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香波王子和梅萨来说,这是“七度母之门”,“七度母之门”终于开启了。
对警察和大部分喇嘛来说,这是炸药之门,炸药终于找到了。
对既是公门警察又是门隅黑剑的碧秀来说,这是玛吉阿米来过的地方,作为“金刚佑阻”,她很可能留下了仓央嘉措后代的名单。
但是香波王子和梅萨却没有预期中的喜悦。香波王子诧异得一屁股坐到了身后梅萨的脚上。梅萨“哎哟”一声,一把撕住他的肩膀,浑身哆嗦。
香波王子说:“我们发掘到了什么?我们要的不是这个,是伏藏?”
梅萨也说:“是啊,我们要伏藏,伏藏。”
他们并不是要搜寻炸药的,他们假装知道埋藏炸药的地点,不过是想借碧秀以及警察的力量发掘“七度母之门”的伏藏,没想到最后发掘出来的真的是炸药。
智美手伸进胜魔卦囊,摸出卦象万花筒的羚羊角,再看看。没错啊,仍然是“露娜街的玛吉阿米,荡铃子上的露珠”。玛吉阿米出现在露娜街,露娜街就是“鲁纳羯”即黑龙王,而“荡铃子上的露珠”代表了情歌,情歌又用“酒”昭示了开门的方法,一切都衔接得天衣无缝,怎么可能不是遗言是炸药呢?
碧秀喊起来:“局长,炸药找到了。”
局长带着两个消防队员走过来,低头看着:一张色彩暗淡的大幅唐卡铺在地上,唐卡上是一管一管的黄色油纸包装的炸药。那些炸药组成了一个和仰光门同样宽大的“心”形图案。
局长嗅了嗅淡淡的硫磺味说:“数一数,多少管炸药。”
碧秀蹲在门边数起来,完了说:“一百零八管。”
局长说:“立刻让所有的喇嘛离开司西平措大殿。”然后又命令消防队员,“用最快的速度排除炸药,注意安全。”
香波王子站了起来。他看到包围着大殿中心的所有外来喇嘛都举着右手,并起食指和中指,指了过来。他朝自己的两边和身后看了看,心说他们在指谁呢?
蓦然之间香波王子想起了叛誓者,叛誓者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共同指认首领,然后得到引爆炸药的指令。指令必然会在太阳落山之前发出,一旦发出,一千个叛誓者都会奋不顾身地担当起引爆炸药的使命。
香波王子看了看表,现在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
碧秀也意识到面前这些喇嘛就是叛誓者,叛誓者正在指认他们的首领。首领在哪里?必须立刻清除掉,否则炸药随时都会爆炸。他冲着正准备卷起大幅唐卡的两个消防队员喊一声:“别动。”然后前后左右看了看,一双鹰鸷的眼睛盯上了香波王子。许多人的眼睛都盯上了香波王子。
“你?原来你就是首领,叛誓者的首领?”碧秀说。
“我?我是叛誓者的首领?”香波王子再次看看那些外来喇嘛手指的方向,发现他们的确是指向自己的,不禁“哼哼”一笑。但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玩笑,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在这种问题上跟他开玩笑。他抓抓自己的头发,回头走向身后的梅萨,摊开两手说,“这是怎么啦?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梅萨正在和智美嘀咕着什么,这时扭过头来问:“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着不知道?”
香波王子说:“我装什么?我何必要装?”
智美说:“叛誓者,叛誓者,堂堂正正的掘藏师,突然变成了阴险恶毒的叛誓者,而且是首领,真没想到。”
香波王子摇摇头,困惑惊怕得不知说什么好。
梅萨更是一脸惶恐和疑惑:“是不是你早就埋下了伏笔?你说过,没有人知道叛誓者的首领是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爆炸前几分钟,一千个叛誓者会同时感悟到首领的存在,举手指向他们的首领。”
香波王子点点头:“我说过,但不是为了埋下伏笔。”
梅萨又说:“你还说过,叛誓者的首领会在太阳落山之前、机缘到来的时候发出指令,让叛誓者点火引爆,炸毁布达拉宫,炸死所有进入布达拉宫的人。”
香波王子说:“那都是《地下预言》里的话。”
梅萨痛苦地摇头:“别提什么《地下预言》。你带着我发掘什么‘七度母之门’的伏藏,目的就是为了炸毁布达拉宫,完成叛誓者疯狂的死亡计划?”
