人没血债。”王强不耐烦地说:“管他有没有,这种时候,先打死比较安全。”

我喝住了摘枪的王强,对李二苟说:“让那日本兵把衣服也脱了查一下。”李二苟叽咕几句,回头问我:“他问干吗?”我不耐烦地说:“告诉他被鬼上身了。”李二苟叽咕几句,回头问我:“他说有菩萨保佑他,鬼上不了他的身。”

王强又开始摘枪:“这可是他找死。”我托住王强的枪对李二苟说:“你告诉他,中国的鬼不怕日本的菩萨。”也不知道李二苟怎么翻译的,日本兵听后立刻乖乖地脱了衣服,李存壮拿着打火机上下看了一遍:“还真没问题。”

我凑了过去:“别急,让我仔细看看。”边接过了李存壮手里的打火机,这个打火机是铜铸灌煤油的那种,烧得已经有点烫手了。李存壮嘿嘿一笑:“那你慢慢看。”转身往后走。我喊了一声:“老李。”李存壮转身问:“干吗?”

我手里的枪抵住了李存壮的胸口:“没什么,这里是有个最可疑的人,但不是这个日本兵,是你!李存壮!”

李存壮吓了一跳:“泉子你疯了?快把枪放下。”我冷冷地说:“我没疯,也许比你想得清醒的多。我问你,那个女人的尸体是怎么夹在我跟金姑娘中间的?”

李存壮呸了一口:“你问我,我问谁去?金姑娘是发烧发迷糊了感觉不出来,你打了这么多年仗,抓住个死人手都不知道,还反过来问我?你把枪放下。”

王刚王强都围了过来。我不理李存壮的话:“李存壮,我还记得倒数第二根火柴熄灭的时候,我让大家都围起来,大家回答的时候都在我旁边,只有你,你的声音离我们太远。我当时还问你乱跑干吗,你支吾了一声。”

王刚在旁边说:“不错,有这么回事。”李存壮问:“那又怎样?”我冷笑一声:“在这之前,是金姑娘说看见岩壁上有死人,很多死人。我问你,你是不是在点火柴的时候,在岩壁上看见了这个女人才死的尸体,火柴灭的时候,你跑过去把尸体扛了回来,放在了我和金姑娘中间。围圈的时候,黑暗中我们只知道拉住旁边人的手,不知不觉就把死人的手拉了起来。”

李存壮笑笑:“还有呢?你说完了?”我盯着他:“没有,我左边是金姑娘,右边就是你,为什么你离我这么近?是不是你放完尸体没来得及走远,就被我拉住了?”

李存壮摸出上面捡回的烟盒,掏出一支香烟,凑到我打火机上吸了一口:“泉子你说得都挺有道理,不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吓着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啊。”我看着他的烟头离开打火机:“为什么?如果你是李存壮,我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了。但如果你不是,那目的就是让我们互相猜疑,彼此逼到发疯后自相残杀。而我现在可以肯定你不是李存壮,也许进洞前是,但当我们再次在洞里遇见的时候,你已经是披了李存壮皮的别的东西。”

李存壮连连摇头:“我看你们都吓傻了吧。就算这东西能披披人皮,玩点把戏,也不能厉害到连死了的人说话想法都模仿起来吧。你们还真敢想。”王强打断了李存壮的话:“李油子,别说那么多了,是驴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你把衣服脱了,我们查了看看就知道了。”

李存壮吸了一口烟,平静地说:“我不脱。”

旁边的李二苟吓得一下子蹿出去老远,我们三杆枪同时对准李存壮,王强红了眼睛,“原来真的是你在作怪,你把李油子怎么了?”

李存壮吐出烟圈,笑了:“哟嗬,原来还都挺关心我的,那我就不开玩笑了。好,我全脱掉,让你们查查。”边说边取下腰间鼓囊囊的褡裢,掏出衣服里的香烟,放下挎着的破水壶和身上零零碎碎的东西,放在旁边,“这些你们要不要查?”

王强喝道:“别拖时间了,谁稀罕查你这些东西。”李存壮摇摇头,慢慢把身上衣服脱得精光,拍拍胸:“没了,看清楚没有?”

