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八日 星期五 至 四月九日 星期六

茉迪与埃兰德于晚上七点来到札拉千科的房间时,他已经清醒了八小时。先前动了相当大的手术,将一大块下颌重新对齐再以钛合金骨钉固定,此时他头上缠了许许多多绷带,只露出左眼和嘴巴一个小缝。医生解释说,挨了那记斧头使他的颧骨碎裂、额头受伤,撕扯下右半边脸部一大块肌肉并拉伤了眼眶。伤势让他承受极大的痛苦,因此给他施打了高剂量的止痛剂,不过他意识相当清楚也能说话。但医生仍警告警官不要让他太累。

“你好,札拉千科先生。”茉迪打完招呼,随后介绍自己与同事。

“我叫卡尔·阿克索·波汀。”札拉千科咬牙费力地说,声音倒很平稳。

“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已经看过你在国安局的档案。”

这当然不是事实。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札拉千科说:“我现在是卡尔·阿克索·波汀。”

“你还好吗?可以说话吗?”

“我要举报一桩重罪刑事案。我女儿企图谋杀我。”

“我们知道,也会在适当的时机处理此案。”埃兰德说:“不过我们有更要紧的事要谈。”

“还有什么比杀人未遂更要紧?”

“现在我们需要你提供斯德哥尔摩三起命案、尼克瓦恩至少三起命案和一宗绑票案的相关信息。”

“我什么都不知道。谁被杀了?”

“波汀先生,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的助手,三十五岁的罗讷德·尼德曼,犯下这几项罪行。”埃兰德说:“昨晚他还杀害了特鲁尔海坦的一名警员。”

茉迪很惊讶埃兰德竟然顺着札拉千科的意思称呼他波汀。札拉千科微转过头看着埃兰德,声音变得轻柔了些。

“这……真是不幸的消息。尼德曼的事我一无所知,我没有杀死任何警员,昨晚我自己都差点被杀了。”

“目前尼德曼已经遭到通缉,你知道他可能藏匿在哪里吗?”

“他的交友圈我不清楚,我……”札拉千科迟疑几秒钟,随即以神秘的口吻说道:“我必须坦承……偷偷告诉你们吧……有时候我很替尼德曼担心。”

埃兰德伏身凑到他眼前。

“这是什么意思?”

“我发现他可能很暴力……我其实会怕他。”

“你是说你觉得受尼德曼威胁?”埃兰德问道。

“正是。我老了,行动又不便,无法保护自己。”

“你能解释一下你和尼德曼的关系吗?”

“我是个残废。”札拉千科比比自己的双脚。“这是我女儿第二次企图杀我。几年前我雇用尼德曼当助手,以为他能保护我……没想到他接管了我的生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也不能多说什么。”

“他帮你什么?”茉迪切入问道:“做你自己不能做的事吗?”

札拉千科用唯一露出的眼睛注视茉迪许久。

“据我所知,你女儿在九十年代初将汽油弹丢进你的车内。”茉迪继续说道:“你能不能解释她这么做的原因?”

“这你得去问我女儿,她精神有毛病。”他的口气再度显露敌意。

“你是说你想不出莎兰德在一九九一年有任何理由攻击你?”

“我女儿精神有毛病。有很多档案数据可以证明。”

茉迪头一偏。她发现自己提问时,札拉千科的回答更具攻击性与敌意,这一点埃兰德也注意到了。好吧……白脸、黑脸。茉迪提高声量。

“你想她的行为会不会和你曾经痛殴她母亲并造成永久性的脑损伤有关?”

札拉千科转头面向茉迪。

“根本是胡说八道。她母亲是个妓女,八成是被哪个嫖客殴打的,我只是刚好经过。”

茉迪扬起双眉。“这么说你完完全全是无辜的?”

“当然。”

“札拉千科……我再重述一遍,看看我了解得正不正确。你说你从未殴打你的女友,也就是莎兰德的母亲阿格妮塔·苏菲亚·莎兰德,但你当时在国安局的负责人毕约克却写过一份长长的报告,还盖上‘极机密’印章,而你打人这件事正是报告的重点。”

“我从未被判刑,从未被起诉,要是国安局有哪个白痴胡乱捏造报告,我也没办法。如果我曾经涉嫌,他们至少会讯问我吧。”

茉迪无言以对。札拉千科包在绷带底下的脸似乎在窃笑。

“所以我要告我女儿,告她企图杀害我。”

茉迪叹了口气。“我渐渐可以理解她为什么会抑制不住冲动,拿斧头劈你的头了。”

埃兰德轻咳一声,说道:“抱歉,波汀先生……我们还是言归正传,说说你对尼德曼的活动有哪些了解。”

茉迪在札拉千科病房外的走廊上,打电话给包柏蓝斯基巡官。

“没有结果。”她说。

“一点也没有?”包柏蓝斯基问道。

“他要控告莎兰德重伤害和杀人未遂。他声称和斯德哥尔摩的命案毫无关系。”

“关于莎兰德被埋在他哥塞柏加农场的土地上,他作何解释?”

