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赴宴的日子,梅玄子在西雅酒店设宴款待祖爷。

江飞燕忧心忡忡地说:“鸿门宴,祖爷需谨慎。”

祖爷也在思考,西雅酒店在卢湾区,属于法租界,梅玄子为什么要挑这个地儿?近期梅玄子屡屡在背后捣鬼,这次突然又设宴赔罪,去还是不去?

梅玄子信中交代了,为保证祖爷的绝对安全,他会将自己五岁的儿子寄存在祖爷的堂口,他自己只带两个随从,宴会结束后,等祖爷安全回到堂口,再请祖爷将幼子遣回。

梅玄子有一妻两妾,妻子当年和他一起创立的梅花会,现在依然是梅花会的骨干,那两妾是早期的弟子,后来收房做了妾。五岁的儿子是正妻所生。虎毒不食子,以自己儿子的性命作抵押,看来这次梅玄子是真诚的。

祖爷决定赴宴。

祖爷知道,梅玄子久受梅甫祖老先生教化,已由当初的赌徒变为风雅之人。风雅对风雅,所以这次赴宴,祖爷没带杀气十足的大坝头,更没带口无遮拦的二坝头,而是带上了风度翩翩的三坝头和老实耿直的五坝头。

第二天巳时,祖爷收拾利索后,带着薛家仁和梁文丘直奔“西雅酒店”。

祖爷一行到时,梅玄子已在二楼雅间恭候多时。

祖爷落座,梅玄子叫人上菜。

梅玄子为祖爷斟满一杯酒,说:“祖爷能来,我备感欣慰。”

祖爷微微一笑,说:“神仙请客,小鬼不敢不到啊。”

梅玄子哈哈大笑,道:“法租界环境优雅,政治氛围宽松,中共一大选址在法租界也是看上了这里的政治环境。所以本人才在此设宴款待祖爷。”

祖爷收敛笑容,说:“‘江相派’向来不与圈中的人结怨,‘梅花会’成立以来,我们从未有过越礼之行,不知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惹得梅师爷背后做局,无端刁难?”

梅玄子笑着说:“祖爷哪里都好,就是没有爱国之心。”

祖爷一愣,随即说:“爱国?爱国这两个字从革命党仁人志士口中说出方显血性与民族大义,从梅师爷嘴中说出,岂非笑谈?”

梅玄子摇摇头:“‘江相派’自古以来号称劫富济贫,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折腾自己人?骗好人也罢,骗坏人也罢,骗的都是中国人。你们的老祖宗们当初创立‘江相派’为的是反清复明,汉族人的江山被满族人所占,汉人不服气,这才提出‘反清复明’的口号。几百年来,满汉交融,中华统一,早已没有民族隔阂,要说民族,全中国现在只有一个中华民族,如今‘江相派’依然披着替天行道的外衣大行诈骗之术,不知是替的哪个天,行的哪个道啊?意义何在?目的何在?”

祖爷没想到梅玄子会说出这么一通话,一时间也不知作何回答,过了一会儿,祖爷反问:“既然知道是骗自己人,梅师爷为什么还要成立‘梅花会’?我‘江相派’至少还懂得劫富济贫之理,你们骗来的钱都中饱私囊了吧!”

梅玄子大笑:“祖爷怎知我中饱私囊?‘梅花会’成立十二年来,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除维持堂口正常开销外,所有收入都存于账下,待时机成熟,这笔钱自会有它的用处!”

祖爷也笑了:“梅师爷姑妄说之,我姑妄听之。”

梅玄子看了看祖爷,说:“我且问你,当今像你我这样的‘会道门’,最首要的任务是什么?”

祖爷说:“愿闻其详!”

