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了,明亮去便利店买了一盒方便面,回来的时候,她把停在门诊楼后的那辆车开到了门诊楼前,并提前装进了一把铁锹。

今天晚上,她必须把尸体弄走。

回到诊室,她把方便面泡了,朝衣柜看看,怎么都吃不下。她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在床上坐下来,等待。

热气腾腾的方便面渐渐变温变凉。

天渐渐变暗变黑。

明亮走出诊室,分别来到其他诊室门口听了听,确定人都**了,这才回到诊室,锁上了门。在摘掉尸体头上那顶头巾帽之前,还有几分钟的储存图像,她充满了好奇,越害怕越想看。她在转椅上坐下来,慢慢打开了电脑……

一片雪花。

她盯着屏幕看了许久,一直没蹦出什么画面,最后渐渐变成了黑屏。

看来,人死如灯灭。

她有些失望,呆坐了一会儿,关掉电脑,站起身来。

到时候了。

她抓起床单,来到衣柜前,深吸一口气,一下把门拽开了。衣柜里的尸体迅速闭上了眼睛。

明亮一惊,后退了一步,把电脑键盘撞翻在地上。

她定睛再看,尸体静静地坐着,姿势跟昨天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肯定是幻觉。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慢慢把剪刀拔出来,扔在衣柜里,又把床单裹在了尸体上,包得严严实实,然后把她拖出来。

尸体的血基本流光了,明亮以为会轻很多,背起之后才知道,她好像比自己还重。

明亮背着尸体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她不知道,她撞翻键盘后,电脑切换成了101的病房监控器,戴着治疗帽的碎花小鳄正在屏幕上看着她。

明亮艰难地走出诊室,楼道里的声控灯并没有亮,关上诊室门之后,一片漆黑。

她一步步朝楼下走去。

经过二楼时,有了光。那个坏了的灯幽幽地亮着。

明亮赶紧拐弯,一脚踩空,跟尸体一起滚了下去。明亮感到天旋地转,身体多处剧痛,她在楼梯中转处爬起来,看见尸体躺在她旁边,床单张开了一些,露出乌黑的头发。

她忍着痛重新把尸体裹了裹,再次背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了一楼。

她感觉身上至少有四处受伤:额头,左手,右膝,后腰。她的嘴角舔到了血,那是额头流下来的。

她很想哭。

走出门诊楼,不远处有两个影影绰绰的人走过来,不知道是职工还是患者,一高一矮,应该是一男一女。明亮没有躲避,她打开车门,笨拙地把尸体塞进去。然后,她钻进车里,迅速把车开动了。

车灯照亮了那两个人,果然是一男一女,他们手牵着手,明亮不认识他们。他们停下脚步,眯眼朝车内看过来。

明亮驾车从他们旁边驶过去,奔向了大门口。

直到这时候,明亮都没有想好,该把尸体运到哪里去。

丢到河里?

埋到山上?

附近没有河,也没有山。

漫漫长路,她将一个人和这具尸体做伴,她缺乏勇气。

忽然,她有了一个想法——也许,把尸体藏在医院里最安全。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个石头凉亭,平时,由于那个老旧的恐怖传闻,很少有人去那个地方,把尸体埋在凉亭下,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明亮掉转车头,朝医院西南角开去。

后座“啪嗒”响了一声,她猛地回头看了看,尸体被床单裹着,静静地横在后座上。现在,明亮都不知道她是面朝上还是背朝上。

到了医院西南角,明亮停下车,把车灯关了。这里没有路灯,一片漆黑。荒草没人修剪,长得更高了,它们纹丝不动。

明亮下车四下看了看,她要确定这里没有人。

看着看着,她愣住了——那个石头凉亭呢?

她慢慢走过去,掏出手机照了照,到处都是荒草,根本不见那个石头凉亭!

她呆住了。想了想,只有一种可能——它被副院长拆掉了。盖这个凉亭是院长的决定,现在院长正要退居二线,副院长已经全面接手医院的工作,他必须否定前任的一些做法,不管正确不正确,以便证明他是个有想法的人,甚至是个果断的改革派。这个凉亭确实没有任何用处,它的存在,只能让那个传闻绵绵不绝,增添医院的恐怖气氛。有了它,这里几乎变成了医院的一个死角。

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明亮决定,干脆把尸体埋在荒草下。假如,副院长上任之后,把这块地利用起来建房子,动工时挖出了这具尸体,大家会认为她就是多年前那个姓李的大夫。目前,院长还是院长,就算副院长有这类想法,近期也绝不可能实现。等挖出这具尸体的时候,说不定早就腐烂了,根本看不出是谁了。

要是再挖出另一具尸骨怎么办?