香波王子有口难辩地抓挠着自己:“不是这样,绝对不是!”
梅萨指着那些举着右手久久不肯放下的外来喇嘛说:“那么这些人的举动怎么解释?”
香波王子急得通红了脸:“梅萨,听我说梅萨……”
智美高声说:“别再狡辩了,他们都指向了你,罪恶的叛誓者指向了更加罪恶的首领。”他“哈哈”一笑又说,“原来我们都是一条路上的同志,都要毁灭圣教,只不过你比我们更狠。我和梅萨以及新信仰联盟和乌金喇嘛,仅仅是要揭穿圣教的虚伪,用它自己的罪恶摧毁它的神圣,你却要炸毁世界上最辉煌的佛教殿堂和成千上万佛教徒的生命!”
香波王子不看智美,就看梅萨。
梅萨眼睛里突然有了冷漠的仇恨:“你应该清楚,怀疑甚至批判一个宗教,那是公民的权力。但要毁灭神圣的宫殿和教徒的生命,那是犯罪!”她悲哀得几乎要哭,“大阴谋,大诡计,圣教的敌人、格鲁巴的克星、走向阴谋的叛誓者,你居然一直在欺骗我。”
香波王子连声叹气,无话可说。碧秀副队长拿着手铐走向香波王子。香波王子本能地后退着,脑海里一片翻腾:
叛誓者怎么会认定我就是他们的首领?我怎么才能表明我不是?
或者我真的就是?毕竟面前的事实不可回避:所有的叛誓者都按照古老的约定举起右手指向了我。而他们指向谁,谁就是首领。
我无法证明我不是叛誓者的首领,但我可以做到不发出任何罪恶的指令,不让叛誓者炸毁布达拉宫,炸死所有进入布达拉宫的人。
或者,神佛让叛誓者选择我做他们的首领,就是为了选择一个一定不会发出罪恶指令的人,保卫布达拉宫,保卫世界佛教的第七次集结?
一千个叛誓者中只有一个首领,一旦他死掉——已经死掉,或者当场死掉,爆炸布达拉宫的指令就不可能发出,《地下预言》骇人听闻的爆炸预言和叛誓者的罪恶也就会自动消失。
至于“七度母之门”的伏藏,已经与我没有关系了,它应该属于梅萨,或者智美。
香波王子眼光一一扫过梅萨、智美、碧秀,平静地说:“你们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情吗?我就要死了,没有人再向叛誓者发出引爆炸药的指令了。”说着,把手伸向了智美,“给我,把你准备杀我的石器给我,现在用不着你动手了,我自己解决自己。”
智美犹豫了片刻,递了过去。香波王子攥着那块绘有佛像的石器,看了看打磨锋利的青光闪闪的剖面,把像锥子的一头对准了自己。
碧秀警觉地后退了一步。
梅萨说:“不要吓唬我,你假装了一路,现在又要假装自杀。”
香波王子绝望地说:“你不会再看到我假装了,我会证明我自己。”说罢举起石器,朝着自己的咽喉扎了过去。
一瞬间香波王子倒在了地上。但他是被人推倒的。他身上流着血,却不是从致命的咽喉流出来的,倒地的时候石器滑过脖子,扎破了他的耳朵。
不是梅萨,梅萨下意识地要去推他,却被人抢先了。
推倒他的人是从叛誓者中跳出来的,压住他,从他手里夺走了石器。
香波王子爬起来,吼道:“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我是古茹邱泽喇嘛,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自杀?”