这个老兵油子,身上除了枪眼什么都没有。王刚王强一起看向我,我讪讪地收起枪,“老李,我真的快被弄出癔病了,你别见怪啊!”李存壮边穿衣服边收拾地上的一堆东西,“算了算了,都是为大家好,就当是个屁,今天放过去算了。能证明大家都正常也不错啊。”

我正要点头,忽然李二苟叫起来:“不对不对,还有个人没被查呢……”

我一愣:“还有谁?”大家都看着李二苟,火光中李二苟一指披着王刚军服,发烧昏迷在地上的金姑娘:“她,谁知道她有没有问题。”

王强立刻说:“这好办,脱了看看……”王强随即闭上了嘴,我也愣住了,这真是没想到的情况,严格说李二苟说得一点都不错,每个人都有可能出问题,这金姑娘是应该要好好检查。但这么一个大姑娘,还是病中的姑娘,怎么也不能把她扒成光粽子让几个大男人看个饱吧?

刚收拾好东西的李油子嘿嘿地笑了:“这个简单,有没有问题问王强啊,他刚才不是把人家大姑娘扒光了吗?”王强跳了起来,涨红着脸骂:“李油子你个各跑,你再提一次看看,乌漆麻黑的,我看见你个祖宗。”李存壮嘿嘿一笑,也不生气:“要不还是强子你照着火检查检查?”

我直接回了一句:“放屁。”旁边李二苟自告奋勇:“让我来查吧。”我骂道:“滚。”李二苟灰溜溜地闪在一边,李存壮看看我:“那就别查了,看看是脸面重要还是我们命重要。”我摇摇头,王刚问我:“泉哥,那你说怎么办。”

我看看王刚:“刚子,你问问金姑娘,看她怎么说。”王刚大惊:“这个怎么问?”我不耐烦地说:“这是命令,你不是说连长不在听我的?又不是让你去查看,问一句她吃了你?”

李存壮嘿嘿笑着看着王刚,王强也说:“去吧去吧,谁让只有你会满洲话。”王刚迟疑着低声问了坐在地上的金姑娘几句,突然惊叫起来:“什么?”我们一惊:“怎么?”王刚涨红了脸看看金姑娘,对我们连连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我们都看着王刚,我问:“那金姑娘怎么说?”王刚喃喃地说不出话来,我们都觉得莫名其妙:“刚子你倒是说话啊。”李二苟嘿嘿地笑了,低声对金姑娘说了几句日语,金姑娘没说话,李二苟放慢了又说了两遍,金姑娘瞄了王刚一眼迅速低下头去,半晌慢慢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金姑娘听不懂汉语,但被日本人抓去这么久,勉强还能听懂点日语。我问李二苟:“你问金姑娘什么了?”李二苟朝我眨眨眼:“我问金姑娘,是不是只让王长官查看,她说是。”

我唔了一声,看着手足无措的王刚:“那很好啊,刚子,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王刚大惊:“副连长,这不合适啊。”李存壮接口:“不合适也没办法,这是人家大姑娘自己的意思吧。”王强立刻说:“我看也合适,刚子你有了媳妇,哥也放心了。”

王刚涨红脸叫:“哥你说什么呢?怎么扯那去了?”我吼道:“现在是在完成任务,所有人都调过头去。王刚,我代表周连长命令你完成任务!”我缓了一口气,把打火机递给王刚,忍住笑接着说,“把金姑娘身上好好检查一遍。”

众人嘿嘿笑着转过身去,王强警告李存壮:“你要是敢偷看我弟媳妇,我砸了你的狗眼。”我告诉李二苟:“把那日本兵的脑袋也抹过去,快点。”背后王刚叫道:“泉哥,你们也太欺负人了吧。”我淡淡地说:“你要还不同意,就让大家一起查看吧。”

王刚不说话了,片刻后传来解衣服的窸窣声,李二苟朝我做了个鬼脸,我忍笑喝道:“严肃点,这是艰巨的任务。”李存壮哼起了小曲:“白花花的腿子水灵灵的脸,这样的婆姨咿呀咿呀……哎呀!”是王强啪的一下反手在李存壮后脑勺上来了一个响亮的栗子:“李油子你闭嘴!学着人家泉哥。多会做人!”