“他说他感冒,几乎整天都在睡觉。如果莎兰德在哥塞柏加遭到枪击,肯定是尼德曼自作主张做的事。”

“好,那现在掌握了些什么?”

“她是被一把点二二口径的布朗宁射伤,所以才能活命。凶器找到了,札拉千科承认枪是他的。”

“我懂了,换句话说,他知道我们会在枪上发现他的指纹。”

“没错,但他说最后一次看到这把枪的时候,还放在书桌抽屉里。”

“也就是说那个了不起的尼德曼先生趁札拉千科睡着后,拿枪射杀了莎兰德。真是个冷血的混蛋!有任何证据可以反驳吗?”

茉迪想了一下才回答说:“扎拉千科熟知瑞典法律与警察办案程序。他什么都没有承认,把尼德曼当代罪羔羊。我实在不知道我们能证明什么。我请求埃兰德把他的衣服送往鉴定组化验,看看有无火药残留,不过他一定会说他两天前才去打靶。”

莎兰德闻到杏仁和乙醇的味道。她觉得嘴里好像有酒精,想要吞咽,舌头却麻痹毫无知觉。她试图睁开眼睛,却办不到。仿佛听到远处一个声音在和她说话,却听不懂在说什么。接着那个声音变得十分清晰。

“我想她撑过来了。”

她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额头,便试着想拨开这只侵犯她的手,与此同时又感觉左肩一阵剧痛,只好逼自己放松。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莉丝?”

走开。

“你能睁开眼睛吗?”

到底是哪个白痴在这里唠叨?

她终于睁开眼睛。起初只看到奇怪的光线,最后有个人形出现在她视野中心。她努力集中视线,人影却不断溜走。她觉得自己好像严重宿醉,床也似乎不断往后倾。

“之头药。”她说。

“再说一次好吗?”

“挨痴。”她说。

“这倒很清楚。可以再把眼睛睁开吗?”

她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一个完全陌生的脸,然后记住每个细节。大约一英尺外,有个金发男子倾斜着一张瘦削的脸,眼珠深蓝色。

“你好,我叫安德斯·约纳森,我是医生。你现在人在医院,你受了伤,刚刚动过手术。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撒兰德。”莎兰德说。

“好,麻烦你从一数到十好吗?”

“一、二、四……不对……三、四、五、六……”

接着她便昏了过去。

约纳森医师对她的反应感到很开心,不但说出自己的名字也能开始数数,这表示认知能力仍完好如初,不会变成植物人。他写下她清醒的时间是晚间九点零六分,手术完成到现在约莫十六个小时。那天他几乎睡了一整天,晚上七点左右又开车回医院,其实这天他休假,不过有一些文书工作要赶着完成。

他忍不住来到加护病房,探视当天清晨被他翻弄过大脑的病人。

“让她多睡一会儿,但要定时查看她的脑波图,我担心脑内可能会肿胀或出血。她想移动手臂的时候,左肩似乎很痛。如果她再醒来,可以每小时给她两毫克的吗啡。”

走出索格恩斯卡医院大门时,他感到异常快活。

住在阿林索斯的牙科护士卡斯培森踉踉跄跄走过森林时,全身不停颤抖。她严重失温,因为身上只穿了一件湿的裤子和薄薄的毛线衣。赤裸的双脚在流血。那个男人把她绑在谷仓里,她好不容易逃出来,却无法解开将双手反绑在背后的绳索。十只手指已毫无知觉。

她自觉有如地球上最后幸存者,所有人都弃她而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四下一片漆黑,也不知道已经漫无目的地走了多久。还能活命,她自己都感到讶异。