梅玄子捋了捋胡子,叹了一口气,说:“远的不说,就说这上海滩,十里洋场、大街小巷,祖爷看到了吗,道路两边有多少洋教堂?天主教、基督教比比皆是!国教何在?鸦片战争以来,洋教入侵,国教萎靡,时至今日,洋教发展的信徒遍布全国,数以几十万计。那些神父、教父们在中国买田置地,更甚者,蛊惑老百姓捐赠财产,多年来有多少庙宇道观被捐入洋教,数可计否?就连关帝庙都被捐了!中华一脉,儒释道三教汇集,儒、道二教皆我华夏圣人所创,佛教自汉代移根我国,数千年来发扬光大,堪称国教之一。如今洋教涌入,国教正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地割了,可以再要回来;人死了,后继还有人;信仰如果被人铲了,我们还是中国人吗?国难当头,全国各地的‘会道门’却依然自娱自乐,各扫门前之雪,愚昧否?今春以来,我‘梅花会’大造声势,江淮老百姓纷纷加入,我给他们宣讲道家学理,他们深感我华夏道学并不比洋教的教义差。神父能和上帝对话,为什么我不能和神仙对话?百姓信我,心灵得解脱,修其身而发其善,继圣学而开未来,我何错之有?”

这一席话说得祖爷无言以对。他说得有道理,可祖爷不知他这是肺腑之言,还是装腔作势。

良久,祖爷说:“你以骗术蛊惑百姓,这可不是传递圣人之道!”

“骗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今国难当头,人心浮躁,不搞点神仙下凡之类的东西,谁会信你?”梅玄子说着,向天拱手抱拳,“我自知罪孽深重,苍天可鉴我一片苦心!”

祖爷说:“梅师爷既然要宣扬道学,自己宣扬便是,为什么又要在我‘木子莲’背后捅黑刀?”

“这正是我今天请祖爷来的原因……”

话音未落,房门嘭的一声被撞开,祖爷回头一看,是“精武会”的曾敬武带着大坝头、二坝头一干人等冲了进来。

“祖爷快走!”曾敬武大喊。

话音未落,几个黑衣人拎着枪从走廊里奔了过来,身形闪过门口,抬手冲着祖爷就射。

坐在祖爷身边的梁文丘猛地把祖爷推开,子弹打中梁文丘的左肩。

曾敬武、大坝头、二坝头纷纷开枪还击,双方对打,子弹乱飞,门窗餐具都被打碎。

梅玄子吓得趴在沙发后面,大喊:“怎么回事?”

二坝头上去就踹了他一脚:“去你妈的!”然后一脚蹬开窗户,“祖爷,快走!”

祖爷看了梅玄子一眼,对二坝头说:“不要伤他!”

随即,祖爷拉着梁文丘从窗户跳下,一辆汽车马上疾驶而来。

“祖爷,快上车!”

祖爷扶着梁文丘钻进汽车,风一样疾驰而去,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开车的是个小伙子,祖爷不认识他。那人在后视镜里看了看惊魂未定的祖爷,说:“我是曾教头的徒弟,是他安排我在此守候的。”

“曾教头他们……”祖爷回头看了看车后窗。

“放心吧,我师父武功高强,对这里的地况很熟悉。”

祖爷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边紧张地梳理着发生的一切。

车子一路狂奔回到堂口,祖爷赶快安排医生给梁文丘处理枪伤。

西雅餐厅的枪声渐渐平息,几分钟后,恢复了平静,只留几具尸体躺在包间中。中午时分曾敬武等人也撤回了堂口。

祖爷见所有人都活着回来了,心里略微踏实了一些,赶忙问曾敬武这是怎么回事。

曾敬武狂吞几口茶,将整个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上午祖爷一行出发后不久,曾敬武就来到祖爷府上找祖爷,见祖爷不在,忙问祖爷去了什么地方。

江飞燕说:“祖爷应梅玄子之约,去了西雅餐厅。”

曾敬武大叫一声:“不好!”马上带上大坝头、二坝头等人去了西雅餐厅。

曾敬武为什么这么紧张?因为他安插在吴淞的线人刚刚截获了一份日本人的密电,是一份暗杀名单:

