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今天一定还会来找我。”刘少熊打破沉默说。

“是吗?知道我为什么事找你吗?”李曼娥向刘少熊靠近。

“你走后又有一个女人去过我家里,她是谁?”

“一个很可怕的女人。”李曼娥说。

“她去我家干什么?”

李如有、丁一卒来到砚池塘的时候,刘少熊正好被他的邻居缠着问这问那。丁、李二人都穿便装打扮成闲汉,丁一卒认了认门牌,确认是刘少熊的家,只听到里面闹哄哄的,知道刘少熊在屋里时,于是就放下心来。

为了不引起街坊的注意,李如有和丁一卒决定不去屋里带人,而是兵分两路,一个守街头,一个守街尾,这样无论刘少熊从那个方向走都能拦截住他。

两人恪尽职守地在各自的岗位上守了老半天,仍不见刘少熊的身影。他们耐不住了,不约而同地离开岗位来到刘少熊的家门口打探动静——门反锁,屋里寂静无声。

“他可能正在屋里睡觉,因为他晚上还要‘出朝’。”丁一卒猜测说。

“不会,觉他早就睡足了,估计已经不在屋里。”李如有说。

“咱俩都没见他出来,难道他长翅膀从屋顶上飞了不成?”

“我估计他从后门走了,你看门上没有挂锁,是从里面反插了的。”李如有说。

“喂,你们找谁呀?”一个老太婆冷不丁地从隔壁门里探出头来问道。

“我们是刘少熊的朋友,找他去打牌。”李如有说。

“原来是少熊的朋友,他出去好一阵了。”老太太说着走了出来拉住李如有,“老人说‘栽树栽松柏,交朋友交君子’,交朋友就要交真心朋友,真心朋友就是要真心实意为朋友着想。少熊最近交了桃花运,做媒的一拨又一拨,你们要提醒他别挑花了眼,快点儿把事儿定了,等运气一过,这一辈子就甭想娶老婆了。”

“好,好。我们一定劝他。”李如有口里答应着。这时两边的街坊听到有人在说话,纷纷打开门。

“老李快走,给他们缠住就别想脱身!”丁一卒拔脚就走。

李如有见势头不对,挣脱老太太的手,跟着丁一卒跑开了。两人走到街口,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一大群人正围住老太太七嘴八舌地议论什么。

“这些人真是烦!”李如有心有余悸。

“你总算知道什么是小市民了吧?这就是。”丁一卒说。

“小丁,我们老这样守总不是个办法。”李如有说。

“不这样守还能怎样?这跟‘守株待兔’不同,这里有他的窝,俗话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会回来的。”

“我是说这样太被动,且不安全,我们到他屋后看看再说。”李如有提议说。

“从一开始我们就应该去他屋后,除了这些街坊难缠,最关键一点,前门倒插了,他回来仍然只能走后门了。”丁一卒抬头望天,“时辰不早了,说不定他已经回来了。”

江南市老街的格局大同小异,前面是门面,可以做生意,后面是菜地,能种点儿小蔬菜。二人绕过几条小巷来到砚池塘的后院。此时天已经麻麻黑,夜幕很快就要降临,各家各户正在后院搭建起的厨房做饭,空气中弥漫着馋人的饭菜的香味。

两人站在路口望了一阵,李如有指着一处没有冒烟的后院说:“那里可能就是刘少熊的家。”

“只有那户人家没冒烟,肯定是刘少熊家。走,我们快点过去。”丁一卒有点急不可待。

“不能一起过去。这里的街坊贼精,如果同时两个人过去一定会引起怀疑,单独一个人去的话,他们会以为是刘少熊回来了。你先过去,如果有人打招呼就含糊答应一句。”李如有吩咐道。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家家户户亮起了电灯,丁一卒低着头朝那家后院没有亮灯的人家走去……丁一卒很快就到了后院门口,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丁一卒等了一阵,李如有也过来了。

丁一卒躲在后门旁边,小声说:“是这家,人还没回来,门还锁着呢。”

