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人用皮绳绑在一张铁架床上,仰躺着。绳带横勒住胸腔,双手被铐在床边。

她早已放弃挣脱。虽然清醒,却闭着眼睛。如果睁眼,她会发现自己身处黑暗中,只有门上方渗入一丝微弱亮光。嘴里好像有口臭,真希望能刷刷牙。

她竖耳倾听,若有脚步声就表示他来了。不知道时间已经多晚,但感觉得到已经太晚,他不会来看她了。这时床忽然震动了一下,她不由得睁开眼睛,似乎是大楼某个角落里的某架机器启动了。几秒钟过後,她却又不敢肯定那是否是自己的幻想。

她在脑中又记下一天。

这是被囚禁的第四十三天。

她鼻子发痒,於是转过头靠在枕头上摩擦。身上流着汗,房里又闷又热。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睡衣,却整个挤成一团压在身子底下。如果略微移动臀部,可以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边的睡衣,一次往下拉个几公分。另一边她也依样画葫芦。但後腰部下方仍有一处不平整的皱褶。床垫有凹凸不平的硬块。被隔离大大提升了她的感官灵敏度,否则她是不会注意到的。皮绳绑得并不紧,她可以变换姿势侧躺,但还是不舒服,因为如此一来得有一只手始终被压在身侧,整只手臂会渐渐失去知觉。

她并不害怕,却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郁积的愤怒。

她同时也为一些不快的想像感到苦恼,不知自己会有何下场。真痛恨这种无助感。无论多麽努力想集中精神在其他地方,以便打发时间并转移对自己处境的注意力,恐惧仍一点一滴地渗出,彷佛一大片毒气盘桓在身旁,随时可能侵入毛孔毒害她。她发现阻止恐惧接近的最有效方法,就是幻想一些能带给她力量的事物。於是她闭上眼睛,想像汽油的味道。

他坐在车内,车窗摇下来。她跑向车子,从窗口掷入汽油,点燃火柴。仅一转眼,火焰窜起,他挣扎着扭动身子,发出恐惧痛苦的尖叫。她可以闻到肉体的烧焦味,以及座椅上塑胶与椅垫化成碳的刺鼻恶臭。

她想必打了个盹,所以没听到脚步声,但门开启时她十分清醒。门口的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他到底还是来了。

他很高大。不知道多大年纪,但有一头红棕色乱发和稀疏的山羊胡,戴着黑框眼镜。身上还有须後水的味道。

她讨厌他的味道。

他站在床尾,注视着她好一会儿。

她讨厌他的沉默。

从门口的灯光只能看见他的身影。这时他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深沉、清晰,像个学究似的强调着每一个字。

她讨厌他的声音。

他说今天是她的生日,祝她生日快乐。口气中没有不友善或讽刺,不带任何情绪。她心想他应该带着微笑。

她讨厌他。

他靠上前来,走到床头边,将湿湿的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手指沿着发际抚摸而下,很可能是想表达善意。这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讨厌他的触摸。

她看见他的嘴巴在动,但她隔绝了他的声音,不想听,不想回答。她听见他提高声量,似乎因为她毫无反应而动怒了。他提到互信,几分钟後闭口不语。她无视他的凝视。於是他耸耸肩,开始调整她的皮绳。他将她胸前的绳带微微拉紧,然後弯身俯视着她。

她猛然扭向左侧,远离他,行动尽可能地出其不意,皮绳也绷到极点。她将膝盖往自己下巴的方向抬,使劲踢他的头,由於是瞄准他的喉结,於是脚尖碰到他下颔底下的某个部位。只可惜他早有准备,侧开了身子,因此只是轻撞一下。她试图再踢一次,但已经踢不到。

她双腿一软,落在床上。

床单垂到地板上。她的睡衣也撩到臀部上面。

他动也不动地站了好久,一言不发。然後绕到床尾,把脚绑得更紧。她试着抬高双腿,但他抓住她一边脚踝,用另一手压下她的膝盖,再用皮绳绑住脚。接着走到床的另一边,将另一脚束缚住。

此时她已彻底无助。

他拾起地上的床单为她盖上,静静地看了她两分钟。在黑暗中,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兴奋,尽管他并未显现出来。他肯定勃起了,毫无疑问。她知道他想伸手摸她。

他随後转身离去,顺手将门带上。她听见门门的声音,其实根本多此一举,因为她完全无法脱离这张床。

她躺了几分钟,瞪着门上方那细细的一线光亮。接着她动一动,试着感觉皮绳的松紧。膝盖可以稍微往上抬,但皮绳和绑脚绳马上就绷紧了。她全身放松,乖乖躺着,眼神放空。

她等候着,心里想到汽油罐和火柴。

她看见他全身淋满汽油,并确实感觉到自己手里有一盒火柴,摇一摇,有空隆空隆的声音。她打开盒子,挑了一根火柴。他似乎说了什麽,但她堵住耳朵不去细听。火柴擦过时,她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听见硫黄的摩擦声,彷佛一阵拖长的雷鸣。她看见火柴迸出火焰。

她露出一抹残酷的微笑,硬起心肠下定决心。

今天是她十三岁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