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Z市,已经接近六点了。现在临近冬天,天色早就暗淡下来,罗威下车后,连晚饭也顾不上吃,直接招了一辆的士,把夏莉留给自己的地址告诉司机。

绿茵住宅区并不远,大概只用了二十分钟罗威就到了这里。通过向门卫打听,他很快就找到了8幢701号。

站在门口,罗威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情,正准备敲门,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是罗威医生吗?”

罗威吃了一惊,他愣了片刻,说:“是的。”

“门没有锁,请进吧。”屋里的女人说。

罗威迟疑着推门,果然,门只是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进门后,借着屋里明亮的灯光,罗威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客厅正中、面对着他的女人——她看起来二十几岁,身材苗条、目光沉静。虽然是在自己家中,却穿着整齐的套装——很明显,她猜到今天晚上会有客人要来。

“你就是夏莉吗?”罗威问道。

“是的,罗威医生。”夏莉用手指了指距离她足足有五米远的一张皮椅,“你请坐。”

罗威走到皮椅旁,坐下,将公文包抱在胸前,笑着说:“夏莉小姐,你好像很确信我今天晚上一定会出现在这里啊。”

夏莉耸了耸肩膀。“请原谅,我对你并不是完全不了解。今天早上你跟我打过那个电话后,我就上网去查看了关于你的一些资料。所以,我猜到你一定会立刻就来。”

“哦?”罗威说,“那资料上还介绍了我是个急性子脾气?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够你猜一阵子了。”她答应着,轻轻一笑。

“另外,我刚才仅仅是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呢,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你有些不够细心啊,医生。”夏莉说,“如果你仔细观察一下周围,就能找到门框上方那个微型摄像头了。”她侧过头,用嘴呶了呶后面的玻璃桌。“门口的一举一动我都能从这台笔记本电脑上看到。”

罗威眯起眼睛望了夏莉一会儿,说:“你一直用摄像头观察和监视着门口?为什么要这样做?这里是国家安全局吗?”

夏莉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我可不是一直都这么做,这个摄像头是几天前才安的。”

罗威没有说话,等待着她继续说。

夏莉抬起头来:“先别说这个。罗威医生,你专程从外地赶到我这儿来,到底想了解些什么事?”

罗威看了看周围,微微皱了皱眉头,用手来回比划了一下。“我们非得隔着这么远说话吗?”

“暂时先这样吧。”夏莉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医生,我一会儿再向你解释。”

罗威耸了耸肩,从公文包里拿出记录本,冲夏莉扬了扬手。“这个本子你有印象吧?”

看到这个本子,夏莉的身子不自觉地向后缩,她的脸上出现一种古怪而厌恶的神情,似乎这是只长满毛的大蜘蛛,令她惧怕而反感。

罗威注意到了夏莉神色中的惊惶不安,他能感觉到——夏莉正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过了半晌,夏莉沉静下来说:“是的。”

罗威点点头:“那我就用不着向你介绍这里面的内容了。很显然,这个本子上记录的五个病例是你和严鸿远教授一起经历的,我想知道……”

“等等。”夏莉打断他,“医生,我想你肯定是误会了。”

“什么?”

“你以为这个本子上记录的那五个病人全是来找严教授的?”

“难道不是吗?”

夏莉摇了摇头:“这个本子里记载的五个病例里只有最后两个——也就是肖克和我的那两个才是严教授经历的——而且记录最后一个病例的不是我,而是严教授本人。”

罗威惊讶地张开嘴:“那前面三个呢?”

“这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有一天,严教授交给我一个本子——就是你手上拿的那个本子——那上面本来就记载着三个病例,而严教授叫我把那天他和肖克所做的那般谈话记录当作第四个病例抄到这个本子上。后来……我遇到一系列怪事后,找严教授谈话,他就把我和他的谈话当作第五个病例记录在了这个本子上——就是这样。”

罗威有些惊讶地说:“原来是这样。”

“医生,你果然不够细心。”夏莉说,“你都看完了这个本子,难道没发现后面两个病例的字迹和前面三个不同吗?”