“嘘——”李如有示意丁一卒不要出声,随后掏出一把万能钥匙打开了锁,拉着丁一卒进屋,屋里黑灯瞎火,“小丁,等一会儿你偷偷把前门的闩拔掉。”

“为什么?”丁一卒一时还没明白过来。

“我开了后门锁,刘少熊回来肯定会察觉,得恢复原样,我去后门锁好,然后我再从前门进来——今晚我俩就在这里过夜。”李如有拍了拍丁一卒的肩,“你安心呆着,我去了。”

刘少熊被叶老爹缠着,心里直后悔不该随便许愿。这时不远处的李曼娥也看到了他,并向他使眼色,示意跟她去别的地方碰头。

“叶老爹,不好意思,我的茶叶放在一个朋友家里,改天我送到你店里来。”

“你这个人真是琢磨不透。好吧,不拿茶叶我去你家坐坐总可以吧?”

不远处的李曼娥上了一辆黄包车,刘少熊心里明白,也招了一辆黄包车,没想到叶老爹却抢先坐了上去。

“送这位老人家去宪兵团。”刘少熊把钱付给车夫时悄声说。他自己飞快地上了另一辆黄包车。

“喂喂,不是说好去你家的吗?”叶老爹急着就要下车,但此时车已向前移动。

“老爹走好啊,改天请你到我家去。”刘少熊丢给叶老爹一句话,对车夫说,“快,跟上前面那辆!”

刘少熊总算甩掉了叶老爹。前面的李曼娥引着他一直驶向赧水河。

赧水河是江南市的穿城河,水质清纯,水中的河鱼味道鲜美,是江南的一道名菜。

李曼娥的车终于停了下来,她下车后走上了河堤。刘少熊随即也下车,打发走车夫,追上李曼娥。

天已经全黑了,赧水河的水在夜幕下格外阴森可怕。李曼娥走到一个僻静、几乎没有行人的去处,那里偶尔有一对情侣走过。但他们都显得很含蓄,男女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江南市是一个并不开放的内地城市,市民们的思想仍然处在故步自封的保守状态中,在公众场合很少见有情侣过分亲热的。

刘少熊在离李曼娥数尺远的地方停下来,他扶着栏杆装做看赧水河夜景的样子。四周没有人,话说得稍大声一点也没问题,但他还是尽量小声。

“我知道你今天一定还会来找我。”刘少熊打破沉默说。

“是吗?知道我为什么事找你吗?”李曼娥向刘少熊靠近。

“你走后又有一个女人去过我家里,她是谁?”

“一个很可怕的女人。”李曼娥说。

“她去我家干什么?”

“跟踪我——她是张醉的人。”李曼娥说,“你的街坊对她说了什么吗?”

“我的街坊也把她当成给我说媒的,缠住她问这问那,她受不了,逃走了。”刘少熊向江面吐了一口痰,“她应该没问到什么。”

“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凡事要朝最坏处着想。”李曼娥提醒说。

“最坏处是什么呢?”刘少熊听出李曼娥话中有话。

“你猜猜。”李曼娥目光仍然望着远处,她今晚的乔装看上去像一位男士。

“只要一提起砚池塘,他们就会联想到住在那里的刘少熊……然后就来找我……”刘少熊推测说,“不过他们从我这里是捞不到什么的,我会咬定你在给我说媒。”

“你把张醉想得太温柔了,他的代号是‘七月蜂’,其实他比蝎子、比毒蛇还毒!他不仅仅只是要找你,而且……反正你已经尝过他的味道了。”

“那……”刘少熊想起上一次的遭遇,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我该怎么办?”

“你要问自己该怎么办。今晚上打算去哪里?”

“当然是回家,邮老鼠我不会再当了。”

“不,你今晚不能回去,而且以后也不能回去——这才是我今晚上急着见你的原因!”

“可、可是,你给我的钱我都放在家里了……”刘少熊焦急地说。

“这是小事,改天我可以补给你。你当务之急是找一个住的地方,而且要做好长期住下去的打算。”李曼娥叮嘱道。

“住的问题我会解决。”刘少熊想着那些钱心里总是放不下。

“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吗?”