我笑笑没说话,王强准以为我一心撮合他弟弟和那金姑娘,但其实他没看出我的考虑。我倒对这位金姑娘没什么怀疑,不过有自己人王强差点做错事在先,李存壮又是个兵油子,这队伍里还有汉奸、日本兵,现在女的就剩金姑娘一个了,周围随时又会陷入黑暗,难保不会再出什么事情。

不过如果这金姑娘和王刚沾上关系天下就要太平多了,首先王强、王刚兄弟情深,他先老实了。李存壮肯定会很老实,因为王刚王强兄弟一心,他万一不老实一定死得很惨,作为老兵油子他深通保命之道,不会给我添麻烦。至于李二苟和日本兵,杀星王强天生就是他们的克星,对王强的弟媳妇,他们不要太安稳。而且看来王刚和那金姑娘也是有点那个意思,王刚细心,这下把金姑娘绑他身上,我一来放心,二来大家都好抽出手来应付底下的情况。

我正打着得意算盘,突然身后传来王刚的一声惊叫,我的心陡然沉了下去:没想到问题真的出在这姓金的女人身上……

所有的人都霍地摘枪转头,看到王刚正手忙脚乱地往金姑娘身上遮着衣服,隐约看见一个黄肚兜。看我们掉头,他立刻灭了打火机,吼道:“都转过去,都转过去,没事,没事。”

我们连忙掉头,李存壮低声说:“嘿嘿,刚子是第一次看到大姑娘光腿,激动哪。”李二苟凑热闹:“没准是摸啊摸的,大姑娘心动啵了他一下。”几个人一起淫笑,听到王刚在后面喊:“好了,没问题,你们都转过头来吧。”

我们笑眯眯地转过头来,我看着脸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一样的王刚点点头:“既然队伍里都没问题,那现在大家要彼此相信,一致对付身边的敌人。”大家都点了点头,我接过王刚手里的打火机,被李存壮一把抢过:“我拿吧,点烟方便。”

我看看李存壮没说话,点点头:“好吧,刚才火柴照不亮看不清,现在打火机够亮了,老李就麻烦你去查查岩壁那堆死人是怎么回事。”李存壮啊了一声,我不动声色地问:“怎么?”

王强嘿嘿地笑了,李存壮垂头丧气地点着打火机慢慢地往岩壁挪去,王强突然拦住了他:“等等,你们听!”

我们听到了,又是那种奇怪的咝咝声,就是我们昨天出山神庙后在逃亡的路上听见的那种咝咝声。王强侧耳听着,过了一会儿说:“上面,就是在上面,从我们滑下来的那个洞里传来的。”王强皱着眉头说:“越来越近了,好像什么东西要下来了。”

我们对望一眼,心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反正感觉跟着我们的都没好东西。话没说完,突然地面奇怪地倾了一下,没有防备的我差点跌个跟头,大家也一起惊呼起来。

李存壮手中的打火机跌落在地,四周又变成了一片黑暗,谁也不敢乱动,怕地面突然再来一下动静。但上面奇怪的咝咝声突然停止了,洞里除了呼吸声就是死一般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地面都没有动静,李存壮开始咒骂着在地上摸打火机,片刻后火光又亮了起来。大家纷纷询问:“什么东西?怎么回事?”但谁说得清楚啊?我不敢去多想,看向李存壮点起的火光:“不管他,老李,还是麻烦你先查查那些死人。”

李存壮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举着打火机一步步地朝石壁走去,我悄悄地摘下了枪以防万一,还没举起,忽然地面又抖动起来,连忙用枪杆支住地面才稳住身体。

李存壮就没那么幸运了,地面一抖动,他一声惊呼,眼看身子倾斜着往石壁冲了过去,我们也惊呼起来,打火机的光在李存壮手中灭掉了,最后的火光中,他直直地止不住身子,直朝石壁边那堆看不清面目的死人堆里撞了过去,发出砰的一声。

