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几声清脆的掌声在藏宝洞内响起。

掌声余音未绝之际,胡林楠那一嘴带着京片子独特调侃味道的英语便如同连珠炮般地向兰登博士夹枪带棒地射来:“兰登博士,要不然您是当今世界符号学界公推的大腕儿呢,说起话来就是有水平,刚才我恰逢其会地在旁边听了您说的这段上帝之眼和共济会秘史!我真得摸着良心说,棒,真棒!听您说故事,那简直就是听君一席话,省了我几车书啊!”

说到激动处,胡林楠朝着兰登竖起了自己两只手的大拇指。

“不过吗——”胡林楠忽然话锋一转,接着道,“您刚才说得有意思归有意思,但是根本上来说不对。”

“我说得不对吗?”兰登闻言一愣。

“啊,不对,真的不对。简直就算得上大错特错。您分析周亮工留下血眼符号时,犯了就这一副牌得谁跟谁来生搬硬套地臭毛病了。周亮工临死前蘸着血在自己的右额头画上一个眼睛形状的图案,就一定是在暗示跟共济会有关的上帝之眼吗?您在做出这一假设之时,考虑过周亮工本人的生活习惯以及文化背景吗?您刚才自己不是都说了吗?共济会向来都是一个低调的神秘组织,既然是神秘组织就说明一般老百姓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接触到,周亮工只不过是台北‘故宫博物院’一个小小的研究员,他又怎么可能在过去跟共济会有所接触,甚至了解到共济会和上帝之眼的种种联系呢?并在临死前以此来作为向他人指出真凶的手段呢?而且最重要的是,根据周亮工的行程表来看,他用血眼留下的信息是准备让我看由此揭露出真凶身份的,而不是给您这个他根本不知道会被卷入此事的美国符号学家看得。”

“这……”兰登被胡林楠的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搞得哑口无言,瞪大了眼睛。

“没什么这个那个的,其实真相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您将周亮工临死前画在他右额头上的血眼符号按照西方符号学判断为共济会中上帝之眼这件事儿,从一开始就跑偏了、就大错特错了。”胡林楠以他带有强烈调侃味道的独特语气彻底否定了兰登之前的推论。

在胡林楠的这番话说完后,各怀心事的几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良久,直到肖锦汉和林雨嫣不约而同地因为猛地放松了下来各自吐出了一口长气,藏宝室内的安静才被再次打破。

“咳咳!”兰登博士清了清嗓子,然后强笑着,试探性问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怎么称呼?是在哪家研究机构高就,又是从事哪个领域的专门研究工作啊?”

胡林楠露出了他那个仿佛千万年风流传奇到底皆不过是我云淡风轻游戏一场的不羁笑容,挑起右手大拇指向自己的鼻子一指,道:“我叫胡林楠,无门无派无组织,北京四九城内一个靠着在家里写写影视剧和歌词什么的北京纯爷们儿一个。”

“一名影视编剧?”兰登博士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像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符号学的专业人士,凭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又凭什么质疑我的推理和判断!”兰登博士勃然变色。看人下菜碟这种事儿,真实地普遍存在于古今中外各个不同层次的领域。

胡林楠眼见着兰登博士脖子上青筋条条,口沫纷飞地指责自己,不但毫不着恼,反而嘴一咧儿,坏笑地调侃道:“是、是、是,就我这么一个自学成才半路出家的文化工作者,哪可能懂符号学这么高深代表着欧美人文科学最高成就的玩意儿啊?兰登博士按说应该算得上当今全世界符号学界的大拿之一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在今天能有机会见上您一面,这得说是多么大福分啊!要不您受累,也给包括我在内的在场诸位解释解释到底什么才是符号学?”

