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俊与冯万春两人追出后门只见一个黑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之中,二人对视了一下立刻回到屋子之中,只见此时段二娥抱着金龙正在熟睡,而燕云却不知所踪。潘俊长叹了一口气,其实他早应该想到,燕云得知自己的弟弟燕鹰近在咫尺,而且直到现在还在为日本人卖命,以燕云的脾气是一定会去找燕鹰的。

“冯师傅,你与段姑娘和金龙暂且留在这个村子中,我去将燕云找回来!”潘俊想了想接着说道,“如果两天之内我们没有回来的话,你便带着段姑娘和金龙先赶往天水城!”

“好!”冯万春在潘俊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潘俊转身离开了屋子,牵了一匹马从后门出去,向着燕云离开的方向狂奔而去。

从此处一路向北,潘俊快马加鞭狂奔四十余里,宽阔大路渐渐变成了沿河而上的羊肠小路,右边是黑压压的参天古木,而左边是波涛汹涌的黄河天水。天色从昏暗渐渐亮了起来,东方显出鱼肚白的时候,山中忽然下起了一阵浓雾。

浓重的雾气像是滚滚的炊烟从右面的树丛中缓缓流淌出来,将眼前这条小路全部弥漫在浓雾深处。潘俊很早便听闻这黄河秦岭小路有一种极为玄妙的奇观“雾漫山”,谁想今天自己会在此处遇上。

浓雾像是有了质感一般,潘俊只能望见前面一两步的距离,这狭窄的小路只能容得两三人并排而过,胯下的马稍有不慎便有失足坠下的危险,因此潘俊行进得极为谨慎,速度便自然降了下来,眼前是如胶状浓重的迷雾,耳边是滔滔的流水声。就这样仅仅行了百余步,潘俊忽然勒住缰绳,他隐隐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此刻胯下那匹马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危险一般,一双前蹄拼命地在地上乱蹬,潘俊坐在马上冷静地回想着,忽然他终于明白自己感到不对的地方了,那就是耳边那不绝于耳的流水声不知何时忽然消失了。

潘俊顿时感觉不妙,这条小路本应该是沿着黄河直上,一直向北通往甘肃天水,可耳边怎么会忽然连半点儿流水声也没有了呢?潘俊牵着缰绳向后退了两三步,从马背上跳下来,牵着马走在前面,刚迈出四五步,右脚便踩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那石头上满是青苔,脚下一滑顿时觉得身体快速地向下坠。

幸好潘俊牢牢地抓住缰绳,那马感到缰绳拉紧拼尽全力猛抬起头,这才阻止了潘俊继续下落,但人已经悬在了半空。此时那滔滔的水声再次在潘俊的耳边响起,潘俊似乎能隐约地感觉到自己身下的黄河水正虎视眈眈地等待着自己的下落。

潘俊抓着缰绳的手不断用力使身体一点点向上移动,另一只手艰难地抓住布满青苔的石头向上爬行,上面的那匹马低着头拼命地向后撤身,拴在头上的缰绳顺着马头一点点地向外滑落。

正当潘俊那只手牢牢地扣住石头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手上的缰绳终于从马头上脱落了下来,潘俊一只手失去了力道,仅凭着另外一只手艰难地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却再也难以向上攀爬了。

终于摆脱了缰绳的马长嘶一声,咆哮着沿小路向前奔去,只奔出数十步便听耳边传来“扑通”一声巨响,想必那匹马已经落入水中。潘俊有些心痛,不过此刻他自己的安慰也只在旦夕之间,虽然此刻自己还能勉强支撑一会儿,不过如果没人营救的话,坠入黄河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又是那团篝火,黑色的密林中潘俊和时淼淼二人坐在篝火前面,时淼淼一直低着头,眼角上闪烁着泪珠。

“潘俊!”时淼淼说话的时候依旧低着头,望着眼前的篝火,“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潘俊皱了皱眉头,眼前这个女人像是一座隐秘在一层薄纱中的山一样,若隐若现,让人无法捉摸。

“呵呵!”时淼淼笑了笑,不过此时他的笑意里多了几分温情,她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说道,“我会自己去找关于那件事的线索的,如果我找到了,自然就会去新疆和你们会合!”说完时淼淼头也不回地向密林深处走去。

“时姑娘……”潘俊忽然叫道,时淼淼停下步子站在黑暗的树林里,潘俊走上前去拉住时淼淼的手说道,“不管结果如何,我一定会在新疆等你回来!”