地面又恢复了平静,李存壮没发出任何声响。黑暗中我壮起胆子大声喊:“老李,老李,你没事吧?”李存壮没有回答,王强在我耳边说:“泉哥,我们还是过去看看李油子吧。”

我嗯了一声,还没抬脚,忽然黑暗里在李存壮那里的方向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我身上的鸡皮疙瘩立刻竖了起来,想到这笑声是在死人堆里发出来的,简直要让人发疯,正要抬枪就打,听到旁边王强高声叫道:“李油子,你笑什么笑,是不是让东西上身了?”

不错不错,这笑声确实是李存壮的,我被吓糊涂了。可他掉到了死人堆里还笑什么?难道那堆死人里有邪门?真像王强说的有东西趁机附在了李存壮身上?我没敢放下枪,朝着那边喊:“什么情况?老李,你笑啥?”

李存壮还是没有说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毛了,哗地拉上枪栓:“说话,再鬼笑我开枪了。”黑暗里李存壮好容易止住了笑,点亮了打火机,“来看看,都来看看,什么死人哪?都是自己吓自己。石人,石头人,一堆石头人。”

我们连忙围了上去,李存壮正手忙脚乱地从一堆躯体里爬起来。这下我们看清了。他说得一点没错,那些我们以为是死人的东西都是石头人,而且都是古代人打扮,刻得眉眼都很清楚,昏暗中猛一瞅跟真人没两样。

大家一起松了一口气,不过堆这么一堆堆的石头人在这算什么?李二苟凑到前面仔细看看:“这是俑,石俑。看这刻的眼睛,这鼻子,多秀气,都快会说话了。错不了,是东汉的侍仆舞乐俑,太精致了,太精致了,值老鼻子钱了。”

王强在旁边说:“那倒是,看这石头人的样子,就是有钱人家的用人,奴眉奴眼的,笑的那个贱样。”李二苟笑了:“强爷,您就别不懂装懂了,这是俑,用石头或者陶瓷做成活人的样子陪葬的意思,不是用人的俑。您学着点。”

王强脸红了,把李二苟往旁边一推:“开去开去,你猪鼻子插葱装什么象呢,就你那小样还看得懂这个?说得跟真的似的。”李二苟这回不服气了:“我怎么看不懂了?以前在保定,我家古董铺可是最大的,我爹是整天津数一不数二的古董行家,从小我爹就教我看这些东西,不要说看,我用鼻子闻用手摸都能晓得什么古董是哪一朝代的。”

王强冷笑一声:“还好意思提你爹,你爹不就是被你气死的,不然现在还是个活古董呢。”李二苟瞪眼看着王强,嘴角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我喝了一声:“强子,少说几句。”王刚也叫了一声:“哥。”王强边嘟囔着说:“本来就是嘛,我又没乱说。”边走到旁边蹲下来假装看着地上一具石俑出神。

我看李二苟站那不动,对他说:“李二苟,现在大家都被困在这里,算是在一条线上的。你要是懂这些东西,就仔细看看,能找出路子让大家出去就算你一功。”我看李二苟听了我的话后还是没动,只是拿手擦了擦眼角,想了想我又劝了一句:“强子就是那脾气,说话冲死牛,其实我们对老爷子大义凛然的风骨都很佩服的。”王强蹲在那里哼了一句:“可惜啊,老子好汉儿孬种,死了都闭不了眼睛啊。”

我暗中对王强屁股踢了一脚,心想:你倒是等李二苟帮完忙再骂啊。正怕李二苟恼羞成怒,甩袖子乱说一气,没想到李二苟摇摇头,低声说:“算了,我也不怪藏书网强爷不把我当人,确实是我自己不争气,丢死李家的人了。我来看看能不能找点有用的什么。”

我听李二苟声音里带了点哭腔,和以往的油腔滑调明显不一样,心里一动,心想他倒还知道点廉耻。眼看李二苟边蹲下去看石头人边说:“我咋说这石俑是东汉年代的呢,因为东汉前面西汉的俑都是战俑的多,也就是大家常听到的兵马俑。因为西汉是从秦朝手里打仗得的天下,活着打顺手了,死了还想打仗,又怕手下没人被别人打,就用石头刻成兵带到墓里准备去阎王老子那继续打。”

