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的公共汽车颠簸了近两个小时才把石头带进城里,石头这是第二次进城,第一次是在他两三岁的时候,已经模糊得完全没印象了。石头在车上时本来有些晕车,还吐了一次,但出了车站后立刻就没事了——城市里林立的高楼和穿梭的汽车抢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像呼吸新鲜空气一样贪婪地吸收着这繁华的光景。石头自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感觉眼睛不够用。

呆呆地看了好几分钟后,石头回过神来。他知道,必须立刻找一份工作,否则——他摸了摸裤子口袋里那张汗涔涔的20元钱。这是出门前母亲硬塞给自己的——这点钱连应付晚上的吃住都难。

石头看车站四周,这里有不少的饭馆、宾馆和杂七杂八的店铺,他决定就从这一段找起。石头自知大酒店和大宾馆是不可能招收自己的,便选择了一家叫“迎宾餐馆”的小店,决定进去试试。

跨进门后,店内的伙计热情地招呼道:“吃饭吗?请里边坐。”

石头见那人和自己年龄相仿,又生得一副热心肠模样,心头豁然开朗,他快步走了过去。

年轻伙计将菜单递给石头,和颜悦色地问道:“吃点什么,我们这里有……”

“不,不。”石头赶紧摆手道,“我不是来吃饭的。大哥,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还招人吗?”

那伙计望了石头一眼,似乎立刻就明白了,他收起笑容,懒晒晒地说:“不招人了。”

石头像是被这句冰冷冷的话噎住了似的,他愣了几秒,还想问点儿什么,但那伙计已经转过身,招呼另一位客人去了。

石头从这家餐馆里出来,又走进旁边的一家小旅馆。柜台前坐着一个化了妆比不化妆还土的女人,她脸上拍着的粉底能做出一碗汤圆来,那女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放在柜台上的小电视。

石头小心地走过去,那女人斜着瞟他一眼:“住宿?”

石头说:“大姐,我想问问你们这儿还要招服务员什么的吗?”

那女人的眼睛没离开电视,摇着头说:“不招。”

石头不死心,说道:“大姐,我啥都能干,累活脏活我都不在乎。”

厚粉女人“呸”地吐出瓜子壳,不耐烦地说:“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老板。”

石头望了望四周:“那老板什么时候来呢?”

“不知道!”

石头走了出来,心里觉得有些窝火,他又沿街挨着问了七、八家店,居然没一家肯要他。拒绝的理由各种各样:年龄太小、不缺人手、只招女性……

眼看快接近中午,石头开始有点慌了,他这时才发现,真如父亲所说——城里的工作不是这么容易找的。

他走走问问地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个结果,肚子却饿得咕咕叫了。石头走到一条热闹的街,见一家叫“缘来饭荘”的小店正卖着快餐饭,店门口的牌子上写着“三元一盒”,石头走进去,要了一份盒饭,坐在店里吃起来。

石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加上饭量本来就比一般人要大些,一盒饭三两下就吃完了。但他不敢再叫一盒,抹了抹嘴后,石头对门口的老板说:“大叔,收钱吧。”

中年男人走过来说:“三块钱。”

“好。”石头应了一声,手伸到裤兜里掏钱,却什么都没摸到,他站起来,手在两个裤兜里转了好几圈,却楞是摸不到那20块钱,石头急得汗都冒了出来,他叫道:“我的钱呢?”

忽然,他想起之前路过一个拥挤的广场,那里人山人海,身体互相摩擦,难道,是那时候……

饭店老板歪着头,像在欣赏什么表演一样望着石头,他哼了一声:“没钱就算了,别装了。”

石头急了:“不,我有钱的,只是刚才……丢了!”

老板厌烦地挥了挥手:“行了,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走吧,走吧,下次别再来了!”