时淼淼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松开了潘俊的手,静静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潘俊的脑袋一阵剧痛,早已经麻木的手力道尽失,身体犹如风中的落叶一样飘然下坠。谁知正在此时,一只粗糙的手忽然将潘俊的手腕紧紧抓住,紧跟着一条绳索从上面掷了下来,那绳索上早已经拴成了一个套,那绳套落到潘俊脚下的位置被人稍一用力竟然从潘俊的脚下穿过,径直向上将潘俊的腰牢牢套住,这时那绳子上的力道加大,潘俊觉得身体被人拉了上去。

浓雾依然没有消散的迹象,抬起头只能看见头顶上一个红色的亮点,潘俊坐在路上,身边站着一个老者,这人此时正在将手中的绳子一点点地卷起来,然后挂在腰间。

“小哥,你没事吧!”老者的语气十分平和,刚刚将潘俊从那悬崖下提起来竟然大气也不喘。

潘俊此刻还未完全从刚刚那惊险的一幕中完全恢复过来,他坐在地上喘息了一刻之后仰起头,见眼前那人大概六七十岁的模样,个子不高,身体微弓,骨瘦如柴,虽然是盛夏时节,上身却穿着一件已经露了棉花的黑色棉袄,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精神矍铄。

“多谢!”潘俊拱手道,说罢站起身来刚要走,却被眼前那个老头拦住。

“小哥,你要去哪里?”老者凝望着潘俊。

“实不相瞒,本来我是来追赶一个朋友的,谁知行至此处却遇见这场大雾,马丢了不说还险些命丧于此啊!”潘俊彬彬有礼地说道。

“呵呵,如果小哥此刻继续向前走,说不定走不出百米便会再次坠入悬崖之中!”老者似乎对眼前的迷雾颇为了解,他淡淡地微笑着,“你可知这迷雾的来历?”

“之前晚辈曾听闻有过鬼雾山这一说,每逢黄河入汛之后这黄河沿岸的甘肃一带便会出现鬼雾的天气。人如若进入这鬼雾之中往往迷乱方向,便如同着了鬼打墙一般。多有不善者误入鬼雾,跌下山崖死于非命!”潘俊天生便聪明绝顶记忆超群,虽然这话父亲只是匆匆说过几句便记在了心中。

那老者听了潘俊的话不禁笑了笑说道:“外人也只知其表,不知其里啊!”

潘俊听着老者的意思自是懂行之人,连忙拱手道:“晚辈愿闻其详!”

“呵呵,这鬼雾山确实不错,每逢黄河入汛由于黄河水位上涨,加之这两旁的深山峡谷遮蔽水汽,因此只要太阳一出来,这升腾起来的雾气加之山中的水汽便会融为一体,形成这独特的黄河鬼雾!”老者一面说着一面从腰后掏出一杆水烟,点燃之后吸了两口,谁知那浓雾似是有生命一般,浓烟一起周围的浓烟立刻向周围扩散开去。老者用力地吸了一口烟轻轻吐出,那烟所到之处浓雾远远散开。

潘俊看得出神,老者不禁脸上露出笑意,指着那散开的浓雾说道:“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这浓雾的里!”

“哦?”潘俊一脸惶惑地望着老者。

“人人都知这黄河小径有个鬼雾山,却极少有人知道这内中还有一层含义!”老者故作神秘地吸了一口烟再次吐出,将眼前的那片浓雾驱散,接着说道,“叫做雾打墙!”

潘俊心头越发糊涂,早早听闻有“鬼打墙”一说,这“雾打墙”究竟是指什么?

老者见潘俊似有不解,于是接着说道:“你看这浓雾,看似是雾,其实内中自有玄机!”

经由老者一说潘俊的脑海中闪过了什么,不过这绝不可能,潘俊望着老者犹豫片刻说道:“难道这是逍遥蜂?”

潘俊此言一出,眼前的老者眼睛一亮颇为诧异,眯着眼睛在潘俊身上打量一番,而后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果然如此!”

“难道我猜对了?”潘俊见老人如此吃惊心中早已猜到几分,只见老者眯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如你所说,这浓雾一半是雾,而另一半则是逍遥蜂!”

