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雷震朝略显惊慌的陈婉馨使了个眼色,转身面向台下,朗声道:“台下的各位父老乡亲,今天搅了大家伙看戏的雅兴,鬼见愁给大家鞠一躬,赔个不是。”他深腰一躬,接着又道:“我要告诉各位老小票友的是,这里有两个日本特务,是你们绝对想不到的两个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子往前一扑,状似要跳下戏台逃生的样子。

焦京芳果然中计,拿着枪就往前纵,没想到章雷震只是虚晃一招,却闪身抢到陈婉馨跟前,一个章家祖传的六合螳螂缠腕手,反拿谢长亭手腕,再一个梅花乱打,抢过了陈婉馨,顺势一个侧撩脚,将谢长亭踢倒在地。

章雷震携了陈婉馨,踏戏台左侧楼梯,“蹬蹬蹬”数步,跃入了包厢里。

失了先招的焦京芳,抬手照着章雷震身后就射了两枪!

“谁敢伤我兄弟——大号鬼见愁在此!”从外面飞奔进来的乔和尚声出手动,抓起一个半米见方的老树墩子,嗖地一声,扔到了章雷震身后。

子弹射入木墩子中,章雷震已安然抱了陈婉馨,进入二层包厢。

白丽一见戏台那边有危险,遂不再与面前的卫兵戏斗,抽出腰间的峨嵋刺,“唰!唰!”两下,在两个卫兵的脸上划出了两道血口子,“姑奶奶没时间跟你们玩了,”又冲宗敏、赵铭谨道:“快,14号长官那边有危险!”

三位黑色郁金香飞身到了戏台上,与乔和尚一起,挡住了焦、谢二人的去路。

“你们这是在找死!”焦京芳吼道。

“谁找死,这里是国民政府管辖,还轮不到媚日汉奸们在这里指手画脚!”白丽迎着焦京芳的目光,寸步不让。

安然脱身的陈婉馨,过了初时的惊诧,侧着身,倚在包厢的木壁上,看着白丽她们,“五岳,这三个小姑娘好像挺着紧你呢,你看,她们在焦老板的枪口下,也夷然不惧,真不愧为巾帼英雄,党国幸甚,人民幸甚……”

“别幸甚了,咱们这就从后门溜出去,看看铁心救的特派员怎么样了,是不是要送医院……家里边,铁兰、金凤、铁梨都不在老爷子身边,这乱荡荡的时期,咱们得多加个小心。”章雷震道。

“五岳长大了呢,还知道疼你爹了……”陈婉馨冲章雷震温婉地一笑。

正在此时,忽听韩孝贤大嗓门地吼了一声:“给我把大门和后门看紧了,一个闲杂人等也不许放进来,若有趁火打劫者,一律严惩不贷!”

也巧了,今儿个是龙海千户所的夜市大集,天还没擦黑,老老少少的,三三两两就从家里出来了。

商贩更是赶早地在西戏园子、千户所、龙海国术馆之间的街道上摆了各式样的杂货、小吃。

一听见枪声,出来闲看的人们,先是惊了一下子,及至听说戏园子里有莫大的热闹,好奇心大起,好事者不遗余力地传播渲染,撺掇得一帮帮的人往戏园子里挤。

卫兵们总是不忍心硬拿枪托子砸,堵了几次没堵住,只好往后退。

从大门口处,一下子涌进了三四百人之众。

韩孝贤急了,只好又朝空中放枪,“你们给我听好了,本警备大队长正在公干,闲杂人等都退出去!”

人却越围越多。

当地的快板王四书,脚底板抹油似的“蹭蹭”爬到了戏园子西墙根那棵老桃树上,煞有介事地敲开了快板,干蹦啦脆地来了一个东北抗联英雄赞。

一班围拢起来的人则互相打听台上的一男五女的小道消息,也不知是谁“嗷”了一嗓子:“焦京芳、谢长亭是日本特务,他们的手上沾的是抗日志士的鲜血!”

“我们不要听汉奸唱戏!”

“惩治汉奸,还我东北河山!”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龙海地面上有老多流亡的东北人,经快板王四书的戏唱和不明身份之人暗中怒喊,群情激愤了……光喊还不过瘾,还砖头瓦块地朝台子上砸开了。

乔和尚和白丽等三位美女傲气昂昂地到了章雷震所在的包厢。

章雷震故意以沉重的语气道:“做汉奸也不容易哪,我记得石友三那厮说过,只有他妈汉奸才知道当汉奸的滋味……”

陈婉馨却柔柔婉婉地道:“两位也着实孤苦,想是遭了很多磨难……你们可都是有本事的人,就当她们是迷途羔羊,拉她们一把,可不能让两位名伶就这么毁了……”

台下的人越来越失去理智,两位名伶的头都见血了,可她们却拿着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韩孝贤以不符合他警备大队长身份的姿态站在一张桌子上“哎哎”了几声,接着又道:“这个……这……二位老板为了家父的仇恨,一时间不查,着了日本人的道儿……那个……什么……年轻人……哦,犯了错误,改了就成,以后好好唱戏。”

焦京芳双目含泪,屈膝向戏迷跪下,泣道:“京芳与长亭自幼入了青云社跟着师傅学戏,却未想自家的这蒲柳贱姿竟被那位党国要人看中,三番五次欲对京芳不轨,家父是清贫文人,不甘媚阿权势,遂去与仇人理论,没想到,家父竟一去不返,第二天,才知被人枪杀,弃尸荒野……”焦京芳哽咽数声,“小女子身无长物,一意为家父报仇,即使卖身为奴,也定要手刃仇人!今儿……京芳在此立下重誓,若有江湖义士,帮两位小女子报了父仇,愿一辈子为奴为婢,服侍恩爷一辈子!”

台下的一班人,见着两位名闻平津的名角下跪了,又扬言要找人出头,各自掂量了自家的斤两,自觉当不了这救美的英雄。

戏台内外一下子静了。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承这个头。

暴嚣情绪就这么给泄了,人群里有几个有头脸的,参差含混地吆喝:“杀人不过个头点地!”“有仇报仇,有戏听戏,谁有个侠义心肠就给两位老板了了心愿。”“各位,没事都散了吧……”

闹闹嚷嚷一群人,仍引颈以待,希望出个乱世救美的人物。

焦京芳与谢长亭趁此机会,想要到后台卸了戏装,趁机溜走。没想到,却被班里一帮跑龙套的给拦住了。

一个敦实的花脸汉子高声道:“两位老板才艺俱佳,平日里待我们也不薄,可是,所谓大节不屈,国恨不忘,当此乱世之秋,咱们做戏子的也总得有个掂量……不是我赖个老字,焦、谢两位老板今番投靠日本人,实是天大的错误,纵使有杀父之仇在身,亦不能为日本人做事!今儿个就请二位老板撂个明白话吧。”此人之语显是众人已合计过的。

章雷震于这当口,走出包厢,手攀着楼梯往下走,言道:“既然两位老板背负血海深仇,此番行动失败,全是因我而起,我鬼见愁就当着大家伙的面夸下海口了,两位姑娘的事儿,就是我鬼见愁的事儿,令尊之死,本人定当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们一个公道。日本人不是要捉我吗,在下这就跟你们走一遭,我倒要看看川香樱子究竟是何样人物,莫非真的能把龙海这块地面的天给搅混了?”

众人的情绪又被掀动起来,高声呐喊:“决不能让抗日英雄落入小鬼子之手!”

章雷震冲人群一抱拳:“各位不必担心在下的安全,他娘的,能杀我鬼见愁的人还没生出来呢!老子这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各位就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