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差不多十岁那一年,我们家一个亲戚过世了,她是我外公的表姐,我们喊大姑婆。
大姑婆在家里午睡的时候突然就死了,连医院都没去,下午从地里回来的儿子一看,大姑婆已经没了呼吸,哭天喊地地一嗓子吼,全村人就都去了。
那时候农村还没搞火葬,所以但凡上了年纪的老人头等大事都有两件:一件是给自己打一副棺材,也叫作寿材;另外一件事就是给自己选一个宝穴。这大姑婆身前已经给自己办好了两件事,所以死后没多久,就入了棺,只是盖子没盖上,供人吊唁。
因为是我们的长辈,我们自然也是要去的,磕头上香之后就跟表哥表姐一块儿去玩了。头一天晚上表哥喊我早点睡,说第二天晚上有道士过来唱大戏,什么戏呢,道士做法事最大的看点自然就是“过仙桥”了。
话说农村里的丧事,其实还是比较繁琐的,特别是在那个年代,有钱的人家都是以厚为重,什么叫厚呢?棺材板要厚,寿衣要厚,死人盖的被子要厚。
小说里常说穷人下葬一副薄皮棺材,或者就是草席一卷,这都是家里不富裕的象征。这姑婆家在当地也算是个有钱的大户人家,她的棺材自然也是比较讲究的。棺材用杉木做成,用料也是极其讲究:底、盖、两旁各为三,前后和亦各为三。五底,杉板二十块,其数各为五;此为大富人家之象征。
衣衾,有钱人有五领三腰丝绸到底之说,即上衣为五件,下裳为三件,都是丝绸制,其实就是丝绵。前几天我参加一个葬礼,也送了一条被子去,上面标注着:全国统一价,八十八元……
寿衣,一般老百姓为明代服装,圆领、方巾、厚底靴。此即所谓“生降(指生前着现代服装)死不降(指死后仍着明朝服装,最后一个汉族王朝是明朝)”。
死的时候呢,有钱人脸上盖着绸巾,一般老百姓就用大表纸,也就是烧给死人的黄纸一张盖着。
死人的两只拳头要微微握着,拿面饼七枚,用棒子穿着,也叫打狗饼,是说死者去阴间,遇到恶狗之类的,就扔个大饼过去,然后死者嘴里含银元一枚,两只手里也各塞一枚。
死了之后床前点油灯,燃香烛,放一碗倒头饭,鸡蛋两只,全家人都得下跪,如果死者家里有女儿,那么女儿要用大表纸九斤四两的冥钱烧掉。于是遍告亲友,然后就是找人报丧了,报丧那时候还是个脚力活,需要送别人一双新解放鞋,让村里的人穿着去步行喊亲戚,如果有路远的,那报丧的人真得累死,入殓前,给死者穿衣服,这叫小殓。
我们就是由姑婆村子里一个人来报丧的,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小殓,怎么个弄法呢?要请村子里的妇女,先取河水用新毛巾给姑婆擦身,前胸后背各三下,然后梳头,也是三下。
所更换的寿衣,要准备一个斗,斗里面放香油灯盏,灯芯七根,斗上放着竹筛,筛上才可以放寿衣,寿衣披在孝子身上,也就是姑婆的儿子身上,然后才可以给她换上寿衣,再剪掉孝子衬衣领,塞进姑婆的领子里;手和脚都是用丝绵做成的套子套起来,然后就一直要等着仵作或者道士来了。
这姑婆家也自然是请了一个道士,这个道士是隔壁村子里的老道士,平日里靠着给其他人算算命、做做白法事度日,那时候还要姑婆家里的人去请的,要送红包一个,香烟一条,白酒两瓶,白糖两斤,生猪头一个,还有若干布料,这道士才肯来的,架子大得很。
我去的时候道士已经在了,一手拿着铃铛,另外一只手拿着菜刀,菜刀上放着一个碗,然后念着咒——这个咒叫“破煞”,然后把碗里的茶叶伴着米,撒进棺材,大喊一声:起!几个帮忙的人就把老太太给抬进了棺材里。另外的人要马上取床下垫着的稻草及姑婆生前穿的衣服鞋子,放在大门外烧掉,俗称“烧下床草”。死者入棺,就算是大殓了。然后就马上把菜刀和碗放在棺材下面,点上长眠灯,子女开始大哭起来,我们这些小孩就要开始上去磕头了。