潘俊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说道:“早听闻逍遥蜂甚是微小,几不可见,而且寿命极短,庄子在《逍遥游》中曾说朝菌不知晦朔,多人以为朝菌便是菌类,实则便是这种极其细微的小虫。它们三更破卵,四更展翅,五更交配,日出则毙!”

老者见潘俊说得如此详细,不禁感叹地点了点头。

“这种细小的虫在死亡之前会被动物身上所散发出的热气或者声音吸引,想必这就是为什么它们会聚集在此的原因吧!”潘俊望着眼前那浓密的黑雾说道,“而且它们死亡之前所散发出来的气味能让人产生幻觉,刚刚我想我便是被他们的气味所控了!”

“小哥,看不出来你对这逍遥蜂竟然了如指掌!”老者吐了一口烟笑着说道。

“只是……”潘俊犹豫道,“只是据古书上记载,这逍遥蜂早已绝迹了,即便在未绝迹之前它们也只是出现在云南、江苏、江西、福建、浙江等地,因为这种细小的虫的食性极为单一,只以洋金花(曼陀罗花)果实为食,难不成这山中……”一个危险的念头闪过潘俊的脑海,他扭过头望着旁边那被浓雾重锁的大山道。

“嗯,你猜得没错,这山中确实有洋金花。”老者将烟袋在旁边的石头上轻轻磕了磕,说道,“多年前不知何人在此处山中种下了洋金花,便招来了这些逍遥蜂!”

“糟了!”潘俊心中暗叫不好,从村子向外便只有这一条路而已,如果燕云也是走的这条路的话势必会遇到这些逍遥蜂,说不定……

潘俊不敢继续想下去,连忙拱手道:“前辈,请问如何才能走出这迷雾呢?”

“呵呵!”老者沉吟片刻说道,“你是不是在找人?”

潘俊迟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是的!”

“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老者追问道。

潘俊连忙点头道:“难道前辈您见过她?”

“哦!”老者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丝失望,说道,“恐怕现在已经晚了,那姑娘进来之时我本想拦住她,谁知她却根本听不进去,驱马便向前奔去,这鬼雾山绵延二十余里,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一旁的黄河之中。”

潘俊向一旁的崖壁望去,虽然看不清河水,那湍急的水流声还是让潘俊的心头猛然一沉,他仿佛听到燕云落水时所发出的“扑通”一声巨响。潘俊连忙摇了摇头,瞥了那老者一眼,然后迈开步子便向前走去,谁知刚走出数步便被老者硬生生拉住。

“小哥,你去哪里?”老者语气平和地说道。

“去找那个女孩!”潘俊望着远处的迷雾说道。

“呵呵,难道你真不想活了?”老者拉住潘俊劝说道,“刚才你不是已经见识过这逍遥蜂的厉害了吗?”

他的话确实有理,说不定自己向前再走数步便会再次被那逍遥蜂所惑,不但找不到燕云,自己也会葬身鱼腹,可是如果燕云真的有什么不测,自己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欧阳雷火呢?

正在他踌躇的时候,老者微微笑了笑说道:“呵呵,小哥,你跟我来吧!”

潘俊微微皱了皱眉,只见老者脸上依然挂着那不动声色的笑意,他点了点头说道:“跟紧我,不然你再迷在这逍遥蜂中,恐怕即便是我也救不了你了!”

潘俊点了点头,只见老者点上一袋烟,双手背在后面,脚下的步伐敏捷而有力,决然不像是个老人,潘俊急忙跟着老人的速度,与其保持一两步的距离。耳边依旧是滔滔不绝的水声,眼前的浓雾像是一层厚厚的油漆,粘住,且找不到半点儿方向。就这样大概有半个时辰左右,渐渐地潘俊觉得耳边的溪水声越来越小,而眼前的浓雾也渐渐散去,隐约可以看到眼前有个小小的山坳,山坳之中荒草丛生,已然没过膝盖,金黄色的荒草在微风中不停地倒伏。

在那荒草的尽头有一座小院,院前是潺潺的溪水,这里宛若是陶渊明的“桃花源”一般无二,在那院子前面拴着一匹马,马的脖子和嘴角依稀留着血迹,趴在地上双眼微闭,潘俊一眼便认出那匹马是燕云的坐骑。