这时她看见林间射出一道光,立刻停下脚步。

她迟疑了几分钟,不敢朝亮光处走去,稍后才穿过,丛丛灌木,来到一栋灰砖平房的院子。她诧异地环顾四周。

接着她拖着脚步走到门口,转身用脚跟踢门。

莎兰德睁开眼,看见天花板有一盏灯。过了一会儿转头时,才发现自己戴着护颈。她觉得头隐隐作痛,左肩则剧烈疼痛,于是又闭上眼睛。

医院,她暗想,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筋疲力竭,几乎无法有条理地思考。接着记忆蓦然涌现,短短几秒内,她将自己从坑洞挖出来的片段影像迅速在脑中闪现,令她不由得惊恐起来。但她咬紧牙根,专注地调整呼吸。

她没死,但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好事。

她无法拼凑出完整的过程,只记得柴房里一些模糊零散的画面,还有她愤怒地抡起斧头砍向父亲——札拉千科——的脸,他是死是活?

和尼德曼之间发生什么事,她已记不清楚,但隐约有印象他意外地逃走了,也不知为什么。

忽然间,她想起看见了王八蛋小侦探布隆维斯特。也许一切都是梦,但她记得一间厨房,想必是哥塞柏加农舍里的厨房,好像看见他朝自己走来。肯定是我的幻觉。

哥塞柏加发生的事仿佛已是久远的记忆,也可能是一场荒谬的梦。她将精神集中在此时此刻,然后再次睁开眼睛。

她伤势很严重,这无须他人告知。她举起右手摸摸头,缠了绷带,脖子上有护颈,这时她全想起来了。尼德曼。札拉千科。那个老王八蛋也有一把手枪。一把点二二的布朗宁。这和其他手枪比较起来,只能算是玩具枪,也因此她才能活命。

我头部中枪,手指伸进伤口还能摸到大脑。

她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但也觉得无所谓。如果死亡就像她醒过来之前那片黑暗空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反正几乎感受不到差异。就在这番奇妙的思绪中,她又闭上眼睛再次入睡。

她才打盹几分钟便留意到有动静,随即将眼皮撑开一条缝。她看见穿着白色制服的护士正俯身查看,便又合眼装睡。

“我想你醒了。”护士说。

“嗯。”莎兰德回应道。

“你好,我叫玛莉安,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莎兰德想点头,但头被护颈卡住了。

“不,不要乱动。你不用怕,你先前受伤开了刀。”

“我可以喝点水吗?”莎兰德小声地说。

护士递给她一个水杯,并插了根吸管。她喝水时,看见左手边又出现一个人。

“嗨,莉丝,你听得到吗?”

“嗯。”

“我是海伦娜·安德林医师。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医院。”

“你在哥德堡的索格恩斯卡医院。你动了手术,现在在加护病房。”

“嗯。”

“你不必害怕。”

“我头部中枪。”

安德林略一迟疑,接着才说:“是的,这么说你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老王八蛋有一把枪。”

“啊……是啊,某人确实有枪。”

“一把点二二。”

“是吗?这个我不知道。”

“我伤势有多严重?”

“你预后相当良好。你伤得很严重,但我们认为应该有机会完全复原。”

莎兰德斟酌着这项信息,然后试图正眼看着医生,视线却变得模糊。

“札拉千科怎么样了?”

“谁?”

“那个老王八蛋。他还活着吗?”

“你指的想必是卡尔·阿克索·波汀了。”

“不,不是,我说的是亚历山大·札拉千科,这才是他的真名。”

“这些我完全不知情。不过和你同时入院那位年长的先生情况一度危急,但已脱离险境。”

莎兰德的心一沉,细想着医生的话。

“他在哪里?”

“就在走廊另一头。不过目前不必担心他,你得专心养好身子。”

莎兰德合上双眼,心想不知自己能不能下得了床,找到可以当武器的东西,把问题解决。但她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她心想,这次又要让他给逃了。她错过了杀死札拉千科的机会。

“我想给你做个检查。然后你就可以再睡了。”安德林医师说。

布隆维斯特忽然莫名其妙地惊醒过来。他一时不知身在何处,随后才想起自己下榻在城市旅馆。四周漆黑一片。他摸索着打开床头灯,看看时钟。两点。整整睡了十五个小时。

他下床后走进浴室。不可能再睡回笼觉了,于是他刮了胡子并冲澡冲了许久,然后穿上牛仔裤和栗色运动衫。他打电话到柜台,询问这么早能不能叫咖啡和三明治吃,夜班人员说应该没问题。

