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这起骇人听闻的杀人碎尸案终于不再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它的告破使得案件堂而皇之地登上了本地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只是,人们不会想到,在他们惊骇地谈论着这起可怕事件的时候,他们口中那经过化名的女主角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野范围了。她静悄悄地离开了这座留给她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痛记忆的城市。

这个带着心寒和战栗的单身女人辞去了工作,和唯一的好友告别之后,坐上了清晨最早的一班特快列车。

她躺在卧铺车厢里,感觉真的好累。她厌倦了当一个异地的房客,她要回到那个充满着亲情、温暖和关爱的地方去。在那里,她不用去猜忌和怀疑,身体和心灵能得到彻底的放松。如果她现在还剩一丝精力的话,她只想做一件事——告诉所有人——我现在要回的地方,不再是一个“住所”,而是我的家。

(《新房客》完)


暗火的故事讲完了。实际上,他在讲的过程中就有所察觉,听众的表情看起来不大对劲,他们的眼睛越瞪越大,有的甚至就是瞠目结舌。现在,他终于可以问了:“你们怎么了?为什么都瞪着我?”

其实,听故事的人也和讲述者一样,几乎想在中途就打断故事,告诉他一件重要的事,但出于礼节或惊讶,他们都没有开口(况且开口也迟了)。现在,他们终于忍不住了,有好几个人几乎是同时叫道:“暗火,你的故事犯规了!”

暗火的脸骤然变色——本来,他还以为他们出现这种表情是听他的惊悚故事过于投入——现在这一句话,犹如悍雷轰顶,令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他才骇然问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犯规了?”

千秋显得有些焦急:“你难道没听到早上我们在谈论什么吗?说的就是你故事中出现的内容呀!”

龙马提醒千秋:“你忘了?早上——其实是整个白天,暗火都没有下楼来!”

千秋“啊”地叫了一声。

“看来他昨晚没有听到那个声音。”歌特说。

暗火望了他们一阵,突然大吼道:“别在那里打哑谜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告诉我!为什么我的故事犯规了?”

“冷静一点,暗火。”南天对他说,“是这样的,昨天夜里,我们起码有七个人都听到大厅里有跑步的声音,那脚步声时快时慢,然后突然停止——正好和你刚才所讲那个故事的桥段相似!”

暗火脸色蜡白、张口结舌,眼睛几乎都要瞪裂了。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有这样的事?为什么你们没有人告诉我?”

“你整个白天都没有下来,临近七点钟的时候才走出房门。我们根本没时间告诉你什么。”纱嘉无奈地说,“再说了,我们怎么会想到你的故事刚好和昨晚发生的事类似呢?”

“终于说到重点了。”一个年轻而冷静的声音,来自克里斯。“为什么暗火的故事会和现实状况出现惊人的重合——我想你们不会认为这是巧合吧?”

“没错,这不可能是巧合。”莱克汗颜道,“现在看来,昨晚的事,简直就像是为了陷害暗火才发生的一样,真是见鬼了!”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有些说不通。”克里斯说,“我们13个人中,有7个人听到了那声音,另外6个人则表示没有听到。假如是有人要故意陷害暗火的话,就出现了两个问题——第一,那个人怎么知道暗火的故事中会出现同样的情节?第二,如果暗火在昨晚听到了那个声音的话,显然就不会在故事中设定这样的情节了——那个人怎么能肯定暗火一定听不到呢?”

“照你这么说,不是有人在故意陷害暗火,但你又说绝不会是巧合。那我就想听听你的分析了。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小天才?”荒木舟挑衅地望着克里斯。

克里斯转动着眼珠,问道:“暗火,你睡觉睡得沉吗?”

“一般吧。”暗火神不守舍地说,显得焦虑不安。“如果声音比较大的话,我应该能听到。”

“你故事中的角色会在晚上慢跑,或者说制造出慢跑的声音——你是怎么想到这种情节的?”

听到克里斯这样问,暗火突然张大了嘴,像是想起了非常重要的事:“对了!我会想出这样的情节,是因为受到了昨晚做的那个梦的启发!”

克里斯紧盯着暗火的眼睛,抓住这重要线索:“你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

暗火仔细回想着:“没有具体内容,就是由一些荒诞不经的片段所组成。只是,梦境中有在深夜跑步这样的情节,我醒来后觉得这个点很好,就根据这个来创作了一个故事。”

“在你的梦中,是谁在深夜里跑步?”

“……好像就是我自己。”

“你做的梦,醒来后都能够记得起绝大多数的内容?”

“基本上都能。”

“你以前有过类似的情况吗?我是说,你以前会不会将梦境中的内容写成小说?”

“有过。”暗火点头。“实际上,这算是我的一个特殊习惯——由于我总是能清楚记得梦境的内容,而我又时常会做一些能够提供我灵感的梦,所以我的好几部小说都是这样创作完成的。”

克里斯微微点着头。顿了几秒之后,他问出了一个震惊四座的问题:“你以前有过梦游的经历吗?”