“前辈,那姑娘……”潘俊惊讶地问道。

“她在屋子里!”老者躬身蹲在那匹马的身旁,从一旁的石头上拿了一些草药放在嘴里轻轻咀嚼了一下,然后将那草药敷在那匹马脖子上的伤口处。潘俊停了一刻,向内中走去。

这是一座乡野木屋,走进院子,左边一棵桃树,桃花下放着一盘并未下完的围棋,而右边则是一扇水车,随着那潺潺溪水缓缓地运转。眼前则是一条鹅卵石铺砌而成的小路,潘俊刚一踏上那条小路,顿时觉得有些怪异,脚下的鹅卵石似是精心选择,全部拇指肚大小,凸起寸许,踩在上面,如同轻压脚底穴位。

潘俊不及多想心中只是挂念着燕云的安危,推开木门,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潘俊觉得眼前有些东西忽然晃动了一下,连忙提醒自己清醒过来。这屋子只有一间,摆设也极为简单,一张木桌,一张竹椅,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在窗子旁边放着一张床,而燕云此时正躺在那张床上,领口渗着淡淡的血迹。

潘俊立刻来到燕云身旁,伸手探了探燕云的鼻息,之后轻轻抓过她的左手按在她的穴位之上,只觉其脉象时急时缓,但苍劲有力,身体应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而已,那领口的血迹应该是那匹马的。

直到此时,潘俊方才放下心来,轻轻地将燕云的手放回去,站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在那桌子后面是一个木制的书架,潘俊好奇地走到书架前面,上面横竖陈列着各色古书,其中不乏一些珍贵残本。

正在此时,潘俊用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眼前一闪,一个光点正从窗外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飞来,此时躲避已然来不及了,潘俊心下骇然不敢轻慢,下意识按住手中那发射青丝的盒子,轻轻按动,一枚青丝应声而出,只听“当”一声金属相撞的声音,青丝与那闪光之物相撞擦出一道小小的火花,而那闪光之物虽然迟滞了,但进攻的锋芒却并未停下,潘俊连忙躲闪,那物事从耳边“嗖”地滑过,不偏不倚地钉在潘俊身后的书架之上。

潘俊惊出一身冷汗,这青丝是祖上传下之物,发射的劲道极大,几张之外便可入石三分,而刚刚那件闪光之物似乎力道要比青丝大得多。

他扭过头见书架之上有一枚寸许的钢针,那钢针的一端有一个小小的岔口,自己的青丝已经完全被那岔口锁住,因此并未落下。

正在此时潘俊耳边传来了一声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潘俊扭过头只见刚刚那个老者正微笑着站在门口望着自己,沉吟片刻那老者说道:“木系,潘家?”

潘俊连忙拱手道:“晚辈正是木系潘俊!”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金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人反绑在身后,他抬起头见眼前的桌子前面正坐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生得惊艳异常,眉宇间透露着几分英武之气,此刻那女子正坐在桌子前面自斟自饮。

“你醒了!”女人语气冰冷,亦不抬头。

金顺连忙闭上眼睛,佯装昏迷。那女子嘴角微微上扬,一只手拿着茶碗,另一只手轻轻一抖,一道白光闪过,只见金顺眼前的那把椅子被那白光粘住,瞬间裂开。金顺一惊,连忙睁开眼睛一脸愁容地说道:“姑奶奶,我醒了,我醒了,您有什么吩咐?”

“呵呵!”眼前的女子冷笑道,然后手伸进袖子里,金顺身体微微一颤,唯恐女子会再次抖抖手将自己小命了结了,不一会儿工夫,那女子将一物事从口袋中掏出放在桌子上。金顺双眼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桌子上的物事,几天前金顺从方儒德手中偷偷得到的这件东西没想到竟然会在眼前这个女子的手中。

“怎……怎么会……”其实此刻金顺心中早已经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不用说眼前这女子便是昨夜去燕凤楼中打晕小月仙,抢走那物事的人,而且这女子早已经猜到自己会到这间鸡毛店来找马蛇子帮忙,所以早早便在此处等候自己,只是金顺却不明白既然这女子已经得到了这东西,为何还要告诉自己?