他穿上运动夹克下楼来,点了咖啡和一份干酪肝酱三明治,顺便买了《哥德堡邮报》。莎兰德被捕的消息上了头版。他带着早餐回到房间,边吃边看报。报道的内容有点杂乱,但方向正确。罗讷德·尼德曼,三十五岁,因杀警遭通缉。警方还想讯问他有关斯德哥尔摩的命案。警方完全没有透露莎兰德的状况,也没有提及札拉千科的名字,只说是一个现年六十六岁、来自哥塞柏加的地主,媒体显然将他视为无辜受害者。

布隆维斯特看完报纸后,打开手机,发现有二十条未读短信。有三条是要他打电话给爱莉卡,两条来自妹妹安妮卡,十四条来自各报社记者,他们表示想和他谈谈,最后则是克里斯特发给他的一个简短建议:你最好搭第一班火车回来。

布隆维斯特皱起眉头,克里斯特说这样的话,很不寻常。短信是晚上七点零六分发的。他压制住凌晨三点打电话吵醒人的冲动,转而打开电脑,连上宽带。前往斯德哥尔摩的头班车五点二十分出发,至于《瑞典晚报》的电子报上则没有什么新消息。

他点开了一个新的Word文档,然后点了根烟,盯着空白屏幕坐了三分钟后,开始打字。

她名叫莉丝·莎兰德。瑞典人从警方报告、新闻稿与晚报头条认识了她。她今年二十七岁,身高一百五十四厘米。她曾经被称为精神病人、杀人凶手与崇拜撒旦的同性恋。关于她,始终有无穷无尽、异想天开的谣言。本期的《千禧年》将公诸读者,政府官员如何共谋陷害莎兰德,以保护一个精神变态的杀人犯……

他连续写了五十分钟,主要是重述他发现达格与米亚当晚的一些关键点,以及警方之所以锁定莎兰德为杀人嫌犯的原因。他并引述报纸头条提到的撒旦教女同性恋,表示媒体显然希望这些命案涉及性虐行为。

他看看时钟,连忙合上笔记本电脑,整理好行李,到楼下柜台用信用卡结账后,便搭出租车前往哥德堡中央车站。

布隆维斯特直接上餐车,又点了咖啡和三明治,然后再次打开电脑,将刚才写的重看一遍。由于看得太入神而没留意到茉迪巡官,直到她轻咳一声,问他能不能一块坐,他才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同时关上电脑。

“要回家吗?”

“看来你也是。”

警官点点头。“我同事还要再待一天。”

“你知不知道莎兰德现在怎么样了?上次和你见面后,我就睡死了。”

“她被送进医院不久就动了手术,昨天傍晚清醒了。医生认为她能完全康复,她实在命大。”

布隆维斯特点头赞同,也才忽然想到自己其实并不担心她。他本来就认定她会活下来,绝不可能有其他结果。

“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吗?”他问道。

茉迪暗自斟酌该对一名记者透露多少,尽管此人比她更了解这整件事。但话说回来,是她要坐到他的桌子旁的,何况现在可能已经有上百名记者在警察总局获得消息了。

“你不能转述我的话。”她声明道。

“我纯粹是基于个人的好奇才问的。”

她告诉他警方已对尼德曼发出全国通缉令,尤其是在马尔默地区。

“那札拉千科呢?你们讯问他了吗?”

“问过了。”

“结果呢?”

“这我不能告诉你。”

“拜托,茉迪。反正再不到一小时,等我进了斯德哥尔摩办公室,还是会知道你们谈了什么。说吧,我一个字也不会写。”

她略一迟疑,才迎向他凝视的目光。

“他说莎兰德企图杀他,所以打算正式提出上诉。她很可能会因为重伤害与杀人未遂被起诉。”

“她大概会说是为了自卫。”

“但愿如此。”茉迪说。

“这听起来不像官方说法。”

“波汀……札拉千科十分狡猾,面对我们他是有问必答。我相信事情多半如你昨天所说,也就是莎兰德一辈子,从十二岁开始,都遭到不公正的待遇。”

“那正是我将会报道的故事。”布隆维斯特说。

“有些人不会喜欢的。”

茉迪再次显得迟疑。布隆维斯特耐心等着。

“半小时前我和包柏蓝斯基谈过,他没有说得很详细,不过关于莎兰德谋杀你那两位友人一案的初步调查似乎被搁置了。焦点转移到尼德曼身上。”

“意思是……”他让问题就这样悬着。

茉迪耸耸肩。

“调查莎兰德的工作将由谁接手?”