晚上,吃过晚饭,表哥就带着我躲在角落里,为了占这个位置近距离观看“过仙桥”,真的是不容易的,因为这时候是禁止小孩子出现的,所以我们也是躲在楼梯间下面。
道士拿来一张靠背椅,上面用衣服穿起来,然后在椅子头上,用棉花扎一个人头,用一块黑毛巾披着,椅子边上再用围裙围起来,表示这个人就是死去的姑婆。之后再用方的桌子六张,列成长形,上面用竹子搭起来,弄成桥的形状。子时,孝子捧着牌位跪地以迎亡灵,道士诵经,大家则扶亡灵就是那把椅子过桥。气氛阴森得要命。
姑婆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大表舅,捧着灵位在前面走,小表舅和表姐扶着椅子在后面走,那个道士在前面带路,闭着眼睛边走边摇铃,那座桥是呈拱形的。道士过去了,大表舅也走了过去,就在大家等着小表舅过去的时候,他却在桥的最拱处摔了一跤,一开始是以为竹子比较滑,那个道士看见了,只能说什么是姑婆还不想走,留恋大家,叫小表舅再重新走一次。
大家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再走一次,这次还是走到同一个位置,再次摔跤;这一回那道士也看不下去了,让表姐、表姐夫和小表姐三个人扶着椅子走,第三次,果不其然的,再次跌倒在同一个位置。
这仙桥走不过去,就意味着这人的魂魄不能进入轮回,这可急坏了在场的所有人,我们小孩子还是在看热闹呢,只是不少大人已经想离开这里了,这种情况是意味着有问题的。
这个场面可是这老道士第一次看见,也是慌了神,便找了麻绳,直接把椅子绑在小表舅的身上,这时候是不能换人的,换了人就说明这个人不是个孝子,那是非常尴尬的。
第四次过仙桥,在同一个位置,等椅子再次到那个位置的时候,整座桥“哗啦”一下倒了,桥上包括道士在内的所有人全部摔在了地上,那把椅子也直接摔得四分五裂。
在场的人赶紧过去扶起他们,除了椅子之外,其他人倒是没事,唯独那个道士,脑门子摔到桌子角上,直接见红了。大家找来毛巾给他捂住,问他怎么办,这时候那老道士已经是不行了,嘴巴里直喊:“不做了不做了,这里有鬼!”说话的时候已经是带着哭腔了,然后捂住头,连家伙什么也来不及收,直接跑了出去。
你说这道士都带头说有鬼跑了出去,剩下的人一下子就炸开了锅,谁还敢留下啊?除了大姑婆家里的人,其他的人,包括我,全部一下子跑了出去。
那天晚上我们是住在外婆家的,还没等到天亮的时候,外婆家大门就被人狂敲,开门的是外公,打开门一看是大表舅,进门的时候两腿都在打战,一把抓住外公就喊:“舅舅,赶紧过去做个伴吧,家里不敢留人,怕得慌,要不明天一早就给出掉算了,这白喜事不敢再做下去了。”
我外公当天也是看见那场面的,虽说明天一早就给老太太拉去埋了是不费事,但一来不合规矩,二来道士都给吓跑了,这以后家里怕是也不敢住人了,他就想起了查文斌,让大表舅等等,去叫了我爸起床,赶紧上查文斌那里看看。
那几年的时间里,我们家跟查文斌联系并不多,他也来过我家几次,每次都是去将军庙那里转转,然后就走了,据说连在家里的时间也不多,谁也不知道他在干吗。
连夜赶到查家,开门的是他那小儿子查良,问他爹呢,查良说在睡觉,刚从外地回家,才歇下不久,赶过去请查文斌起床,我爸对他也是相当恭敬的,如果不是事情紧急,怕也是不敢打扰的。
等了没一会儿,查文斌出来了,披着衣服问我爸有什么事。几年没见,查文斌看上去还是那么精神,我爸把情况说了一遍,查文斌抓起乾坤袋就走,嘱咐儿子看好家,就和我爸动身去了外婆家。
到了外婆家,天已经亮了,查文斌先去了姑婆家看了一眼,然后就出去了,直接去了那个老道士家里,敲开门,作了一个揖,向老道士了解了下当天的情况之后,又去外婆家。
到了外婆家,查文斌说自己要睡一觉,天黑的时候再叫他,另外通知姑婆家,一切照旧,只是不要将棺材封死,天黑了他会过去的。
