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最近这半个多月受到的无礼对待多了,脸上表情毫无变化,依旧拦在大汉身前:“呵呵,这位兄弟,我跟那孩子是伙伴,是那孩子做错什么事了么?你跟我说,该赔的,我赔给你!”楚风根据自己刚听到的那一声马嘶,觉得希林肯定是过错方,因此姿态摆得挺低。
“赔?赔什么?耽误我去请上师,你赔得起么?”楚风觉着自己说话够低声下气的了,可大汉一听“赔”字,气就不打一处来。见楚风依旧拦着自己,便伸出大手,一把抓住楚风的肩头,就要把他摔出去。
楚风早在见到他的装束时就有所提防。蒙古人大多是摔跤好手,人家要么不上手,上手就是奔着肩头来的。楚风刚觉着一股劲风对着自己肩头而来就赶紧一个蹲步,矮身再滴溜溜一转,便躲过了他这一抓。
那汉子本来觉得应该是手到擒来,这下不禁“咦”了一声,来了兴致,左腿上前一伸,就要绊倒楚风。
楚风对他这一招更是早有对策,他自知是少年理亏,并不想跟对方正面冲突,因此此时不过一个低空斜跃,跳出去在地上一个“懒驴打滚”,爬起来就到了大汉的后方。
大汉被他两度逃脱,打得兴起,非要抓住他摔他一跤不可,竟然转过身又来抓他。楚风有些生气,觉得此人胡搅蛮缠,也不再躲避,由着对方拿住自己肩头,他也抓住对方的腰部,两下齐使劲,居然势均力敌。大汉又伸出左腿来绊楚风,楚风就势一迎一挡,上盘使劲一拉一拽,使得大汉下盘失了稳定性。这时才伸出脚尖在对方大腿内侧轻轻一点:“嘿!”大汉应声而倒。
楚风这一下本是无奈之下的反击,兼且他多少了解一点儿蒙古汉子的脾气——他们最重英雄,有时候,要解决问题磨破嘴皮子还不如打一架来得快。
果然,这汉子摔倒之后,楚风看着他爬起来,身体还保持着戒备之势,就连少年希林也依然躲得远远地,没敢靠过来。可他居然就好像没事儿人一般,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楚风的眼光有些复杂:“嘿,好大的劲儿!能把我炳布摔倒的人!不错啊!”
楚风笑了,他给对方行了个标准的蒙古礼节:“你好,蒙古族兄弟,我叫楚风,是一个古文字学家,到这儿来考察的。”他说着指了指山壁上的岩画,“那孩子是给我带路的,不知道他怎样冒犯了你,我愿意替他赔偿!”
大汉脸上并没有战败者的悻悻之气,听了“赔偿”二字脸上又浮现急怒之色,他指着希林说:“我正赶着路,那小子拿箭射我的马,马儿受惊跑了。要在平时这点子小事也就算了,谁耐烦计较,可我今天有急事,要去找小活佛。他、他要是耽误了我的事,十个你小子也赔不了!”
“哎呀,你要去找小活佛?”楚风一听,这家伙,他走错路了啊!小活佛在老乔普林家,他们俩就是从老乔普林家出来的,走了一截子乌孙古道后就偏离了方向,这一路少不了手脚并用攀爬的地段,大汉要想骑着马到达老乔普林家必须走回那条乌孙古道才行。
听楚风这么一说,大汉才知道自己居然走错了路。如果继续走这边,他就必须弃马步行;如果他还要骑马,则需要绕个圈子,绕回到西边一点儿的那条道上去。
他想了想,冲楚风抱了抱拳:“兄弟,多谢了!既然马跑了一时找不回来,那我就走着去!”说完就要走。
“等等!”少年希林开口喊住他,“你那马我没射中它,我的尔登能帮你把它找回来,你等着!”说完,少年打了一声响亮的呼哨。
大金雕的家就在附近,因此它这次来得最快。等看到少年跟它交代几句打发它去找马儿,大汉眼珠子都瞪圆了:“你、你竟然有大金雕?!”
少年本来是在射一只藏在草丛中的野兔,没想到这个大汉骑着马闯过来,那枝箭正好射向他胯下马儿的马蹄,银箭速度快,贴着马蹄射中了野兔,可马儿也受了惊,一尥蹶子跑了。马背上的大汉没料到这变故,被自己的马摔了一把,又急又气,这才找少年的麻烦。
尔登出马,一个顶俩。没一会儿工夫,一阵有气无力的马蹄声便在三人身边响起。
嘿,这马儿居然跑到了楚风和大汉两人身后。
事情解释清楚了,马儿也找了回来,就在大汉要纵马离去之时,楚风忽然觉得不对劲儿:“呃,等等!”