蓝衣戴

斧头王

精武曾

江相祖

……

蓝衣戴,指蓝衣社的戴笠;斧头王,指斧头帮的王亚樵;精武曾,指精武门的曾敬武;江相祖,指江相派的祖爷。

曾敬武在“精武会”内部秘密成立了一个抗日组织,名叫“正甲同盟”。正是正义、正气的意思;甲,取精武会创始人霍元甲的甲字。

这个组织专门窃听日本情报,刺杀日本人和叛国汉奸。自从《淞沪停战协定》签署后,日本在上海站稳脚跟,使之成为重要的侵华基地。曾敬武便在日本人经常出没的吴淞、闸北等地安插眼线,寻找目标,伺机行动。

这天上午,安插在吴淞的细作获取了这份密函,曾敬武看后大惊。他惊的不是自己上了暗杀名单,自己这些年追随王亚樵跟日本人作对,日本人要杀自己很正常,但日本人要杀祖爷,这就匪夷所思了。

曾敬武不知祖爷哪里得罪了日本人,所以就赶忙来找祖爷了解情况,结果江飞燕说祖爷去了法租界,凭着职业杀手的敏感,曾敬武觉得不妙,就赶忙带人赶了过去。这才比对方先一步到达,将祖爷救出。

祖爷听后,陷入沉思:“两年前,在南粤,我和一个叫西田美子的特务打过交道,但当时并不知道她是特务,她多次向我打探九爷的消息,都被我敷衍过去。”

江飞燕听到这儿,说:“祖爷那次是为解我‘越海棠’燃眉之急,不得已才去见西田美子。”

曾敬武这才注意到江飞燕的存在,上午来堂口时情况紧急,根本来不及和江飞燕攀谈。

“这位是?”曾敬武看了看江飞燕。

祖爷赶忙介绍说:“这位就是我经常提及的同为江相一门的南派‘越海棠’掌门人,江飞燕。”又一指曾敬武,“这位就是九爷的得意门生,‘精武会’曾敬武教头。”

曾敬武一抱拳:“失敬。”

江飞燕还礼:“久慕曾教头大名,幸会。”

此时,坐在一旁的二坝头突然发话了:“祖爷,梅玄子的儿子还在这里,要不要弄死?”

祖爷思考了一阵,说:“梅玄子对这次暗杀好像并不知情……”

二坝头说:“不知情?他刚将祖爷约出去,杀手就到了,怎么会这么巧?”

祖爷说:“不会的,谁会拿自己的儿子做赌注?”

二坝头一晃脑袋,大声说:“儿子有的是,死一个怕什么,况且梅玄子三妻四妾的,还可以再生嘛!”

祖爷瞥了他一眼,说:“你该找个女人结婚了。等你有孩子后,就知道这根本不可能。”说完,祖爷让所有坝头都退下了。

祖爷将上午梅玄子的一番话讲给曾敬武和江飞燕听。

听后,曾敬武说:“梅玄子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祖爷点点头。

江飞燕说:“梅玄子这几个月折腾得这么大,难道是国民党高层支持?国民党要打击洋教?”

祖爷看了看江飞燕说:“此事还需燕姐进一步打探。”

江飞燕说:“也好。最近我在国民党密查组搭上一条线,一个叫冯思远的人已经成了我们的棋子。”

曾敬武眼睛一亮:“燕姐在密查组有人脉?”

江飞燕一笑:“全仰仗乔五娘生前的诸多铺垫。”

曾敬武说:“最近日本人和国民党都在找九爷,九爷处境艰难,如果燕姐有国民党那边的一些动态,还望不吝告知,也好让九爷早加防范。”

江飞燕说:“九爷乃国之栋梁,江湖中人无不敬佩,保护九爷,在所不辞。”

正说话间,管家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边跑边喊:“祖爷!祖爷!不好了!巡捕房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几个巡捕闯了进来,进屋后巡视一番,其中一个人问:“哪个是祖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