“已经完全就绪,明天就可以正式工作。”

“你办事我很放心。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有急事我们还是用原来的联系方式。”李曼娥说罢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河堤那边……

刘少熊继续在原处呆了一阵,然后走向与李曼娥相反的方向。他很惦念那些钱,但也不敢冒险回家。至于今后住的地方,他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想起还没吃饭,于是溜进了一家菜市。

好奇是人的天性,越是不让知道的事就越是想知道,目前油注注就陷入了这样的怪圈。

刘少熊突然发了横财,还弄了一部上好的相机,他到底在干什么呢?还要我帮他通知叶老头去“老地方茶馆”约会,这又是怎么回事?

叶老爹离开便利店的时候,油注注其实一直跟在后面。到了茶馆,他真想进去听他们到底在谈些什么。但他不敢,害怕刘少熊一生气就真会不要他,那么自己就会与发财无缘。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决计暂时忍耐,只要跟在刘少熊身边,就不难摸清他的底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是历代统治者惯用的伎俩,刘少熊居然也用上了。

油注注在茶楼外面站了一阵,发现一个打扮像男人的女人进去没多久又出来了,情形十分可疑。油注注意识到这座茶楼是块是非之地,于是赶紧离开。回到玉龙路的时候,天已经傍黑,想起还没吃晚饭,摸一摸口袋,发现刘少熊给他的车费还剩下一些,于是就在路边的小店吃饭,还要了一斤酒。油注注的人生信条与刘少熊截然不同,只要口袋里还有一文钱,他绝对不会亏待自己。而刘少熊是典型的守财奴,从来舍不得花,钱再多都不会“坐馆子”,他的理由是:在馆子里花钱划不来,自己割肉、打酒只费点力气,但很合算。

油注注酒醉饭饱回到家里,刚进屋就有人敲门,原来是刘少熊来了。

“师父,这么晚还不回家?”油注注关心地问道。

“我说了请你的客,还没兑现呢。”刘少熊走进屋举了举手中的一块猪肉,“你不会又吃了吧?”

“还真让你说着了。”油注注哭丧着脸说。

“你这个人真是没福气,这可怪不得我了。”刘少熊掏出零钱交给油注注,大方地说,“帮我打两斤好酒,剩下的钱你自己留着吧。”

油注注走后,刘少熊自己下厨,等到油注注回来,一大盆肉居然煮好了。

“来,吃过饭没关系,一起喝点酒。”刘少熊与油注注对坐,把壶筛酒,“看见没有,你师父的手艺不比店里的厨师差吧?”

“我觉得还强一些呢。”油注注看着油汪汪的红烧肉,真是后悔不迭,但肚子真是装不下多少了。

“没关系,今天不算,改天师父还请你。”刘少熊似乎明白油注注的心思,安慰说。

一听这话,油注注就高兴起来,不再觉得亏,陪着刘少熊喝起酒来。两人风卷残云,一阵功夫就把酒肉吃了个精光,油注注打着饱嗝,摸着油嘴说:“师父,今晚不走了吧?”

“不走了,就住这里。”刘少熊亦打着嗝说。

“好的,我去搭个铺。”油注注说着就要离开。

“搭什么铺啊,一个晚上,挤一挤就行了。从明天开始我就一个人住这里了。”

“师父你要住这里?那我……?”油注注嗫声问。

“从明天开始,你就正式开始跟我学艺。”刘少熊剔着牙说。

“明天学艺?不跟师父在一起怎么学?”油注注犯糊涂了。

“我说过不许多问,怎么就忘了呢?”刘少熊一脸威严地说。

“是。”油注注立即噤若寒蝉。

“明天吃完早饭,你就去便利店找叶老爹,他会给你安排功课的。”刘少熊简短地交代。

李如有、丁一卒在刘少熊的床上边睡边等,却一直没等到有人回来。到了后半夜,两人认定刘少熊不会回来了,于是放心睡觉。天快亮时,都醒来,丁一卒轻声说:“老李,不就是要问他一句话么,这样兴师动众的大可不必。而且他还不一定知道,他是经常不在家的。”