石头气呼呼地望着老板,他走到一张桌子旁,抓起上面的碗和盘子。

“你要干什么!”老板喝道。

“我不会白吃你的。”石头将碗盘叠在一起,“我没法付饭钱,就帮你干一天活来抵帐!”说完,他又去收拾别桌吃过的碗筷。

老板意味深长地看了石头一会儿,伸出手来招呼他:“先别忙,孩子,你过来一下。”

石头愣了愣,随即走到老板身边。饭店老板这才仔细地端详了他一阵:这孩子生的墩墩实实、浓眉大眼的,身上有股农村孩子未经雕琢的质朴劲——一看就是个踏实本份的人。店老板不禁心生喜欢,他问道:“孩子,你多大了?”

“十五了。”

“一个人进城来的?”

“嗯。”

“进城来干嘛呀?”

石头低下头说:“我本来在乡里念初中,但家里太穷了,连我妹妹上学的钱都没有,我就进城打工来了。”

店老板叹了口气,心里升起一丝怜悯,他又问道:“那你找到工作了吗?”

石头摇着头道:“还没呢,我今天才来,问了好些地方都不肯要我。”

店老板想了想,说:“要不,你就在我这儿干吧。”

“真的?”石头喜出望外,“你这儿还缺伙计?”

“伙计倒是不缺了,但还差个送外卖的。我见你长得挺讨人喜欢的,你就在我店里负责送外卖吧。”

石头问:“什么叫送外卖呀?”

老板说:“就是人家打电话来订餐,我们这里做好,你给人送去就行了。”

石头犯了难:“可是,我对城里不熟悉啊,我怎么找得到那些地方?”

“这没问题。”老板说,“订餐的都是这附近的人,远的不会到我们这儿订。我给你指方向,你一两天就熟悉了。”

“那好!”石头高兴地点头道。

“你一天三餐就在这店里吃,晚上就和我们那几个伙计挤着睡吧。一个月两百块钱,怎么样?”

“啊……”石头没想到包吃住之外还能有两百块的工资,愣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嫌少?你要是干得好还能再涨嘛。”

“不不不……”石头连忙摆手道,“够多了,谢谢您,大叔。”

店老板咧着嘴笑。

从这天开始,石头就在这家小饭店里送起了外卖。他有礼貌,人又实诚,自从他到了店里后,打电话要外卖的人比以前增加了不少。店老板乐得合不拢嘴,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找对了人。

石头来城里已经二十多天了,他给家里写信,告诉母亲自己在这家“缘来饭荘”里找来了工作,过得挺好,叫母亲别担心,到了月底就把钱寄回家来。

这天中午,店老板高兴地对石头说:“石头,你可真是带财运呀。你没来之前,对面那家医院很少在我们这儿订餐——你看,现在他们也要叫我们这儿的外卖了。嗨,这生意是越来越好了。石头呀,你快给他们送去吧。”

“好!”石头问,“医院的哪儿呀?”

“二楼左边第一间,也不知道是病房还是医生的办公室……你去了就知道了。”

“嗯。”石头应道,端起桌子上的大托盘,上面放着好几盘菜、一大碗汤和一盆饭。

过了街,石头抬头看见“市妇幼医院”的招牌,他走了进去,找到楼梯后,小心翼翼地端着菜上二楼。

从楼梯走到二楼的走廊后,石头按照老板说的,找到左边第一个房间,他转过身,一眼望见了这条走廊的尽头——走廊上没其他人。

突然之间,石头觉得头皮一紧,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感觉向他猛扑过来,令他惊骇莫名,他下意识地抱住脑袋尖叫起来。手里端着的托盘掉落下来,碗盘、饭菜撒落一地。

石头的尖叫将病房里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家属全引了出来,他们惊讶地看着这个蜷缩在墙边的孩子和那杯盘狼藉的一地,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女医生走上前去,俯下身问:“孩子,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她伸出手去摸石头的额头。

“别,别!”石头仍紧紧地抱着头,恐惧地向后缩,仿佛那只伸向他的手是什么可怕的怪物般。他大叫道,“别碰我!”

女医生皱起眉,站起来后,困惑地看着他。

过了好几分钟,石头才逐渐回到现实中来,他喘着气,看见身边那摔碎的碗盘和一地的饭菜,似乎自己都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闯了祸。石头竭力思索——刚才究竟怎么了?那突如其来的恐怖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