胡林楠糅杂着强烈北京城市井特色的英语,听得兰登博士颇为茫然。兰登博士转过头求助似的看着自己的美女翻译林雨嫣,林雨嫣则迅速剔出了胡林楠话语中生猛的词语后,最终干巴巴地甩给兰登博士一句:“博士,他想请您解释一下什么是符号学。”

“哦。他刚才说了那么半天的话,翻译过来,意思就这么简单?”兰登博士听完林雨嫣的翻译后多少有点怀疑。

“嗯。就这么简单。”林雨嫣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人才!真是人才!”胡林楠被林雨嫣拿腔拿调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乐了。

林雨嫣闻言别过脸,白了胡林楠一眼。她的眼里既有着小女孩的顽皮也有着成熟女子的妩媚。胡林楠不禁因为林雨嫣看自己的眼神心中一阵小荡漾。

“好吧,那我就来跟你们解释解释什么是符号学。”刚才被胡林楠这样一名非符号学专业人士抢白的兰登博士余怒未消,并没有注意到林雨嫣和胡林楠之间近似暧昧的小交流。他满脸洋溢着一名优秀学者对于学术特有的敬畏之情,娓娓而言道,“我个人认为,当代对于符号学最权威的解释来自伦敦大学研究员肖恩·霍尔兹在《符号学的75个基本概念》一书。他在这本书中说,符号学(Semiotics)是关于记号(Signs)的理论,它源于古希腊文中的‘Semeiotikos’一词,‘本意是记号的解说员’。标记对人类的存在异常重要,它记载了人类所有的沟通形式。

“所以符号学会让研究它的人感到狂喜,觉得日常生活的世界,尤其是媒介的世界,总有一些隐含的秘密,而我们通过符号学可以用正确的工具把它破解出来,从而进入一个广阔的世界。也正是因此,许多学习符号学的学生毕业后在媒介和艺术领域产生了巨大影响;许多符号学家也在数字媒介的建立初期发挥了重要作用。强调文本游戏的符号学的世界观会使他们能够立刻与网络产生共鸣。符号学仍在教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寻找新的可能性,把符号变成新的奇观。”

“哦,经过您这么一说,那我明白了,原来兰登博士您老人家是这样理解符号学的啊!”胡林楠露出一脸夸张的表情,然后故意啧啧称奇似得接着道,“难怪,难怪啦——”

“难怪什么?”兰登博士被胡林楠说一半留一半的话搞得百爪挠心。

“难怪您会在判断血眼符号时会错得那么离谱!”

“什么?”

“兰登博士,虽然您把符号学视为20世纪西方人文科学巨大的发展,但我本人却对符号学持有不同的看法。”胡林楠一改之前的调侃神态,双眼直视着兰登博士正容道,“据我所知,现代符号学起源于文本主义。而文本主义曾经是一种只有研读学者德里达的作品的人才知道的概念,它最大的特色无非就是把整个世界看作一个巨大的文本。

“换句话说,在你们这些符号学者眼里,整个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是作为某种能够可以按照你们理论解读的东西而存在的。不但世界本身是一个向阐释开放的文本,而且一切事物都是一种符号,即‘文本之外别无他物’。而我却认为文本只不过是对这鲜活世界的一种诗意的模仿,无论多么丰富的逻辑符号或是多么精妙的文本结构,都不足以呈现出这个鲜活世界的方方面面与点点滴滴。”

兰登在听完了胡林楠这番话轻轻地摇了摇头,苦笑道:“胡先生,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话,好像是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觉得这句话正好说明咱们两人此时的状况,我想这世界上永远都存在像咱们俩这样的两种人,一种人相信我们可以凭借着科学的手段搞清宇宙中的一切存在,另一种人则觉得无论是宇宙中还是人的心灵里都会始终存在有很大一部分无法用科学之光照亮的地方。不管你怎么看,我觉得符号学在未来一定会成为帮助人类了解大量事件真相和文本本质的一门伟大科学。”

“是吗?那要不这样得了,我一会儿就给您寻摸上一本《周易参同契》或者《天工开物》,您看看如果您不借助当代科学知识,单凭着您的符号学分析方法能从里面研究出什么。”胡林楠很毒舌,却正好一针见血地戳在了符号学的软肋上。

“你——”由于感到受到了强烈的侮辱,兰登博士的脸一下子都气红了。

“我?我怎么样?我还不是就这样,一百多斤肉顶天立地站在你面前呢吗?”胡林楠再次露出了一脸北京顽主混不吝的臭德行。胡林楠边说边趁众人不备朝着站在兰登博士身边的林雨嫣眨了眨眼。

林雨嫣觉得此时的胡林楠就像一个为了吸引自己喜欢女孩的注意力,而故意在课堂上跟老师抬杠的孩子。

想到此处,林雨嫣不由红着脸低下了头。真实年龄已届轻熟女之年的她,也跟所有的轻熟女一样,都会对那些人虽已饱经沧桑但身上却残留有阳光大男孩般顽皮精神的男人,有着一种特别容易生发好感的趋势。

就在胡林楠和兰登博士为了符号学喋喋不休地进行所谓的学术探讨之时,肖锦汉慢慢地踱到自己同事染香的身边。他发现一块明显是从胡林楠衬衫上撕下来的布条包扎在染香的右手上,血正从里面不断地渗出来。

“怎么搞的?”