“但到了东汉的时候,文官比武官吃香,当官的、有钱的都喜欢在家里养歌妓娈童。娈童就是小相公,主人死了也舍不得他们,但按规定又不准把活人殉葬,就刻这种石头人下墓一起葬了。强爷刚才说得也不错,这种侍仆舞乐俑活着的时候就是讨好主人的,所以脸上是有媚笑的,算是奴俑了,没有西汉时候兵马俑那种威武的气势。在玩古董的人里流传的说法是,这种俑气势不够,镇不住邪,还容易招来成群的狐狸獾子,有人说狐狸成精就是照着这些俑人的眉眼变的……”

蹲在那里的王强咦了一声:“看不出来啊二苟,有两把刷子嘛。”李二苟苦笑说:“这都是我老爹教我的,万一真找出路子,谢我爹就好了……咦,不对啊,这些裹在石俑外面的是什么东西?”

我看李二苟困惑地摸着石俑,连忙问:“怎么。什么地方不对劲?”李二苟闻闻收回的手,呸了一口:“好臭,腥味真重。按理说,这些既然是石俑,那这里就该是墓室,这些暗道就该是甬道。可从来没听人说过这种甬道,而且怎么看这里也不像是墓室。应该是有别的东西把这些石俑从别的地方移了过来。可这么多石俑,起码得万把斤吧,什么东西能移动这么重的东西,又堆在这里干吗?”

火光下看得清楚,这些石头人身上,都沾着黏黏的稠液,洞里腥臭的气味就是从这里来的。李二苟刚才摸过差点吐了,我们当然不愿意再摸。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感觉现在问李二苟也白搭,我看他也蒙了,盯着石头人在发呆,倒是上面咝咝声忽远忽近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的地道里钻来钻去,寻找什么东西。

忽然李二苟开口说话了:“陈长官,您帮个手,把这个石俑帮我翻过来看看。”我帮他搭住了石俑的一角,王强也过来帮忙,把石头人翻了过来,李二苟眼睛都凑到石头人腰间看了会会,抬头说:“麻烦你们再帮我翻一个过来。”

我们不知道李二苟在搞什么鬼,依言又翻了一个石头人过来,李二苟更仔细地看了会儿,撕了袖子上一块布仔细在石头人腰间擦了擦,朝我们招了招手:“长官你们看。”

石头人刻有衣服腰带的地方,有一个奇怪的图案。说它是龙吧,没爪子;说它像蛇吧,头上又有角。王强问李二苟:“这啥东西?蚯蚓吗?”李二苟摇摇头:“不是不是,这是蛟。蛟龙知道吧?”

王刚哦了一声:“原来是龙啊。”李二苟又摇头:“不对,蛟和龙是不一样的。按民间说法,龙是好的,能呼风唤雨,造福百姓那才是龙。蛟就不一样了,发水冲田,吃人伤畜的都是蛟,是坏的。”

王强接口说:“明白了,就像都是军队,我们国军就是龙,日本鬼子就是蛟,对吧?”李二苟龇龇牙:“那我就是蛇了,夹在两头受气。不过意思也就差不多了。反正奇怪就在这里,既然蛟不是好东西,谁家做坟不图个名声好?哪有这样把蛟刻在俑像上的。”

“要么这个墓主也是皇亲国戚,但死得不服,存心死后看到子孙造反。可要想子孙造反,那就不会用这种乐俑陪葬了吧,好歹也用兵俑吧。真他妈邪门了,乐俑上刻蛟像,太不一致了。”

李二苟看着石头人又发起呆来。忽然举着打火机,背对我们在石头人堆里东翻西捡的李存壮回头问王刚:“刚子,你说那个皇姑坟里那个怪物,就是一直跟着我们的东西,大约长什么样子?”