查文斌说话向来是不怎么喜欢解释的,大家只好照着他的话去做,姑婆家现在已经是没几个人了,村子里的人都不敢去,我们这些小孩子自然也是被叮嘱了,不能去外面乱跑。
等到天黑了,外婆小心翼翼地去叫醒查文斌。吃罢晚饭,我爸忍不住问他是怎么回事,查文斌笑笑说,那个老道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接这差事了,一个跟着仵作学过几年入殓的人,也敢自称是道士。
真假道士的区别其实不在于是否懂得基本套路,而在于手里的家什和道缘!
查文斌就是这样一个人。
当天晚上,大家听说姑婆家又去了一个道士,还是救过小姨的那个,看热闹的人便一群接着一群赶过去。昨天晚上还吓得要死的人,今天也都想去寻刺激一番,不过查文斌是从来不会让别人失望的。昨天的狼狈场面已经重新收拾过了,老太太还躺在棺材里睡着,香还在烧着,下面的长眠灯也还点着。外面看热闹的人已经把脖子都要挤歪了。
查文斌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就差点吓死一半人:把你妈脸上的纸拿掉,免得憋死她了。
大表舅也是摸不着门道,这一个死人还憋死……这道士是疯了吗?
查文斌见他不动,摇摇头上去揭掉了黄纸,再次发话:“男人留下,女人全部各回各家,把大门关上。”一开始那群看热闹的妇女还不愿意走,只是查文斌接下来一句话:“想做替死鬼的可以留下。”说完,宝剑一指刚才拿下的黄纸,蹭地一下纸就烧着了。
女人们一看这本事,不走等下真做替死鬼了,其中一个女人啊的大叫一声就跑,其余的一看,作鸟兽散,生怕留下来成最后一个做了替死鬼。
人都走光后,我们这些小孩,自然也是被驱逐出去,由妇女们领着回家。留下一群老爷们在场,查文斌又发话,今天已经碰过自家娘们的也回去;几个男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在其他人的哄笑中离场了。
关上大门后,查文斌一脸正色地对着现场的人说,等下全部席地而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发出声音。然后,查文斌把棺材里的老太太给抱了出来,放在门板上,又让大表舅给老太太换去寿衣,套上平日里穿的衣服,并且让几个男人把棺材抬走。无奈姑婆的衣服什么的都已经给烧掉了,匆匆找了表姐的衣服给换上后,就躺在门板上,查文斌示意关掉电灯,交代了等下无论出现什么都不要惊恐。接着,摆好案台,法事前不可缺少的几样东西也一一被摆上了台子,只是这一次只有一个灵位和香烛,别无其他。
查文斌也是席地而坐,双手交叉呈打坐状,没过一会儿就入了定,这一段如果非要让我写,我只能以查文斌的角度来叙述这件事,因为外人只是经过了等待之后得到了一个结果,却不知其中的凶险。
其实,查文斌这一招叫灵魂出窍,至于为什么要精壮男子,也是借助他们的阳气,使得自己不至于一去不复返,若不是看在外婆面子上,这一场,他是不想接的,因为,阴曹地府可不是所有人都想下去的。
这事要从那段“过仙桥”开始解释,古人过仙桥就代表是将亲人送到了阴间,从此就是阴阳相隔了,人鬼殊途,送到那里也算是陪了最后一段路。
这姑婆的仙桥三番四次地过不去,其中的原因并不是姑婆不肯走,而是她根本就走不了。
这仙桥乃是通往阴曹地府的,这是凡人阳寿尽了,必经之路,所以由不得你过去不过去,阴差都会押着你走,别说她一个老太太,就是一个杀神,也得乖乖地走这一遭。
原先的那个老道士,充其量只是会做法事的,走走过场,搞搞形式,照葫芦画瓢也能懂点皮毛。可真正与鬼神打交道,别说是他,就连查文斌本人也是没有多少把握,人跟鬼去商量事情,不是说能不能谈事,而是你连找都找不到这个鬼,何来打交道?
