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巨娃揭开契丹女尸的黄金覆面,让脸如槁木的萨满神女吓破了胆,他闪身躲到墓室边上,随后这个人就突然不见了,直到我掏出手电筒照向墙壁,才看见张巨娃的上半截身子陷在壁画中,剩下两条腿还在用力踢蹬,好像是壁画中的人在动,抓住张巨娃往壁画里拽,这一连串的变故,全部发生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我根本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骇异之状,更是难以言说。
我眼睁睁看着壁画里的人在动,可这辽代古墓在挖开之前,埋在地下长达千年,这么久没通过风,墓室中不该有活的东西存在,除非是古墓中的壁画兴妖作祟,那又怎么可能?
心中耸栗之际,手电筒也拿不稳了,光束晃动中只见张巨娃在壁画中越陷越深,我和索妮儿均想救人要紧,顾不上怕,抛下手中的猎枪、马灯和蛇皮口袋,分别抱住张巨娃的一条腿,拼命向外拉扯。
我们咬紧牙关使出全力,总算把张巨娃的半截身子从壁画中拽出,就看这人满身是血,脸上的皮都没了,面目已不可辨,说不上是死是活,看样子凶多吉少。要说半个人陷进墙壁里,那墓墙上有个窟窿才是,然而墙上的壁画仍是鲜艳完整,只是隆起了一大块,手电筒的光束照过去,能照到那壁画中的一个宫女,在恍惚的光影下,那宫女的脸正从壁画中凸起。
我和索妮儿大吃一惊,这是壁画里的人要出来了?我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停下来看个究竟了,急忙拖着死狗般的张巨娃往后退开,惊慌之余,忘了身后有三具殉葬的干尸,我一脚绊上,身不由己地向后仰倒,头部重重撞到一块硬物,眼前一阵发黑。
我这一跌,正摔在摩羯鱼床上,头下撞到的硬物是兽形石枕,几乎与侧卧了千年的契丹女尸脸对着脸,我心说这好不晦气,急于起身,却连跟手指也不能动,恰似被噩梦魇住了,意识陷进了女尸身后的壁画,也忘了身在辽国古墓中,恍惚间到了那棺椁近前,看那些黄金俑就在身边,我心想这可发财了,我和土地爷索妮儿在山里找上半辈子金脉,怕也是比不过这个金俑,刚想伸手去摸,缠在棺椁上的锁链蓦然断裂,金丝楠木椁开启,露出其中的玉棺,一个披散头发的人推开玉棺从里面匍匐而出,那人血口过腮,四肢僵硬,长发覆面,全身血污,拖出一条肚肠,半截还在棺椁中,转眼到了我面前,我骇异无比,喉咙便似塞住了发不出声,想逃又挪不开腿,只好闭上眼等死。
忽然间,有人把我从尸床上拽起,我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身上的冷汗都出透了,再看是索妮将我拽了起身,契丹女尸身后的壁画并没有什么变化,好像刚才的感受,只是头部撞到兽形石枕之后,意识在那一瞬间让梦魇住了,萨满神女莽古生前做了一个让她到死也忘不掉的噩梦,一千年后,我在这阴森的古墓地宫里,也做了一个同样的梦,虽然短暂,但那恐怖无比的情形,已足够让我记一辈子,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重复前人做过的梦,我当时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寻思多半是契丹女尸厉鬼作祟,我们在古墓里撞上邪了,更想不到萨满神女的千年噩梦会一直缠着我不放。
当时我被索妮儿一拽,登时从梦魇中惊醒,胳膊腿好似灌满了黑醋,酸痛沉重,脑袋也撞得不轻,仍在发懵,手电筒晃动不定的光束下,看到张巨娃仍四仰八叉地躺着,生死不明,墓室侧面壁画中有个宫女的轮廓凸起,好像是那片墙皮在动。
我对索妮儿说:“我不要紧,咱们快逃!”话音未落,头顶上忽然落下一片灰土,抬头一看,只见高处有几个近似麻袋般的物事在动,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但是古墓中色彩鲜艳的壁画,全绘在它们身上,不知何故,此时竟活转过来,自壁画中挣脱而出,留下一个个窟窿,炕沿山老沟下的契丹古墓封土完好,在我们挖开墓道前就没通过风,上千年的壁画中有鬼怪不成?