“金顺,我这次来是想让你告诉那个人东西在我手里,水系时家之人绝不会错过那百年之约!”说话之人正是时淼淼,她说完站起身来说道,“如果想拿回去,就让那个人来新疆吧!”

“这……”金顺张嘴似乎要说什么,最后只得眼睁睁地望着眼前人微笑着离开了屋子。

时淼淼穿过后院,推开后门,一辆车已经停在巷口了,她缓缓地走向那辆车拉开车门,那坐在驾驶室上的人正是子午。

“走吧!”时淼淼坐在车上叹了口气说道。

“小师叔接下来准备去哪里?”子午一面发动车子一面说道。

“子午!”时淼淼语气沉重地说道。

“嗯?”子午扭过头有些惊讶地望着时淼淼,“小师叔……”

“我还可以继续信任你吗?”时淼淼这句话像是在问子午,却更像是在问自己。

子午犹豫着点了点头:“小师叔,您还有什么吩咐就和我说吧!”

时淼淼叹了一口气说道:“子午,你还记得城北龙青他们曾经关押过你的那个旧仓库吗?”

子午一愣之后木然地点了点头:“怎么会不记得呢?”

“嗯!”时淼淼点了点头道,“你把我送到那里!”

“啊?”子午闻言颇感诧异地张大嘴巴望着后视镜中的时淼淼,“小师叔怎么会忽然想起到那里去?”

“到了你就知道了!”时淼淼这句话显然不希望子午继续追问下去,子午也便识趣地点了点头,发动了车子缓缓地向城北的方向驶去。时淼淼双眼微闭,一脸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似睡非睡,而子午安静地开着车,时不时抬起头望一眼后视镜中的时淼淼,见她此刻双眼微闭,似是睡着了。

子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低下头继续自顾自地开着车。

“子午,你想说什么?”时淼淼似乎看出了子午的疑问,忽然开口道,子午抬起头望向后视镜,正好与时淼淼四目相对,子午连忙低下头说道:“小师叔……”子午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其实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只有您自己回到了北平,潘俊小师叔呢?”

时淼淼微微地笑了笑说道:“子午,你是不是想问我关于欧阳姑娘的事情!”

子午本意确实如此,只是此时被时淼淼点破,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一脸笑意地说道:“小师叔,那……燕云怎么样?”

“我想燕云他们此刻应该正在赶往新疆的路上吧!”时淼淼说到此处,心里多少有些落寞,如果不是意外地发生那件事,恐怕此刻自己也正与潘俊等人在去往新疆的路上了。

谁知刚想到这里子午便接着问道:“小师叔,为什么你没有和他们一起去新疆啊?”

时淼淼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之后紧紧地闭上双眼,虽然她此刻依旧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但心中却极其矛盾,那件事就像是洪水猛兽一般瞬间将时淼淼吞没其中。

子午开着车子很顺利地离开了北平城,毕竟子午是日本特高课的人,因此虽然现在城门依旧把守严密,但对于子午来说还是不在话下。

车子出了城门便一路向北,行出几里路便来到那仓库前面。这仓库是龙青藏匿货物的地方,门口有几个人端着枪把守着,见到有辆车开过来,这几个人都很紧张。

“什么人?”见子午将车停下其中一个嗓门高的人喊道。

未等子午作答,只见时淼淼轻轻推开车门走了下去,那几个人见眼前这女子立刻脸上堆笑道:“先生,您来了,我们老大在里面等您多时了!”说完几个人将铁门推开,时淼淼扭过头向车内的子午挥了挥手,子午会意地将车开进院落之中。

这仓库原本是一个废弃的木器工厂,有两排厂房,因为久未有人居住所以院子中蒿草丛生,唯有这条坑坑洼洼的小路上有一条新鲜的车辙印,时淼淼走在前面,子午缓慢地开着车跟在后面,此刻早有人进去通报了龙青。

时淼淼刚刚走到第一排厂房前面,那扇大门便被轰然拉开了,只见龙青戴着一副圆形的小目镜,头发油光可鉴,留着一副小胡子微笑着迎了上来说道:“时姑娘,您回来了!”

时淼淼微笑着点了点头,正在此时龙青瞥见推开车门的子午,眉头微皱,不过立刻便微笑着说道:“呵,子午兄弟也来了!”

