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驼子将魏宁全身用绷带缠好,就这么从苗寨层层叠叠的吊脚楼一直往北,走到后面已经没有路了,遍地都是齐人高的野草,很明显,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了。王驼子四周望了望,背着魏宁一直走到一处峡谷旁才停了下来。

峡谷谷口高约十米,两边的山上稀稀拉拉地长了一些不知名的小树,半死不活的,将峡谷口映衬得有些萧索,也多了几分死气。

峡谷口处居然竖着一只黑色的招财猫,大约有三四米高,估计是用生铁铸成的,至少有上千斤,也不知道是怎九_九_藏_书_网么运到此处的。招财猫带着和善的笑容,右手高举一摇一摇,仿佛在欢迎着每个来到的客人。与其他的招财猫不同,这只招财猫的舌头仿佛吊死鬼般向外面伸出一米多,在舌头上刻着四个大字,触目惊心:

生入死出!

此时日头已经西沉,一点光线照入谷中,打在这只招财猫的脸上,透着一种莫名怪异的恐怖。王驼子看着招财猫喃喃道:“这只死猫到底还在啊,也不知道又镇住了多少恶鬼!”

说完大踏步进谷。谷里全是种着一种不知名的树木,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王驼子刚一踏进峡谷,忽然惊天动地的声音呼啦啦地响起,成千上万只乌鸦齐齐飞了起来,遮天蔽日。

地上布满了黑漆漆的一层乌鸦粪便,恶臭难闻,都快将王驼子的脚陷进去了,王驼子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心难过,心里将扛在肩上的魏宁的祖宗十八代诅咒了个遍,脚下却不敢怠慢,只想早点远离这非人的地方,随着更加深入,身上的腥臭味越来越重,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王驼子在森林深处的一间小木屋前停了下来。木屋破旧不堪,样式依然是苗家常见的吊脚楼样式,只是在小木屋的周围,没有一丝一毫的乌鸦粪便,反而铺满碧绿色的青草,散发着一股幽幽的清香,将鸦粪的恶臭给遮掩住了。

王驼子连忙踏上草地,将脚下的鸦粪死命地往草地上擦,最后干脆将鞋子扔了,光着脚站在地上,低声吼道:“彭白,你养这么多乌鸦干嘛,熏死老子了!”

王驼子话音刚落,屋里一个身影跑了出来,看见王驼子,哈哈大笑,一个熊抱搂住王驼子道:“古有曹操赤脚迎许攸,今日有我彭白赤脚迎你王老哥,怎么样,够兄弟吧?”

王驼子往彭白脚上一看,彭白倒是果然没有穿鞋子。

彭白个子不高,甚至只能用侏儒来形容,与吴耗子可以一较高下,可是,却长得慈眉善目,两条白眉刚好垂到眼角,整个脸胖乎乎地散发着红润,乍看上去,倒真像谷口的那只招财猫。

彭白搂得王驼子快要喘不过气来才松手,他牵着王驼子的手道:“王老哥,我可是日盼夜盼,天天盼,年年盼,终于把你老哥盼来了。走走走,看看小弟的‘正心雅居’怎么样,有格调吧?”说着不由分说拉着王驼子进门。

彭白倒也当真勤快,将屋子里面收拾得一尘不染,四壁都放着书架,上面堆满了书,有的已经很旧了,似乎翻阅了很多遍,但是彭白都细心地用针线缝好,整整齐齐码好。尽管彭白将这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可是王驼子看上去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书香门第”的感觉。反而倒像街边不入流的书店。

屋子正中间放着一只小木桌,边上坐着一个长发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只黑猫。小姑娘低着头,整个长发遮住了脸面,看不出长相如何,看见有人来了,也丝毫没有起身相迎的打算。

彭白径直将王驼子拉到书架旁,挑出一些书,说:“看到没,这是四书,这是五经,还有这这这,《资政通鉴》,司马光写的,还有这……”

王驼子当然知道,此司马非彼司马,但是心中焦急,哪有时间当真跟他较真,绕开话题开门见山道:“彭白,我这次来找你,真的有事……”

“懂懂懂。”彭白一叠声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老哥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说出来,只要我帮得上的,就一定帮忙。”彭白拍拍胸脯,一副豪气冲天的样子。

“我有一个徒弟……受了点伤……”

“受伤了不是应该去医院吗?干嘛往这里送,哎呀呀,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你们赶紧走吧,我就不送了。”

王驼子怪眼一瞪,大声道:“彭白,你小子别揣着明白跟老子装糊涂,我来你这里你还不知道为啥吗?”

彭白举手投降道:“好说,好说,不就是疗伤吗,你老哥放心,你的徒弟还不是我的徒弟嘛,在哪呢?”

