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进招待所虽然简陋,却很安静,静得都能让朱能听见隔壁房间白晶晶的呼吸声。已经很久了,隔壁的房间只有这一种声音,她似乎是睡着了。

朱能却睡不着。

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有无数个疑问——白晶晶要干什么?那三个人是不是她的同伙?老女人为什么又答应把东西交给他了?为什么还要他等三天?

也许,三天以后这一切就会有答案。

朱能索性不去想了,他想去厕所,然后洗漱一下睡觉。

厕所在这排房子的尽头,那里还有一个水龙头。他拿出毛巾、牙刷、牙膏放进脸盆里,然后端着脸盆走出了房间。

朱能一下子愣住了——他看见收破烂的人鬼鬼祟祟地站在白晶晶的房间前,弯着腰,耳朵贴在房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你干什么!”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句。

收破烂的人慢慢地直起腰,不动声色地说:“我看看有没有破烂。”说完,他还踢了一下脚下的编织袋,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稀里哗啦地响。

这时候,朱能透过门缝看见白晶晶的房间里灯亮起了。

收破烂的人提起编织袋,准备离开。

“你过来!”朱能说。

那个收破烂的人就慢慢地走了过来。

朱能第一次和他离这么近,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清他。他的脸很长,很黑,像驴脸,脸上的皱纹很深,双手很粗糙,一看就是吃苦的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朱能就是觉得他不像是收破烂的。

朱能开门见山:“你是不是在找人?”

收破烂的人像木头一样没有反应。

他说:“我找破烂,不找人。”然后,他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他突然回过头来,说:“有没有不要的东西要卖?”

朱能有一点慌乱:“我……”

收破烂的人返回来,一步步走近他:“有不需要的东西,记得卖给我。”

朱能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有。”

收破烂的人很平静地说:“我也收头发。”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大,而且把脸转向了白晶晶的房间,似乎是说给她听的。

朱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理发了,他的头发很长。一阵风吹过来,他感到头皮发麻,天灵盖冷飕飕的。

他呆住了,很害怕。

他甚至都不知道收破烂的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这天晚上,朱能做噩梦了。

黑暗中,一个脸很长很黑的人,手里拿着一把闪闪发光的尖刀,如影随形地跟着他,那个人说:“你的头发卖吗?你的头发卖吗?你的头发卖吗?你的头发卖吗?……”

最后,那个人拿出了几张冥币,嘴角流着涎水说:“你的头卖吗?”

朱能打了个激灵,吓醒了。

第二天,晴,天空仿佛被水洗过一样干净。

朱能一夜都没睡好,醒来时只觉得腰酸腿疼,心情烦躁。睁开眼,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牛传统发短信:你在哪儿?

牛传统:在外面找车呢,马上就过去找你。

朱能放心了。

穿衣服的时候,他又想起了那个噩梦,手开始抖。

走出房间,他看见白晶晶的房门紧闭着,不知道她在不在里面。想了想,他决定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去土地庙看看。

早饭吃的是刘跃进做的肉丝面,肉好像变质了,有股怪味。

听刘跃进说,土地庙在五里堡镇北边的山坡上,五里路。要去那儿,得经过周大贵家,还要穿过一片坟地。

听刘跃进说,坟地那一片十分荒凉,有大片大片密不透风的松树林,里面阴森森的,每到晚上就会传出一声声怪叫,不知道是什么野兽。

听刘跃进说,前几年镇上有一个小媳妇,和丈夫吵架,一气之下跑到松树林里吊死了,很久以后尸体才被发现。

她死的时候,穿着一身红衣服,只穿了一只鞋,可能是来的路上走丢了。

听刘跃进说,这些年,深更半夜的时候,总有人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子在松树林旁边转悠,她低着头,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刘跃进今天的话特别多。

朱能不想听他说了,结了账,他出门了。

今天镇上逢集,人挺多的。在这些人里面,有没有心怀鬼胎的人?

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太婆,正在用一块年糕哄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子。

朱能一眼就看出了破绽——那个一直在哭的小孩子,没有戴帽子。这么冷的天,一个慈祥的奶奶,带着小孙子出来玩,一定会给小孩子戴上帽子的。

他立刻就断定这个老太婆是白晶晶的同伙。

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朱能变得像警察一样敏感、多疑,看谁都像坏人。他想走过去,拆穿这个老太婆,告诉她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但是他不敢这样做。

于是,他朝前走,去土地庙看一看。

走到周大贵家的时候,朱能看了一眼。他们好像还没有起床,院门紧闭,朱能听见里面有一只猫在孤独地叫,叫声很瘆人。

再往前走就是庄稼地了,空荡荡的,刮着冷飕飕的风。

有一只土狗蹲在庄稼地里,定定地看着他。它身上很脏,只有一个耳朵,看起来极其古怪。看见朱能,它不跑也不叫,一直看他。

朱能哆嗦了一下,继续朝前走。

一个骑自行车的人,从他身后窜了出来,刮着了朱能的肩膀。朱能感觉那个人的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似乎是个魂儿。

那个人穿了一身黑衣服。

朱能发现自己的脚步变得很轻,似乎在飘。孤身一人走在这个地方,他感到阴风阵阵,死气沉沉。

没有路了。

前面是一片松树林,里面黑糊糊的。一辆自行车孤零零地停在松树林的外面,穿黑衣服的人不知道去哪了。

要去土地庙,得穿过这片松树林。

朱能一边走,一边朝四周看,周围没有穿黑衣服的人,他的心一点点放下来,可是前面更黑了,仿佛不是白天。

走着走着,那个穿黑衣服的人突然出现在朱能面前,他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有一些纸钱,还有几个干巴巴的水果和一瓶酒。他的双眼没有一丝精神,木木地看着朱能,一眨不眨。

“你干吗?”朱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来看我妈。”那个人慢吞吞地说。

这个理由很充分,朱能无话可说了。他只能离开,继续朝前走。

身后,那个人突然说:“在这里,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怕。”

朱能停下了脚步,一头雾水。

“一切都是假的!”那个人冷冷地说。

朱能哆哆嗦嗦地朝前走,走了一阵,他忐忑不安地回头看——穿黑衣服的人依然站在原地,木木地看着他。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他再回头看,那个人凭空消失了。

朱能目瞪口呆。

大约十几分钟以后,他走出了这片松树林,还没等他松口气,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叹息声,一个女人的叹息声。

朱能感到脊梁骨发冷,他想起了刘跃进说过的话——

是那个吊死的小媳妇吗?她又在找丢失的鞋?

可是,刘跃进说深更半夜的时候她才会出现,而现在是上午,阳光充足,一切都那么正常,那么美好……

叹息声又响了一次,似乎是在为找不到鞋子而发愁。

“在这里,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怕……一切都是假的!”朱能突然想起了穿黑衣服的人说过的话。

这句话似乎充满魔力,它让朱能的胆子大了很多。

“你过来,我告诉你你的鞋在哪儿。”他故作平静地说。

身后再也没有声音了。

朱能忽然意识到:收破烂的人和穿黑衣服的人,都在帮他!

昨天晚上,收破烂的人说的那些话,仿佛是说给白晶晶听的。还有,刚才穿黑衣服的人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所以他事先提醒了朱能……

他们不是白晶晶的同伙!

难道,他们出现在他面前并不是要监视他,而是监视他身边的白晶晶?

难道白晶晶也在这里?

刚才说话的女人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