“不在家没事,向他的邻居一打听准知道。你没看见这些街坊都是藏不住话的?”李如有也尽量小声,怕邻居会听到。

“我估计不会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准人家真是替什么人做媒,也许是组长太多心了。”丁一卒呆在这里感到很不自由,内心有点不乐意。

“干我们这一行就是要多心,越多心越好,稍有分心,说不定哪天就得脑袋搬家呢。”

“我们总不能就一直呆下去吧,万一他几天不回来,别的不说,我们吃什么呀?就算屋里有米,我们也不能生火做饭。”

“这个实际问题我会解决的,我俩轮流值班,你——”

“少熊,少熊……”隔壁一个老头在大声叫着打断了李如有的话。

原来李如有与丁一卒说话的声音尽管很小,但还是被隔壁听到了。

“老头子,你发梦呓吧,少熊昨晚上一夜没回来呢。”王奶责备老伴说。

“我不是聋子,隔壁有人说话还能听不见,他准是在我们睡熟后回来的。”老头说。

“少熊从不带人回来的,他一个人跟谁说话呀?”王奶不信。

“可能在说梦话吧,他很晚才回来这个时候正在做梦呢。”

“那你叫人家干啥,没准把人家的魂给叫了去。”王奶埋怨说。

隔壁很快又恢复了宁静。但这宁静没有持续多久,老头就开始咳嗽,接着又开始说话。

“听说昨天有人给少熊做媒?”

“我看你快成死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王奶说。

“我一天到晚在麻将馆,没人说我上哪里知道去。”

“那我告诉你吧。昨天来了个中年女人,给少熊说媒。这女人长得可漂亮了,不像个专门做媒的。刘少熊跟她从后门走了一阵,又来了个年轻的女人,更漂亮。好像也是要给少熊做媒。”

“那少熊不就交桃花运了吗?”老头一边咳一边说。

“我也是这么说。”

“老实说,他也该成个家了,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挺聪明的一个孩子。可是这世道,人再聪明也没用,一百个聪明顶不上一个命……”

李如有一惊。原来李曼娥到砚池塘不是找别人,正是找刘少熊!她找刘少熊干什么呢?不行,我得回去向张组长报告。

李如有捅了一下丁一卒,然后拉上被头把两个人一起蒙住。

李如有:“隔壁的话你听到了吗?”

丁一卒:“听到了,李曼娥来这里是找刘少熊。”

李如有:“如此重要的消息得马上回去报告张组长。”

丁一卒:“那就抓紧,等天亮了就走不成了。”

李如有:“你去?还是我去?”

丁一卒:“你去吧。别忘了带吃的给我。要快去快回啊。”

李如有把被子揭开,就听到隔壁那对老人又在说话。

老头子:“这回你听到了吧?好像是蒙在被窝里说话。”

王奶:“我没听到,耳朵有点背。”

老头子:“嗯?怎么又不说话了呢?”

李如有感到隔壁的老头很讨厌,于是赶紧起了床,准备从前门离开,正要开门,就听到隔壁老头在外面说话。

老头子:“大门没挂锁呢,人肯定在屋里。”

王奶:“这门一直是这样,昨天他第二趟回来也是从后门走的。”李如有此刻恨透了这两个老东西,不得已,只好从后门走——昨晚他做了手脚,可以伸出手把后门的挂锁取下。

突然感到膀胱很胀,李如有去了趟茅房来到后门——又听到有人在说话,还是那两个老人。

老头子:“这就怪了,前门插了,后门上了锁,按理说少熊应该没回来,怎么屋里有人说话呢?”

王奶:“一定是你听错了,天还没亮呢,回去睡吧。”

老头子:“我的耳朵很灵的。啊呀,里面会不会有贼?!”

李如有吃了一惊,如果老头子喊来了邻居,那就无法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