这么一怔之下,已有一片墙皮般的物事掉落在我们身前,这东西身子扁平,软若无骨,头大而尾窄,形似琵琶,我手中只有电筒,捏着空拳难以应对,便抓起张巨娃扔在地上的山镐,狠狠地横扫过去,却似击中了一条破麻袋,那东西身上带着墙皮,忽然一口咬住了镐头,我心中骇异至极,急忙用力回夺。
这时索妮儿端起猎枪,对准那破麻袋般的物事搂下了扳机,猎枪轰击的声响,在墓穴深处听来震耳欲聋,那东西被猎枪揭翻在地,我感觉手中一松,抢回了山镐,看那镐头上沾满了腐臭的脓水,山镐受其腐蚀,镐头化掉了一半,木柄早已连接不住,我倒吸一口冷气,躲在古墓壁画里千年不死的是何方神怪,竟能吐出强酸般的王水?
索妮儿惊道:“你看……好像是琵琶蛇!”
我想起听土地爷说过此事,相传老年间,东北原始森林和荒原大泽中有琵琶蛇,与其说像琵琶,那东西更像大得出奇的蛤蟆秧子,死后在地下化为枯芝般的干尸,据说此物为世代同体,后身依附在前身的尸体里,遇阳气而活,出生的过程近似爬虫冬眠,感受到天气转暖而复苏,契丹鲜卑等民族视其为神蛇,因为已经绝迹很久了,所以没人能说清这东西究竟是不是蛇,这个名字只是山中猎人故老相传的称呼,也有人说它是蝘蜓。
此刻听索妮儿这么一说,我意识到契丹古墓里的东西可能是琵琶蛇,说不定是契丹人将琵琶蛇的干尸钉在墓墙中,抹以白灰面绘上壁画,地下墓穴阴冷,不动封土也就罢了,若是有盗墓贼闯进地宫,点起火烛加上盗墓贼呼吸的热度,足能使壁画里的琵琶蛇活转过来,把惊扰契丹女尸长眠的盗墓贼一个个吃掉,二老道让我们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离开,显然早知契丹古墓中有神蛇,却担心我们不敢进来盗墓取宝,故意隐瞒不说。
炕沿子山老沟里的痕迹,大概也是琵琶蛇所留,当年老沟里有土鬼吃人的传闻由此而来,我暗骂那贼老道真是个挨千刀的,眼下却是尽快脱身要紧,古墓壁画中的琵琶蛇纷纷爬出,这东西身子前端像张开的破麻袋,比它大得多的东西也能一口吞下,索妮儿手中是条老掉牙的猎枪,我只握着半截镐把,绝难与之对敌,好在多数琵琶蛇刚从壁画中爬出,行动尚不灵活,我们还有机会逃走。
张巨娃先前一头撞在壁画上,让墙中的琵琶蛇张口吞下半截,又被我和索妮儿拽出来,上半身血肉模糊,我们想逃的时候,听他哼了一声,可见还有口活气儿,我不忍把他扔在古墓里被琵琶蛇生吞活吃,当即和索妮儿倒拖了张巨娃的大腿往外跑,那条装着冥器珍宝的蛇皮口袋可来不及捡了。
我一脚踢翻放在地上的马灯,灯油流出来,呼地一下冒起一片火,倒拖着张巨娃,借机逃进墓道,此时埋在壁画里的琵琶蛇相继挣脱,契丹古墓位于炕沿山下的一片簸箕形洼地中,上面覆盖着淤泥水草,下面是个土丘,墓室挖在土丘里,四壁砌砖搭柱支撑,那些琵琶蛇爬出壁画,在墙上留下不少大大小小的窟窿,土丘外的泥水立时涌入古墓,古墓之下也是深不可测的泥沼,半没在淤泥中的土丘中,突然灌进大量泥沙,立时向泥沼深处沉去。
我和索妮儿相顾失色,想不到今天竟要陪着古墓中的契丹女尸,陷入大泽深处,只怕再过一个千年,也难有复见天日的机会。
土丘中的古墓涌进泥水,沉向大泽深处,最初下沉之势尚缓,我们求生心切,拖着半死不活的张巨娃拼命往外逃,手里能扔的东西全扔了,狂奔至墓道洞口。