暗火——实际上是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惊。暗火惊骇得无以复加:“你……你这么问的意思是……你认为昨天晚上是我……”

克里斯凝视着暗火的眼睛:“你认为呢?有这种可能性吗?”

“不可能!”暗火大叫道,“我从来没有梦游过!”

大厅里沉寂了几秒。夏侯申干咳了一声。“我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有些人在正常情况下不会梦游,但如果身处某种特殊环境,或者是遭遇到某些特殊状况,也许就会梦游。而他本人根本就不知道。”

暗火有些恼怒地回应道:“我有没有梦游,我自己清楚!”

“问题是,你怎么能如此确定你没有梦游呢?”龙马说,“据我所知,梦游的人——除非被惊醒——否则都不知道自己梦游过。”

暗火微微张了张嘴,显得欲言又止。他眉头皱栊,紧紧咬着下嘴唇,似乎内心在激烈挣扎着什么。好一阵过后,他才缓慢地吐出一句话:“实际上,我如此清楚自己绝对没有梦游,是因为……有人能帮我证明这一点。”

这话令大家都为之一怔。北斗好奇地问道:“谁能证明?”

暗火沉默了,他的眼光迅速地在众人中扫视一遍,显然是在暗中搜索和观察那个能为他做“证明”的人。但那个人却没有站出来,而暗火也没有进一步指出那人是谁——毫无疑问,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

大概过了一分钟,千秋打破沉默:“我看,既然暗火不愿说,我们就别追究这件事了。他说自己没有梦游,那就是没有吧。”

白鲸嗤笑道:“这就奇怪了——我们所有人都不承认昨晚下楼来走动过。总不会是闹鬼吧?”

“有人在搞鬼还差不多。”龙马说,“我们当中很明显有人没说实话。”

“其实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就算真的闹鬼也不奇怪。”夏侯申不以为然地说。

纱嘉抱着肩膀哆嗦了一下:“夏侯先生,别说这种话,本来就够瘆人的了。”除了她之外,另外几个人也露出恐惧不安的神情。

暗火突然站了起来,说道:“我要……回房间去休息一下。”

“这个故事还没评分呢。”南天提醒道。

“算了吧,不用打分了。”暗火丢下一句话,径直上楼了。看得出来,他现在没心思关心这个问题。

众人目送他离开,之后也都散了。这件事现在只能不了了之——所有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疑和离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又增加了一个莫名其妙“犯规”的人。

深夜,暗火不安地在屋内踱步,违反游戏规则令他神经紧绷,难以入眠。一些想不通的问题也始终困扰着他。

昨天晚上,他和某个人在一起。

这件事,只有他和那个人才知道。

现在回想起来,他认为这里面可能有诈。那个人接近他,会不会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也许就是为了陷害他?

但是——他紧皱眉头,不由自主地摇起头来——这不可能,自己和那个人大半夜都在一起。假如真的有人在深夜出来走动的话,显然不会是他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难不成,真的是我在梦游?他怀疑起自己来了。但随即又想到,如果是这样的话,和他在一起的那个人不可能不知道啊。

该死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焦急地抓耳挠腮,为这些琢磨不透的事感到烦躁不安。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的身体一下绷紧了,全身的汗毛连根竖起。他迅速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昨晚那个在楼下走动的人,的确不是自己!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现在,答案就在门外。

那脚步声现在还在,只要打开门出去,就能立刻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同时,也能向其他人证明,自己确实没有梦游。

暗火紧张得心脏狂跳,他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下来——这有可能是个圈套!这暗夜中恐怖的脚步声,听起来就像是幽魂在引人步入地狱,充满危险的气息和死亡的信号。现在如果出去,有可能揭开谜底,也有可能命丧黄泉。

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暗火心里清楚,这脚步声不会持续太久。最后,他终于做出决定——豁出去了!就算是冒着生命危险,他也必须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房门颤抖着被打开,那声音愈加明显,就像是一记一记的重锤敲击着暗火的心脏。现在他能明显地判断出,脚步声就在楼下,准确地说,就在自己所站位置的正下方。

暗火打开的房间透露出微弱的光,多少将漆黑的大厅照亮了一些。暗火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他警觉地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从房间里出来。这些胆小鬼!他在心中骂道,眼睛紧盯着楼下。然而,那个发出脚步声的人就像在跟他捉迷藏一样,就是躲在正下方不现身。暗火既焦急又恐惧,却无可奈何。

突然,他听到那脚步声的方向发生了一些改变,似乎……在朝楼梯走来。他的心攥紧了——自己房间所在的位置,刚好就在右侧楼梯口旁边。现在,那恐怖的脚步声正在朝他靠拢。

一步一步,那声音越来越近了。暗火惊恐地判断着,再过最多十秒钟,那个人就会从楼梯口出现在自己面前。暗火从没有像此刻这样紧张过,他拼命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叫喊或呕吐出来,他甚至想立刻狂奔回房间,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但恐怕已经迟了,他因为剧烈的恐惧而全身瘫软,几乎无法调动自己的身体。