查文斌入定,就是去找这个鬼,因为姑婆的阳寿其实是没有尽的,她是被勾了魂,也就是一些枉死的人,阳寿未尽,因为肉身又遭到破坏,不能还阳,魂魄不能进入六界轮回,就在外面飘着,必须找到一个人代替自己受这个苦,才好自己去投胎,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替死鬼。
这姑婆因为生辰八字恰好和某个枉死的人相配,就莫名其妙地在睡觉的时候被勾了魂去,做了这枉死人的替死鬼,因为死后魂魄得在外面替别人飘着,进不了阴间,怎么可能过这仙桥?她就不会走那条路,所以几次三番都过不去。
查文斌也是知道,决定试一试,好在姑婆的肉身尚且完好,若是能找到姑婆的魂魄,再把那个害人的鬼给除掉,姑婆还魂的机会还是有的。
入定之后,查文斌的灵魂暂时离开了人间界,去了鬼界,也就是阴间,至于这本事,这去阴间,自然也不是跟买张火车票一样,需要借助某些法力,不然一旦走了,这肉身没人守着,被其他东西占了或者在那边遇到什么危险,就可能跟姑婆一样永远醒不过来了。
留给查文斌的时间其实很短,因为他还没有那个通天的本事,能够来去自如,用阳气护住本体,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他点的那炷香就是时间表,无论成功不成功,凡间这一炷香结束前,他都必须要回来,否则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这人都是有三魂七魄的,查文斌是看见姑婆身上还有一魄尚在,虽然只有一丝尚在,也可以试试。
话说这查文斌进入阴间之后,先是看了那剩下的一丝魄,这三魂七魄是一体,只要一魄没走,就代表姑婆离开得不远,或者说仍然在挣扎。查文斌做了一个法术——大日如来定三魂,先把这一丝给定在了姑婆的本体,争取时间,随后就直接奔向阴阳路。
就在奈何桥的桥头,查文斌见着了两个阴差押着一个魂准备过桥,这个魂是谁的呢?正是勾姑婆魂的那个,查文斌一把就拦下了。这阴差其实是不管的,只要你们这些野鬼能够找到替死鬼回去交差,才不会搭理你们找的是谁,人死后待遇都一样。
向阴差讲明了原因之后,人家也不愿意,因为那头等着交差呢,怎么能把到手的任务给放弃了?查文斌说姑婆还有二十一年的阳寿,是不会给别人替死的。阴差说,他们只管带人,不管阳寿,说着就要往那头走。
查文斌再拦,阴差就要动手了,毕竟你一个修道之人,敢来我阴间抢魂魄,简直是来找死。这阴差自然也是分个三六九等,这两个阴差算不上什么入流货色,负责抓抓野鬼,都是些小角色,但是查文斌也没那个必胜把握。
查文斌往回一看,那头的香都快要烧没了,再不回去,恐怕自己也得留在这里了,往前一看,那头的孟婆都准备倒汤了,便大喊一声:“阴差莫要走,留下此人!”
那两个阴差哪里肯听他一个小道的,只顾前去。无奈之下,查文斌拿出那祖师留下的天师正道,问道:“两位阴差,可认得此物?”两个阴差停下回头一看,这鬼界的自然这类东西也是知道的,就上下打量这个小道:“这东西为何会在你手上?!你是何人?”