“没什么,刚才为了救他,在剑潭公园门口替他接了叶三一刀。”染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右手上的伤口,不以为意地笑笑。

“伤重吗?”

“不轻,但我保证叶三伤得比我更重。她只不过砍了我几刀,我最后却用摩托车前轮撞在了她的脸上。”染香边说边舔了舔她丰润的嘴唇。很兽性的姿态。

“叶三的刀,不是那么好接的。”肖锦汉闻言皱了皱眉。叶三作为赫赫有名的台湾地区黑道武斗派的大姐大之一,她带有疯狂味道的眉毛就跟她带有疯狂味道的杀伤力一样在整个道上都赫赫有名。

“当我驾驶着摩托车从堵在路中间几辆车前盖上碾过,终于赶到剑潭公园门口时,我当时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不伸手替胡林楠接住叶三这一刀,要不看着他在面前被砍成个血葫芦。”

“你们俩没事儿惹她这个黑道上的女疯子干吗?何况我听说叶三本人更身负武功绝学!”

染香闻言苦笑道:“这世界上,有的人就算他不惹麻烦,麻烦也会来惹他。我昨晚在圆山饭店说服胡林楠跟我们合作后,就在饭店的12层被叶三手下那帮喜欢穿一身黑的杀手给伏击了。”

“12层?那不就是在圆山饭店秘密通道入口附近吗?如果这些杀手已经盘踞在12层,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肖锦汉听完染香的话不免颇为迷惑。

“胡林楠点了一根儿烟,带我找到了位于圆山饭店顶层的另一秘密通道入口。”

“点了一根儿烟?”

“对,点了一根儿烟。据胡林楠说,圆山饭店曾经在1995年着过一次大火。有关方面在火灾过后重新装修时,怕火灾形成的烟尘污染秘密通道里的空气,故在秘密通道的多个入口处加装了通风设备。因此,烟气在飘过密道入口处时就会猛地扭曲变形,而胡林楠就是根据这一原理带我在圆山饭店顶层找到秘密通道的另一入口的。”

“能够找到连我们国际刑警组织都不知道的密道入口,听起来,这位胡林楠先生很行啊!”听完染香的这番话,肖锦汉对胡林楠的信心不免又增加了几分。除非是真的被逼到绝境,肖锦汉既不想跟共济会这种势力庞大的神秘机构打交道,更不愿意被卷入政治的是是非非。

“这爷们儿,他也许实在是太行了!”染香偷看了一眼胡林楠,然后仿佛自言自语低声说道。她的话很女人,幽幽的、酸酸的。

就在胡林楠和兰登博士两人仍旧为符号学是否算得上是一门科学继续争论不休,染香和林雨嫣则为了各自的心思陷入了情绪纠结,肖锦汉手中的ipad忽然响起了“叮”的一声新邮件的提示音。

在打开新邮件看清了新邮件的内容后,肖锦汉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肖锦汉一脸兴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兰登博士身旁,将ipad递到兰登的手里,微笑着说道:“兰登博士,这幅中国古画是我们同事从死者周亮工的笔记本上找到的。您看画中这名头上戴有眼睛标志方形头巾的长须男子,他方形头巾上眼睛标志的位置是不是跟周亮工临死前将血眼符号画在自己右侧额头上的位置一模一样?”

兰登顺着肖锦汉手指的位置望去,只见在肖锦汉的ipad电脑屏幕上中国古画的右侧位置,一名留着胡须的青年男子,不但赫然头顶上戴着一顶上有明显眼睛标志的黑色布高帽,肩膀上亦挂着一连串上面绘有眼睛标志的圆牌。

“怎么会这样?难道周亮工临死留下的血眼符号,真的不是上帝之眼?”兰登看着肖锦汉ipad中的中国古画不免一时之间傻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