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夫本来对这些街边杂耍没什么兴趣,但无奈赵梦琳兴致极大,将他硬拉了过去。

两人从人堆里挤进去,果然,是耍猴戏的。一个身材干瘦、衣着破烂的小老头,戴着一顶夸张的鸭舌帽,几乎把他的脸挡了一半。他一手举着面锣,另一只手拿着包红布的棒槌。每敲一下锣,地上那只大猴子就做出相应的动作——翻跟头、倒立、踩独轮车……小老头又重重地敲了一下锣,大喝一声:“齐天大圣!”那猴子立刻从包袱里翻出一个“紧箍咒”套在头上,再抓起根棍子,反手一举,模仿起孙悟空来——滑稽的动作逗得周围的人群哈哈大笑。

赵梦琳开心地直拍掌,笑道:“太好玩了!这猴子可真机灵!”

王亚夫撇了撇嘴,说:“没见识了吧?也就你这种从没到过这偏街小巷的千金小姐觉得新鲜,我早就看腻了。”

赵梦琳问:“你以前就看过这猴子表演啊?”

王亚夫觉得好笑:“我不是看过这只猴子表演——但这些耍猴戏的都差不多,大同小异。”

那猴子又演了一会儿,从地上捡起个斗笠,倒转过来,端着它向人群走来。有些人见势就立即离开了,有的人从裤兜里摸出些毛票、硬币丢到斗笠中。猴子端着斗笠到赵梦琳面前,向她讨好地点头示意。赵梦琳正要摸钱包,王亚夫按住她的手,小声说:“别露财。”然后从自己裤兜里掏出两个一元的硬币,扔到那斗笠中。猴子乖张的鞠了个躬,又绕到别人那里讨钱去了。

两人又站着看了几分钟,一个跑得满头大汗的工人挤到他们面前——是刚才那七、八个工人中的一个。他对赵梦琳说:“我还以为你走了呢,原来在这儿看热闹呀!”

赵梦琳问:“怎么,你找到石头了?”

那工人点点头:“找到了,他就在前面过去几条街的一家火锅店里打杂,我一会儿就问到了。”

“太好了!”赵梦琳觉得比她预想的还要快,“你快带我们去!”

那工人带着赵梦琳和王亚夫七弯八拐地过了几条街,在一家叫“廖记火锅”的小店前站住脚,说:“他就在里边呢。”

王亚夫和赵梦琳跟着他往里走,来到厨房后面的一个小院儿。三、四个十多岁的男孩正蹲在地上洗着大盆大盆的肉和菜,这里有一大股生肉味和泔水味,再加上堆集的垃圾经地上的脏水一调和——种种臭味混合在空气中,熏得人想吐。赵梦琳刚一跨进来,就捂住嘴,差点呕了出来。王亚夫也有些受不了,直皱眉头。

带他们来的工人指着其中一个正洗着猪大肠的男孩说:“瞧,就是他吧!”

赵梦琳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他们要找的石头,但她实在是无法忍受这里面的臭味,她捏着鼻子对那工人说:“你叫他出来一下,我们在外边等他。”说完逃也似的离开这个小院。

闲杂工人对石头说:“小兄弟,你出来一下,有人找你。”

石头手里不得空,一边洗着猪大肠一边问:“那两人是谁呀?我不认识。”

“你先出来再说嘛。”闲杂工催促道,“快点儿,先别洗了。”

石头放下手中的活,到水管处冲了下手,走了出去。

在火锅店门口,石头找到王亚夫和赵梦琳,问:“你们找我啥事呀?”

石头身上还有一大股猪大肠的腥味,赵梦琳朝后退了两步,尽量离他远些。王亚夫问:“你叫石头吗?”

“是啊。”

王亚夫说:“你妈进城来找你了。”

“啊?”石头惊诧地问,“我妈进城来了?她在哪儿?”

“她现在在你以前打工的那家‘缘来饭荘’等着呢。我们是帮她来找你的。”

石头困惑地问:“你们是谁呀?我妈怎么认识你们?你们又怎么认得我?”

赵梦琳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他的照片给他看:“这是你妈给我们的,让我们凭着这照片上的模样找你。”

“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赵梦琳说,“你现在就跟我们去见你妈吧。”

“现在可不行。”石头说,“老板交待的事还没做完呢,我得把那些大肠都洗干净才行。”

赵梦琳急了:“我说你这个人怎么是个死脑筋啊!那些事是永远做不完的,你先去见了你妈再回来做不行吗?”

石头摇着头说:“一会儿老板来看到我没把事做完,会怪我的——要不麻烦你们去跟我妈说一声,我把这儿的工作一做完,立马就去找她。”

“你——”赵梦琳有些恼火地说,“你怎么这么犟啊!”