香波王子捏了一把自己的耳朵,看看满手掌的血说:“我为开启‘七度母之门’而来,不是为引爆炸药之门而来。”
古茹邱泽说:“啊,炸药之门?谁说这是炸药之门?我修炼的可从来不是炸药之门。在我修炼‘七度母之门’第五门的最后关头,我获得的证悟就是你,就是这扇铺在地上的门和门里的‘心’形图案。还有,我的本尊仓央嘉措几次出现在我的观想里,告诉我,当掘藏大师出现的时候,你要带领忠于你的喇嘛守候在‘有寂圆满’的中心,要保卫它并在那里诵经。福音将在‘心’中诞生。”
香波王子说:“可现在,‘心’就要爆炸了。”
古茹邱泽说:“那不是爆炸,是神速的佛光对世界的照耀,心是悲光柔软之心,它会洗刷地球,让战争、欺诈、饥饿、病厄以及灵魂的污染和众生的贪、嗔、痴、慢、疑消失在无边广大的慈爱之中。”
香波王子说:“毕竟是炸药,跟你说的没有关系。”
古茹邱泽说:“不会没有关系。远古的印度有一个名叫多光的王国和一个名叫慧月的公主。慧月公主脱胎于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的眼泪,在三世佛前立下誓言,要用纯洁的女儿之身修成正果,解脱众生有情的苦难。对那些在深山老林苦修的僧人,她说:‘我的愿望就是让你们成为观世音菩萨的后学。’她是阿底峡大师的本尊,是一切羯磨和灌顶之神,代表所有世间佛的法力和尊严。她的肤色象征智慧,手中的法器象征救拔之力。她法缘深厚,福力广大。当她引导弟子进入密法大道时,痛苦的有色界和美妙的虚空界会自然而来。在这片有色界和虚空界里,我们会看到七个女神的形貌。她们是欧洲度母,亚洲度母,非洲度母,北美洲度母,南美洲度母,大洋洲度母,南极洲度母。就跟她们的名字一样,她们共同领有地球,却又分管着不同的领域,她们共同的称呼就是‘七度母’。”
香波王子说:“都跑到全世界去了,你想让我干什么?”
古茹邱泽说:“在我修炼‘七度母之门’时,我听到了仓央嘉措的妙音——关于‘七度母之门’最后的证悟,不能依赖修炼,只能依赖香波王子的掘藏。你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呢?打开这些黄色油纸的包装,看看里面是什么。”
香波王子说:“不,我的打开也许就是引爆。”
古茹邱泽说:“是的,你是叛誓者的首领,当我们把右手指向你的时候,你已经别无选择地走进了仓央嘉措的期待。这是你的因缘,也叫宿命。但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引发的不是爆炸,是照耀和洗刷。”
香波王子望了一眼梅萨,仿佛说:也许我是叛誓者的首领,但决不是一个骗子。
梅萨眼里一片晶莹:香波王子终于不必用生命去证明他自己了。
这期间,警察都在一旁虎视眈眈,却不敢对香波王子采取行动。发出引爆指令和引爆炸药只需一眨眼,快过任何行动。万一那些叛誓者被警方的行动激怒,或者把警方的行动当成引爆指令,就将无法制止。谁也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办法引爆炸药。警察能做的,只是在炸药和叛誓者之间拉起防线,防止任何人靠近。
碧秀来到门边,蹲下来看着色彩暗淡的大幅唐卡上排列成“心”形的一百零八管炸药,问两个消防队员:“有把握吗?”