一直扶着金姑娘脸红红地站在一边的王刚被李存壮问得一愣,反应过来才回答:“我不是在黄郎坟里见过他头吗?长得跟黄皮子差不多,估计身子矮矮的,像个侏儒吧。怎么了?”李存壮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指着自己身前说:“你来看这是什么东西?”

我们不知道李存壮什么意思,都围过去看。一看到地上,金姑娘惊呼一声,先晕了过去。王刚慌忙扶住,我们也吓了一跳,纷纷后退。李存壮摘下枪用刺刀挑起来地上的东西:“我怎么看着这东西就像你们兄弟说的那玩意儿?”

李存壮枪尖上挑着的是个半人半兽的东西,但已经分辨不清了,因为身上的衣服皮肤好像被什么东西腐蚀得很厉害。四肢细得像麻秆一样,而且长度和孩童的手腿差不多,腿上还有两个枪眼。脸小而尖,面目已经被腐蚀得看不清了。王刚王强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准是这东西,可它怎么死了?”

这东西是死了,但不是李存壮挑死的,早在李存壮指给我们看的时候,它就已经是个死物了。那东西两只小眼睛翻白,睁得死大,充满了惊恐不信,身上满是那种腥臭的黏液,也不知道是死前还是死后沾上的。

李存壮皱眉撕下军服袖子包住手,仔细翻弄着那东西的尸体,一会儿,突然李存壮咒骂起来。从那东西的兜里掏出个黑色的圆球,正是逃亡路上那女娃捧在手里的那个。

我们对望一眼,立刻明白了:一路上,就是这东西钻进女娃被鬼子掏空的尸体,在里面蒙骗着我们。也就是那天风雪夜里,钻在狼狗皮下溜进山神庙里的东西。它腿上的两个枪眼,一定是刘晓刚留下的。

可惜它当时钻在狗皮下,身体位置一定和真狗有区别,所以刘晓刚瞄准的不错,但实际中枪部位有了偏差。当时鬼子已经醒来,我们忽略了那只死狗,它趁机溜到了柴房,在金姑娘没看见的情况下,利用了死去的女娃尸体复活。也许是那女娃的母亲因为女娃的惨死而神志不清,看到女儿忽然活了过来,喜出望外脱离了现实;也许是这东西做了手脚,摄住了女娃母亲的神志。反正它两腿受伤,是没办法走的。只有靠女娃母亲的帮助——抱着它,才能继续蒙混跟踪我们。

我在路上看见它贪婪地舔了一下黑球,正是因为它再次得到自己保命的法宝而得意忘形,可惜当时我怎么也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如果不是李二苟提到黄鼠狼,惊醒王刚、王强,真相只怕到现在也不会解开。

说到王刚王强,看来那天山神庙里他想下手的对象还是我们这支队伍。那些日本鬼子只是算倒霉跟我们睡在一起被它顺手暗算了。不过也亏了这家伙我们才收拾掉了那么多鬼子。我想那些鬼子抓狂的原因一定和面前这东西兜里的黑球有关。我看着这东西跟黄皮子一样的脸,立刻想起了黄皮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放出屁,能把猎物熏晕。

这个黑球也是奇臭无比,也许和黄皮子排出的气一样有让人麻醉、神志不清的作用。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将山神爷的肚子掏空埋下了那么多的黑球,晚饭前山神庙门开着,庙里温度低,气味没有散发出来。但夜间关上庙门后,那么多人的体温呼吸让温度升高,圆球的气味挥发出来,庙里的人不知不觉地就吸了进去,模糊了神志。到它在狗皮下钻进庙的时候,那声嚎叫就是惊醒已经神志不清的庙里人自相残杀的暗号。

可还是有太多的问题:

第一,我们东北和徐州相隔这么远,从王刚王强离开东北到现在也有好几年了,怎么会这么巧在徐州又被它跟上?要报仇也没必要隔这么长时间吧?还是它到底想追回什么东西?

第二,那天连长在山洞中点数,多出的一个是不是它?如果是,它怎么会有机会对我们下暗手,但为什么我们还是安全的?如果不是它,难道还有什么东西在尾随着我们?