没人确定这里是不是真的埋着一个姓李的大夫,也许那只是个传闻。

明亮要赌一把。

万一那个传闻是假的,那她就赢了。这时候,明亮有些得意,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她再次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这才一步步走向了她的车。

她正要拉开车门,突然停下了,她想到了一件事,全身突地一麻——传闻说,有个姓李的大夫被人杀害了,明亮就姓李啊!传闻说,那个姓李的大夫是被人用剪刀扎死的,她正是用剪刀扎死了另一个自己!传闻说,后来医院把那个姓李的大夫埋在了医院西南角,现在,明亮正要把另一个自己埋在医院西南角!

明亮要疯了。

时空颠倒,传闻成了预言。

也许,之前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石头凉亭。她把尸体埋了后,医院发现明亮被害,报了警。**在凉亭下找到了明亮的尸体,确认是他杀,却一直查不出凶手。最后,医院猜测,她是被她某个患者杀死的,就算抓住了凶手,由于精神病患者没有自控能力,这个人也会逃脱法律制裁,最后还得被送进弗林医院,成为另一名大夫的患者。为了纪念明亮大夫,医院在埋葬她的地方盖起了一座凉亭……

明亮恍惚了。

医院怎么会发现明亮被害呢?她天天都在正常上班啊。

她的脑袋乱成了一团。在这种情况下,她不敢贸然埋尸体,漏洞太多了,她必须想透彻。

她钻进车里,把车门锁死了。

车里飘着一股生肉的味道,从哪儿来的?她回头看了看,另一个明亮死了,她身上的肉当然是生肉。

明亮忽然感到很饿很饿。哦,一整天了,她没吃过一口东西。

这时候,她忽然确定了,这就是她的车,这股生肉的味道太熟悉了!

天上响起一个惊天霹雳,她好像被击中了,全身一哆嗦。

她猛然意识到,她其实是冒牌的明亮,她把真正的明亮大夫害死了!

顿时,她被恐惧淹没。

很快,这种恐惧的情绪就消散了,她感到了无比欢愉。没人看见,车里的明亮双眼渐渐射出了绿莹莹的光。

她冷静地想到,该吃点儿东西了。

食物就在后座上。

没有人察觉明亮死了,因为另一个明亮还活着。

第二天,她一直没有去食堂,她的车里食物充足。

今天碎花小鳄该出院了。

下午的时候,明亮像模像样地给碎花小鳄写了医生证明,然后去了101病房,把它交到了她手中:“小鳄,恭喜你呀。”

碎花小鳄接过那张证明看了看,并没有表现出喜悦。难道她留恋这个地方?

明亮说:“我帮你把东西收拾一下吧。”

碎花小鳄说:“就几件衣服,都收拾完了。”

明亮说:“谁来接你?”

碎花小鳄说:“我爸。”

明亮一愣:“你爸不是已经……走了吗?”

碎花小鳄淡淡地说:“另一个。”

明亮不好再问什么,就说:“走,我们到大门口等他去。”

两个人走出弗林医院,站在大门口等待。这一天的天气十分晴朗,很多树,很多草,蝉在叫,蛐蛐在叫,却看不到一只。

碎花小鳄一直低着头,静静地阅读那张医生证明,一点儿都不急切。

明亮在旁边打量着她。

终于,碎花小鳄抬起头来,说:“大夫,没什么问题了吗?”

明亮说:“没什么问题了,我保证。”

碎花小鳄好像有点不放心:“真的?”

明亮说:“当然了,你要自信起来。”

碎花小鳄突然说:“我觉得还有问题……”

明亮说:“你认为还有什么问题?”

远处传来了车声,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明亮抬头看去,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

碎花小鳄说:“我爸来了。”

那辆车很快就开到了明亮和碎花小鳄面前,车上的人跳下来,明亮一看,一下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