“阴差认得此物?”查文斌本来是想吓唬一下的,没想到对方居然反问他起来,索性就亮出了那柄宝剑。
两个阴差一看此人又亮出一柄宝剑来,直往后退了几步,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说道:“七星剑?仙道不要再说了,不是我们要为难仙道,仙道既然是茅山掌门,自然是懂得阴间的规矩,这人一旦来到此地,还没有能带回去的,不然我们回去交不了差,仙道怕是头顶有三清罩着,也是难走出这冥界的!”
我的乖乖,这大印乃是茅山掌教大印,那岂不是说当年的藏矜法师把掌门之位传给了祖师凌正阳?那……师祖为何又拿了掌教大印却被赶下山?这也太离奇了。
查文斌有了这两个宝贝在手,也是给自己壮了壮胆:“若是我非要带走呢?”说完,举着大印做出就要往前砸下去的动作,那两个阴差见状直护着脑袋,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查文斌一看有效,顿时有了底气,收起大印,看着两阴差。
那两个阴差对视一眼:“仙道若是您一定要带走,只能再给我一个魂魄,我们空手回去,若是上头知晓此事,恐怕仙道也是在劫难逃的!”
查文斌点点头答应:“明日,两位官差再去洪村,一定给两位一个交代。”说罢,收起大印和宝剑,走了过去,又摸出一把冥钱给两位阴差塞上:“两位拿去买些酒喝,小道回去之后,一定会给二位贡上大礼!”
“小的不敢,茅山掌教的东西不敢收受。”推辞一番之后,两个小鬼拿了钱放了人,约定次日再去洪村带人,说罢就一同走了回来。路上,那个倒霉的勾魂野鬼免不了被查文斌和阴差一顿海扁,那野鬼一听是茅山掌教,生怕查文斌给它来一下永世不得超生,交代了自己是采药的时候失足死在牛头山的山脚下。果然在那里,查文斌找到了姑婆的魂魄,再次拜谢过两位阴差之后,就回了阳界。
就在那炷香烧完之后,查文斌从入定中醒来,直奔牛头山脚,大伙儿打着灯笼,终于在一片乱石岗下面找到一具已经腐烂的白骨,其中有人一眼就认出这是邻村的采药人,说是已经失踪好久了,赶紧就去通知那家人过来。
那家人来了之后,一顿大哭,查文斌也不点破,只告诉那家人,回去找个好穴好生安葬,多烧些香纸,便回了姑婆家。这一回所有人都不得进去,全部站在门口。
查文斌要求把姑婆放到床上去,所有人清理现场,恢复成没出事之前的样子,大家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照办,然后约定天亮之前过来。其实查文斌是怕姑婆醒来看见在给自己办丧事,直接吓死过去。
公鸡第一声打鸣之后,天已经微亮,查文斌再和众人前去,率先进去的是大表哥,进去一看,姑婆还躺在床上,查文斌示意他喊一声。
大表哥轻轻地喊了一声“妈”,躺着的姑婆先是手动了一下,然后就睁开了眼睛,又用手揉了揉眼睛,然后问道:“干吗?”
这一下直接炸开了锅,死人活了……这不就是诈尸吗?正在大家准备跑出去的时候,查文斌说没事,你妈只是昏睡过去罢了,根本没死,不信去摸摸。
个别胆子大的上去摸了一把,发现手是热的,姑婆还莫名其妙地看着一群人……
就这样,姑婆算是被查文斌给抢了回来,不过事情却没有结束……
话说查文斌走后,没过几天,就死了一个老头,其实这个老头的阳寿也是未尽的,查文斌算过,他是整个村子里最接近要过世的人,所以就写了他的生辰八字给烧在村口,算是让老头提前升了天。
老头死后,查文斌破例去做了一场法事,也是让那老头可以快点升极乐世界,不过这事让他也是很自责,这种活其实是得遭天谴的,也为他日后的很多事情埋下了祸患。
没过几天阴差托梦给查文斌,告诉他这换命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查文斌以为又来要钱财罢了,就给阴差烧去大量的元宝。这一次换命,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代价会来得那么快,而且是那么大,那么沉重!
