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桌上摆着一副相框,里面放的是我刚上初中那年和姐姐一起去郊外旅行时拍下的照片。回想当日,实在是个奇迹,不太会用相机的我竟主动提出要为姐姐拍照。姐姐欣然答应,兴冲冲地跑向远方,回首时已站在碧绿的草坪中央,我轻轻按下快门,姐姐美丽至极的身影被定格在了远方。

她的马尾随风飘扬,几缕发丝粘在额头前,笑容让人感到舒适放松。也许是因为常年练习舞蹈的缘故,在我抓拍的一刹那,姐姐采用了半跳跃的姿态。一袭长裙随着惯性飘过膝盖,露出洁白而纤细的小腿,浑身散发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活力。

相片洗出来之后,只要是看过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赞叹姐姐的美。而我则昂起头,握住拳头,美滋滋地向大人们炫耀起这是我的作品。可惜的是,那样完美的拍照只出现了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和运气有关,往后的旅程中再没有拍出如此惊艳的作品。因此,姐姐才将这张相片裱进了相框,放到了书桌上。

然而姐姐的遗照却并没有选用此照,父母决定将她高一时的证件照作为灵堂上呈现给众人的最后一面。这个决定令我气愤异常,不过年幼的我无法反驳父母之言,只得拉住外婆的手偷偷哭泣。

爸妈常年在外工作,将我和姐姐寄养在外婆家。因此我和姐姐的感情一直很深,她因病刚刚逝去的那段时间里,我常常忘记此事。早晨习惯于和姐姐一起出门的我,甚至在吃完早餐后还纳闷姐姐今天是怎么了,竟然还在睡懒觉。等推开她的房门,看到书桌上的相框和旁边的一炷熏香时,我才意识到姐姐已经不在了。

之后,我将那副相框拿进了自己的屋子。每天放学回家后,总是喜欢盯着她看上一会。仿佛这样做能够产生一丝精神上的寄托。可我越是想抚平心中的伤痕越是难以克制自己对姐姐的思念。

直到有一天,我在学校门口遇见了几个长得很像姐姐的女生。那是高年级的学姐,她们刚刚练完舞蹈,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些什么。几乎每一个人都梳着马尾,身材苗条纤细。看到她们的时候我仿佛也看到了活生生的姐姐。

啊——对了!姐姐是活生生的人才对,是可以对话的,身体温暖的人才对。而不是相框里的只会露出微笑的纸片。明白了这一点的我,逐渐把对姐姐的思念移情到了和她外表相似的女生身上。这种思念逐渐转化成了一种迷恋,致使我的行为由观望而变成了跟踪。

本来的初衷只是静静地在远方看着她们。然而,没有延续采取这种方法的原因就是——如果被人察觉到总是跟在这些女生的身后,我的行为便很容易被怀疑为不太正常。毕竟哪里会有人每天都和这些女孩顺道呢。这家伙一定是在做奇怪的事情——只要是看到的人应该都会这么想吧?

该怎么办呢?

这样好了,我鼓起勇气做了一个决定,挑一个最像姐姐的人,然后把她带回家,关到姐姐的屋子里。这样一来我就有了活生生的姐姐。

随着年龄的增长,身边像姐姐的人越来越多。毕竟姐姐是在高二那年去世的。在那个年龄段,手边会有大把的女孩子供我挑选。终于,我在班里发现了一个女生。当我看到她的第一眼,竟产生了错觉,简直就像是姐姐重生在我的面前一般。

令人惋惜的是,在高中期间,仅有的一次下手机会被人破坏。由于有了被袭击的先例,之后的一段时间,这个女生身边更是层层保护。高中毕业后,她便音讯全无,彻底消失。如今已是五年过去。在我几乎要放弃此人另寻目标的时候,一则消息传来,我所在的江临市立大学附中要举行百年校庆!