消防队员摇头说:“一点都没有。”
两个消防队员都是排爆专家,经验丰富,但在今天这个场合——神圣诡秘的宗教气氛笼罩下的布达拉宫,谁也不敢轻言自己有把握。
碧秀说:“那就让我来吧。”说着挪过去,掀起了大幅唐卡的一角。
古茹邱泽厉声道:“那是‘七度母’唐卡,是伏藏,不是你们应该沾手的,赶快离开。”
香波王子这才看到色彩暗淡的大幅唐卡上,若隐若现着七个形貌俊秀、仪态万方的度母。每个度母下面都写着名字,显然她们就是古茹邱泽喇嘛刚才说的有色界和虚空界里的“七度母”。红色的是欧洲度母,黄色的是亚洲度母,黑色的是非洲度母,绿色的是北美洲度母,紫色的是南美洲度母,蓝色的是大洋洲度母,白色的是南极洲度母。
现在他相信了,自己打开的就是“七度母之门”,或者说,“七度母之门”和炸药之门是同一个门。他既是唯一的掘藏者,又是必须引爆炸药的叛誓者的首领,既然这样,很可能就像古茹邱泽喇嘛说的,他引发的将不是炸药的爆炸,而是佛光的照耀和洗刷。但愿,但愿,但愿,古茹邱泽喇嘛所言不虚。
香波王子看看司西平措华丽的顶棚,又看看围绕大殿中心的那么多喇嘛,走过去,推开两个消防队员大声说:“让我一个人开启,也许是爆炸,也许不是。不管是什么,请喇嘛们离开,警察也离开,赶快撤离布达拉宫,还有梅萨和智美,你们也离开。”
碧秀说:“我不会离开,我一定要等到玛吉阿米出现。”
叛誓者中也有人喊道:“我们不会离开,我们已经发过誓了。”
这时门口有人拍起了巴掌,许多喇嘛都拍起了巴掌。仿佛是一种信号,包围着大殿中心的外来喇嘛纷纷后退,迅速让出了大部分空间。
一个重要时刻突然降临,来自世界各地的高僧大德出现在了司西平措大殿。参加世界佛教第七次集结的上座比丘,按照神示的时间,准时走进了发掘“七度母之门”伏藏的现场。
古老的南传佛教、北传佛教、上座部、大众部、小乘佛教、大乘佛教、金刚乘佛教、中观派、瑜伽行派的代表,强大的藏传佛教、汉传佛教、喜马拉雅山以南印度和尼泊尔佛教、东南亚佛教、日本佛教的代表,后起的北美藏传佛教、欧洲藏传佛教的代表,佛教四大圣地:释迦牟尼诞生之地蓝毗尼花园、释迦牟尼成道之地菩提伽耶、释迦牟尼初转法轮之地鹿野苑、释迦牟尼圆寂之地拘尸那伽的代表,东方两大佛教奇迹柬埔寨的吴哥古迹、印度尼西亚的婆罗浮屠的代表,中国四大佛教名山文殊道场五台山、观音道场普陀山、普贤道场峨眉山、地藏道场九华山的代表,以及北京、青海、四川、云南和内地各省大寺名刹的代表,都来到了布达拉宫。他们不可能全部进入司西平措大殿,但代表的代表是必须到场亲眼目睹“七度母之门”伏藏的现世的,这是第七次集结的主要目的。
走进大殿的还有荣耀的东道主:中国以及西藏佛教协会的领导、布达拉宫管理委员会主任、布达拉宫峰座大活佛、拉萨三大寺以及各大寺院的住持活佛。
香波王子扑通一声跪下,闭上眼睛,双手抱住了头。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掩饰自己惊讶、喜悦、担忧、惶恐、期待等等胶结在一起的感情,也才能迫使自己平静下来,一如既往地表达自己的虔诚、智慧和勇敢。
已经不可能疑虑和踌躇了,不管前方出现什么:爆炸还是照耀、死亡还是再生,他都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
有个欧洲喇嘛用藏语惊叫一声:“炸药?这里怎么有炸药?”
香波王子倏然抬起头说:“不,不是炸药,是伏藏,‘七度母之门’的伏藏。”说着,伸手握住了一管黄色油纸包装的炸药。
局长几步跨到碧秀跟前:“制止他,万一引爆了呢?”
碧秀说:“已经不可能了,除非能够代替他。”
局长说:“我去代替。”
碧秀摁住局长,自己转身扑向香波王子,却被古茹邱泽喇嘛挡住了。梅萨和智美也过来,用身体护住了香波王子。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香波王子。司西平措大殿鸦雀无声。
香波王子把那管炸药合在双手中轻轻搓了一下,一咬牙,哧啦一下撕开了黄色油纸的包装。