查文斌有一双儿女,他小女儿十分聪明伶俐,很是得他的喜爱,因为妻子死得早,查文斌能不出村子就尽量不出,既当爹又当妈,就想把他们两个拉扯大,因为自己从小没了爹妈,所以把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一双儿女的身上,偏偏那小女儿懂事乖巧得很,虽然年纪小,却帮着做饭洗衣,查文斌出门多晚回来,都会留上一桌热饭菜,让他对这个女儿很是愧疚。
那天是那年的大年三十,中午时分,查家女儿拎着篮子去河边洗菜,就那么一个跟斗栽了下去,淹死在不足膝盖深的小河里。等到有人通知查文斌去河边,人已经没了呼吸。查文斌二话没说,抱着丫头的尸体回了家,关起门来,直下阴间要人。
黄泉路上查文斌一路奔袭,还未走到奈何桥,又遇到那两个阴差,他立马就翻了脸,掏出家伙就冲了上去,两个阴差连连求饶,告诉查文斌这事根本不是他们做的,查文斌哪里肯相信,他已经杀红了眼,就是今天把自己葬在这里也要讨回女儿,因为她女儿根本阳寿未尽啊。那两个阴差见求饶不成,只能道出实情:查家女儿就是因为查文斌越过了界,惹恼了上天,才受到的惩罚。这是天劫,根本不是他们的事,要想他儿子没事,最好就此息事宁人,你查文斌就是有再大本事,也不可能逆天而为,再下阴间,下个丧命的就是他的儿子了!
查文斌啊查文斌,英雄一时,鲁莽一世,与天斗,逆天而为,有那么大的能耐吗?自己是什么?不过一个人间小道士罢了。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回来了,看着守在妹妹身边号啕大哭的儿子,查文斌紧紧地搂过儿子,咬着牙齿死死抱住。查文斌就在大年三十,把自己女儿给埋在了妻子的坟边,做道士,到底有什么好啊?爹妈早死,老婆早死,现在连女儿都走了,看着边上唯一的儿子,查文斌发誓要保护好他!
人家都说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女儿出事后,查文斌接到女儿的托梦,告诉他,她是为了给查文斌还半年前的那个债,查文斌半路劫魂,必遭天谴,代价就是她女儿横死在大年三十!
这也算是阎王给查文斌一个警告,人间你称道,阴间我大王!凡事都有个因果报应,有得到就一定有付出。
这件事,给查文斌的打击是很大的,好久,他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并开始思索“道”的含义,也牵出了日后这位道者的好多事迹!
那年查女溺水身亡之后,查文斌把自己关在家里三个月未出家门,此间我们也去探访过,他总是闭门谢客。三个月之后,查文斌破门而出,直奔省城,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这个故事的第一人称,就不能是“我”了,主角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他——最后一个道士:查文斌!
查文斌明白自己触了天怒,可他骨子里不服气,凭什么天就可以左右人的命运,凭什么就不能与天斗?现在看来唯一的破解之道恐怕就是那本《如意册》,传说中的那本书在哪儿,到底有没有那本书,一切都是未知,可是地宫里那些壁画留下的信息,还是给了他一丝希望。将军庙墙壁上遗留下的那些文字或许是个线索,他就是去找考古队老王的。
他把儿子托付给了外婆,让外婆替他照顾一阵子,外婆自然是答应了下来,他留了些财物,外婆也不肯收,抵不过,勉强收起来,说是给他儿子买些衣服。
查文斌风尘仆仆地赶到省城,老王早已经在车站恭候这位在他眼中半人半神的道士。按说他作为一个考古专家,本应该是无神论者,但很多事,是科学没办法解释的,查女溺亡的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接了查文斌,先是给安排到单位的招待所住下。查文斌坐下之后,也顾不上叙旧,只管叫老王带他去找何老,他急切地希望有一点线索。老王也是好客之人,联系了何老之后,三人约定晚上在楼外楼小酌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