“不知道。哥塞柏加发生的事主要是哥德堡方面的问题。我猜斯德哥尔摩这边会派一个人搜集起诉用的所有资料。”

“明白。你觉得调查工作转移给国安局的几率有多高?”

茉迪摇摇头。

就在抵达阿林索斯前,布隆维斯特倾身向前说道:“茉迪……我想你应该了解事情的状况。如果札拉千科的事曝光,将会引起轩然大波。国安局人员与一名精神科医生合谋,将莎兰德关进精神病院。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死不认账,坚称莎兰德精神有问题,一九九一年将她关进疗养院是正确的。”

茉迪点点头。

“我会尽一切力量反驳这种说法。我相信莎兰德和你我一样健康,虽然个性确实奇怪,但智力天赋却不容否认。”他停顿了一下,让对方能好好思考他说的话。“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内应。”

她与他四目交接。“我没有资格评断莎兰德的精神有没有问题。”

“但你有资格说她是否遭到司法不公的对待。”

“你在暗示什么?”

“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如果你发现莎兰德再次受到司法不公的对待,请告诉我。”

茉迪没有搭腔。

“我并不想知道调查细节之类的,只是需要知道她受到什么样的指控。”

“这听起来倒像是让我被解职的好方法。”

“我会当你是消息来源,绝对、绝对不会提到你的名字。”

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写了一个邮箱地址。

“这是一个无法追踪的热邮账号,若有事告诉我,可以写到这里。当然了,不要用局里的信箱,自己设一个热邮的临时账号吧。”

她将账号收进夹克内袋,但没有作出任何承诺。

星期六早上七点,埃兰德巡官被电话声吵醒,听见电视的声音,还闻到厨房飘来咖啡香,妻子已经开始忙着上午的家务了。他是在执勤二十二小时后,于凌晨一点回到门达尔的公寓,因此去接电话时还没清醒。

“我是夜班的李加森,你醒了吗?”

“没有,”埃兰德说:“还不太清醒。什么事?”

“新消息。找到阿妮塔·卡斯培森了。”

“在哪里?”

“波洛斯南边的赛格罗拉郊区。”

埃兰德在脑中想象地理位置。

“往南。”他说:“他走小路,肯定是开上了一八〇号公路,通过波洛斯之后再往南走。通知马尔默方面了吗?”

“是的,还通知了赫尔辛堡、兰斯克鲁纳和泰勒堡,还有卡尔斯克鲁纳。我想到东边的渡轮。”

埃兰德揉揉颈背。

“他几乎已经超前二十四小时,说不定已经逃出国外。卡斯培森是怎么找到的?”

“她出现在赛格罗拉郊区的一栋屋子里。”

“什么?”

“她去敲……”

“你是说她还活着?”

“抱歉,是我没把话说清楚。那个叫卡斯培森的女人在今天凌晨三点十分,用脚踢那间屋子的大门,把已经入睡的屋主夫妇和孩子们吓个半死。她打赤脚,失温非常严重,双手反绑在身后。她现在人在波洛斯医院,她丈夫已经赶去。”

“真是不可思议。我想大家都以为她死了。”

“有时候事情总会出人意料。不过也有坏消息:郡警局副局长史庞柏从早上五点就来了。她要你马上起床赶往波洛斯找那个女人问话。”

现在是星期六上午,布隆维斯特以为杂志社办公室会空无一人。列车即将进站前,他打电话给克里斯特,问他为何以那种口气发短信。

“你吃过早餐了吗?”克里斯特问。

“在车上吃了。”

“好,到我家来,我让你吃得丰盛一点。”

“怎么回事?”

“来了再说。”

布隆维斯特搭地铁到梅波加广场,再走到万圣街。来开门的是克里斯特的男友阿诺·马格努森。不管怎么努力,布隆维斯特每次面对他总觉得像在看广告。阿诺经常在皇家戏剧院登台,是瑞典当红的演员之一,亲眼见到他本人总有种不真实感。布隆维斯特对明星大多印象不深,但阿诺的外表实在太独特,又在电视与电影里扮演过无数令人熟悉的角色,尤其是在一部收视率高的九十分钟电视剧中,饰演暴躁但率直的菲利斯克警官一角。布隆维斯特总是期待他做出与菲利斯克一模一样的举动。

“哈啰,麦可。”阿诺招呼道。

“哈啰。”布隆维斯特回应道。

“在厨房。”

克里斯特正好将刚做好的松饼搭配云莓果酱和咖啡端上桌。布隆维斯特还没坐下便又有了食欲。克里斯特想知道哥塞柏加发生什么事,布隆维斯特便简要叙述了一遍,直到吃到第三块松饼,才想起要问出了什么事。

“你跑到哥德堡去当你的小侦探布隆维斯特的时候,《千禧年》发生了一点小问题。”

布隆维斯特紧紧盯着克里斯特看。

“什么问题?”