王驼子一指门外——刚才王驼子擦鞋的时候,将魏宁顺手扔在了草地上——道:“在那。”

彭白一望窗外,道:“就是那具干尸?我开始还以为是你老哥又重操旧业,干起了赶尸的买卖。既然是你徒弟,入门便是客,我彭白怎么能怠慢了客人呢?七七,你去……去把你,把你的……师弟抱进来。”

女孩不答话,默默站了起来。这时候王驼子才看清这个女孩,七七站起来大约有一米七的模样,全身骨肉匀婷,姿态优雅,特别是站起来的时候,那双超长的浑圆挺拔的、一般少女罕有的长腿,让她更有着一种鹤立群芳的感觉;凤目狭长俏秀,又黑又深,高起的鼻柱直透山根,将半张脸衬托得轮廓分明,只是另半张脸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虽然不能一窥全貌却又带给人若隐若现的神秘美感。如果说林灵素犹如空谷中不染凡世的幽兰的话,七七则更像是暗夜独自绽放的兰草,需要有心人更多耐心的等待。

“半面鬼妆?”王驼子忽然惊道,显然他对七七的那张银色面具比七七的容貌更为感兴趣。

彭白笑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叫七七,怎么样,调教得不错吧。”

王驼子将彭白左看右看,忽道:“不对,有问题。”

彭白双手一摊,道:“什么问题。”

“依我对你这几十年的了解,你彭白不是这样好说话的人——还装模作样地学读书人看起书来,说,有什么企图,还是有什么大阴谋在等着老子上套。”

彭白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一个人住了几十年,整日无所事事,争强好胜的心自然就会淡了,到时候你也会和我一样爱上读书的。”

王驼子摇头道:“不对,你彭白是耗子钻油壶——有进无出的主,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帮我,搞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说出你的要求,好让我安心。”

彭白神秘一笑,道:“要求倒是有,就是你得帮我在烧尸森林中挖一千条蚯蚓。”

王驼子皱眉道:“地龙确实有解热碱,治疗头痛目赤、咽喉肿痛的效果,但是你要这么多干嘛?”

彭白悠悠地道:“我根本不要蚯蚓,但是我就喜欢看你挖蚯蚓,书上说了,无聊的时候,看别人挖挖蚯蚓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这时候,七七将包裹得像木乃伊一般的魏宁背了进来放在床上,彭白慢腾腾地走了过去,解开魏宁身上的白布,先搭上一指,不一会儿眉头一皱,又加上一指,最后探出三指,掐在魏宁的脉搏上,微微闭着眼,隔了好久才吐出一口气,皱眉道:“芤脉浮大无力,关脉如豆,五轮中血、睛二轮皆败,加上受七情所扰,心灰意冷,若不是他魏家不死骨在强撑着,估计早就已经死了多时了——你小子太坏了,居然敢收下个魏家的徒弟,不怕那个疯子找你麻烦?”

王驼子淡淡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不劳烦你费心,你就说能治不能治。要不是我岐黄不精,我才懒得天远地远地跑到你这个鸟不拉屎,错了,是除了鸟拉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来。”想起刚才的乌鸦粪秽,王驼子心里又是一阵子的恶心。

彭白笑道:“只要有一口气在,哪怕三魂七魄离体了,我彭白也能拉回一魂一魄,只是这眼睛……”

王驼子心骤然一沉道:“怎么?”

“这眼睛,有点难度……”

“能治吗?”王驼子脱口道。

“也不是不能治,就是这个玩意确实比较复杂……这样吧,我先把他身子调养好了再说,现在谈也是白谈。”

王驼子点了点头,心中叹了口气道:“死马当成活马医,看来只能这样了。”

“七七过来搭把手。”彭白叫过来七七,把魏宁翻了过来,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准备准备,七七你去设坛,至于你嘛……”彭白忽然对着王驼子诡异的一笑。

“妈拉个巴子!”王驼子愤愤道,往地上恨恨地吐了一口口水。

不一会儿,七七摆出一张八仙桌,然后在八仙桌的上方挂上了一幅太乙救苦天尊的画像,在八仙桌上摆好茶酒鲜花等供物,彭白这才穿戴整齐出来,三叩九拜后,嘴中默默地将太乙金光咒念了七遍,将寿金焚化后,朗声道:“恭请大慈大悲太乙救苦天尊、药王孙真人、九天玄女娘娘和众仙师到坛,保佑弟子,扶持弟子彭白大显神威。”

彭白念书符咒三遍后开始画符,将符放在香上顺时针绕了三圈,才将符烧化在半碗水中,对着符念道:“天罗神,地罗神,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咒毕,让七七扶住魏宁将符咒水灌下,完事后才和七七收拾了法坛。

彭白偷看窗外,此时王驼子正用一块碎布堵住口鼻,蹲在地上,卖力地挖着蚯蚓。看着王驼子狼狈不堪的模样,彭白跺足狂笑。

“奶奶的,你求菩萨保佑你,最好哪天不要有求于我。”王驼子愤然骂道。

彭白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袋银针,每一根都细如羊毫,几乎有一千根之多,递给七七,道:“从今天起,每天就由你给他扎针了,我老了,眼睛看不清楚,认穴也不是那么准了。”