不如趁这个时机在网上发帖,召集当年的同学回来聚会——主意也因此而生。

此时的我正坐在电脑桌前,心里一面不停地重复着以下三点:不能夸张,文字要平滑,看起来像是顺其自然,一面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自己刚刚完成的这封帖子。

文章的大体内容如下:高中毕业五周年,趁百年校庆之际,特邀同学聚会。

当然,这只是文字层面上的意思而已。我的本意还是想要找出那个很像姐姐的女人。一想起她,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心知自己对她的迷恋已经到了无法割舍的地步。不过不光是我,这个女生可是当年的班花,在意她是否会出现的人应该还会有许多吧。

一念及此,平时不爱出汗的我,竟然在这样的大冷天里冒了一头大汗。可能还是有点紧张吧,我习惯性地拿起手边的橡皮,用拇指搓起来——这是我自小就有的习惯,只要紧张就会不停地搓橡皮。

适当的舒缓情绪后,我控制鼠标点击了发送。

接下来,只要等大家观看就好。由于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八点,正值上网高峰,想必校友们很快就会看到帖子的吧?

服务员将饮品端上,是我与严俊河来到咖啡馆的十分钟之后。我点的是咖啡,他则是花茶,在交谈过程中,他夹了三块方糖放进茶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莫名地觉得这个行为似乎和他娱乐记者的身份十分吻合。

俊河的招牌式坏笑和他高中时几乎毫无差别,他用勺子搅了搅茶水,笑着对我说:“韩易,你小子可别想蒙我。表面上是问我去不去同学聚会。其实是想从侧面打听谭雅的消息吧。”

被他说中了心事,我愣了两秒,又故作镇定道:“就算我否认,你会相信吗?”

严俊河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不过说来也奇怪,按照现在如此先进的网络信息。怎么会连个人都找不到呢。”我的言外之意正是指谭雅。

“也是喔。毕业之后虽然各奔东西,有的去外地工作,有的去国外念大学,可多少也应该有点联系才对。我记得当时谭雅并没有考上自己的第一志愿,这样一来说不定是复读了。”

我立刻打消了俊河的猜想:“当时我拿完录取通知书就四处打听过,复读学校里根本就没有谭雅。”

“还说不想打听谭雅的消息,原来从高中一毕业就留心追查。”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脸都红了。还不承认。”

“是咖啡太烫……”虽然对俊河一直揪住我话中的把柄不放而微微动气,但我依然保持着死不承认的作风。

“好啦,饶过你。不过这种找女人的事情当然要问那些女同学。你把我约出来管什么用。”

“还不是因为你和女生们的关系最好。”我实话实说。

“哪有,哪有。”俊河故作谦虚,但从他的脸上我仍然看出了一丝自得。

我乘胜追击:“校友录和通讯群里的帖子看到了吧?上面说让大家尽自己所能找到班里的同学,在下周六校庆时到主楼前的水潭旁集合。然后还列了全班同学的名单,细数一下,似乎除了出国的几名同学外,只有谭雅没什么联络。”

严俊河皱眉道:“韩易,不是我不愿意找。谭雅的情况确实有点奇怪。就算是出国的同学,大家在网上也互有联络。除了通讯软件和电子邮件,社交网上也查不到谭雅的注册讯息。还记得前年那次聚会么,当时很多人都提起了谭雅,可没有一个同学在毕业后和她有所接触。这种情况据我推测只有三种可能。”

没等我问哪三种,他就脱口而出:“要不就是她改名了;要不就是她刻意阻断了联络信息不想和大家接触;还有就是……出,出了什么事故。”

虽说俊河的最后一句话比较委婉,但我还是僵在那里几秒,随即不情愿地提出自己的观点:“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那件事?”

“什么事?啊,你是说……”俊河提问后,显然又明白过来我所指为何。

那是在高三刚开学的某个秋日夜晚。由于还有一年就要高考,学校将晚自习的时间加长到了晚上十点。当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后,同学们纷纷背上书包,互相结伴回家。而我算是个例——每个班都要有负责锁门和清洁卫生的同学,一般来讲担任此职务的都是生活委员。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小被不善言谈的祖父母带大,我的性格相当软弱,这体现在诸多方面,其中一点就是我丝毫不会拒绝别人的要求。

“喂,韩易,篮球比赛开始了,帮我搬一下水桶。”

“韩易,老师让我把历史作业判了,简直麻烦死了,你来帮我下好不好?”