就在那个人马上就要现身的时候,脚步声骤然停止。

暗火的心脏也暂时停止了跳动。

几秒钟后,那脚步声再次响起,听起来,好像是在朝反方向走。

暗火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他还保持着思考能力的话,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个“声音”感觉到了楼梯口有人,他(她)不愿在自己面前暴露身份,所以才掉头往回走。

暗火没有勇气追过去看,反而是松了口气。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二楼走廊中间,向下方望去。

他没有判断错,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那个下楼的人!而他所看到的,恐怕是一生中最诡谲的画面——一个背对着他的人,垂着脑袋在黑夜中缓慢地向前行走,当走到一处完全黑暗的角落时,脚步声停止了。那个“人”就像鬼魂一样消失了。

暗火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一刻也不能再待在这个恐怖的走廊中!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在命令他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个暂时的庇护所。

暗火将房门锁好,仍感到心有余悸。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好几分钟过去后,他才终于停止打冷噤,重新夺回自控力和思考能力。

他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中出现的那个人——假设说那不是一个鬼魂的话,也是一个比鬼魂好不到哪儿去的恐怖怪人。就像弗兰肯斯坦或歌剧院怪人那样的角色,除非到了最后灭亡的一刻,否则绝不会正面现身——这是这些人的共通点。所以,没有看到,或者说看清他(她)的面貌,并不是自己的错。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他在黑暗中虽然连那个人的性别也无法判断,但是却看见了他(她)穿的衣服的款式——那个人穿着一件衬衣,衣领是立起来的。暗火能确定这一点,是因为他从背后看不到那人的脖子,只看得到立起来的衣领。

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

我知道明天该怎么办了。他暗忖。

第二天一早,暗火下来得比谁都早。尽管昨晚没有睡好,眼睛布满血丝,但他却精神十足。信念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尤其是能活下去和重获自由的信念,更是无与伦比的精神力,它能支撑一个人在逆境中做任何事。

悬疑作家们陆续起床了,他们从楼上下来,到一楼大厅来拿早餐。令暗火感到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人提到昨晚那恐怖的脚步声的事。该死的,难道这次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他忐忑起来。

还好,歌特的出现让暗火松了口气。“你们昨晚听到了吗?”他慌慌张张地从楼梯上走下来,“那个神秘的脚步声又出现了!”

现在大厅里已经有十个人了,这些人(除了暗火之外)全都在摇头。夏侯申说:“为什么我一次都听不到你们说的这鬼声音?”

“昨晚那声音比前天晚上小,如果睡得沉的话,也许就听不到。但我敢保证它是出现了的!”歌特强调道。

“我就是那个睡得死的人。”北斗遗憾地说,“真是可惜,我也一次都没听到,不然我一定会打开门来看个究竟。”

歌特大概认为北斗这话是在讥讽他胆小,有些不悦地说道:“你是没有听到,所以不知道那怪声音在深更半夜里听起来有多么令人毛骨悚然。要是你胆子够大的话,今天晚上就守在这一楼大厅里,看看究竟是谁在搞鬼吧。我猜它今晚还会出现的。”

北斗不说话了。

南天昨天晚上也没有听到那奇怪的脚步声。他本以为这种事只会出现一次,没料到竟然还会持续发生。现在,他和好几个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瞄向暗火。显然他们没有忘记那个关于梦游的假想。

暗火心中自然十分清楚。他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众人,那个在深夜走动的人不可能是他。因为他昨晚打开门看到了那个人,还记住了那人的某个特征。

正因为此,他选择保存缄默。相对于洗清众人对他的怀疑和猜测,他有着更重要的目的。此刻,他假装没有看到他们那询问和质疑的目光,故作随意地绕开,像是要到柜子那里去拿东西吃。实际上,他是绕到每个人的身后,观察他们的背影和衣服。

从刚才起,他就开始这样做了。但令他感到诧异的是,他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衣服和他昨晚看到的那个“神秘夜行人”相似。

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从昨晚看到那个人的衣服后,他就有种熟悉的感觉——穿这件衣服的人他一定见过!所以,他敢肯定,这个人就在他们中间!

然而,令暗火感到无比沮丧的是,他的细心观察一直持续到了下午六点半——所有人的背影和衣服都被他暗中察看了好几十遍,他仍然没能找出“那个人”。但他心中的那种熟悉感却更加明显了,他愈发感到这个人就在身边,却就是无法肯定是谁——这种感觉简直令他抓狂。

七点钟到了,暗火还是无法判定,只有暂时放弃,和大家围坐在一起。今天晚上的游戏开始了。

龙马是今晚的主角,他显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摸样。像一个经验十足的演讲者一样端视着众人,露出自信的微笑。他的这种态度,让在场的众位作家很明显地感觉到,他接下来要讲的,一定是一个异常精彩的故事。

“希望我的故事能带给诸位某种‘启示’。”龙马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我写的每一本书,创作的每一个故事,都希望人们都更多地关注故事所要表达的深意。”

“你指的是哪方面的启示?”白鲸好奇地问。

“听了就知道了。”龙马神秘地一笑,让人琢磨不透。“我开始讲了,故事的名字叫做‘活死人法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