大汉回过头:“兄弟,今天哥哥我确实有急事,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到时候到了巴音布鲁克一定要来找我炳布,我请你喝酒。”说完就要扬鞭。
“你等等!”楚风上前抓住他的马缰,这汉子,也太性急了些,“我这儿有巴特尔家的电话号码,给他打个电话不就行了么?你要是没手机,我可以借给你。”
“哎呀!我怎么这么笨呢!”大汉说着,猛拍了自己额头一巴掌。他其实也有手机的,但他脑子没转过弯来,小活佛没有手机,每次都要到庙里去请,他就忘了现在牧民家里都是安了电话的,打个电话跟小活佛说清楚,确实比自己这样跑过去要节约时间得多。
楚风以前的手机在阿尔泰山山谷里丢了,后来虽又买了一个,但这大半个月来为了不让人找到,不仅关了机,还卸了电池。脱离现代工具时间长了,竟然一时想不起来。而希林则因为山里经常没信号,进山从来就不带手机。
大汉赶紧掏出自己的手机查看,没信号!再四处看了看,见不远处山头有个中国移动的信号接收器。“喂——兄弟,你快给我巴特尔家的电话号码,我到那边山头去打!”
楚风回过神,将自己离开巴特尔家时一时心血来潮记下他家电话号码的那张纸条递给了这位,这位也不客气,接过纸条一提马缰,就往那边山坡上跑。
很快,他便一脸急色地跑下来,远远地就冲着楚风喊:“喂,兄弟,小活佛已经离开巴特尔家朝这边来了,谢谢你的电话号码!我得去迎一迎!”
喊完,他便直接调转马头奔西边那条古道而去。楚风看着他的背影,笑笑,摇了摇头。
当夜,楚风和希林两个就背靠着崖壁点起了一堆篝火。
“教授,你能认出那悬崖上的字?”希林很好奇。他看见楚风对着崖壁一阵痴痴呆呆的,一阵又低头拼命写写画画,想来他肯定是认出了那上边写的东西。
“不能!”楚风有些心不在焉。他说的也是实话,那些字符大多数还不是他现在就能破解的。
“那你看了半天,看出个什么名堂来啊!”希林一听气就泄了。他还指望这位教授能发现什么藏宝图或者武功秘笈之类的呢。最好是藏宝图,他想,可以亲自去探险,啧,那就太棒了!没承想,自己的美梦还没开始,教授居然给了一个这么令人歇菜的答案。郁闷啊!
“昆仑啊!”楚风还是随口回答,他还在脑海里分解剩余的字符,只是下意识地对少年的问题做出回答。
“昆仑什么?昆仑山吗?”少年上地理课时,第一节课老师就讲过新疆是“三山夹两盆”的地貌。这“三山”里头,天山自己最熟悉了,阿尔泰山、昆仑山可都没去过,不知道这崖壁上是不是说,宝藏埋在昆仑山上啊!他这么一想,顿觉眼前一亮,马上用手去掰楚风的胳膊:“教授、教授,那上边是不是写着宝藏埋在昆仑山啊?!是不是?是不是?”
“啊——啊?”楚风被他一顿摇晃,终于回过神来,“什么?你说什么宝藏?”
“我是说,那上边是不是一张藏宝图,告诉咱们宝藏藏在昆仑山?”希林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遍,心里有些看不上这个反应迟钝的家伙,还是教授呢,看上去跟白痴有得一拼。
楚风并不知道自己被鄙视了,他偏头想了想:“你说的,有几分可能!”至少,末代楼兰王比龙带走的那些宝藏,很有可能在“昆仑”。
“真的?!”希林高兴坏了,差点蹦起来!他和楚风两个都没有注意到,此时,有两个黑影,已经靠近了他俩身前的火堆。
因此,当小喇嘛那张白净的脸透过火光出现在两人面前时,两个家伙都吓了一跳:“小、小活佛?!”
这个时候,一直在小活佛身后像个跟班一样的中年喇嘛跨出一大步,挡在小喇嘛身前,以一种卑微的姿态给小喇嘛行了个礼,才向两人躬下身子:“上师秀旺阿吉仁波切及其弟子,希望与两位同行!”