第三,那天在山神庙里,既然鬼子都中了手脚,连长他们怎么会保持清醒来反击这东西的暗算?连长他们怎么会没有失去神志?出庙后连长和刘晓刚究竟发现了什么要慌忙离开?我打了个寒噤,不敢继续去想这个问题。

第四,是最重要的,也是当务之急。这东西早就死在了这里,那是谁在这黑暗的山洞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女娃母亲的尸体塞进了我们的队伍里?又是谁把这已经说不清是人是鬼的东西变成了一具死尸?是谁这么神通广大?他对我们有没有恶意?

第五,……

李存壮的又一声怪叫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看他从石人堆里又挑起了一样东西:“这,这又是什么?……”

李存壮这次用枪尖挑起的东西是白花花而缠缠绵绵的一个长条,有点像裹在一起的蚊帐,但比蚊帐长出太多太多。王强也拿枪挑了一部分,两个人越缠越多,眼见还有不知道多少埋在石人堆下拔不出来,但就两个人挑出来的部分,已经足够绕洞里两圈那么长了,王强也奇怪地问:“这什么东西,怎么看了有点眼熟?”

由于这软绵绵的东西上面都沾满了腥臭的黏液,也没人愿意去捡捡摸摸看个究竟,只是在一边议论纷纷。片刻听见刚才吓晕的金姑娘嗯了一声,慢慢醒来。我们刚松一口气,突然听见李二苟带着哭腔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王强呸了一口:“激动啥?明白什么说就是了,还激动得哭啥?”李二苟这下真哭了,“我的亲爹啊,我哪是激动啊?我是吓出来的眼泪啊。我明白了,这死去的汉代大官,活着的时候拜的家神就是蛟龙,家里一定养活蛟供着,死的时候又把活蛟带进了墓里,现在估计尸体早下了蛟肚里。活蛟这么多年一直在地下乱窜找食,你们看地上那白花花的就是蛟褪的皮啊!从汉朝到现在这么多年下来,早就不知道长成多大了。我们这几个人都不够它一口吞的。这里就是蛟找食的蛟道啊!我们遇见走蛟啦。完了,全完了,谁也活不了啦!全等着喂蛟龙吧。”

我的头嗡的一下,走蛟这个说法我并不陌生,小时候常听老一辈的人说:山里夏天涨大水的时候,有些在地下的蛟(修行成精的蛇、蚯蚓这样的长虫类)会钻出地面,借着洪水,沿河走,能走到海里,蛟就可以成龙了。但蛟龙投海这一路上不能毁坏桥梁房屋、农田,要是有损伤,别说成龙,连蛟都没得做了,立刻就得被天雷劈死。蛟在土里钻出来的洞,洞里是连虫蚁都不生的;在河里游过的道,道上连浮萍都不长的。这些凡是走过蛟的地方,都叫做蛟道。

虽然很多人都说亲眼见过,但我没看过,而且离开家乡后,也有很多年没听过这种说法了。没想到在这个山洞里,居然又从李二苟的嘴里听到了走蛟这个词。如果真是走蛟,那根本就是人力无可抵抗的事情,真的只能等死了。

我连忙问李二苟:“等等,走蛟不是在夏天才会发生吗?现在寒冬腊月,大雪封山,是蛟类冬眠的时候,河里水都结冰了,怎么会发生走蛟?”李二苟哭丧脸说:“陈长官,你问我我问谁啊?反正这里是蛟道错不了。你想,你想,要是蛟真的走了就好了,就怕因为冬天结冰少水它出不去,还在这蛟道里盘旋呢。要说它干吗不冬眠到处窜就更不好说了。还能干吗啊,你没看它饿得连石俑都吞下去,消化不了又吐在那里吗?我们等着给它填肚子吧……”

话没说完,轰的一声,地面又抖了一下,上面的山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们都沉默了。片刻后,王刚弯腰捡起地上的蛟皮,细细地摸着,忽然捧到了王强面前,叫声:“哥,你摸。”

王强摸了一会儿,抬头看着王刚,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东北三张皮,花皮黄皮不老皮!不老皮,是不老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