似乎只有不停地为他人解决麻烦,才能确认我存在的价值。渐渐地,同学们连谢谢也不会跟我说,仿佛这些事情变成了理所应当的一样。毫不例外,生活委员也将锁门和打扫卫生这件麻烦差事丢给了我。

我像往常一样拿起扫帚将地面清洁干净,随即又在黑板上涂涂写写——只要教室里没人,我就喜欢在上面毫无根据的乱画。虽说作为高中生来讲有些幼稚,不过也算是一种发泄的手段。一通乱写后,黑板上出现了无数条长度、弯度不一的白线。它们交错在一起,编织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体。接着,我会假装爱拿腔拿调的数学老师的口吻,冲着台下空无一人的座位喊道:“你,算一下这个物体的面积!”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那个晚上,只不过,在我将黑板擦净后,却听到了奇怪的叫声。

是从哪传来的?

好像是什么人在呼救。

我所在的教室在二层,教学楼背后是自行车棚。听声音,似乎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我立刻跑下讲台,打开窗户,向楼下望去……

想到这里,严俊河的话将我的回忆打断。

“你说的是谭雅被人袭击的事情?”

“嗯。”

“很有可能,说不定是被那个跟踪狂吓到了。毕业之后干脆就离开这个城市换了全新的生活。毕竟对方没有被抓到嘛。我记得当时调查后谭雅说,那个跟踪狂似乎跟踪她不是一两天了。当时警方都认定是校外的变态,现在想想,是校内的人也说不准呢!”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严俊河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别有深意地加重了语气。

也许对方表面上是当年的帅气男生,花花公子,其实心里还是很在乎谭雅的吧。我这样想着,随即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一点四十了,距离上班还有二十分钟。不过不要紧,我所任职的公司就在这座写字楼的十层,工作氛围轻松,平常空闲的时候同事们也会经常跑到楼下来喝咖啡。

“昨晚看通讯群里的架势,这次班里来的人可不少。舞蹈三人组的另外两位也确认会来。”

俊河口中的舞蹈三人组是包含谭雅在内的三名女生。当年三人都是校舞蹈队队员,这两位和谭雅的关系也称得上是最为要好。其中一个还成为了严俊河大学时的女友,只不过二人只交往了半年就分开了。

我难得开了个玩笑:“你到时候可别尴尬。”

严俊河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满不在乎地道:“切,怎么会。到时我不但不尴尬,还要再带两个现任女友来。”

“好厉害。两个也能和平共处?”

“绝对没问题。”

“可是仔细一想好像比维护世界和平还难。”

毕竟是许久没见的老同学,话题一离开谭雅,逐渐变得轻松起来。

我在接近两点时起身告辞,抢着结账时却被严俊河拦下。他说待会在附近有个影视明星专访所以还要再坐一坐。

“反正都是公费,可以报销。”严俊河手舞足蹈地说着,这也是他的特色之一,接着又微笑道,“韩易,如果我联系到谭雅或是确认她能来聚会,都会提前通知你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样子不像是在骗我。在道谢后,我转身向电梯走去。

韩易扭头走向电梯的瞬间,我收回了脸上的笑容。

这家伙说话时的口吻依然和高中时一个腔调——卑微、犹豫。不过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那张神经质的脸上竟然多了一丝让人微不可察却又不能完全掩盖的自信。难道说,他是抱着谭雅能在聚会上出现并倾心于他的念头来拜托我找人的?

我连忙甩甩头,将这条莫名其妙的想法驱逐出脑海。一想到这种人竟然也妄图博得谭雅的喜爱,真是让人作呕。

不过事无绝对。毕业后我怎么会想到当年没人愿意搭理的男生竟然成为了国际知名软件公司的设计师?虽说对方只是实习专员,不过据了解,光是这个职位每月的薪水就顶我风吹日晒采访三个月的工钱。

凭什么?