这两人正是前不久才在老乔普林家见过面的一大一小两位喇嘛,楚风听那家人称呼其为“小活佛”,就知道他的不凡,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是一位“仁波切”。藏传佛教的修行者里头,“仁波切”的名号可不是谁都能叫的,难怪他被人称为“活佛”。楚风眼睛一眯,他这么年轻,就是“仁波切”,莫非……想到藏传佛教里头轮回转世之说,楚风禁不住仔仔细细打量起对面这个小喇嘛来。
听他的名字,应该是藏民。楚风想,眼前的小喇嘛除了披了一身僧衣,相貌上与普通的蒙古族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新疆的藏民可不多啊,只有巴音布鲁克草原上还有大约三十来户的样子,莫非,他是那些寻找乌金贝隆的藏民的后代?
乌金贝隆,“会飞的山谷”,是号称释迦牟尼之下第二佛的莲花生大师预言的一处人间净土。它与西方极乐世界的不同之处在于,此处存在于人间,只有心地善良的有缘之人才能够在有生之年进入,里面的生活犹如天堂。而如果是无缘之人,哪怕在它的面前,也会对其视而不见。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藏北四个藏民部落在一位据说得到了一本天书的“山羊喇嘛”的带领下,出发寻找这传说中的“乌金贝隆”。他们历时数年,历经千难万险,翻越昆仑山脉,横跨塔克拉玛干沙漠,来到了位于天山南部的巴音布鲁克大草原,并且定居在这里。后来,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又迁回了藏北。
那位“山羊喇嘛”据说当年不过五六岁,凭借手里一份无人能识的“天书”,也被人称为“小活佛”。后来在“文革”期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那位“山羊喇嘛”忽然被人揭发,说他是个女人,事实证明他确实是她。她本人声称是因为一场大病由男变成了女,但红卫兵小将不信,将其作为欺骗牧民群众的骗子狠狠批斗。
楚风当初也仅仅是当作故事一样听了听这段历史,但对那位“山羊喇嘛”被称作“小活佛”的事迹记忆很深。因为他能识得“天书”,而且才五六岁就敢带着上千人万里跋涉寻找一个传说中的“乌金贝隆”;更离奇的是,他还能号召到那么多的追随者,真不是个简单孩子;后来他摇身一变变成个女人,就更离奇了。对此甚至有人说,他由男变女是为了讽刺那个疯狂的年代,当然也有一种说法是其父母为了过上好生活故意从小将她扮作男孩。
疑惑归疑惑,这么晚了,而且此前大家又有一面之缘,尽管不是藏传佛教的信徒,楚风和希林还是很热情地邀请两位喇嘛与他们共进晚餐,并分享两人早就准备好的栖身之地。
从头到尾,都是那位中年喇嘛在与两人交流。那位小活佛,只是在楚风若有所思地将目光转到他脸上时,才温柔地朝他笑笑。其他时候,小活佛都是盘腿垂着眼端坐在那里,两只手收在僧袍底下,却不知是在捏佛珠还是在干什么。
“这位楚教授,明日可否与我们同行?”就在中年喇嘛以两人需要做晚课为名起身准备去楚风他们打扫好的山洞时,那位一直没说话的小活佛突然走到楚风面前开口问道。
楚风低头,直直撞进一双干净、无瑕却又犹如一湾深潭般的眼神中,那眼神有着一种神秘的吸力,使得楚风的目光似乎投入进去就出不来一般。希林在旁边觉着不对劲,捅了捅他的腰。楚风一惊,收回目光时,却又瞥见这位眼神中,一丝唯有在睿智的老人身上才能得以一见的精芒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他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一怔之下,楚风原本要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居然鬼使神差地换成了一个字:“好!”
等到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有些后悔的楚风本想找个理由拒绝掉。他对这崖壁上的岩画还很有兴趣,白天只看了一个大概,马上离开太可惜,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被那小喇嘛堵了回来:“明日之行,与你自身也大有关联,这是我冥想中得到的感应!”
“哦?”楚风眉毛一挑,还想再说点什么,那少年两个字出口便叫他立马改了主意:“往南!”
这是北疆那位神秘女祭司通过尼莎的嘴留给自己的话,他怎么知道?因为刚才中年喇嘛一早说过,他们明天要往东北方向去,故楚风绝不会产生误解,小活佛说得很清楚:与自身有关!楚风忽然又觉得头疼了: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冥冥之中操纵着什么!难道那所谓的宿命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