子午瞥了一眼龙青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龙青,那个人醒过来了吗?”时淼淼一面向里走一面问道。

“嗯,昨天晚上就醒过来了,只是……”龙青皱着眉头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正在这时,一个手下从里面急匆匆地奔出来,那手下脸上和身上都被抓得血肉模糊了,他捂着脸来到龙青面前说道:“老大,那女人又把绳子挣脱了!”

“哎!”龙青长叹了一口气,对自己身后的两个人说道,“你们带他先去包扎一下吧!”

身后的两个人搀着那受伤的手下缓缓离开之后,龙青无奈地说道:“这已经是第三个了,您送来的那个女人自从昨天醒过来之后就开始大吵大闹,实在没办法我只能派人将她绑在床上,谁知进去一个她便如饿虎扑食一般地将那人扑倒在地,又抓又咬!”

时淼淼听了龙青所说颇有几分歉意道:“烦劳你了!”

龙青一听时淼淼如此说,连忙摆手道:“时姑娘您何出此言,能为您和潘爷效劳是我求之不得的!只是……”龙青脸有难色地说道,“只是不知那个女子究竟是何人?”

时淼淼微微笑了笑,却并未作答,跟随龙青穿过走廊,向尽头的一间屋子走去,此刻那间屋子门前的桌子旁坐着几个人,正在无聊地打牌,见龙青过来连忙站起身来说道:“老大!”

龙青点了点头,其中一个手下拿过一把钥匙双手交给龙青:“时姑娘,这屋子里那女子自从醒来之后就像发疯了一样,你可千万小心啊!”

时淼淼点了点头,接过钥匙,走到门前,轻松地将那把铁锁除掉之后略作犹豫,推开了那道门,瞬间一股浓重的霉腐味扑面而来,屋子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电灯,一个女子披散着头发背对着自己靠在墙角。与之前疯狂的举动不同的是,此刻这女子似乎对于来人毫无反应。

子午紧紧地跟在时淼淼的身后走进了屋子,那股强烈的霉味让他皱紧了眉头。

“你为什么要救我?”女人的声音阴冷而低沉,说话的时候始终背对着时淼淼。

“你真的那么想死?”时淼淼的语气冰冷而沉着,她边说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道。

“哈哈!”女人阴笑了两声,子午觉得这女人的笑声让自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瞥了时淼淼一眼见她脸上始终挂着一脸的平静,“即便你救了我,恐怕我也活不了多久!”

“我知道你身上中了毒!”时淼淼叹了口气说道,“但是难道你不想再见见你的孩子吗?”

时淼淼这“孩子”两个字刚一出口,只见那女人身体猛然一颤,声音也激动了起来:“你怎么会知道?”

“潘媛媛……”时淼淼一字一句地说道,“潘俊的亲生姐姐,数年前忽然失踪,实际上是去新疆寻找摄生术的解药,谁知回来的路上却遭遇土匪,从此之后你隐姓埋名。虽然你想让所有人都忘记你,但是有一个人却始终不想让你平静!”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潘媛媛听到眼前这个女子竟然对自己所经历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禁诧异地问道。

“其实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些!”时淼淼长出一口气说道,“我还知道你身上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毒,这种毒每隔半年便需要向那个人寻求解药,否则就会一命呜呼。我想这次你从河南来到北平便是因为解药的事情吧!”

潘媛媛一直沉默着,似乎还在等待着时淼淼继续说下去。

“恐怕是那个人并没有把解药给你,你才会一时想不开心生自杀的念头吧!”时淼淼揣测道。

“就算你说的全对又能怎么样?”潘媛媛哀怨道,“难道你能解我身上的残毒?”

“可是……”时淼淼站起身来争辩道,“你为何不去找找潘俊,也许他会有办法的!”

潘媛媛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这种毒恐怕世上除了那个人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解!”

“究竟是什么毒?”时淼淼不解地追问道。

“恐怕这世上知道这种毒的人都寥寥无几!”潘媛媛轻轻长出一口气说道。

“可即便如此,难道你不希望再见金龙一面吗?”时淼淼用少有的温柔语气说道,“恐怕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尚在人间吧?”