七七脸一红道:“不太好吧……”

彭白白眼一翻:“别这么多废话,让你做你就做。”

七七默然。

此后彭白每天便给魏宁做法祛病,再由七七给他针灸,彭白倒当真有些本事,也不枉王驼子千里来求他,几副草药下去,魏宁的脉搏已经渐渐平稳,不像开始那么凌乱不堪了。

过了一个月后,魏宁终于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七七那半张俏脸,魏宁看了看自己几乎全裸的身子,下意识地一拉被子。

“别动,”七七淡淡地道,“我在给你扎针,乱动的话扎到死穴了可别怪我。”

魏宁这才发现自己全身像一只刺猬一般插满了银针,七七又拿出一根针,在魏宁的小肚子上摸了摸,一针下去。

“这个女孩子怎么老是板着脸,也不知道笑笑,如果她笑起来一定很好看。”魏宁的脑海中忽然跳出这个奇怪念头,只觉得这女子似曾相识,似乎在哪见过,可是又一时记不起来了,“也不知道干嘛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要遮住半张脸……”

魏宁不说话,七七也不答话,屋子里面的气氛维持着一种诡异的静默,直到七七的针扎到了魏宁的脐下三寸。

“这里,这里就……免了吧……”魏宁脸涨得通红,用手捂住那里,表情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拿开,你要不想死就把你的手拿开。”七七的语气依然冰凉如铁,没有一丝暖意。

“这……”魏宁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也罢,随便你,我走了。”说完七七起身离开,魏宁连忙叫住七七,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点啊……”

“把手拿开!”七七居然也不避嫌,将手在魏宁的物事上揉了揉,魏宁那物事顿时有了反应,起立向七七敬礼,魏宁更是羞得无地自容。

“嗯……不错嘛。”七七用力一针下去。

七七走了之后,留下了一个脸红得像火烧一样的魏宁,王驼子走了进来。

“师父。”魏宁连忙叫道。

“您客气了,”王驼子面如寒霜,道,“老头子承担不起,魏爷这么叫我不是折我的寿吗?”

魏宁愕然,道:“师父,怎么了?”

“怎么了。”王驼子道,“您魏爷神通广大,哪有把我这个糟老头子放在眼里啊,我可不敢做您的师父,这不是折杀我吗?”

“师父,您怎么了,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啊。”

王驼子冷笑一声道:“好,那我问你,私自拜他人为师,学习道术,为了一个女人弄得要死要活的,您魏爷好生本事啊,我问你,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

魏宁这才知道王驼子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想站起来跪在王驼子面前,可是怎奈身体不允许,怯怯地说:“我没有拜他做师父,只是学他的天罡五雷掌,再说了,天罡五雷掌乃是我魏家家传绝学,我学也不算违背师门啊。”

王驼子冷冷道:“魏家家传绝学?谁说的?”

“他说的。”魏宁轻轻地道。

“他是谁,姓氏名谁,何门何派,学的哪门子道法,如何会使天罡五雷掌?”

魏宁顿时哑然,对啊,自己连老者名字都没有搞清楚,居然就开始跟他学习天罡五雷掌了。

“答不出来了吧?”

魏宁轻声狡辩道:“可是他教我的的确是我们魏家的天罡五雷掌,这个没有错啊。”

“天罡五雷掌是你们魏家的?他说是就是?我说天罡五雷掌是我们王家的家传绝学,你信不信?”

魏宁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惊讶道:“难道天罡五雷掌不是我们魏家的?”

王驼子冷哼一声道:“天罡五雷掌,乃是天下禁术,早在数十年前,道门就有规矩,谁偷习天罡五雷掌,道门皆可诛而杀之,不需问任何缘由。你小子现在已成天下众矢之的了,看你还蹦跶得了几天?”

“那,怎么会这样,那他为啥要传我天罡五雷掌?难道……”魏宁顿时开窍,惊叫道,“他要杀我!”

“你脑子还没有笨到猪的程度嘛!”

“还有哪个姓林的女孩,当年他在凤凰山的时候,就是要害你和我,难道你都没有看出来?这次又被她骗得死去活来,还掉了一只眼睛,好好好,很好嘛。痴情的小子,鼓励一个。”

魏宁此时已经懊悔得要死,哪里还顾得上王驼子的冷嘲热讽,苦声道:“师父,您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和那个妖女有任何瓜葛了!”

“果真?”

魏宁想了想当时林灵素那张决绝的脸,狠声道:“果真!”

“敢发誓吗?”

“敢。”

“好,你就说,如果你和那个女娃要是还来往,就……”

“就说,”这时彭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头来,接着王驼子的话头,道:“就说如果你们要是结婚了,生下的儿子世世为奴,生下的女儿代代为娼,如何?哈哈,够毒吧……咦,王老哥,你肩膀上怎么有条蚯蚓?”

王驼子一听到蚯蚓两个字,顿时抱住肚子,狂奔到窗外,放肆地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