罗威将本子快速地翻阅、浏览了一遍,叹息道:“我那天晚上大概太疲倦了,看见前面三个病例的字迹都一样,就没去注意后面两个。”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罗威缓缓地说:“我本来以为这几个病例都是你和严教授一起在场并经历的。但现在看起来,除开你自己那个,其实你也仅仅只是经历过其中的一个,也就是第四个病例而已……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我就根本不能提供给你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夏莉将话接过去,再叹了口气,“事实上我也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你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所以我在电话里就说了,你根本帮不了我。”

“不,你还是知道些什么的。”罗威抬起头说,“你知道自己身边潜藏着什么危险,这种危险能随时要你的命——所以你才这么谨慎——在门口安装摄像头,甚至连我你都要提防,和我保持这么远的距离说话。”

夏莉痛苦地悲叹道:“这能说明什么呢?我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因为得知前面那四个和我出现类似怪异状况的人都死了——对了,还包括严教授,他也死了!不是吗?所以……我……我相当地恐慌!我每天都活在恐惧和不安之中。我觉得我也逃不掉,我总有一天也会像他们一样死于非命——”

她的语气激动起来,声音中带着哭腔,“要是我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要是我能明确地知道这种危险到底会以什么形式出现,那我还可以想方设法去避免。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只有每天把自己封闭在家里,连街都不敢上——因为我觉得到处都有危险!走在街上,我就像个敏感的神经病人一样……噢,你不会懂的……”

她终于说不下去了,用手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

一瞬间,罗威觉得夏莉就像个受了伤的小女孩一样可怜,他责怪自己刚才的鲁莽,完全没有考虑夏莉的感受。他想走过去安慰她,却又不知道合不合适,只能远远地看着夏莉哭泣,自己心里也有些难受。

过了片刻,夏莉稳住情绪,用手拭擦着脸上的泪痕。“对不起,我……有些失态了。”

“不,该说抱歉的是我。”罗威自责道,“我刚才说话太不注意了。”

夏莉微微摇着头说:“其实你没说错什么,我现在的处境确实就如你刚才讲的那样。”

罗威想了一会儿,说:“你刚才说出现怪异状况的人还包括严教授?那你知不知道,他在死之前遇到了些什么怪异的事?”

“我不知道。”夏莉回忆道,“但我却能肯定,严教授一定也遇到了什么怪异状况,他跟我提起过。但他却说不想让我感到害怕,所以没具体地告诉我——他总是千方百计为我着想。”

“是啊。”罗威点头道,“看得出来,严教授非常在乎你。”

“可不是吗?严教授没有结婚,也就没有儿女。所以,自从四年前我大学毕业后来到严教授的心理咨询室工作,他就一直把我当成他的女儿对待……当他知道我出现异常状况后,着急地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救我。几天前,严教授大概是感觉到自己的时间到了,便不辞而别地离开——我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是去找你,要你帮我,可他却……”说到这里,夏莉又哽咽起来,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罗威赶紧将话题引开:“你有没有想过,严教授来找我,这意味着什么?”

夏莉止住泪水,抬起头来。“什么?”

“我们这样来看。”罗威说,“这个本子上记录的一系列事件,表面上看起来都是怪异莫名、无迹可寻的。但实际上,每个事件都有很多共同点。严教授来找到我后,要我解开这里面的谜,找到解救的方法——这有可能意味着——严教授感觉到这些事件具有某种‘规律’。如果我们能发现这个规律,也许就能找到破解的方法!”

“规律?”夏莉不解地问,“什么规律?”

“你仔细想想,你遇到的那几件事……”罗威翻了翻本子的后面,“就是你养的那几只动物突然死亡的事件里,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吗?”

夏莉阴郁地摇着头说:“严教授也问过这个问题。如果我能发现什么,早就跟他说了。”

停顿了一下,她又接着说:“我家里的那几只动物突然死亡,我觉得根本就是无法想象和预料得到的,完全不是我能控制的事——只是每次发生这种事后,我心里都有一种非常不安和焦躁的感觉,就像是受到了某种警告或暗示,似乎……”

她正说着,突然,头顶上发出“嗞嗞”的声音,天花板上吊着的顶灯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夏莉和罗威同时抬起头,惊诧地注视着顶灯。

向下悬挂着的顶灯灯盘里,一盏灯泡“啪”地响了一声,随即,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掉落到夏莉面前的茶几上。

夏莉看了一眼那东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从椅子上弹起来,迅速向后退去。

罗威赶紧走上前去,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烧焦的壁虎,死状恶心之至,令他的心里也紧紧地抽搐了一下。

夏莉浑身颤抖起来,脸色苍白,她低吟道:“又来了,又开始了……”

罗威正准备安抚一下夏莉,却接触到她惊恐的目光。“医生,我们不能再谈了!”她尖声说,“你必须马上离开!”

“为什么?”罗威不解地问,“我们才刚刚接触到问题的核心,如果不把事情了解清楚,我怎么帮得了你?”

“你本来就帮不了我。而恰好相反的是,你的出现会令我的处境更加危险!”

罗威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望着夏莉。

“罗威医生,我真的非常感谢你。”夏莉说,“可是,我们遇到的这件事情太过诡异,不是常理所能解释的——所以,请你相信我的直觉,照我说的做吧——别再来找我了!”

罗威最后注视了夏莉几秒钟,说:“好吧,你保重。”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记录本装进公文包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