时淼淼的这句话显然刺痛了潘媛媛,她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缓缓扭过头,披散的长发依旧掩饰不住那张被自己刮花的脸,此刻潘媛媛清泪纵横,这几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想念金龙,后来她打听到金龙被将军圃的一个老猎户收养,便总会燃起前往将军圃见一见金龙的念头,而当她想起自己这张半人半鬼的脸的时候,所有的想法都荡然无存了。

因此即便是在安阳旧宅,潘媛媛也只敢在金龙睡熟的时候轻轻地抚摸孩子的脸,她站在角落里盯着眼前的时淼淼,喉咙哽咽半晌之后才说道:“你知道金龙在什么地方吗?”

“嗯!”时淼淼极为肯定地点了点头道,“现在金龙应该和潘俊一起在前往新疆的路上!”

谁知时淼淼口中“新疆”两个字刚一出口,潘媛媛忽然两三步奔到自己近前,紧紧抓着时淼淼的双臂道:“你说什么?你说金龙和我弟弟去了新疆?”

“嗯!”时淼淼点了点头说道,“潘俊想要去新疆寻找虫草师,否则北平城也许就会变成一座死城!”

“不,不!”潘媛媛无力地松开时淼淼的双臂,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只手拄着额头痛苦地说道,“不,不,小俊不该去新疆,他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时淼淼敏锐地追问道,只是此刻潘媛媛似乎根本没有在意时淼淼,依旧自顾自地摇着头,过了片刻她站起身来说道,“你真的能带我去找金龙和小俊?”

“嗯!”时淼淼极为肯定地说道,“你的身体恢复得如何?如果可以的话我们马上便上路!”

可此刻潘媛媛却犹豫了起来,她轻轻地咬着嘴唇瞥了时淼淼一眼,又环顾四周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子午与龙青二人,微笑着说道:“你们两个先出去,我有些话要与这位姑娘说!”

龙青和子午二人对视了一眼,关上门退了出去,此刻这间狭小的房间里只有时淼淼与潘媛媛两个人。潘媛媛一直微微地低着头,双眼出神地盯着正前方,时淼淼则平静地站在潘媛媛的身旁,等待着潘媛媛开口。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姑娘你应该是水系时家的人吧?”潘媛媛虽然与潘俊在安阳旧宅见过一面,但却并未见过时淼淼。

“姑娘果然好眼力!”时淼淼微笑着说道。

“果然……”潘媛媛长出一口气说道,“果然被他猜中了,七十年前湘西时家的人并未全部死于那场离奇的火灾!”

“你口中的他是谁?”时淼淼疑惑地问道。

“七十年前我爷爷听到传言曾经特意前往湘西时家,据说当时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他到的时候眼前只剩下断壁残垣,满目疮痍,据说当时时家七十二口人全部死于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潘媛媛似乎对时淼淼的话丝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爷爷在那里逗留了半个月,最后在一个祠堂看到了那七十二具被烧得不成人形、面目全非的尸体。”

“从湘西回来之后,爷爷便辞去了宫中太医院的职务,离家三年,回来之后闭门谢客,将自己锁在双鸽第的屋子中。除了大伯和父亲之外极少有人见过他,这种生活一直到他忽然辞世为止。”潘媛媛有些哀怨地说道,“在他临死之前曾经与长辈说过,湘西时家那场大火来的太过蹊跷,其中必定另有隐情,他穷尽十数年的经历研究这湘西时家大火之密,却始终找不到原因,但他也坚信时家人应该有后代遗留于世!”

“是的,他猜得不错!”时淼淼语气平和地说道,“当年我祖母已经身怀六甲,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吧!据母亲说,在时家遭遇劫难的前一夜,祖母忽然接到一个陌生人的来信,虽然不知那封信的内容,但是祖母却正是因为这封信才提前一天离开了家,也因此躲过一劫!”

“而之所以会有七十二具尸体的原因却是因为其中有一位是家中雇来的奶娘!”时淼淼接着说道。

“原来如此!”潘媛媛言简意赅道,“时姑娘,我想你带我去新疆绝不是完全出于同情吧!”

时淼淼微微笑了笑,向前走了两步坐在潘媛媛的面前缓缓抬起头说道:“潘姑娘也是聪明人,那我就不兜圈子了,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我猜到了!”潘媛媛打断了时淼淼的话长出一口气说道,“可是这件事我只能告诉一个人!”

“潘俊!”时淼淼早已猜到潘媛媛想说什么,潘媛媛微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