我的自尊心显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因此才强颜欢笑地抢着要结账。至于什么待会在附近有个明星专访,其实也是莫须有的谎话。别说刚才杜撰的一线明星,就连二三线的小人物专访也轮不到我出场。我的工作只是单纯的娱乐报纸文字编辑而已,离跑外记者的距离相差的不只一点半点。

大约又过了五分钟,确认韩易不会下楼后,我叫服务员买单。

可恶!这是金水冲的吗?一杯咖啡和一杯茶就要一百多块。真是心疼,早知如此何必佯装可以报销。

我越是心疼,对韩易的厌恶就越强烈。现在已经两点多了,走回公司还要一刻钟,待会可不能被经理撞到,这个月已经迟到三次,今天下午又无故消失,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扣工资的。

出了写字楼,我点了根香烟,一边抽一边向公司所在的方位走去。

冷静下来以后,事实也逐渐清晰起来——其实归根结底,最让我讨厌韩易的原因还是因为那个吧?

自从高三的袭击事件发生以后,谭雅对韩易的态度有所改变。这让我很难接受,我迷恋的女生竟然对另外一个我瞧不上眼的家伙关护有加。究竟是怎么搞的,谭雅被袭击的那晚一定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别的同学不清楚,别以为我没有注意。我狠狠吸了一口香烟,追忆起那晚的情景,这个情景我只对上学时关系和我最好的石袖说过。

当晚下了自习之后,我像往常一样约了其他班的女生一起回家。我家离学校很近,走路大概需要花十多分钟。之所以约女生,也是当时的习惯。更何况在路上还可以方便我动手动脚。

那时我约的女生是住在同一小区3班的某女。她的身体发育已经和成人没有两样,相貌虽然不及谭雅但也不遑多让。因此和我约会两、三次后就建立了男女朋友的关系。当晚,我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拽着她来到学校后门外的一条小道上。

那是附中通往江临市立大学的林荫路,每隔十几米就会有供路人休息的长椅。我们抱在一起亲吻,互相抚摸,但每当我想再向前迈进一步时却都被对方拦下。我记得那晚,她又拦住我,然后信誓旦旦地问我:“俊河,你是不是对每个女生都花言巧语的?”

正当这句话说完,一声惊恐的尖叫响起。

我和女友都被吓了一跳,随即条件反射般地站起来,互相望望。

“走,去看看怎么了。”我提议。随即我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那应该是在附中里才对。一路上,我们遇到了几个闻声而返的同学和老师。

“哪传来的?”

“据说是二号楼后面。”

“是车棚那边。”

在议论纷纷声中,我来到了自行车棚前。只见十几个同学正围城一圈,还有三个老师正在喊着些什么。其中一位老师的怀中躺着一个女生,她的头部流血,下半身依然摊在地上。

“是谭雅!”不知是谁喊道。

“她的头被人砸破了。”

“去叫救护车。”

一位老师吼着:“来不及了。直接送医院吧。”

“快找保安,是什么人干的!”

我倒抽了口凉气,无心再去管身边的女友,毕竟谭雅才是我心中真正迷恋的对象。可她却被人袭击了!是谁?我下意识地四下观望,随即又抬头向楼上望去,这个动作让我注意到了某人——在漆黑一片的二号楼上,只有四个教室还亮着灯,而我所在的班级漆黑一片。奇怪,刚跑过来的时候还亮着,难道是我眼花?不过借着三层教室的余光,我注意到本班的窗户是打开的。从那儿伸出一个脑袋,正在窥探楼下的情景。不过对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几秒钟后立刻闪身消失。

虽然时间很短,但毕竟只是二层,我还是看清了对方的脸——是韩易没错。他在干吗?是刚刚值日完毕,正准备关灯离开时听到了惨叫,这才从上面偷看吗?为了确认自己所想,第二天我曾经问过他。岂料他却矢口否认,说是值日后走到学校门口才听到惨叫,但因为本身没有爱凑热闹的习惯所以才直接回家了。

这立刻引起了我的怀疑,说不定他就是跟踪谭雅的人。那张神经兮兮的面孔背后说不定隐藏着什么不干净的动机。更何况,根据警方的调查及谭雅的反馈,嫌犯是个瘦小的人。虽说与韩易现在的身材不符,不过在当年,他可是又瘦又矮。

难道说是韩易袭击了谭雅,却没想到谭雅发出了尖叫。随即因为怕有人过来就逃回楼上,又鬼鬼祟祟地向下偷窥众人的反应?