二老道等得心焦,进了墓道正往里面张望,他见我们只拖着血肉模糊的张巨娃,那蛇皮口袋却不在,就明白出什么事了,按捺不住贪心,给手心里一口唾沫,抄起火把想往墓道里走,他可能不知古墓中的变故,以为什么东西都怕火,带上火把逐开怪蛇,随手抓上两件珍宝再出来,总不能身入宝山空手而回,这贪念一起,早把他祖师爷当年立过的誓忘了,却又看出情形不对,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我和索妮儿带着张巨娃逃到此处,累得喘成了一团,惊魂未定,话也说不出了,还没顾得上告诉二老道,后半截墓道突然垮塌下来,整个让淤泥埋住了,二老道站得位置靠里,在那伸着脑袋往里看,发觉墓道塌陷为时已晚,我眼瞅着他让泥石埋在辽墓之中,拿倒斗的行话说是“土了点儿了”。
我和索妮儿用力将张巨娃托上盗洞,转头看见二老道被活埋,心中均是一寒,可我们立足的地方,已经快让淤泥没过了膝盖,只得爬出墓道,耳听西风呜咽,眼见黄草连天,白云当空,之前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好像从没发生过,只有沼泽里咕咚咕咚的冒着泡,那是古墓沉入泥沼深处的动静,没多会儿也不见了,山下仅剩半段被淤泥塞满的墓道。
经过这些事,我深知瞎老义所言不虚,盗墓取宝起了贪念准要人命,那二老道也算有些手段的盗墓贼了,只因一念之差万劫不复,我们也险些送掉性命,张巨娃脸上的皮肉掉没了,昏昏沉沉人事不省,幸得索妮儿找来一些菩萨草,给张巨娃裹好伤灌下药汤,吊住一口气得以不死,我和索妮儿架着他一步步往外走,走到半路上,朔风夹雪直扑人面,不到片刻,已是漫天皆白,自古道“胡地六月便飞雪”,这话是一点不错,我们没有御寒之物,只得加紧赶路,在天气变得恶劣之前,终于走出了这片吃人不吐骨头的草海,把张巨娃送到诺敏河的一个屯子里将养。我将二老道给的钱和在墓门上抠下的鎏金铜疙瘩,全留给了张巨娃,又找地方给二老道烧了些纸钱,超度这老贼一场。
回到林场之后,索妮儿不敢跟她爷爷隐瞒,进老沟盗墓这件事让土地爷知道了,老头吹胡子瞪眼地数落索妮儿,还轮着棒子要打她,我只好把事情揽在自己头上,但是我也怕土地爷的倔脾气,借故先回家一趟,想等老头子气儿消了再说,返程火车从一个林场附近的小站出发,告别前来送行的索妮儿,我一个人坐在车厢里若有所失,闷极了无聊,翻看手头的一册旧书打发时间,那是二老道祖师传下的阴阳宝笈,内容不止山形水势阴坟阳宅,也有入地寻龙算命解梦之类,二老道被活埋在炕沿山古墓,可他这本祖传阴阳宝笈还放在外面,我在他背包中找火柴时翻了出来,我想带回去给瞎老义,之前未级细观,坐在火车里才有机会翻阅,我先看了看那些所谓的风水形势,这跟瞎老义说的并无太大出入,只不过多了图解,看起来更容易领悟,等翻至道家解梦的部分,我立刻想到了老沟古墓中的壁画。
我在火车上反复看了几遍道家解梦的秘诀,可是壁画中萨满神女莽古在一千年前做过的那个噩梦,根本无解,这次听信二老道的鬼话,去炕沿子山老沟盗墓,实在是倒霉透顶,事后想起来,也要怪自己草率鲁莽,但是敢做就要敢当,没什么可抱怨的,又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怎知这千年的噩梦才刚刚开了个头,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