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传统很害怕,惶惶不可终日。

那天晚上,他把那个像人又像猴子的东西拍倒以后,一路狂奔,跑回了宿舍。几个白班保安正在睡觉,宿舍里很安静,他坐在床上,大口喘气。

那个穿着红色雨衣的东西是人……还是猴子?

他不知道,所以才感到害怕。

一个保安被吵醒了,他坐起来,揉揉眼说:“大晚上的不睡觉,干啥呢?”

牛传统呆呆地看着他。

“你没事儿吧?”

“这里……有没有像人又像猴子的东西?”牛传统神色飘忽地说。

保安愣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有两个。”

牛传统也愣了:“两个?是人还是猴子?”

“一个是人,一个是猴子。”保安说。

牛传统张大了嘴,死死地看着他,一脸迷茫。

保安把被子披在身上,低声说:“这里有个花果山,你知道吧?花果山以前有个饲养员,长得就跟猴子似的,你说奇怪不奇怪?还有更奇怪的呢,花果山的一只猴子,长得跟人似的,不仔细看还真分不出来。”

自己拍倒的是人还是猴子?牛传统同样分不出来。

“刚才,我看见了一个像人又像猴子的东西……”过了很久,他才慢吞吞地说。

保安说:“哦,你看到的是那只猴子。”

“为什么?”

“因为那个像猴子的饲养员死了,所以你看到的一定是那只像人的猴子。”

牛传统松了一口气。想了一下,他又害怕起来,害怕那件红色雨衣——

第一次看见红色雨衣是在朱能家门口,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摸了一下。然后,他的兜里多了一张纸条——小心你的骨头。

第二次是在车厢里,红色雨衣挥了挥袖子,他就莫名其妙地晕过去了。

第三次是在坟地,当时他被人踹了一脚,吓了个半死。

第四次是在朱能家门口,他把红色雨衣拍倒了……

牛传统觉得红色雨衣包裹的不是一只猴子,而是一个人。他一下就懵了——如果那东西是人,他很可能是杀人了。

杀人得偿命。

不管你杀的人像猴子还是像别的动物,只要他是个人,你杀了他就得偿命。

牛传统觉得他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第二天早上,白班保安去上班了,夜班保安还没有回来,牛传统在宿舍里翻了起来,几分钟以后,他在褥子底下,枕头套里,衣服兜里找到了几百块钱,还有一张身份证。

拿着别人的钱和身份证,他回家了。

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过了几天,他还没找到工作就身无分文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又想到了偷。

最后,他决定偷朱能家——朱能不在家,下手方便。还有,朱能是他的仇人,偷仇人家的东西不内疚。

晚上,牛传统理直气壮地去了朱能家。他准备了螺丝刀、手套、钢锯条、锤子、菜刀。

楼道里很静,没有人,他戴上手套,拿出工具,准备开始工作。这是一栋很旧的楼,房门是木头的,看起来很好撬。

果然很好撬,牛传统刚刚把钢锯条插进门缝里,门就开了。

门没上锁?

他一只手举着菜刀,另一只手轻轻推开门,走进去,摸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按了一下,房间里亮了。

牛传统瞪大了眼睛——他看见朱能一只手扶着窗沿,一只手伸到天花板后面,像是在摸什么东西。

一刹那,两个人都愣住了。

牛传统下意识地朝前迈了一步。

朱能朝后退了一步。他似乎忘了自己站在窗台上。他头朝下栽了下去。接着,牛传统听见楼下传来“扑通”一声闷响。

牛传统呆若木鸡。

几秒钟以后,他回过神来,迅速在房间里扫了几眼。朱能的上衣放在沙发上,旁边还有一个手提包,他抓着这两样东西,跑了出去。

冲出楼道,他往旁边看了一眼,朱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死了?

来不及多想什么,牛传统匆匆离开了。

回到家,他打开手提包,发现里面有不少钱,三万多块。上衣口袋里有一个手机,崭新的,还是名牌。

牛传统把钱和手机藏在床底下,上衣烧了。他浑身发抖,说不清是兴奋还是害怕。按理说,他应该高兴——朱能出事了,他的仇也就报了,而且还得了三万多块钱,这些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不过,他还是感到很害怕。

朱能是不是死了?如果朱能死了,他算不算是凶手?

短短几天,他似乎和两起命案扯上了关系,这让他十分不安。他想,明天应该去朱能家看一看。过了好长时间,他迷迷糊糊要睡着了,突然听到床底下的手机响了起来。

牛传统下了床,找出手机,按了一下挂机键。接着,他按住挂机键,想把手机给关了。

手机关不上。

牛传统愣了一下,这时候,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他又一次按了挂机键,关机,还是关不上。邪门了……牛传统暗暗地吸了一口冷气。

他不知道这款手机的关机键在手机顶部。

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狠了狠心,他颤颤地按下了通话键,把手机举到耳边,他没有说话。

里面传出一个老女人的声音,她说了几句话,牛传统没听懂。

他举着手机,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老女人又说话了。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语气也严厉了很多,似乎是在批评什么。

牛传统呆呆地听着。

老女人一直在说,语气越来越激动。

终于,他熬不住了,打了个哈欠,说:“哦,你打错了。”说完,他挂断了电话,然后把手机电池给取了下来。

这一夜,他睡得很不踏实,不停做噩梦。第二天,他早早地来到朱能家附近,躲在一丛冬青树后面,鬼鬼祟祟地观察。

楼下,朱能已经不见了,有一片暗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几个人在楼道里进进出出,他们脚步匆匆,面色凝重。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簇拥着一个黑衣女子从楼道里走了出来。她脸色憔悴,没有血色,仿佛刚哭过,眼圈红红的。

牛传统觉得她身上有一股鬼气。

她朝冬青树后面看了一眼,眼神很幽怨。

牛传统把头缩回去,心跳个不停。他们一行人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牛传统听见黑衣女子说了一句话——我一定要找他!

她的声音有些耳熟。

她是谁?牛传统努力地回忆,她的声音为什么这么熟悉?

他一遍一遍把那声音在大脑里重放——我一定要找他!我一定要找他!我一定要找他!……

一个女人的脸从冥冥的黑暗中一点点向他移过来,移过来……可是,那张脸就在清晰得快能够看清是谁的时候,突然又消隐在黑暗中……

牛传统又努力地想。

我一定要找他!我一定要找他!我一定要找他!……

最后,他失败了,他想不起来她是谁。

这时候,又有几个人从楼道里走了出来,他们围在那一片暗红色的血迹旁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牛传统走过去,听他们说话。

一个老太太说:“可惜了,多好的小伙子呀,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一个中年男人说:“前几天我就看他有些不正常,老是把自己关在家里,很少出门。出门的时候低着头,和谁也不打招呼,我应该劝劝他的。”

另一个老太太说:“这几天晚上,他在家里不知道干什么,弄出来的声音怪瘆人的,我本来想去找他的,后来想想还是没去,他也不容易。”

中年男人又说:“就是,先是父母出车祸,然后被撤职,后来老婆又和他离婚,这几年,他一定憋屈坏了。要是换了我,说不定早就疯了。”

“老朱家没人了……唉!”

牛传统递给中年男人一支烟,悄声问:“出什么事儿了?”

“我们楼里有人自杀了。”

“朱能?”

“对,是他。”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你认识?”

牛传统赶紧摇摇头:“不认识,不认识。”

中年男人怪怪地看着他。

牛传统讪讪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一边往外走他一边想:朱能要是只摔断一条腿或者一只胳膊就好了。一下摔死,这太严重了。

他甚至有点可怜朱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