想到此处,我已走了一半的路程,将烟屁随手丢在路边后,我决定打一个电话给同学石袖。

说起来,石袖应该是我高中时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但大学以后因为去了外地上学,导致彼此之间见面机会减少,如今多少都有了些许陌生感。他在高中时就以胆大、聪明而出名。在学校里堪称是让老师最为头疼的家伙。

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前年的同学聚会。当时他给我留了手机号码。如今两年过去,从网络和同学口中都鲜少传来石袖的消息,这家伙到底在干吗?他和谭雅都属于毕业后就神出鬼没的人物,说不定从他口中能套来谭雅的消息。

我拨通石袖的电话。

嘟……嘟……嘟……

没有人接,正当我要挂机的时候,通了。

“石袖,我是严俊河。”

“别一本正经地报名字,手机上会显示你的号码。”标准的石袖口吻,我甚至能想象到他一脸无奈,嫌弃我太笨的模样。

“下周六聚会你来吧?”

“什么聚会?”

“你在网上没有收到消息嘛?校庆外加班里聚会。”

“最近太忙,我好久没上网了。”

与此同时,电话里传来奇怪的响声,似乎是什么东西倒了下来。

“你在干吗?”

“拆柜子。”

“要是不方便的话,我过一会再打给你。”只有在石袖面前,我才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姿态。因为我知道以他的聪明才智很快便能分清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没事,方便得很。你接着说。”

“具体地点我会给你发短信,时间肯定是在周六。你一定要来喔,咱们好久没见,晚上得好好喝一顿。”

不知是不是因为信号问题,石袖那边沉默了好久才有了反应:“我一定会去的。”

“对了,你有谭雅的消息么?”

“谁?”

“谭——雅——”我拉长声音道。

“是高三时出事的那个?我没有。”

“啊?连你都没有。”

“喂,我为什么会有?”

“你们两个人毕业后都神出鬼没的……”

没等我说完,石袖就在电话里大嚷大叫起来:“你这是什么逻辑,猫头鹰还带猫字呢,那能算是猫科动物吗?”

“好了,我错了。对,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给人修表。”

“不可能吧。”因为石袖在电话那头,所以他无法看到我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样厉害的一个家伙怎么可能只是个修表匠。

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语气,石袖很快回答:“我也不敢相信,我小时候的梦想还是当个科学家呢。研究怎么能在小便池尿尿不溅回到身上的那种。咦?有客人来了。”

“那我不打扰你了。”

“好,不啰唆了。还有别的事情没?”

“我都说了不打扰你了。”

没有再见,电话应声而断。我叹口气,如果不是了解石袖的作风,还真会把他当成个无礼之人。随即我走到公司所在的写字楼门口,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在确认附近没有公司同事出现的前提下,迈进了大楼。与此同时心想,待会回到工位,得先和其他同学联系一下,看有没有谭雅的消息。

将严俊河的来电挂断后,我松了口气。但紧接着,还没来得及擦擦额头上的汗珠?那位年约五十,已是半头花白的男士就把表递了过来。

“小伙子,帮忙拆一节表带。”

“咦?当初定制的时候没有量过手腕的粗细吗?”

“没有。因为是送给儿子的生日礼物,想给他个惊喜。前天试戴后发觉还是大了一点。”花白头发提及儿子,露出一脸温和的笑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一定很宠自己的孩子。毕竟他刚刚递给我的这块表就要数万元呢。想必是老来得子吧。

“您儿子多大?”