“没什么要紧的。爱莉卡接下了《瑞典摩根邮报》总编辑的位子,昨天是她在《千禧年》的最后一天。”

他呆坐了好几秒才领悟这句话的意思,却并不怀疑其真实性。

“为什么她之前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终于说出话来。

“她想告诉你,而你却到处跑,都已经好几星期找不到人,她八成认为光是莎兰德的事就让你忙不过来了。她显然想第一个告诉你,所以不能跟我们其他人说,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到后来她开始内疚得不得了,也非常沮丧。但我们谁也没发现。”

布隆维斯特闭上眼睛。“该死!”他说。

“是啊。结果你变成全办公室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我想找机会亲自告诉你,让你了解真正的来龙去脉,免得你以为有人背着你做什么。”

“不,我没那么想,只不过,天哪……如果她想到《瑞典摩根邮报》去,得到这份工作真是太好了……但这下我们怎么办?”

“下一期由玛琳担任总编辑。”

“玛琳?”

“除非你自己想当……”

“不要,当然不要。”

“我也这么想。所以玛琳将会是总编。”

“指定编辑秘书了吗?”

“柯特兹,他已经和我们共事四年,几乎已不算是实习生。”

“我可以表示一点意见吗?”

“不行。”克里斯特断然地说。

布隆维斯特干笑一声。“好吧,就照你们的决定去做。玛琳很强,但缺乏自信。柯特兹有点贸然行动。他们俩,我们得多看着点。”

“会的。”

布隆维斯特捧着咖啡,默默坐着。爱莉卡走了以后会有多空虚,杂志社的前途将会如何他也不敢想。

“我得打个电话给爱莉卡……”

“最好不要。”

“什么意思?”

“她在办公室睡觉,你还是去把她叫醒吧。”

布隆维斯特发现爱莉卡在她办公室的沙发床上睡得正熟。她一整夜都在清理办公桌和书架上的个人物品,并挑出想留下的文件资料,总共装了五大箱。他站在门口望了她一会儿,才走进去坐到沙发边缘摇醒她。

“如果你得在办公室过夜,干吗不上我家去睡?”他问道。

“麦可。”她打了个招呼。

“克里斯特都告诉我了。”

她正要开口说话,他却弯下身亲亲她的脸颊。

“你生气吗?”

“气疯了。”他回答。

“对不起,我实在无法拒绝。可是在这么糟的情况下丢下你们,总觉得不对。”

“我其实最没有资格批评你弃船潜逃。当初我丢下你们的时候,情况比现在更糟。”

“这是两回事。你只是暂时休息,我却要永远离开,而且没有告诉任何人。真的很抱歉。”

布隆维斯特无力地笑笑。

“时候到了就是到了。”接着他又用英语加了一句:“总之就是‘女人该做的事就得去做’那套鬼话。”

爱莉卡微微一笑。这是他搬到海泽比时,她对他说过的话。他伸出手,亲密地拨乱她的头发。

“我能了解你为何想离开这个疯人院……但想要领导全瑞典最乏味的老男人报社……我一时还真难以明白。”

“现在已经有不少女孩在那里工作。”

“胡扯。去看看报头,一直以来都没变过。你肯定是个神志不清的受虐狂。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咖啡?”

爱莉卡坐起身来。“我得听听哥德堡发生的事。”

“我现在正在写。”布隆维斯特说道:“刊登以后将会有场大战。发表的时间会和开庭一致。希望你没有打算把这则新闻带到《瑞典摩根邮报》去。事实上,我需要你在离开前,帮忙写一点关于札拉千科的东西。”

“麦可……我……”

“你的最后一篇社论。什么时候写都行。不管何时开庭,几乎都不可能在那之前刊载。”

“这样好像不太好。你觉得应该写些什么?”

“道德。”布隆维斯特说:“并说明因为政府官员在十五年前渎职,导致我们的一名同事遇害。”

爱莉卡完全明白他想要什么样的社论。达格遇害时,她毕竟是社里的领导人。这么一想,顿时整个心胸都开阔了。

“好。”她说:“我的最后一篇社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