王亚夫说:“算了,我们就在这儿坐一会儿,等着他吧。”

石头又进去继续洗他的猪大肠了。这时,一直在旁边站着的那个闲杂工小声提醒道:“姑娘,人我可是帮你找到了……”

“哦,对了。”赵梦琳从钱包里摸出一张五十元递给他,“谢谢你了啊。”

那工人拿着钱欢天喜地地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轻轻松松地赚到一百块钱,这是他以前从没遇到过的美事。

王亚夫和赵梦琳坐到火锅店里等石头,闲聊着一些杂事。一个多小时后,石头才从那臭气熏天的后院走出来——他洗了手和脸,换上身干净的衣服,看上去清爽了许多。

“让你们久等了,我们走吧。”石头说。

“你一会儿不用上班了?”王亚夫问。

石头摇着头说:“我在六点钟前必须回来。老板说了,那时候客人都该来了,是最忙的时候,我得回来帮忙。”

赵梦琳不屑一顾地说:“你别老是老板长、老板短的。他付你多少工钱啊,你这么死心塌地地帮他干?这又脏又累的活,你还珍惜得很!”

石头默不作声。王亚夫说:“那就快走吧,抓紧时间。”

三个人快速地向缘来饭荘走去,石头的脚步跨得比他俩都大。快到饭荘时,石头老远就看到母亲正站在饭馆门口焦急地张望,他大喊一声:“妈!”然后跑了过去。

石头妈看见儿子跑过来,欣喜地迎上去,捶了他的肩膀一下,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换了个干活儿的地方也不跟家里写封信说一声?害我还以为你在这儿,来了又找不到你!”

石头挠着头说:“不是,妈。我换了好几个地方呢。到现在这家火锅店去了也没几天——我是想安定下来后就跟家里写信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来了。怎么,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石头妈摸着儿子的头说:“没事,就是妈太想你了。还有你爸,别看表面上装着跟没事儿人似的,可心里比我还惦记你呢!这不,今天都是他叫我到这儿来的,非让我亲眼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石头说:“妈,你和爸就别挂念我了,我在城里好着呢。”

母子俩又说了些话,石头妈这才看见王亚夫和赵梦琳还站在一边,她拉起石头的手说:“对了,真得好好感谢你的这两个朋友呀!要不是他们帮忙找到了你,我今天还不得急死呀!”

石头有些发懵地望着王亚夫和赵梦琳,说:“我的……朋友?可是……我不认识他们呀。”

“啥?你不认识他们?”石头妈惊诧地说不出话来,“那……这是……”

母子俩一齐望向王亚夫和赵梦琳,眼睛里充满困惑和疑问。

赵梦琳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街道,说:“我们别在人家店门口站着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吧。前面有家咖啡馆,我们去那儿行吗?”

石头妈有些为难地说:“我只想去我儿子住的地方看看,回去才好跟他爹交差呀。”

石头说:“谢谢你们帮我妈找到了我。可是,你们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呀?”

王亚夫说:“这事说来话长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石头想了想:“要不这样吧,你们要不嫌弃,就跟着我们一起到我住的地方去说话。店里的伙计都忙着,现在那里没别人。”

王亚夫望了赵梦琳一眼,赵梦琳说:“就这样吧。”

石头带着母亲来到自己打工的火锅店,又穿过火锅店门脸儿来到一条狭小、肮脏的后街,这里是典型的贫民区,街道两旁低矮、破旧的平房像病入膏肓的垂死者一样艰难地支撑在地。石头来到其中一间破瓦房前,打开嘎吱作响的木门,招呼母亲和王亚夫、赵梦琳进来。

进门之后,王亚夫和赵梦琳都惊叹于这间十平方米左右的小屋子内,竟奇迹般地挤下了三张高低铺的上下床——除此之外,几乎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四个人艰难地挤进来后,石头指着最近的一个下床请母亲和客人坐下——赵梦琳看了一眼那脏得起印迹的床单,差点儿没呕出来,她尽可能地只擦着一点儿床边儿坐下。事实上,她感觉自己正处于一种扎马步的状态。

赵梦琳和王亚夫都是一辈子没到过这么差的环境中来,他们显然不能立刻适应这里的拥挤、阴暗和肮脏——这还只是心理上的。在生理上,这屋子里潮湿的霉味和脏衣服、臭袜子的恶臭味也熏得王亚夫和赵梦琳几乎希望停止呼吸。

石头把木门掩上,屋子里立即昏暗地如同傍晚。石头妈问:“这屋里没灯吗?”

“有灯,可是得晚上九点以后才有电。所以……只能将就了。”石头窘迫地说。

石头妈突然捂住脸抽噎起来:“儿呀,你说……你到这城里来遭啥罪呀!”

石头慌了,安慰道:“妈,你别哭了。这里住是差了点儿,可老板对我们还是不错的,一个月包吃住还有三百呢。而且吃得也挺好,店里的客人每天都要剩下不少的菜……”说到这里,他骤地停下来。

石头妈望了儿子一眼,哭得更大声了。

眼前的情形让王亚夫有些不知所措,身旁的赵梦琳赶紧岔开话题:“阿姨,别难过了。您还是先听听我们要说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