“十八岁。”

果然,最起码是在四十岁上下才要的孩子。我用特质的小螺丝刀拆开金属表带,趁着他说话的时候抬头打量了一下对方。虽说一头花白,但他双目炯炯有神,身姿挺拔。上身的polo衫是高档货,裤子由于柜台的原因看不太清,但皮带和夹克也都是一家价格不菲的男士品牌的限量款式。

应该是某商业集团的高层吧……

正这么想的时候,对方又发问了:“咦?今天怎么人那么少。”

我微笑着回答:“我们这里每天顾客都很少的。”

“我指的是店里……店员,还有上次接待我的那个经理。”

我耸耸肩,冲办公室的方向道:“刚刚物流公司那边送来了新的展示柜,经理和其他人正在安装。怎么,您找经理有事?那我去喊他出来。”

“不用啦,不用啦。”

我借机转移话题道:“年轻人还是用皮革的表带要好一些呢。毕竟表盘已经很亮了,用金属显得有些怪怪的。”

花白头发露出惊讶的表情:“真是有趣,我儿子也是这个意思,看来还是你们年轻人了解年轻人。你猜他怎么说,他说这个表亮闪闪的,像是暴发户才会戴。”

我将表带重新固定好,擦净表身,又把卸下来的一块放进小纸盒中一并递给对方。

“搞定了。先生,您的表。”

“多少钱?”

我指了指贴在墙上的说明,道:“两周内购买的产品更换电池和简单护理都不需要手工费。”

花白头发像是没有听到,还是将一张百元钞票放在我面前,“不用找了。你这个小伙子挺讨人喜欢的。算是小费吧。”

“谢谢。”我露出惊喜的表情,站起身来目送他离开。与此同时在心中对此人的评价又加了一条:看来还是在国外做生意的,竟然还有给小费的习惯。

直到花白头发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后,我才喘了口气,随即又想起刚才接到的电话。对了,是严俊河打来的。告诉我下周六聚会的事情,另外还问我有没有谭雅的消息。

提起这个严俊河,我对他的印象只能算是一般。不过在上学的时候,他似乎把我当成了知心好友来对待。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奇妙呢。在我眼里,他只不过是个单纯的仅仅能哄骗一下女生的小白脸而已。

我走到卫生间,将刚才修表时沾到的污渍洗净。

洗手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他曾经跟我说过的那个秘密——谭雅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和前女友在林荫路散步。然后听到谭雅尖叫,随即在折回去后发现了在教室内隐藏着的鬼鬼祟祟的韩易,所以他怀疑韩易是跟踪谭雅的变态……

这番话应该是百分之百骗人的才对。

一想到这里,我不由得露出苦笑。为什么我会如此肯定他说的是假话,这是因为那个在窗口偷偷摸摸向下窥视的人根本就不是韩易,而是我。也许严俊河是因为韩易顶替了生活委员锁门的职务,所以才下意识地认定他看到的人就是韩易。

事实上,当晚我为了偷第一次月考的卷子,在自习结束后就溜进了老师办公室。岂料在取卷时窗外突然发出惨叫,着实吓了我一跳。还心想:坏了坏了,窗外有千里眼,隔着墙还能看见我偷卷子。等仔细一琢磨又哑然失笑,估计是外面发生了什么。紧接着我听到一声闷响和一阵疾跑声。想必是两个互相追赶的人吧。

不过既然外面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想必老师也会很快折回。为了稳妥起见,我放弃了偷卷,用配餐卡撬开办公室的门,趁机溜下楼去。然而经过班级门口时,却发现门和灯都开着。

我推开门,将灯关上,这时一阵风吹过——妈的,韩易是怎么搞的,门、窗、灯都不关。虽说我是个问题学生,不过爱护公物为学校节省资源还是懂的,于是走到窗前。此时外面已是喧闹不堪,我颇感好奇,伸出半个头向外窥视,哇——人还真不少。好像昏迷不醒的那个是我们班的谭雅!咦?好像有人注意到我了。快闪人。

想到这里,我肚中不由得暗暗好笑。因为在几天后,严俊河竟信誓旦旦地说他看到韩易在楼上鬼鬼祟祟的,这眼神,真该去医院看看了。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也许真正的跟踪者其实是俊河,他想借我之口把责任推到韩易身上……

我拧上水龙头,直接用衣服将手抹净。再次环顾表店。

准确地说,我现在所在的这家店可不是普通的表店。而是坐落在富人小区外的品牌专营店。店里鲜有顾客光临,据我观察起码这两个月以来每周不会超过十位客人。因为这里的产品价格昂贵,每款都高达上万元,甚至数十万元。

我走到更衣间,将不合身的工服脱掉。随即找到之前已经收拾整齐的背包。要知道,这里面装着价值数百万的名表。为了确认没有疏漏,我戴上面罩,挨个打开更衣室的衣橱,只见嘴巴被胶带黏住,浑身绑满绳子的店经理和三位店员依然扭曲地躺在里面。他们见到彼此后,发出了不甘心的呜呜声,但在我看来,这和大眼瞪小眼没什么区别。

“我要走了。”我冲他们挥挥手。

离开更衣室后,我再次检查了修表室内的指纹是否擦净,并将印有伪装姓名的工牌从墙上撕下。总算大功告成了,为了抢劫这家新开的表店,我蹲了将近三个月。还好之前练习了修表。一想起刚才那个突然出现让我卸表带的顾客,我不禁为自己擦了把冷汗。

校庆典礼结束之后,江临市立大学附属中学02级6班的同学们齐聚在了主楼的喷水潭前。当年的班长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位外表精明干练的女子,她正在组织大家合影留念。

韩易站在最后一排,但心却早已飞到了第一排的谭雅身上。他万万没有想到,谭雅真的会在聚会当日出现。他紧张得不知所措,甚至于没有勇气主动向对方开口攀谈。然而令韩易受宠若惊的是,谭雅竟在拍照结束后向他搭话,并解开了他心底的一些疑惑。

原来谭雅在高中毕业后就随父母去了别的城市。由于之前的遭遇让迷信的家人觉得此名不详,遂在当地改了名字,叫谭晶。谭雅在复读一年后,考上了北方一所大学,并于大三那年出国留学,此次还是看到了网上发布的帖子才决定回国和大家一聚。

“要是你不习惯的话,还是叫我谭雅好了。”她对韩易说,随即又小声道,“这事我还没有告诉别人。不过……那天,真的谢谢你。”

韩易很清楚她所说的那天指的是什么。那晚,他跑下讲台,打开窗户,向楼下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帽衫的身影正压在谭雅的身上,手中举起的一块石头就要向下砸去。韩易目测二层距离地面不是很高,但还是有可能崴伤脚。眼见情况危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翻窗跃下,落地时发出的闷响吓了疑犯一跳。对方反应也够快,也许是没有遮挡面部,竟不敢回头,拔腿就跑。韩易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活动下脚腕后觉得并没有受伤便又向前追去。岂料对方眨眼工夫就钻进了教学楼,韩易很快便跟丢,再次回到现场时,谭雅已被赶来的老师和同学抬走。

由于当年学校设备落后,并没有安装摄像头,因此也无法判断疑犯的面容和去向。在警方的后期调查中,韩易将自己的所见一一告之,但返校后却没有向同学大肆宣扬,一是不善言辞的性格所致,二是不想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谭雅却从警方口中得知是他救了自己,故而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好。这也让从未被同学九九藏书关注过的韩易有了一丝特别的感觉。

不过,真正的罪犯是谁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韩易很久。但仔细一想,就连警方都没有找到线索,他一个非专业人士又能做些什么呢。

“喂,在想什么?”

谭雅的呼唤将韩易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她今天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针织衫,梳着马尾,看起来既清新又富有知性美。

察觉到韩易的目光,谭雅的脸颊微微一红,继而说道:“韩易,其实从刚才聚会一开始我就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咦?怎么了?”

“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就像高中时那会一样,好像是再次被什、什么人跟踪了。我无法形容,总之心里很不安。”

什么!难道说当年袭击谭雅的跟踪狂就在这群人里?韩易觉得后背发凉,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的同学。

是班里的同学么?还是老师?不、不可能是老师,如果是教师的话,那天晚上自己追过去时就会认出对方来的。

其实不用谭雅提醒,他自己也觉得被人盯上了。

韩易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了视线的来源——是严俊河。他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是他吗?

不、不对。不是那种眼神。

严俊河站在远处,虽说左拥右抱,但见到清新亮丽的谭雅主动和韩易攀谈,心里的妒忌之情还是表现在了脸上。他自问对谭雅是真心的,所以才紧紧盯住韩易。他在内心不断地大喊:谭雅!别被韩易的外表骗了!他是骗子!他就是那个袭击你的罪犯!

不过心中的呐喊声越大,俊河就越加动摇——他闭上眼睛,再次重温当年的场景。那张露在窗外的脸真的是韩易吗?自己真的能确定么?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会不会只是当时条件反射般的臆想?

可恶!烦躁之下他推开身边的两个女伴,睁开双眼——

咦?人呢?韩易和谭雅不见了。

“你怎么能确认不是严俊河?”谭雅走在主楼与二号楼的夹角处,随即拐到二号楼后,这里的自行车棚早就不见,改建成了简易的库房。

韩易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发,冲手机里道:“不是那种眼神,那是嫉妒……”

谭雅扑哧一笑,捂住手机轻声道:“好啦,你不是说走到偏僻点的地方说不定能把凶手引出来么。你现在看得到我吗?”

韩易藏在楼层夹角处的缝隙里,说道:“可以看得到。不过我这个方法实在是够笨的,还是算了吧。”

“别,既然来了,我也想试试。实在不行的话就当是玩侦探游戏了。”

“你这就叫童心未泯吧。”

“哼,主意明明是你想出来的。”

“别回头,有人过来了!继续假装打电话。”韩易一面说一面紧张起来,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他正向谭雅一步步走去。

是谁?

谭雅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韩易将手机挂断,从夹角处探出头来,蹑手蹑脚地准备靠近那个男人。他可不能让人伤害到谭雅。

不过单看背影似乎很熟悉。

刚才拍照时见过这件衣服。

究竟是谁?

正当他在脑海中梳理人名时,不知从哪冲出了五六名陌生男子。众人一拥而上将那个接近谭雅的男子按倒在地。

“你们疯了!干吗?”男人的吼叫声唤醒了韩易脑中的名字。他从夹角处走出,望着那张惊慌失措的脸:“石袖?”

怎么会是他!

谭雅被这群陌生人的粗鲁行径吓得面色苍白。后退两步,靠在墙边。吵闹声惊动了主楼前的老师和同学。大家纷纷跑上前来。

一辆警车呼啸而至,那几个陌生人亮出身份,是警察。

同学间响起了议论声。

“石袖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韩易的心中更是惊惧万分,由于藏在夹角处的行为诡异,他也被警察勒令参与调查。他甚至没来得及和谭雅说话就被带上了警车。为何学校里会出现那么多的警察?难道说谭雅这次回来就是想抓住上次没有抓到的凶手,所以才提前向警方打了招呼。怪不得石袖在接近谭雅的一瞬间就被按倒。一定是这样的没错。既然是这样,待会到了公安局,向警察解释清楚就好。不过谭雅是怎么确认当年的凶手一定会出现呢?

在另外一辆警车上,石袖正大声喊着冤枉:“我只是想过去吓唬一下老同学,你们抓我干吗?”

刑警质问道:“上周五下午两点你在哪?”

石袖愣住了,挣脱手铐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原来是因为这个呀——当时的他正在表店里抢劫。

与此同时,同学们围在谭雅身边左一句右一句的安抚起来。

“好了。大家别吵了。”班长甩了甩干练的短发,扶起谭雅,“我去倒点热水给她压压惊,谁扶她到教室里休息一下。”

立刻有两、三个老同学应声而去。其中的一个嘴角微微上扬,用右臂拖住谭雅,左手则缩在袖子里,轻搓着一块橡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